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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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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12 20:47:12
第二十章會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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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向下沉降的山頂才完全靜止下來。

    如果有人從外太空望向火星地表,應該能夠看到清楚的變化。

    這座太陽係最高的山峰,還能保持自己的地位嗎?

    這就是仙人生死之爭的威力,而且絕大部分威力由他們自己承受了,真正泄露到天地間的隻是一小部分。

    黑色的閃電再次出現在崖間!

    兩名黑衣妖仙看著陳崖的慘狀,哪裏控製得住,再次發起了攻擊。

    柳十歲沒有動。

    幡也沒有動。

    初子劍與不二劍無聲而去,向著那些黑色閃電而去,瞬間將其斬碎。

    擦擦兩聲,兩名黑衣妖仙悶哼一聲,腰間係著的保命魔器碎成晶石粉末般的事物,血水從衣間漸漸溢出。

    被震飛到崖下的兩名仙人飛了回來,劍仙恩生拎著自己的機械臂與依然閉著眼睛的神打先師也回到了崖上。

    他們看著崖間的情形,震驚異常。

    恩生走到陳崖身前,沉默了會兒,說道:“那是祖師的陣,不是你的陣,你又怎麼打得過他呢?”

    在那艘破爛的海盜船上,仙人們對如何對付柳十歲,做了最翔盡的安排,專門研製了一座陣法。

    問題在於對方還有童顏,還有彭郎。

    當柳十歲最後再出現的時候,誰還能對付得了他?

    現在的陳崖已經變成了一座半身石雕。

    但他還沒有死,還有一口氣。

    換句話說,他吐出這口氣便會死了。

    又或者,隻要有人朝他吹一口氣,他也就死了。

    漫長修道生涯的最後一口氣,他自然不會用來與劍仙恩生說話。

    他盯著不遠處的柳十歲等人,滿是裂痕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喀喀喀喀。

    伴著金屬的磨擦聲與撞擊聲,那台機器人緩慢而艱難地站了起來。

    連遭劫難,最後又被礫石擊得的千瘡百孔,機器人真的像極了一堆破銅爛鐵,機器人裏的那個腦袋還是像平時一樣,驕橫無比說道:“喂!我說那石頭,你現在和我差不多就剩個腦袋了。”

    沈雲埋大聲嘲笑道:“問題是一個石頭腦袋留著有什麼用呢?強留著這口氣做什麼?還不快去死?”

    聽著這話,眾仙人紛紛怒目以向,就連和仙姑都微微蹙眉。

    “看什麼看!”沈雲埋舉起機械臂,豎起中指說道:“有本事再來做一場!”

    恩生拎著自己的斷臂,對著他比了個相同的姿式,坐到崖邊盤膝坐下,一邊養傷,一邊替神打先師護法。

    前代仙人們本來占據絕對優勢,隻用了極短的時間便把沈雲埋、雀娘等人製服。但他們沒想到童顏比想象中強那麼多,彭郎更是強的超乎想象之上,無問道人忽然暴起,柳十歲又從天而降……

    現在無問道人死了,陳崖也可以算作死了,劍仙恩生、和仙姑、神打先師被彭郎重傷,無力再戰。紫氣東來君與董先生被童顏重傷昏迷,亦是無力再戰,他們還能出戰的隻剩下六人,沒有受傷還能保有全部實力的更隻剩下了三人。

    就算加上聖人曾舉,他們能夠戰勝柳十歲與彭郎聯手?

    “我給你們算四個標準戰力,柳十歲一個打你們仨!彭郎打兩個!童顏這麼陰險,肯定還有後招!你們應不應!”

    沈雲埋的聲音充滿了逼迫感。

    彭郎舉起手來,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其實我剛才是嚇他們的。”

    他是這一代朝天大陸的人族最強者,但這時候也已經無力再戰。除了陳崖偷襲,仙人合擊,連番苦戰,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在尋找太陽係劍陣陣眼的過程裏,與宇宙裏的劍意對抗了太長時間,損耗太大。

    童顏麵無表情說道:“我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你要不要試著扛著核動力爐與他們打?”

    沈雲埋咳了兩聲,說道:“那還打個什麼勁兒?”

    曾舉感慨說道:“就此罷戰吧,難道真要讓所有仙人都在這一戰裏死完?”

    沈雲埋說道:“那你們投降啊。”

    “我倒是不介意投降,可實在做不出來啊。”顧左唉聲歎氣說道,哪像先前那個陰險又可怕的黑衣妖仙。

    他的兄弟顧右麵無表情說道:“不錯,如果放他們離開,說不定他們真能破了祖師的大陣。”

    沈雲埋惱火說道:“那是我爹,又不是你爺!你關心這麼多做什麼呢?”

    “你們想要破陣,就是想去祖星對祖師不利。”

    一位仙人冷笑說道:“祖師乃是飛升始祖,對人類有大功,憑什麼讓你們這些欺師滅祖的玩意兒給害了?”

    “祖師確實為人類立下無數豐功偉績。”

    雲師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些不解與難過,“可是……難道這樣他就有資格殺了丹,殺了無味,害死這麼多人?”

    聽到這句話,兩位黑衣妖仙陷入了沉默,那位仙人也不再說話。

    恩生睜開眼睛,望向夜空。

    和仙姑走到他身後,也望向了夜空。

    夜空裏遙遠的地方有顆小而藍的星球。

    沉默的仙人們在想什麼呢?

    “沒有意義。”

    雲師的聲音再次緩慢而沉重地響了起來。

    他沒有像眾人那樣,望著遠方的祖星,而是看著無問道人死的地方。

    就在不久前,無問道人的巨劍仿佛要斬開天地,直接觸及了那座橫亙太陽係的劍陣。

    他要斬天,然後被天斬死。

    “整個星係都已經被那座劍陣鎖死,我們在這裏打生打死,卻連這個星球都無法離開,哪裏是什麼諸神之戰,不過是蝸牛角上做一場罷了,何其可笑。”雲師歎道:“修道千載至此,難道還想不明白?”

    說完這句話,他踩著一朵雲向崖下飄去。

    神打先師睜開眼睛,看著他的背影說道:“我們又不是為了一己之私,而是為了整個人類,哪裏可笑?”

    雲師也不轉身,淡然說道:“是為了自己的人類還是人類裏的自己?”

    那朵潔白的雲團飄下山崖,向著遠方而去,很快便消失在火星的微塵裏。

    這位頗有德望的前代仙人,竟就這樣離開了。

    千載悠悠。

    崖上的人們安靜下來,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沉默的氣氛,最終還是被沈雲埋打破。

    “還留在這兒做什麼?給這些老家夥一些發呆的時間吧。”

    破爛的機器人張開機械臂,把元曲、玉山、雀娘和蘇子葉抱在了懷裏,就像抱著一堆舊衣服,向山下走去。

    柳十歲與彭郎對視一眼。

    彭郎把手裏的彎劍插回腰帶裏,腳尖輕點,落在了機器人的肩上。柳十歲收了萬魂幡與兩道飛劍,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冥皇之璽,仔細收進懷裏,然後把童顏扛到了背上,對著曾舉點了點頭,隨著機器人離開。

    機器人沉重的腳步聲落在地麵,也落在那些前代仙人們的心裏。

    直到高大的機器人的頭消失在視線下,他們才收回視線。

    陳崖沒有收回視線,也無法完成這個動作,他盯著那行人消失的方向,眼神裏滿是漠然與說不出來的意味。

    就像要看著奸臣死去的義士,就像盯著金魚的孩子,就像雕刻家在眼睛處用力過盛的一座上半身石雕。

    曾舉走到他的身前,想要說幾句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最終隻是歎了口氣。

    ……

    ……

    奧林匹斯山是太陽係裏最高的山,但麵積特別大,除了山頂與邊緣處的兩道斷崖,其餘的地方都是極平的緩坡。

    高大而破爛的機器人抱著那些家夥,很順利地走了出去,然後跳下了那截斷崖,幸運地沒有散架。

    離開山腳,一行人繼續向著西北方的那片高原前進,路上經過彭郎兩次戰鬥的地方,還能看到仙血燃燒的痕跡。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用腳走著,好在速度還算快,沒有走多長太時間,便來到了那片高原側方。

    他們來到火星後發現的人類建築遺跡便在這裏,元曲與玉山甚至曾經已經來遊玩過一次那是一座環形基地,與857星球上的基地有些相似,沒有被風沙掩埋的角落裏,還能看到化學燃料在十幾萬年燃燒留下的痕跡。

    這座環形基地應該還是上一個人類文明早期,或者童年時期的產物。

    建築材料絕大部分都是某種合金,承受了數十萬年的時光,還有今天仙人之戰的撼動,卻沒有倒塌,堅固程度非常不錯,由此可以想見,人類文明在能夠離開祖星之後,科技水平提升的非常迅速。

    除了那些合金牆,建築裏別的事物大多已經朽壞,甚至被時光抹去了痕跡,整個遺址裏充滿了一種荒涼的感覺。

    來到基地深處某個房間,確定那座山上的仙人們應該看不到這裏,柳十歲說道:“準備了。”

    說完這句話,十餘道閃電般的劍意從他的身體裏冒了出來。

    彭郎抽出彎劍,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在空中連點十餘記,準確地把那些魂火擊散,送入虛空之中。

    柳十歲道了聲謝,盤膝坐下開始調息,蒼白的臉色漸漸好轉。

    他的承天劍雖然學的比井九好很多,但遠遠及不上屍狗的水準,今次冒險帶著曾舉闖進太陽係,為了找到這道生門,不知道承受了多少道劍意,受了極重的內傷,又在崖上連續輸出最強的攻擊手段,那些侵入體內的劍意早就快要壓製不住。

    如果讓山上的那些仙人發現他的真實情形,誰知道會出現什麼問題。

    這時候,元曲等人才知道柳十歲居然一直壓製著傷勢,不由好生擔心。

    蘇子葉有氣無力說道:“想不到你這個濃眉大眼的居然也這麼會演戲。”

    雀娘望向童顏問道:“你們早就知道了?”

    “如果不是這樣,我剛才會跳的那麼高?”

    沈雲埋的聲音從機器人裏傳出來,哪還有先前的囂張得意,沉穩至極。

    雀娘心想難怪以你的性情,居然會主動離開山頂。

    “你就是傳說中的柳十歲?幸會。”沈雲埋說道。

    柳十歲穩住了傷勢,接下來隻需要時間靜養,聽著這話,仰頭望向機器人,好奇問道:“你就是……”

    “不錯,我就是兩個文明最偉大的……”沈雲埋驕傲說道。

    他漫長的自我介紹剛開始,便被童顏打斷了:“這些小事以後再說,夜哮大人呢?”

    “出去不久便失散了。”彭郎想著那座橫亙太陽係的巨大劍陣,想著在裏麵漫長的仿佛沒有終止的時光,神情微變。

    童顏注意到了這一點,說道:“很可怕?”

    “陣法裏的劍意很厲害,但真正的問題是,你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明明祖星能夠看到,卻無法靠近,前後皆渺渺。”彭郎說道:“如果不是夜哮大人留下了一些星光痕跡,我還真不見得能找回來。”

    柳十歲深有同感,說道:“若不是生門有序,我與曾聖人隻怕現在還在飄著。”

    童顏推演片刻,說道:“應該沒事。”

    隻要沒人像陳崖那樣拿著青色光繩給青山祖師指明方位,以屍狗對青山劍陣的熟悉程度,應該還能撐一段時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柳十歲看著眾人不解問道:“你們怎麼都出來了?”

    接著他望向元曲、玉山說道:“蘇子葉不提,怎麼你們也飛升了嗎?”

    蘇子葉用虛弱的聲音抗議道:“既然不提我,你就不要提好不好。”

    雀娘解釋道:“童顏公子傳信回朝天大陸,說老師遇著危險,所以大家想辦法做了一座大陣,送我們出來幫手。”

    元曲擔心問道:“師叔沒事兒吧?”

    柳十歲也不知道公子究竟算是有事還是無事,把前些天發生的那些事情都說了一遍。

    童顏去那艘黑色戰艦救了沈雲埋後,便去了朝天大陸,與外界沒有任何聯係。

    他倆與雀娘等人一樣,也是第一次知道暗物之海入侵望月星球,井九與雪姬現身的消息。

    聽說雪姬與井九聯手,殺死了九名恐怖的處暗者,房間裏響起了數道倒吸冷氣的聲音。

    在那艘戰艦上,他們學習了很多暗物之海的相關知識,當然知道那些終極母巢多麼可怕。

    雀娘喃喃說道:“老師真是了不起啊。”

    玉山兩隻小手抱在身前,眼睛無比明亮,讚歎道:“師叔還是這麼帥。”

    隻有彭郎相對客觀一些,說道:“嶽母大人果然天下無雙。”

    童顏再次無情地打斷了這些人習慣性的抒情,說道:“開始治傷。”

    說完這句話,他便盤膝坐下,取出那口小鍾握在手裏,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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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老屋、井底以及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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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淡而精純的道家氣息從童顏的指間溢出,很快便充滿了整個房間。

    雀娘等人也紛紛紛坐下開始調息。

    彭郎靜養的方式有些奇特,抱著那把彎劍,往牆上一靠,閉著眼睛就像是睡著了。

    沈雲埋在機器人的中控室裏說道:“那我做什麼?”

    機器人已經非常破爛,但這個基地裏肯定沒有合用的材料與裝置,根本無法修複。

    他就剩一個腦袋,神識又沒有受損,確實無事可做。

    沒有人理他。

    房間裏安靜異常,數道看似不同,實則又有些相似的氣息不停回蕩。

    ……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童顏睜開眼睛,發現柳十歲與彭郎已經醒了。

    接著雀娘等人也醒了過來。

    房間裏卻沒有那個高大機器人的身影。

    童顏微微蹙眉。

    眾人看得出來,他因為沈雲埋擅自離開有些心情不好。

    童顏對柳十歲說道:“你這時候應該出去走走。”

    元曲與玉山心想小荷已經走了,荒涼的火星,破敗的古代人類建築,他一個人有什麼好走的?

    柳十歲明白他的意思,確認侵入體內的那些劍意都被逼了出來,便向房間外走去。

    走,是要走給山上的那些仙人看,所以要走的從容,隨意,像真的觀光一般。

    於是所有人都跟著他一道走了出去。

    這座環形基地確實已經非常古老,從殘存的一些痕跡可以看出,各種係統都還比較落後。

    尤其是能源係統,居然還是用的恒星光能板。

    像田野般的恒星光能板鋪出去極遠,現在隻剩下沙礫間的一些黑色微粒。

    “難怪要說是人類文明的童年。連一級核聚變都還沒有發明出來?真是落後啊。”蘇子葉感慨說道。

    柳十歲卻有別的解讀,說道:“在這樣的科技水平下,那時候的人類居然就勇敢地進入宇宙,真是令人佩服。”

    前方遠處傳來一道嘲弄的聲音:“蘇子葉,你十天前知道啥叫核聚變嗎?一個鄉下人居然也好意思嘲笑別人。”

    眾人循著聲音走了過來,到了合金隔牆的另一邊,發現那個破爛的機器人正坐在一處石階上。

    石階下是數十米高的懸崖,崖下是他們在山頂沒有看到的另一個世界。

    那片懸崖下有著很多機器與飛船的殘骸,隱約還能看到一些當初的模樣。

    多年的沙塵暴,掩蓋了絕大部分的真相,但還是能夠感覺到當初的慘烈。

    如果說環形基地還有一種人類文明童年的感覺。這個世界就像是鄉村裏被人遺忘多年的老屋,爬滿了青藤,給人一種異常陰森的感覺。

    “我掃描過,這裏爆發過一場小型核戰爭。”

    沈雲埋說道:“如果你們樂意,也許挖到最下麵,還能找到遠古人類的化石。”

    蘇子葉不解說道:“不是說他們還沒有掌握一級核聚變?”

    機器人轉動腦袋,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說道:“掌握需要明白創造,但武器隻需要理解毀滅。”

    這句話很好理解,蘇子葉的臉色更深,轉了話題說道:“遠古文明……挺粗暴的。”

    “準確地說這個文明不是我們所以為的遠古文明。”

    沈雲埋開始給眾人上課:“神明所在的那個遠古文明已經是人類文明的重生。人類文明童年時期,人類都生活在祖星上,無法離開,就像嬰兒無法離開搖籃,雛鳥無法離窩,為了爭奪資源隻能自相殘殺,這大概就叫窩裏橫?”

    蘇子葉說道:“他們已經能夠在火星建立基地,為何還叫無法離開?”

    “因為他們沒有能力離開太陽係,就算他們能夠離開,也無法找到新的家園,這麼個小星係與窩有什麼區別?”

    高大的機器人站起身來,沿著石階向前方走去,一路散落著零件,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不知道為什麼,那個機器人有些滑稽的背影,卻透著份難過。

    是啊,太陽係是人類童年的老屋,那麼現在的星河聯盟呢?也不過是個稍微大些的村落罷了。

    人類文明的科技水平依然不夠發達。

    更令人絕望的是,人類這種生命的進化前景似乎也不如何,看不到任何突破的可能。

    突破思維的慣性?不,是突破光速。

    隻有找到突破光速的辦法,才能完全擺脫扭率空洞這個像某著名之劍般的存在從而獲得真正的自由,可以離開本星係群,前往遙遠的他方,甚至抵達宇宙的物理邊緣,抑惑時間的源頭或者結尾。

    沈雲埋五歲的時候就隱約發現了這個問題,於是撲到溫泉邊的少女懷裏哭的一臉鼻涕。後來他不再為這個問題痛苦哭泣,而是有些自暴自棄,當然他的自暴自棄在別人看來完全沒有任何哲學方麵原因,純粹就是精神有問題……

    “喂!”童顏忽然喊了一聲。

    機器人停了腳步,頭也不回問道:“怎樣?”

    童顏說道:“我們那天不是聊過曲率飛船?不是說可行?”

    機器人低頭說道:“那隻是家粗劣的想象。”

    童顏說道:“但人類的進化才剛剛開始,遠沒有到盡頭。”

    在那艘黑棺材般的戰艦飛向朝天大陸的漫長旅程裏,朝天大陸第二聰明的人以及星河聯盟第二智慧的大腦曾經進行過很多次這方麵的談話,從星辰海洋到粒子切割,從社會學到核動力爐的升級爆炸……

    童顏認為不管是雪姬還是那位少女、青天鑒靈又或者平詠佳以及最重要的井九,都是人類的不同進化方向。

    雖然在很多人看來,這些存在都不是人類。

    “至少不是人類本身的進化結果。”機器人說道:“人類這種碳基猴子,如果真的與光速親近起來,他們會瘋的。”

    不要說超越光速,隻要接近光速,人類都會發生極強烈的異化,尤其是社會學的角度上。

    那時候每個人類都會是一個社會。

    這是浩瀚宇宙必然帶來的距離。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時間。”

    機器人抬頭望向夜空,說道:“從這方麵來說,我家老頭子難道是在做實驗?”

    這時候他們已經離開了古舊的人類建地,來到了火星表麵的荒原上。

    一個破爛而高大的機器人仰著頭。

    童顏穿著黑色現代正裝,背著雙手站在他的身後。

    柳十歲換了件新的灰格子襯衣,站在童顏身邊。

    彭郎像是劍客。

    雀娘四人就像病人。

    這個奇怪的組合正在看著夜空。

    機器人說道:“如果老頭子真把這裏變成了自己的世界,井九會死的。”

    “師叔肯定能破了這座劍陣,嗯……待女王陛下養好傷。”

    元曲說道:“當年師叔與陛下就曾經聯手陰死過白刃仙人,現在又弄死了九個處暗者,配合一向很好。”

    那台機器人依然望著夜空,聲音散漫而冷淡:“你說的是他把雪姬騙進青山劍獄?”

    元曲是上德峰的根骨,自然知道那些秘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道:“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的,這段往事與青山劍獄有關,現在上德峰已經被踏平,劍獄也早就沒了。

    機器人沉默了會兒,忽然說道:“聽說在劍獄裏向上麵望去,就像從井底望著外麵?”

    元曲想著那個已經數百年未見的、滿是冰雪的洞府,帶著些追憶的情緒說道:“那條通道本來就是一口井。”

    機器人舉起粗重的機械臂,指向夜空裏的繁星,說道:“如果太陽出現在那裏,我們看著也像是井口。”

    每顆星辰其實都可以理解為一個井口,隻不過有的井深,有的井淺。

    青山祖師把太陽係變成了一座劍陣,所有人都無法離開火裏,這裏就是一座新的劍獄,隻能徒勞地看著井口?

    “無問道人剛往井口爬了一步便死了。”機器人說道:“我不喜歡這種感覺,這種無法呼吸的感覺,童顏你不要說話,我知道我沒有身體,沒有肺,根本不能呼吸,事實就算有肺,我們何時又需要過呼吸,我說的是感覺,感覺你知道嗎?”

    童顏站在機器人的陰影,根本沒有說話的意思。

    其餘的人也都沉默了。

    不知道沉默了多少時間,機器人忽然舉起雙臂,伸了一個懶腰,說道:“傷春悲秋到此為止!讓我們繼續破陣吧。”

    童顏微微一笑,伸起一塊石頭在身邊的牆壁上開始寫字,隻用了十幾秒的時間,便寫滿了長達數米的一麵牆。

    無比複雜的數字、函數、公式以及文字解釋,把那麵牆填的極滿。

    “還是要明確這座劍陣的運行規則,祖師的神識是何種狀態分布在太陽係裏?”

    “這座劍陣極有可能也是放大器,不然無法解釋他的神識當初如何穿越數千光年,抵達了霧外星係。”

    “祖師神識能夠穿越宇宙,那麼這座大陣就不是放大器這般簡單。”

    “我覺得關鍵還是找到陣眼,如果無法通過計算與觀察找到,應該可以從陣樞倒推。”

    “按照十歲與彭郎的親身體驗,太陽係這座青山劍陣是自生陣,陣樞隱於最深處。”

    “從陳崖用青色光繩召引劍陣殺機來看,如果有人能夠從陣樞處發出信號,我們也許能夠確定相對位置。”

    “這聽上去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我覺得很有意思。”

    “什麼意思?”

    眾人熱烈地討論起來,聲音回蕩在人類文明的遺跡間。

    繁星在夜空裏一眨不眨,看的很是專心。

    ……

    ……

    星光灑落在海上,反射進洞裏,光線如水般溫柔好看,但並不明亮,但對一位飛升的仙人來說足夠了。

    卓如歲坐在地上,拿著一本藍皮書仔細看著。

    這本書是青山祖師在這顆星球上考古的最新成果,是一位陶姓詩人寫的散文,描述了一個與世隔絕的桃源之地。

    之所以確認那位作者是詩人而不是散文家,自然是因為考古裏發現了作者更多的創作是詩句。

    讀完那篇《桃花源記》的最後一段,他搖了搖頭,把藍皮書小心放回極為高級的保存箱裏,然後關掉了電影。

    今天光幕上的電影已經放了三十多部,都是用的快進,他讀書的時候用餘光看著,也一道記進了腦海中。

    這是祖師給他的功課。

    但他總覺得這篇《桃花源記》不是功課那般簡單,而是隱有所指,不然為什麼偏要背這篇?明明另外一篇要美很多,田園將蕪胡不歸……多好,祖師你就退休了不行嗎?非要與那些晚輩,尤其是井九這樣的家夥對著幹做什麼?

    卓如歲走出山洞,來到沙灘上,看著奇異的風景,不由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

    他覺得祖師讓自己背《桃花源記》隱有所指,就與此時眼前的風景有關。

    按照時間來算,這時候明明還應該是白天,然而天空裏的太陽卻消失了,不知道去了何方。

    不遠處的海水黑的像墨一般,隨著風輕輕起浪,如被一隻無形的大筆輕輕蘸著。

    月亮靜靜懸在地平線上,比前些天要大很多,而且顏色極紅,如血一般透著股邪意。

    他甚至能夠看到夜空深處的那些行星排成了一個倒十字形。

    就像是一把巨劍。

    這座橫亙太陽係的劍陣,實在是太宏偉,太不了起。

    他甚至不敢多加觀察,總覺得視線看到的這片虛幻的星空,下一刻便會吞噬掉自己所有的精神。

    祖師不愧是人族的第一飛升者,手筆實在是壯闊。

    想來也是,祖師統治星河聯盟多年,一直留在祖星,難道就是想在這間老屋裏翻些人類文明童年時期的玩具?

    卓如歲走到池邊,看著如平常一般在釣魚的祖師,有些猶豫問道:“太陽係就是您為自己打造的桃源嗎?”

    “如果真是桃源這般美好的地方,我當然不會留給自己一個人,你不是在這裏嗎?”

    祖師放下釣竿,插進旁邊的沙地裏,指著夜空裏某處說道:“而且不是還有人來嗎?”

    卓如歲順著那根蒼老的手指望去,便看到了火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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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幕遮 第二十二章積沙成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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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如歲是青山掌門,自入門便開始修行承天劍法,而且此時身在祖星,自然對這座太陽係大陣看的非常清楚。

    那顆極小的紅色星球看著就在祖師的指尖,事實上的位置卻不知在何處。

    他猶豫了會兒,問出了心裏最大的疑惑:“為何生門要擺在陣柄中段?”

    除了像太平真人在東海擺出的絕殺之陣可以不留生門,其餘的陣法都會留著生門。生門的位置非常講究,最常見也是最經典的位置,便是隱於陣柄之間。問題在於,祖師應該清楚他要對付的那些晚輩,大部分都是青山弟子,相對容易便能發現生門的位置,為何還要如此做?以他的境界神通,完全可以把生門的位置放在更隱秘、更凶險的地方。

    “因為將來我們也是要出去的。”祖師說道:“我說過我腿腳不好,弄的太複雜,別自己走不出去了。”

    卓如歲更加覺得不對勁,小意問道:“那火星上的那些人怎麼處理?”

    祖師問道:“你知道那邊是怎麼回事嗎?”

    卓如歲老實地搖了搖頭。

    祖師說道:“我也不知道。”

    這座橫亙太陽係的劍陣隔絕了外界的宇宙,那個宇宙裏的人們不知道太陽係裏的具體情況,火星上那些人也隻知道自己腳下的星球,相對應的,祖師即便神通無邊,也不知道現在的星河聯盟究竟是個什麼情形。

    “可是……難道您不擔心那些人找到破陣的方法?”

    卓如歲比遠在火星的童顏、沈雲埋更早確認破解這座太陽係大陣的方法——陣樞與陣眼的空間座標至少需要確定一個。

    祖師沒有理他,從身邊拿起另外一根竹竿開始釣魚。

    卓如歲來到祖星之後,便一直看著祖師坐在池邊、海邊釣魚,但就沒見他釣起來什麼好東西。

    他忍不住提醒道:“我知道破陣很難,但……童顏真的很厲害。”

    祖師忽然舉起那根剛剛入水的竹竿,向著夜空裏揮去。

    竹竿上帶著的水滴飄了出去,如箭一般,消失在夜空裏不知何處。

    遠方那輪血色的月亮,隱隱發生了瞬間變化,然後很快回複如常。

    祖師望著更遠處的那顆火星,忽然歎了口氣。

    卓如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知道肯定有事情發生,微微緊張問道:“怎麼了?”

    祖師收回竹竿,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說道:“世間哪有破不了的陣呢?我又不是真的神明。”

    卓如歲怔怔說道:“那我們接著做什麼?就這麼等著。”

    祖師說道:“是的,等著。”

    “等什麼呢?”卓如歲望向沙灘上的那片椰林,像是提問,又像是自言自語。

    太陽消失在了那座大陣裏,白天也是如此的昏暗,於是能夠看到月亮以及滿天繁星。

    沙灘被星光照成了銀色,椰林的邊緣卻仿佛在起火。

    “等井九死。”

    祖師大概也覺得釣魚沒有成效很煩,把竹竿插回沙地裏,扶著卓如歲的手慢慢站了起來。

    “雪姬不可能一直幫他穩著,冬眠?時間長了就是長眠,總有一天他必須醒來。”

    祖師蒼老而略顯疲憊的聲音被海浪送到了遠方。

    “也許是幾年,也許是幾十年,反正那時候我還活著,那就是他的死期,不管他躲在宇宙的哪個角落裏。”

    卓如歲扶著他向洞府走去,壓抑不住心頭的疑惑,說道:“在那之前他們肯定要來試著殺您,雪姬怎麼辦?”

    祖師慢慢走到洞府門前,坐到了一輛輪椅上,微笑說道:“推我去島後逛逛。”

    那抹在皺紋間浮現出來的笑意,就像是海浪裏躍出的魚,不起眼卻生動至極。

    這自然不是感謝卓如歲的禮貌微笑,而是代表著某種超然與不在意。

    卓如歲震驚至極,心想您居然連雪姬都不放在眼裏?

    輪椅碾壓著青石板路,穿過合金門與直到現在卓如歲都不清楚作用的裝置,來到了洞府的最深處。

    穿過那裏的小門,便是另外一方世界。

    這種感覺,不禁讓他想起了上德峰底的劍獄。

    劍獄走到最深處,推門而開,便是隱峰。

    這裏當然沒有隱峰,也沒有空間轉換,隻是到了島的另一邊,有了與那邊完全不同的風景。

    被島上的山崖隔絕,那邊的海浪聲已經悄不可聞,耳邊能夠聽到的水聲來自一道瀑布。

    海水從島山縫隙裏湧出,順著山崖落入另一片安靜的海裏,落差大概有二十餘米。

    說來也是神奇,明明沒有空間陣法,這座並不大的島居然能夠把海麵切割成階梯般的存在。

    山崖極為陡峭,而且極為光滑,石質也很特殊,如碧玉一般。

    就算是海水衝洗億萬年,也很難形成這樣的地貌,不知道是何來曆。

    卓如歲推著輪椅來到瀑布邊,看著水霧裏的那輪血色圓月,想著先前對話裏提到的生門、陳崖、破陣以及祖師對雪姬的不在意,越想越覺得詭異而且莫名心驚,忍不住感慨道:“您的這座陣太有深意,實在真假難辨。”

    這句話可以理解為雙關,也可以說極有深意。

    “假作真時真亦假,你應該看過這句話。”青山祖師淡然說道。

    卓如歲撇了撇嘴,說道:“我不喜歡看那個故事。”

    “那不是故事,是人心。”

    青山祖師微笑說道:“就像井九寫的那個故事一樣,哪裏看得出來什麼真假呢?”

    卓如歲微驚說道:“那個瞎編亂造的東西您也看得下去?”

    “如果不是從那個故事裏看到了你,我又怎會把你接到這裏?”祖師看著瀑布消失在海裏,輕聲說道。

    在那個叫做《大道朝天》的故事裏,卓如歲出現的次數不少,承擔的戲份不小,但終究與神末峰一脈隔著些什麼。

    從根本來說,天光峰一脈是太平真人嫡傳,與景陽那邊是兩枝花。

    李將軍死在霧外星係,沈雲埋被井九收服,故而被放逐。

    青山祖師回望朝天大陸,便看到了卓如歲。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卓如歲都是青山宗最佳的繼承者。

    這裏說的不是朝天大陸的青山宗,而是祖師在這個宇宙裏開辟的事業。

    “當了這麼些年傀儡掌門,感覺確實……其實挺輕鬆的。”

    卓如歲沉默了會兒,說道:“我對神末峰沒有什麼怨氣,除了師父那件事。”

    柳詞在西海替太平真人擋了那記天劫,是童顏的手段。

    童顏是神末峰的不記名弟子。

    更重要的在於,西海之局,本來就是井九放手的結果。

    這就是問題。

    “我不在意你對他們的態度,也不在意你說的話是真是假。”

    祖師伸出枯瘦的食指,在瀑布激起來的淡淡水霧裏劃過,說道:“你隻需要看到我的勝利,接受我的道理。”

    就像他的兒子沈雲埋在火星上說的那樣。

    宇宙裏可能沒有什麼道理,因為終結是必然的,但誰能存在的更長久一些,那麼那就是這個階段的真理。

    勝利即是正義?

    不,是道理。

    卓如歲聽完這句話,看著祖師的後背,沉默了很長時間。

    祖師坐在輪椅裏,就在他的眼前,他的手甚至還在輪椅上,但他卻覺得祖師已經去了很遠的地方。

    很多年前的朝歌城梅會上,井九聽著連三月的琴音有些走神,當時在趙臘月的眼裏他也去了很遠的地方。

    ——本就不應該在人世間的存在,偏在人世間弄出這麼多事情來。

    卓如歲望著瀑布落入海裏,在心裏輕輕歎了口氣。

    如墨般的海水從碧玉般的光滑崖壁上落下,如群馬奔騰,把海麵撞開一道口子,然後帶著無數氣泡繼續向下。

    那些氣泡沒能進入海裏太深,便緩緩停下腳步,然後向著海麵浮去。

    有些從崖上落下的海水,則在更多海水的包圍裏向著下方流去,形成肉眼無法看到那些暗潮。

    這裏的海底沒有一粒沙石,而是無數石板,明顯可以看到人工的痕跡。

    石板縫裏生著水草,緩慢的搖擺。

    如果順著水草的根係繼續向地底去,便能看到一個極大的空間。

    那個空間高約千米,四周更是看不到盡頭,不知道會延向何處。

    無數座黑色方塔靜靜地矗立在空間裏,看著像是墓碑,又像是某種古老儀式的器具。

    黑色方塔裏有著極其精密、複雜的線路,隱隱散發著淡藍色的光澤,組成了一座以核動力爐為能量來源的大陣。

    不知道這座大陣與橫亙太陽係的那座大陣之間有什麼聯係,科技水平明顯遠超現在的星河聯盟,應該與遠古文明有關。

    幾隻奇形怪狀的海魚從遠方遊了過來,想要啃食石板縫裏的水草。

    當它們剛剛來到這片區域,便感受到了地底湧出的無形波動,產生了極度的痛苦,驚懼地向遠方遊回。

    “井九這時候肯定會頭疼。”

    青山祖師把視線從海麵收回,望向夜空,說道:“其實我也有些頭疼。”

    卓如歲很自然地說道:“我給您揉揉?”

    青山祖師擺了擺手,示意他在自己麵前不用像在井九麵前那般。

    卓如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問道:“您頭疼什麼?”

    “你知道祖星有些時候的白天,也會像今天一樣看不到太陽。”祖師說道。

    卓如歲在祖星上看了很多考古挖掘出來的典籍,自然知道答案,說道:“您說的是日食。”

    “不錯,在遠古蠻荒時代,祖星上的人類把日食視作天狗食日。”

    祖師看著夜空裏某處說道:“真的很巧,今天也有條狗。”

    卓如歲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聲音微顫說道:“夜哮大人……也出來了?”

    “都說狗是人類最忠誠的朋友,那麼它應該對青山最忠。”

    青山祖師揉著膝蓋,微笑問道:“我真的很好奇,它會忠於誰呢?”

    在太平真人與景陽真人這對師兄弟的戰爭裏,屍狗始終嚴格地保持著中立。

    按道理來說,在青山祖師與井九之間,它也應該保持中立。

    為何它會帶著童顏等人去了火星,此刻又漫步在太陽係裏尋找陣眼的位置?

    可惜的是,它抵抗著太陽係裏的無窮劍意行走,走的那般無畏,也走不到祖星,也無法找到陣眼。

    卓如歲很確定這一點。

    這座太陽係劍陣的陣眼與陣樞互生互隱,除非祖師讓其自行顯露,不然根本無法找到。

    他推著輪椅回到了島的那麵。

    祖師不知道是困了還是累了,坐在輪椅上,聽著海浪,閉著眼睛開始小憩。

    卓如歲在輪椅邊蹲下,看著眼前如雪般的銀色沙灘,看著邊緣微紅的椰林,看著不遠處的那座沙塔,沉默不語。

    前些天他跪在沙灘裏背書,實在閑著無聊,用海水混著沙子堆了一座塔。

    有些像果成寺裏的那座石塔。

    很多年前,他在果成寺裏把那座石塔抱了很久很久。

    當時他按師父柳詞的交待,把玄陰老祖盯了很久很久。

    那麼現在他應該是抱著身邊輪椅上那雙枯萎的老腿,還是盯著那座禁得半點風雨的沙塔呢?

    ……

    ……

    一顆太陽暫時被藏住了,宇宙裏還有無數顆太陽,照著那些星球上的生命。

    晨光從地殼崖壁上方落下,首先照亮了守二都市邊緣的草地,繼而照醒了一個熬夜到了淩晨的中年男人。

    中年人打著嗬欠、端著濃茶走到門廊下,看著路邊走過的那位短發少女,心想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行,居然如此小便開始夜不歸宿。待他看到短發少女懷裏抱著的那隻長毛白貓,更是吃驚,心想要不要報警?

    現在的星河聯盟與遠古文明比起來,養寵物要方便很多,但像這種品相的珍貴白貓,在郊區這種地方很少見。

    晨風拂動少女淩亂的短發,被朝陽染紅,就像是燃燒的火焰。

    “還沒找到控製雪姬的方法?”她麵無表情問道。

    青兒不安的聲音在她的耳裏響起:“沒有任何線索,不過根據數據海的推算結果,他們確實有可能在這裏。”

    趙臘月嗯了一聲,抱著阿大繼續向草地那邊行走。

    那名中年人喊了兩聲,她沒有理會。

    青兒繼續說道:“他就這麼喜歡這裏?因為剛來的時候就在這裏,所以認做了家?”

    “隻是懶得找別的地方罷了。”

    趙臘月說完這句話,跳過了身前的屏障網,走到裂縫邊跳了下去。

    那名中年人喊著追了過來,正好看到這幕畫麵,不由震驚到了極點,手裏的牛奶杯啪的一聲落到了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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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15 23:15:16
第二十三章原來你真在這裏




    本星係群裏的恒星空間分布沒有什麼規律,不是球也不是盤,而是由幾個中間緊密,外部散敵的大星域組成。

    之所以如此,自然與遠古文明末期的那場大爆炸,或者說無數顆恒星被神明點燃有關。

    朝天大陸的位置在海印星雲的一邊,祖星則在更遙遠的另一邊。蠍尾星雲與伽裏通道則在完全不相幹的另一個星域裏。再加上那些扭率空洞帶來的影響,整個星係的結構是複雜而散亂的,很難有必經之地這種概念。

    至少從行政主星到祖星,並不需要經過星門基地。

    三萬多艘戰艦這時候正在向著祖星而去,沿途順便收服那些依然存在反抗之心的行政星球。

    誰也沒有想到這支龐大艦隊的統帥,星河聯盟現在的主宰者,趙臘月居然悄無聲息來了星門基地。

    星門女祭司已經啟程去了主星,帶著泰洋主教以及夏族長等約一萬多名隨員,待與鍾李子彙合後,便要開始對信徒的安撫工作,同時也要與別的女祭司爭奪非常重要的釋神權。

    趙臘月沒有什麼人要見,直接那名中年人的驚呼聲中跳進了裂縫。

    狂風呼嘯,把淩亂的短發弄的更亂,裂縫裏的空氣不停變化著溫度與濕度。

    沒用多長時間,她便落在了街區後方一盞壞了的路燈上,腳尖輕點,隨風來到主街。

    朝陽已經在地麵的守二都市升起,地底的民生街區依然昏暗如夜,就像平時絕大多數時間一樣。

    趙臘月在這裏生活過一段時間,對這種看不到太陽的感覺很習慣。

    “嚴禁外泄,童顏都不能知道。”

    她走過遊戲廳,看了眼那個胖老板,麵無表情說道。

    青兒的聲音停滯了很長時間才再次想起:“明白。”

    趙臘月的話明顯有問題,是刻意說給某人聽的。

    什麼方法?自然是控製雪姬的方法,她們明明沒有找到,但必須讓雪姬覺得在她們手裏。

    青兒還是沒有忍住,帶著些複雜的情緒說道:“你又不下棋……怎麼也這樣。”

    趙臘月毫不猶豫中斷了通訊,繼續向前走去。

    主星那邊的動蕩,宇宙各處令人驚恐的變化,早就影響到了星門基地。

    遊戲廳還在開門,市場裏已經看不到昨夜燒烤攤留下的油跡,不知道已經停了多少天。

    街道上到處都能看到軍警的身影。

    走過那間電子維修鋪的時候,趙臘月感覺到了些什麼,望向被臨時牆壁擋住的店鋪,微微挑眉。

    童顏行事向來穩妥謹慎,就連她也不知道那位丹先生的身份,不免有些不解為何這裏會有仙氣殘留的痕跡。

    街道四周的那些樓房,曾經被弗思劍穿過,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這時候則是半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隨意行走了一番,確認沒有前代仙人在這裏埋伏,她才走進了那座公寓樓,走到一個房間門外,伸手輕輕敲了敲。

    站在門外也能感覺到,這個房間被一座青山劍陣籠罩著,比她離開時留下的陣法還要更加高明。

    房門無聲開啟,青山劍陣也自解開,趙臘月走了進去,發現要找的人果然在這裏。

    那張軟椅還在原先的位置。

    雪姬裹著床被子蹲在軟椅的一邊。

    井九坐在軟椅的另一邊,看著電視裏轉播的太空軍棋比賽,坐姿非常端正,神情非常認真,就像在上課一樣。

    這是趙臘月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他,心情有些異樣。

    然後她才注意到他的臉也變了,尋常的非常異樣。

    她忽然有些生氣。

    星河聯盟動蕩不安,仙人們對峙而戰,世界都要因為他毀滅了,結果他卻躲在這個公寓裏看電視……

    生氣應該是這個原因吧?

    趙臘月睫毛微垂,然後抬起,望向雪姬說道:“為什麼不聯係我?”

    既然井九這時候在看電視,說明平時也有看,那麼自然就會看到那天整個星河聯盟的實況轉播,看到滿天機甲如雨般落下,看著她在溫泉邊控製住了整個星河聯盟。

    “就算他現在是白癡,你又不是。”她接著說道。

    聽到這句話,井九睜大眼睛,有些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阿大緊張到了極點,險些抓破趙臘月的衣服,渾身白毛散開,不是準備戰鬥,而是極為純淨的恐懼。

    好在雪姬沒有因為趙臘月的話動怒,隻是毫無情緒的嚶嚶了一聲。

    一聲簡單的嚶嚶,包涵著很多的信息,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故事。

    故事梗概如下:

    離開伽雷通道後,井九便回到了望月星球七二零棟樓裏的那種狀態,對黑暗的宇宙產生了好奇以及恐懼,當雪姬不知道該往何處去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了一個星球的名字,那就是星門基地。

    當他們來到星門基地後,井九如本能一般,帶著雪姬來到了地底街區。

    雪姬感知到了趙臘月留在公寓樓裏的青山劍意,自然便破門而入,在這裏住了下來。

    過了一夜後,雪姬養好了傷,便準備帶著他離開去祖星,卻被他拒絕了。

    更準確地說,他拒絕醒來,下意識裏想要繼續以藍衣少年的身份活著。

    不知道是厭惡那種頭疼,還是頭疼要去麵對青山祖師,總之都與他意識裏的那個程序,也就是新承天劍有關。

    他不願意醒來,雪姬自然也懶得動。

    人類如何關她屁事?

    如果不是趙臘月來的快,也許他們真的會像在七二零棟樓裏那樣,在這間公寓繼續住下去。直到數年後或者數十年後的某一刻,冬眠以及低溫的手段也無法再控製住承天劍,他才會醒過來。

    “傻子也知道害怕嗎?”趙臘月麵無表情說道。

    她轉身望向那個穿著藍色連帽衫的尋常少年,心想那個無比自信的家夥去哪兒了?

    阿大聽到了她的輕聲自語,不屑地喵了一聲,心想要說這個宇宙裏有誰比自己更怕死,那就是這個家夥了。

    別說現在他隻是變成了一個白癡,就算真的死了,他還是會怕死!

    噫,本鎮守大人的這句話說的好有哲理的感覺。

    “嚶嚶。”

    雪姬麵無表情地看著趙臘月。

    這聲嚶嚶同樣簡單,表達的意思也很簡單,卻非常重要。

    ——我的東西在哪裏?

    趙臘月修的劍道是九死不悔,行事最是幹脆利落,多年修道生涯裏,除了與柳十歲、童顏配合殺死洛淮南一事前後,便沒有怎麼撒過謊,但這一刻,她撒了一個彌天大謊,而且表現的非常完美。

    “在青兒手裏。”她說道。

    之所以說這簡單的幾個字是彌天大謊,不是這個謊言有複雜,多厲害,是因為她要欺騙的對象是雪姬。

    雪姬與老天爺沒有什麼區別。

    而她之所以能表現的如此完美,是因為從主星到這裏的航程中,她已經提前演練了無數遍,而且在演練時模擬了多次麵對果成寺兩心通、水月庵天人通的場景,從而確保雪姬不會發現任何問題。

    趙臘月沒有讓雪姬想太多,繼續道:“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的協議,但應該是你殺了祖師,東西才給你。”

    雪姬沒有再說什麼。

    趙臘月心想原來控製你的方法是一個東西。

    如果換作別的人,哪怕是童顏這種人,想要當麵騙過雪姬都不如她有把握。

    她曾經兩次深入雪原,是非常罕見的抵達過那座冰峰的人族強者。

    雪姬那時候就表現出過對她的欣賞,非但沒有殺她,甚至可以說是救了她一命。

    至於她懷裏的阿大,哪怕現在吞噬星空後已經如此強大,還是對雪姬無比恐懼,看著她頭頂的蝴蝶結,眼神非常幽怨。

    那隻蝴蝶結微微顫動了一下。

    寒蟬請示主人得到同意,小心翼翼地飛了起來,先對著趙臘月淩空叩了個頭。

    趙臘月把阿大放到了地上。

    寒蟬趕緊落在它的身前,叭的一聲翻身過去,袒露出腹部,快速地摩擦甲肢,發出嗡嗡的聲音,顯得頗為急切與激動。

    阿大低下頭,用微濕的鼻頭蹭了蹭小家夥,眼裏出現難得的喜色。

    寒蟬隨雪姬飛升後,它在神末峰崖邊望遠的時候,再沒有可以隨爪把玩的事物,實在是有些不習慣。

    不習慣便會想起,偶爾念幾句,那就是想念了。

    接下來,寒蟬如往年那般飛到了它的頭頂。

    阿大非常習慣地輕身一躍,便落到了井九的頭頂。

    井九怔了怔,把它從頭頂抱了下來,輕輕放在了地上。

    阿大的眼神再次幽怨起來,然後便看到了房間角落裏的那個大冰塊。

    透明的冰塊裏,有個小姑娘歪著身子盤坐在裏麵,閉著眼睛,仿佛已經睡著。

    趙臘月知道那是花溪,裏麵便是那位少女的靈魂,不由微微蹙眉。

    阿大喵了一聲,詢問要不要幹脆把她殺了以絕後患。

    不待雪姬與趙臘月說什麼,它自己就搖了搖頭,模樣頗為憨喜。

    ——如果這個少女極有可能就像那隻著名的貓一樣,殺死了她,憲章光輝裏又出現一個新的怎麼辦?

    趙臘月走到透明冰塊前,看了花溪兩眼。

    然後她轉身走到了軟椅前,微微低頭,望向井九。

    兩個人的臉隔得非常近,大概就是一個梳子的長度。

    如果需要的話,肯定能感知到對方的呼吸。

    井九有些不安,用緩慢的語速說道:“你……你好。”

    趙臘月說道:“你好。”

    相隔五百年。

    再次相遇。

    二人對視無言。

    井九不知道她是誰,被那雙明亮的、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的心越來越慌。

    電視光幕上的太空軍棋比賽已經結束,他有些慌亂地拿起遙控器,隨意換了一個台。

    那個台播放的是一部製作非常低劣的太空海盜電影,剛好播放到結尾。

    男主角與女主角在那艘破爛的海盜船上。

    海盜基地在飛船後方不停爆炸。

    明亮而拙劣的打光照亮了那對年輕男女的臉。

    大功告成。

    於是他們開始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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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雖九死而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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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寓裏很安靜。

    於是電影的配樂便變得吵鬧起來,那些不怎麼文雅的聲音也越發清楚。

    井九避開趙臘月的視線,轉頭望向軟椅那頭的雪姬說道:“這電影……我看過。”

    他接著補充說道:“和伊芙老師,一起看的。”

    是的,這就是他與伊芙在霧山市的那間電影院裏看過的太空海盜片,隻不過伊芙沒有看完便走了。

    他下意識裏不想與趙臘月說話,想要避開她。

    雪姬說的很對,他就是不想醒來。

    趙臘月更加生氣,麵無表情說道:“我知道伊芙是誰。”

    雪姬肯定不會參與這場對話,阿大與寒蟬也沒有那個膽子,花溪被凍在冰塊裏……井九找不到任何幫手。

    公寓更加安靜,仿佛等著某人發聲。

    他隻好說道:“是嗎?她是個好人。”

    “我不是好人,所以我隻會給你一天的時間。”

    趙臘月說完這句話便坐到了軟椅上,把兩隻腿盤了起來,閉上眼睛開始休息。

    井九有些不安地向遠處退了退,身體後仰,小心翼翼看了雪姬一眼,想要問她這個凶惡的短發少女究竟是誰。

    雪姬的黑眼珠轉了轉,想了想,覺得反正事情是要解決的,打消了幫他的念頭。

    時間緩慢地行走,公寓裏的安靜隨著時間仿佛疊加起來,死寂一般。

    阿大覺得好生無聊,躍到靠牆的桌子上,湊近那個立體像框,看著裏麵仿佛活著的黃貓,輕輕喵了一聲。

    寒蟬在它的頭頂,用無聲的高速頻率磨擦著甲肢,對阿大說著什麼,顯得很興奮。

    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的街道忽然亮了起來。

    沒有任何征兆,就像有人在街道上方按下開關,打開一個特別亮的大燈。

    那個大燈就是太陽。

    每天隻有恒星運行到裂縫正上方的時候,才能夠遠遠地照亮地底的世界,被這裏的人們看見。

    而且這個過程很快便會結束。

    陽光降臨的時間隻有極短暫的一瞬。

    地底街區的民眾早就習慣了希望複現然後驟然破滅的感覺,看都沒有往天上看一眼。

    隻有那些從上麵調來支援的軍警,下意識眯著眼睛向天空望去。

    趙臘月睜開眼睛,走到窗邊望向天空。

    那抹光亮就像是井口。

    人們站在井底看著那裏。

    那抹光亮很快便消失不見,仿佛有人往井口蓋了一塊石板。

    她轉身走回軟椅前,伸手摸了摸井九的臉,說道:“真是個傻子啊。”

    要井九這時候醒過來確實有些勉為其難。隻要他的意識開始如常活動,隱藏在意識裏的程序——也就是新承天劍便會開始侵蝕他的神魂,試圖在最短的時間裏獲得他身體的控製權。

    井九擁有這個宇宙裏極難一見的強大意誌與神魂強度,所以這不是瞬間事,會是一個很長的過程。

    這種過程非常痛苦,連他都承受不住,而且到最後他也解決不了這個問題。

    他感受著趙臘月手指上的薄繭與微涼,有些不自在,再次轉頭望向雪姬,想要求援。

    好在趙臘月很快便把手收了回去。

    她走到雪姬麵前,認真問道:“除了把他變成白癡,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雪姬伸出圓乎乎的小手,表示自己可以把他打死。

    阿大在那邊的櫃子上很配合地喵了兩聲,表示陛下真是風趣。

    趙臘月坐回軟椅,取出一份資料開始認真觀看。

    她與童顏來到這個世界後,通過冉寒冬等人推算到井九現在的情形。

    童顏更是通過丹先生知道了很多具體的情況。

    他在星門祭堂在星門大學圖書館與祭堂裏看了無數專著與典籍,給出了一些解決方案。

    新承天劍究竟是如何作用在萬物一劍,也就是井九的身體上,這個問題暫時沒有答案,隻能猜測。但他推演出來的幾種應對方法,看著很有道理,都是集中在如何降低井九的意識強度、斷掉那段程序的能量來源方麵。

    事實上,雪姬讓井九冬眠或是用寒意讓他變成白癡,就是童顏猜想到的方案之一。

    井九的大腦裏可能沒有什麼皮層,也沒有什麼神經元細胞,從基礎上來說應該還是相似的係統。要降低他的意識速度,在物理層麵上就是壓製腦電波以及幹擾神經元細胞之間的信息傳遞。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方法,那就是隔絕他的每一個神經元細胞與係統的聯係,強行壓製腦電波的傳遞。

    童顏給出的建議是……高能量重粒子束的衝擊。

    問題在於這種方法不見能得擊破井九的防禦,如果可以又非常危險。

    現在趙臘月想到了一種替代高能量重粒子束的方法,隻是沒有經過實驗驗證。

    事實上也無法驗證,因為宇宙裏隻有一個井九,隻有他處於這樣的狀態。

    要不要冒險呢?

    這個實驗如果失敗,就算雪姬再次讓他冬眠,他的意識也可能受到無法挽回的傷害。也就是有可能變成無法聰明回來的白癡,無法醒來的長眠者。

    趙臘月看著少年稚氣猶存的臉,茫然無措的眼睛,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行事向來幹脆利落的她,在這一刻都猶豫了起來。

    時間連神明的意誌都不會理會,卻會因為人們的情緒而隨意變化速度。

    當人們猶豫不決的時候,時間總是會比比平時更快些,最後的那根線忽然就出現在了你的麵前。

    一直沒有熄滅過的路燈變得更加明亮,代表著夜晚的正式到來。

    街頭的軍警們散走去吃晚餐,隻留下極少的人手值班。

    遊戲廳的大門依然緊閉,卻已經偷偷開門,各種賭博機器裏的電子合成女聲壓得很低。

    市場裏被庫房擋住的角落裏,那家在民生街區很有名氣的燒烤攤也悄悄地出動,炭火開始帶出食物以及調料的香味。

    那香味隨風而去,迅速淡化,沒有打擾正在犯困的值班軍警,飄過那棟公寓窗外的時候,卻被趙臘月聞到了。

    那是烤茄子與麥酒、生拌苦瓜的味道。

    不管是哪裏的人類、甚至可能不是人類,隻要是生命,在終結之前都會這樣努力地活著。

    趙臘月長長地吸了口氣,下了決心。

    最後那一刻終會到來,井九總要解決這個問題,與其用白癡的模樣多熬幾天,不如醒過來賭一把。

    “陛下,請收了神通。”她對雪姬說道。

    雪姬微微偏頭看著她,確認她不是在說笑,眼神微異,但還是舉起了圓乎乎的小手。

    一道如同實質般的寒意從井九的眉心裏飄了出來。

    公寓裏的氣溫頓時下降了數十度。

    窗子玻璃外麵蒙上了一層淺淺的霜,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厚,直至化作一整塊薄冰。

    那道寒意回到了雪姬的小手。

    井九被抽取了靈魂一般,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顫抖的速度越來越快,與軟椅扶手之間發出密集連綿的敲擊聲。

    阿大知道關鍵時刻到了,毫不猶豫轉身進了書房,而且用後腳一蹬關上了門。

    它不是不擔心井九,而是比趙臘月更堅信他不會出事,所以不想他醒來後,發現自己看到了他最可憐的模樣。

    當手指與扶手的撞擊聲連綿成了一道長音,井九依然緊閉著眼睛,沒有睜開。

    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頻率卻很快,如果有滴水珠落在上麵,想來會被切成很多片。

    趙臘月站在他的身前,靜靜地看著他。

    弗思劍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她的手裏,散發著血一般的光色。

    嗒的一聲輕響,井九的手指停了下來,不再顫抖。

    長長的睫毛也不再顫動。

    他睜開了眼睛但沒有醒來,茫然的眼神深處有抹痛楚的意味,如漸要成形的風暴般漸趨暴烈。

    趙臘月握住弗思劍的兩端用力一拉。

    伴著清脆的劍鳴,血紅色的飛劍變成了一道劍索。

    她把這道劍索係在了井九的頸上。

    井九茫然地看著她,不知道她要做什麼,神情非常無辜,就像受傷的小動物。

    “不要裝,誰不知道誰呢。”

    趙臘月麵無表情想著,雙手用力把劍索拉緊,動作非常粗魯,甚至可以說粗暴。

    很多年前,井九在那場雪裏路過朝歌城的時候,在她母親腹中看到了她,便給她留下了一個鐲子。

    那個鐲子就是她後來用的劍索,在這個故事最開始的時候就在雲集鎮酒樓裏鎖住過太平真人。

    後來她與井九參加承劍大會,一起闖神末峰,最終昏迷不醒,也是被井九用這根劍索捆著拎到了峰頂。

    這根劍索便是弗思劍。

    今天她把弗思劍送回給了井九,隻不過方式有些特別。

    她的手用的力越來越大,與尋常女子相比略有些大的手掌上隱隱湧出仙氣。

    井九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雙手抓著劍索,想要說些什麼,卻已經說不出話來。

    也就是他的身體太特殊,不然這時候早就已經屍首分離。

    “阿大!”趙臘月喊道。

    阿大不敢繼續在書房裏躲著,化作一道白光來到客廳裏,把自己摔到了軟椅上。

    那隻在它頸間係了五百年、不知被星光洗過多少遍的清心鈴,終於再次響了起來。

    清脆的鈴聲回蕩在房間裏。

    隨著鈴聲,井九的手漸漸放下,眼神漸清,深處的痛楚意味卻越來越濃,甚至開始喘息起來。

    數十道劍光從趙臘月的衣角袖口裏飄出。

    她晉入了無形劍體的狀態,用神末峰的九死劍訣把無數道森然的劍意灌進了劍索裏。

    弗思劍本就是青山九劍裏沾血最多、最凶之劍,這時候更是被摧發的煞氣十足,映得滿室皆血。

    ——哪裏還像是正道宗派的法寶,比那些邪道魔器還要恐怖無數倍。

    沒有過多長時間,所有的煞氣、血光與劍意都斂回那道劍索。

    劍索變得殷紅晶瑩至極,就像是一根紅色的項圈。

    趙臘月把劍索打了個死結,終於鬆開了手。

    井九不再像先前那般痛苦,呼吸漸漸平緩。

    趙臘月盯著他的眼睛,沒有說話。

    “嚶嚶。”

    從始至終,雪姬什麼都沒有做,隻是蹲在旁邊看著,烏黑的眼瞳裏帶著很少見的好奇與更少見的認真。

    她真的很好奇趙臘月用的是什麼手段,難道是把無形的劍意當作重粒子流?

    “不能讓他想,又不想讓他始終如此渾渾噩噩、不負責任,那就讓他醒來,然後不準他想好了。”趙臘月解釋道。

    雪姬難得出現了片刻的茫然,心想這是什麼意思?要知道意識是最無法控製的事情,你讓他不想他就能不想?

    趙臘月說道:“所以要用這把劍。”

    這是弗思劍。

    弗思。

    就是不想。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真的天命如此。

    這把景陽真人最初的劍,最終落在了他自己的頸間。

    如此危險的手段,趙臘月竟是用在了他的身上,真是強悍至極。

    井九的呼吸漸漸平穩,越拉越長,直至消失。

    他的眼神越來越平靜,越來越清,直至深靜。

    他的眉眼越來越好看,直至完美。

    但他的臉還是那般蒼白,而且比先前明顯要消瘦了很多,就像一個臥床多年的病人。

    那道血色劍索,阻斷了他的意識與身體的絕大部分聯係,甚至讓他的意識活躍程度都用物理的方式強行降低了很多。

    他眨了眨眼睛,真正地醒了過來,看著身前的趙臘月,輕聲說道:“來了?”

    趙臘月嗯了一聲。

    不管指的是從朝天大陸飛升,還是來這間公寓,她都來到了他的身前。

    “沒想到你真的能找到我。”

    井九的語速還是很緩慢,而且顯得更加虛弱,如重病之人,語氣裏帶著些遺憾。

    趙臘月心想你曾經說過,隻要是太陽就一定能被看見。

    哪怕這個太陽比平時要黯淡很多。

    哪怕就像剛才那樣,隻在天空裏出現一瞬。

    阿大趴在軟椅上,盯著井九。

    井九想要伸手去摸摸它,卻發現無法抬起手臂,甚至指尖連感覺都沒有。

    他很快便判斷清楚自己現在的情況,緩慢轉頭望向趙臘月,說道:“這樣我會死得更快。”

    趙臘月說道:“這是你教我的。”

    井九說道:“我也就對師兄出過劍,可沒有弑過師。”

    趙臘月看著他說道:“我的劍是你教的。”

    神末峰修的是九死劍訣。

    雖九死而不悔。

    你是井九,那就應該驕傲而清醒地活著,就算死了也不能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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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幕遮 第二十五章出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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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死而不悔……你要這麼理解……我也沒辦法。”

    井九的語速很緩慢,而且如此短的一句話中間就停頓了兩次,顯得很沒力氣。

    “另外,死了當然不用後悔,因為已經不知道後悔,能後悔那還叫死嗎?”

    然後他輕輕咳了兩聲,咳聲也不怎麼響亮,甚至有點氣若遊絲的感覺。

    配著蒼白的臉,無法彈動的身體,怎麼看都像一個虛弱的病人。

    如果說人類思考的時候,上帝都會發笑,現在他思考的時候,便會變得虛弱。

    這不是劍心歸寧便能解決的問題,不然他何必需要雪姬幫自己治病。

    趙臘月說道:“隻要殺死祖師就可以了。”

    “如果殺不死他呢?”

    井九輕聲說道:“難道我要去煉一個第二人格,或者更多的人格出來?”

    趙臘月眼睛微亮,說道:“倒也不失為一種手段。”

    井九說道:“現在你把我弄成了一個廢人,有什麼意思呢?”

    趙臘月挑眉說道:“至少你是醒著的,這就是意思。”

    五百年不見,井九不想與她爭吵,輕聲說道:“現在是什麼情形。”

    “中央電腦被青兒控製,我接管了星河聯盟,柳十歲與曾舉乘著烈陽號去了祖星,三萬兩千艘戰艦也在路上。”

    趙臘月說道:“祖星隨時可以被我們消滅,你不用擔心。”

    井九靜靜看著她,說道:“到底是什麼情況?”

    趙臘月確實不擅長撒謊,也沒有像騙雪姬那樣演練多次,隻好沉默不語。

    “以你的性情,如果局麵盡在掌控,不需要我擔心,那你就不會來找我與雪姬,自己就把這件事情給做了。”

    井九說道:“我在這場夢裏不肯醒來,想來也是感知到了前方的危險,那麼危險到底是什麼?”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烈陽號戰艦在祖星外圍的深層太空裏,捕捉到了一些微粒。”

    那些微粒裏有些非常普通的複合材料,在星河聯盟裏比較常見。

    問題是在無垠的太空裏,尤其是祖星外圍的太空裏,很難會遇到這種東西。

    還有一些微粒則是非常罕見的高強度合金,就算是星河聯盟的新型戰艦都還沒有開始使用這種材料。

    在對這些微粒成分進行分析後,烈陽號戰艦上的人們得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推論。

    “應該是那艘消失的沈家戰艦,另外就是那些複合材料粒子被某種過期培養液的分子包裹著。”趙臘月說道。

    井九沒有怎麼想,說道:“裝沈雲埋腦袋的桶?”

    烈陽號戰艦上的官兵都曾經見過他提著那個桶的畫麵。

    “是的,而且我懷疑童顏也在那艘船上。”趙臘月說道。

    井九問道:“什麼武器?”

    星河聯盟有什麼樣的武器可以讓沈家的戰艦變成微粒,就連沈雲埋與童顏那樣的人都沒能避過去?

    趙臘月說道:“那個星係……可能被祖師變成了一座劍陣。”

    這個令人震撼的推論沒能讓井九的表情有任何變化,因為他這時候太虛弱,沒精神做什麼反應,也覺得沒必要。

    “曾舉示警,烈陽號戰艦提前停了下來,然後進行了幾次實驗,大概確定了劍陣的範圍。”趙臘月停頓了片刻,接著說道:“但他們無法觀察到劍陣裏的情形,也不知道沈雲埋和童顏是不是還活著,所以我讓柳十歲進去看看。”

    聽到這句話井九有了反應,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阿大想發出嘲弄的冷笑,想著趙臘月對井九都這麼粗暴,趕緊打了個嗬欠掩飾了過去。

    ——那是柳十歲,你居然把他當盲人的棒子用?真是冷酷無情啊。

    趙臘月知道井九與阿大在想什麼,平靜說道:“他早就修成了禪宗金身,而且我把朝天大陸所有厲害法寶都搜刮一空給了他,就是要他去做殺神,既然是殺神就應該殺在最前麵。”

    井九又看了她一眼,心想這可不是你的性情。

    趙臘月有些情緒複雜說道:“……當然我也可以做些事情,但在朝天大陸議事的時候,沒能爭過他。”

    井九還是靜靜看著她,心想這依然不合你的性情。

    無論爭劍還是爭氣,你可能會輸,但絕對不會認輸,怎麼可能存在爭不過這種事?

    最重要的問題是,青山宗乃至整個朝天大陸修行界誰敢和你爭?

    趙臘月沒有回答他眼神裏的詢問。

    阿大輕輕喵了一聲。

    井九才知道原來竟是麻將輸了的緣故。

    他沒有回憶神末峰以及上德峰頂的麻醬與麻將,隻覺得麻煩。

    一座星係變成了一座劍陣。

    真是麻煩。

    他麵無表情說道:“真煩。”

    這是景陽真人的口頭禪。

    時隔很多年,終於再次被他說了出來。

    說明他真的遇到了多年未有的大麻煩。

    “這些麻煩都因你而起,當然應該由你自己解決,小朋友都懂這個道理。”

    趙臘月說道:“別總想著用睡覺來逃避。”

    阿大回望自己漫長的修道歲月,心想確實是這個道理,逃避可恥,而且沒用。

    井九非常不喜歡劍索係著脖子的感覺,卻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沒有任何辦法。

    他也不喜歡被臘月像教孩子一樣的口氣教訓,但更沒有任何辦法。

    於是他閉上眼睛,說道:“我要歇會兒。”

    這不是無聲的抗議,而是他真的很虛弱,很難受,需要休息。

    路燈的光穿過玻璃,照在他美麗而蒼白的臉上,也沒能變得溫暖些。

    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很快便絕對平靜,他是真的睡著了。

    趙臘月站在他身前,卻沒有居高臨下的感覺,因為眼裏滿滿的都是擔心。

    再次重複一遍。

    時隔五百年不見,相見便是這等境況,她根本來不及感慨什麼,便要理會他的死活,這事兒確實挺煩。

    阿大喵了一聲表示安慰——當年我在果成寺的時候每天睡覺,你們也以為我老病將死,你看我現在不挺精神?

    ……

    ……

    電視關了。

    趙臘月盯著井九發呆。

    雪姬裹著被子發呆。

    花溪在冰塊裏發呆。

    阿大抱著寒蟬趴在窗台上發呆。

    街上的燈光象征上稍微暗了些,代表朝陽已經再次在守二都市升起。

    沒有晨光降臨,井九睜開眼睛醒來,便開始咳。

    咳聲越為越大,越來越痛苦,吵醒了發呆的雪姬與人及貓與蟬。

    趙臘月確定他是真的醒著,放下心來,聽著咳聲,看著他虛弱的模樣,卻還是很擔心。

    雪姬轉身頗感興趣地看了井九兩眼,心想這法子居然有用,真是有趣,隻不過太霸道了些。

    趙臘月伸手撫了撫井九的胸口,因為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動作有些笨拙。

    井九平靜了些,看著她認真問道:“你覺得我能感覺到?”

    弗思劍係在他的頸間,阻斷了他的意識與身體的聯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現在就是個高位截癱的病人。

    就連咳的最厲害的時候,他的身體也不會有一點顫動。

    這樣的情形下,趙臘月替他揉揉,有什麼意義?

    “我自己好過些不行嗎?”她難得地流露出女兒家的神態。

    井九沉默了會兒,問道:“南忘怎麼樣?”

    趙臘月說道:“還早,沒事。”

    井九說道:“差點忘了她有南部香火供奉。”

    趙臘月說道:“她經常嫌香火太旺,有些燥熱。”

    井九忽然說道:“我有些冷。”

    昨天雪姬把那道至寒之意從他身體裏抽了出來,但他反而卻覺得越來越冷。

    他的身體無法感知到趙臘月的手,按道理也應該無法感覺到寒暑,更何況仙人本就寒暑不侵,而他的身體更是與眾不同。

    這種冷必然不是物理上的,而是精神層麵的問題,可能是意識被阻斷後的結果。

    趙臘月不知該如何解決這種問題,轉身望向雪姬。

    雪姬裹緊了身上的小被子,表示別想。

    趙臘月走進臥室,熟悉地在衣櫃裏找出一個毛毯,蓋在了井九的身上。

    這件毛毯很大,可以把井九從頭蓋住腳。

    趙臘月把毛毯上沿掖進劍索裏,滿意地點了點頭——那根劍索做這個用途真合適。

    阿大在旁邊腹誹道,這是給不會吃飯的嬰兒做的圍兜嗎?

    便在這時,它忽然感應到一道寒冷的視線,回頭望去,發現雪姬正盯著自己,不由嚇了一跳。

    寒蟬毫不猶豫從它身上飛走,落回雪姬頭上,變成蝴蝶結的模樣。

    窗戶驟破,玻璃變成無數碎屑向街麵落下,被路燈照的很好看。

    雪姬來到了街道上空,手背在身後,眼神漠然。

    她身上的被子隨風微動。

    那個透明的冰塊也跟在她的身後,花溪在裏麵閉著眼睛,還是不肯醒來。

    蚊子們的聲音不停傳遞著女王陛下的煩躁心情。

    “快點!”

    “還磨蹭什麼呢?”

    “趕緊做完了事。”

    趙臘月單手提起軟椅,飄到窗外,隨著雪姬向上空飛去。

    路燈漸遠,崖壁漸暗,很快天空裏便出現了一抹真實的光亮,就像是井口。

    地下街區的民眾、崖壁上的工人、守二都市的晨跑者、傳火塔與祭堂裏的教士,都看到了那道一閃即逝的白煙。

    整個星門基地的溫度都低了一些。

    很多人下意識裏對著那道白煙行禮。

    那道白煙穿透大氣層,進入宇宙,沒多時便飛出了星係,進入了一艘靜靜等候在那裏的戰艦。

    整個過程裏,井九都強撐著精神,睜著眼睛。

    他這輩子做過很多事,見過很多風景,卻還從來沒有坐著軟椅飛的經驗。

    戰艦上的數千名官兵今天也有了全新的生命體驗。

    尖銳的警報聲剛剛響起便被係統解除,艙門明明沒有開啟,指揮大廳裏便多了一個奇怪的隊伍。

    一個蒙著被子的小女孩,被子不大,剛剛遮住她的腳,與地板之間有幾毫米的距離。

    一個癱在椅子裏的美麗男子,蓋著一張很普通的毛毯,上麵趴著一隻明顯不普通的長毛白貓。

    那個男子臉色蒼白,無力地靠著椅角,看著虛弱不堪,難道是傳說中的病人?

    那個小女孩看不清容貌,隻能隱隱看到幾根白發,難道是傳說中的白化病人?

    現在的星河聯盟,第一次基因優化都是由政府負責,很少看到這樣的存在,更何況一次便是兩個。

    而且他們是怎麼到戰艦上來的?

    唯一正常的就是那個短發少女,但當官兵們看到她的臉後,頓時嚇了一跳。

    艦長用嚴厲的眼神把所有軍人都逐出了指揮廳,走到趙臘月身前,謙恭說道:“您回來了。”

    趙臘月嗯了一聲,單手提著那張軟椅向前方走去。

    如果那些官兵沒有離開,看到這幕畫麵,便能發現她也是個不正常的人。

    艦長看著軟椅上的井九,越看越覺得震驚,而且眼熟,試著問道:“這是顧問先生?”

    趙臘月說道:“癱了。”

    艦長更加震驚,心想顧問先生應該是這場反叛的幕後大黑手,怎麼就忽然癱瘓了呢?

    不過就算是最麻煩的高位截癱,以現在星河聯盟的醫療水平也能夠輕鬆解決。

    “醫療區在那邊。”他說道。

    趙臘月提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放下軟椅,麵無表情說道:“按原定計劃出發。”

    阿大懶懶地抬起頭來,看了那個愚蠢的艦長一眼,心想你能找到能切開這家夥皮膚的手術刀嗎?

    不管是高壓水刀還是射線刀,來一個我就吃……不,搶一個防身。

    前任軍部首席顧問井九癱瘓的消息很快在戰艦上傳開,引發了很多猜測與震動。

    戰艦微微震動,晶態引擎射出藍色的光焰。

    伴著各種自檢指令與數據驗算聲,戰艦開始了前往祖星的漫長航行。

    在漫長航行的大部分時間裏,井九都在睡覺。

    這時候的他看著在睡覺,其實是醒著的。

    以前在望月星球裏畫畫、彈琴、下棋的他看著是醒著,其實是睡著的。

    現在的他太過虛弱,連睜眼的力氣都不想浪費,寧可閉著眼睛養神,也不想和趙臘月說話。

    趙臘月難得見他發小脾氣,知道他是壓力太大,不以為意,反而笑的更多。

    窗外的星光時明時暗,照著他的蒼白的臉,偶爾他會醒來咳幾聲,看著就像是一個病態的美人。

    古典裏那種得了肺癆、隨時會死的那種。

    某天,戰艦遠遠經過一個巨型黑洞的時候,井九睜開了眼睛,看著看不到的那個地方,很長時間都沒有移開。

    雪姬坐在那個透明冰塊上,也往那個黑洞望去,發現打不贏便收回了視線。

    趙臘月在他身邊蹲下,把毯子拉好,蓋住他的膝蓋,問道:“怎麼了?”

    井九說道:“無聊。”

    趙臘月揮手示意艦長把早就準備好的一個輪椅推了過來。

    雪姬回頭看了一眼,沒有理會。

    趙臘月把井九連著毛毯抱了起來。

    艦長看著從井九身上垂落的毛毯,臉上堆著笑容,說道:“好像變魔術啊。”

    阿大懶懶看了此人一眼,心想如此急不擇言,是怎麼當上艦長的?

    趙臘月把井九放到輪椅上,整理了一下毛毯,對艦長說道:“我們隨便逛逛,不準打擾。”

    這個命令很快便被傳達了下去。

    趙臘月推著輪椅上的井九在戰艦裏隨意行走。

    阿大趴在他的膝蓋上,轉著頭到處張望著,不時下意識撓撓毛毯。

    沒有一個人敢說話,甚至不敢看一眼。

    戰艦裏安靜的令人心悸,隻能聽到輪椅碾壓地麵的聲音。

    那輛輪椅停在了戰艦側後方的窗邊。

    窗外還是滿天繁星。

    趙臘月鬆開手,走到他身邊蹲下,摸著阿大的背,問道:“想到殺死祖師的方法了嗎?”

    井九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飛升前就想到了。”

    當然這不是說他那時候就想好了要欺師滅祖。

    隻不過那時候他便明白了如何才能擺脫一切控製,獲得真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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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看見真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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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方法,不代表就管用。

    首先你要有實施那個方法的可能,具體到現在的情況便是怎樣才能突破那座太陽係大陣,落到祖星上。

    其次便是你要有實現那個方法的能力。

    很明顯井九沒有這個能力,於是沒有那個勇氣。

    至於那個方法具體是什麼,他肯定不會說,趙臘月也不會問。

    她蹲在輪椅邊,看著他的臉。

    在世人眼裏,這張臉是完美的,隻有她能夠清楚地看到眼角的那個小不可見的裂痕。

    因為那些年,她看的最多也最認真。

    還有耳垂上的那個小破損。

    她伸出手指捏住他的耳垂輕輕地揉了揉,說道:“以後不舒服,我就給你捏捏。”

    井九看著窗麵上映照出來的畫麵,看著自己頸上的紅項圈,歎了口氣。

    ……

    ……

    漫長的航行漸漸到了尾聲。

    戰艦穿過一條扭率空洞,完成最後一次空間跳躍,便跳進了一片星辰海洋裏。

    高強度複合材料板打開,舷窗外一覽無遺,即便是常年在宇宙裏的官兵們,看到這幕壯觀的畫麵,也不禁感慨萬分。

    就算是星係群的核心地帶,也不可能有如此密集的星辰。

    那些星辰都是星河聯盟的戰艦。

    三萬多艘戰艦在這裏等待著他們的到來。

    宇宙裏最大的一支艦隊開始移動,形成一道星河,看著無比壯觀。

    一艘灰色的指揮艦在最前方。

    前方不需要再穿越扭率空洞,雪姬飛了出來,站在那艘戰艦的上方。

    地底公寓的小被子早就被換成了用超微粒子材料織成的紅色大氅。

    宇宙裏沒有風,紅色大氅卻在飄著,因為她覺得這樣比較好看。

    那個透明的冰塊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飄著,無法遠離,仿佛有根無形的線係在雪姬身上。

    透明冰塊裏,花溪抱著雙膝,閉著眼睛,在裏麵飄浮、緩緩旋轉,就像在子宮裏的胎兒。

    很多戰艦都觀察、並且紀錄下來了這個畫麵。

    人們震驚至極,以至於不敢有任何議論。

    沒過多長時間,遠方的宇宙黑暗背景裏忽然出現了一個非常小的白點,但明顯與遠方的那些恒星不同,表明距離不遠。

    微暗的光線透過玻璃,落在戰艦裏,沒能帶來任何影響,卻讓井九的眼睛眯了眯。

    祖星就在那邊,那麼這個小白點想來就是那顆最初的、真正的太陽。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句話——來人間一趟,總要看看太陽。

    我代你看到了。

    ……

    ……

    火星上當然能夠看到太陽,而且要比星係外看著大很多倍,清楚很多倍。但根本不需要計算,此時在火星上的仙人們通過相對位置,便能知道太陽並不在自己看到的地方,也可能不是自己看到的模樣。

    那場看似玄意十足、實則慘烈血腥的諸仙之戰暫時停止,前代仙人們留在了那座最高的山上,童顏等人則是去了人類文明初期修建的基地,雙方保持著數百公裏的距離,同時保持著極度的警惕。




    除了死去的無問道人以及等於死了的陳崖,兩邊還有很多人受了重傷。仙軀受到的傷害與痛苦,對於大道有成的仙人們來說不是問題,但火星上沒有天地元氣,源自太陽的仙氣又被劍陣隔絕,則是件非常麻煩的事。

    在基地的童顏等人準備了足夠多的丹藥,相對要好一些。在山頂的仙人們大部分都是匆忙搭車而來,沒有什麼準備,這時候不免有些惱火,被童顏和彭郎重傷的幾位仙人,傷勢甚至有加重的跡象。

    “祖師應該已經知道我們在生門……就算為了安我們的心,也應該傳句話過來吧。”

    和仙姑收回望天的視線,麵無表情說道。

    仙人們注意到她看著的地方,就是無問道人身死道殞的所在,不由沉默。

    神打先師疲憊說道:“道心不定是自家的買賣,和祖師有什麼關係呢,與天地又有什麼關係呢?”

    崖間再次變得安靜,隻有微風拂著石礫的聲音。

    帶著怨氣的言語以及還沒有呈現為言語的怨氣,代表著有些仙人已經煩了,但並不意味著他們會成為下一個無問道人。

    這裏沒有人打過思想烙印,但也從來沒有懷疑過青山祖師的選擇,甚至包括無問道人。

    無問道人是要替丹先生複仇,是要向青山祖師表達自己的不服。

    和仙姑望向陳崖問道:“你應該有辦法聯係到祖星。”

    陳崖畢竟有個領袖身份,把他的殘軀一直擺放在沙地裏總是不妥,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位仙人從空間法寶裏取出一個香案,兩名黑衣仙人小心地把他抬了上去。

    他的雙臂齊肩而斷,身體更是隻剩下了胸口以上的小半截,擺在香案上,看著真的很像一座半身像。

    陳崖離死隻差一口氣,自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和仙姑看著他這副模樣,心情更是糟糕,說道:“政界領袖才做半身像,你一個修仙的玩這套能玩的過誰?”

    這是嘲諷也是怒其無力,同時也是前代仙人們的共識。

    在他們看來,陳崖的水平比李將軍差的太遠了。

    如果李將軍不是在霧外星係被井九殺死,那些朝天大陸的晚輩根本沒有任何機會來到這裏。

    “有時候想來,我的錯不在於躲在基地裏算那些星辰,而是以此為借口不理這些事情。”曾舉歎息說道:“不管是赤鬆真人的事,還是這次的事,都是如此……一想到自己不過是個偽君子,便有些臉熱。”

    這句話很真實,他的臉確實有些發熱,拿出那把扇子扇了兩下。

    火星空氣稀薄,那個小扇子起不了什麼風,他不禁更加惱火。

    “先生,您試試這把。”

    柳十歲的聲音在崖下響起。

    兩名黑衣妖仙神情驟變,其餘的仙人們也擺出了迎戰的陣勢,就連受了重傷的和仙姑等人也警惕地望向了那邊。

    柳十歲仿佛無所察覺,飛至崖上,取出一把紙扇,遞到了曾舉的身前。

    曾舉接過那把紙扇,發現帶著一茅齋的氣息,展開一看確實比自己的扇子要大不少,道了聲謝便接了過來。

    仙人們的視線落在了柳十歲的身上。

    這幾天他們一直在猜測那些晚輩在做什麼,卻沒想到對方過來了。

    “你們最近……在做什麼?都可還好?”曾舉問道。

    柳十歲說道:“他們在算一些東西,我比較笨,弄不清楚。”

    有些仙人以為他是故意隱瞞,不由冷笑出聲,心想還不就是思考破陣之法,有什麼好瞞的?

    曾舉展開紙扇扇了兩下,說道:“有何事?”

    不管是神仙還是妖怪或者人,送禮那就是必有所求,求人辦事。

    “童顏讓我給您帶話。”柳十歲誠實說道。

    他是很多宗派的傳人,但一茅齋的身份最正,而且帶著無數法寶,傷勢複原後實力最強,確實是談判官的最好人選。

    曾舉合上紙扇,做了一個請的手式。

    “童顏覺得祖師設下的這個局並不見隻針對我們,也可能針對各位前輩。”柳十歲停頓了會兒,說道:“他想用這座太陽係劍陣把所有飛升的仙人都困住,如果情況不對,便盡數殺死。”

    和仙姑麵無表情說道:“這裏是生門。”

    隻要沒有青色光繩指明座標、引來劍意,就算是主陣者也無法殺死生門裏的人。

    “如果祖師忽然變陣怎麼辦?”柳十歲說道:“童顏覺得,我們應該先想辦法破了這座陣,再論其餘。”

    “真是荒唐!”顧左冷笑說道:“且不說如此大的劍陣怎能輕易變陣,隻說祖師為何要殺我們?”

    柳十歲老實說道:“我也想不出來祖師要殺你們的理由,但童顏說這是他的直覺,想來也有他的理由。”

    神打先師笑了笑,說道:“直覺這個詞,往往隻是用來掩飾荒唐與狼狽。”

    這個說法確實聽著很荒唐。

    如果童顏是想用這種方法挑拔離間,也確實有些狼狽。

    曾舉苦笑一聲,說道:“我跟你過去看看。”

    無問道人已死,陳崖將死,雲師不知去了何處,乘破爛海盜船來的仙人還有十名。

    應該沒有一個人會同意童顏的荒唐提議。

    “我也去看看。”

    和仙姑冷淡的聲音響了起來。

    仙人們很是吃驚。

    神打先師看著她神情凝重說道:“這就是你給自己選擇的道路嗎?”

    和仙姑麵無表情道:“要選哪條路,你不得先看看再說?”

    神打先師說道:“你是去找路還是找人,隻有你自己知道。”

    和仙姑說道:“關你屁事。”

    ……

    ……

    昨夜火星上又迎來了一場沙塵暴,基地裏灌滿了沙塵,好在都是仙人,做起這種清掃工作來非常輕鬆。

    玉山揮了揮袖,便有白雪飄零,把那些微小的沙粒凍住,然後微風將其卷出了門外。

    還有些殘餘的汙跡,蘇子葉冷哼了一聲,源自烈陽幡的魔火便迅速地灼燒了一遍。

    雀娘召出數十麵銅鏡,把室外的微光盡數引了進來,頓時有了幾分窗明幾淨的感覺。

    連那台破爛的機器人的某些地方都開始閃閃發光。

    機器人舉起變形嚴重的兩隻機械臂,慢慢鼓起掌來。

    同時響起的還有沈雲埋的聲音。

    “掃描完畢,真是太幹淨了,我以後如果要把頭安回身體,一定請你們來做無菌手術室。”

    曾舉與和仙姑跟著柳十歲來到這裏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的畫麵。

    雀娘有些微窘,趕緊請二位前輩進來。

    那台機器人卻沒有停下,繼續鼓掌,而且越來越快,頗有節奏。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童顏從牆邊走了過來,說道:“如果你不想被我用你的機械手指插進你的嘴裏,閉嘴。”

    機器人頓時停止了動作。

    童顏對曾舉與和仙姑說道:“祖師用了百餘年時間才構築了這座大陣,如果我們想要破陣,就要集中所有人的智慧。”

    柳十歲遺憾說道:“可惜其餘的人都不肯來。”

    蘇子葉嘲笑說道:“前一刻還在打生打死,這一刻就要同舟共濟,也就你這種老實人才會信童顏的話。”

    童顏沒有理他,接著說道:“事實上我想請過來的就是二位前輩。”

    曾舉是一茅齋的聖人,自幼修行經算之術,來到這個世界後,更是長年在857基地計算恒星燃燒的順序。

    和仙姑在朝天大陸的時候是農家女出身,卻憑著天賦,在凡人的時候便造出來了多種農具、水利器械與紡機。

    要破解這座大陣,解決那些極其複雜的數學問題,他們確實是最好的人選。

    “我可沒說要幫忙,我隻是來看看。”和仙姑說完這句話,便走到了牆邊望去。

    整麵牆都被蘇子葉用毒蝕成了平整、但並不光滑的板麵,寫著很多複雜的推算公式以及數據。

    “其實我覺得做這些都是徒勞,就算雪姬來了,井九醒了,也不見得能破這座陣,更何況這兩位。”

    沈雲埋的聲音剛剛消失了十幾秒鍾時間,便再次響了起來。

    和仙姑說道:“別和我玩激將法。”

    沈雲埋感慨說道:“你看,這就是太熟的問題了。”

    曾舉關心的則是另外一個問題,說道:“你說祖師設這座陣是想把所有仙人殺死,有何依據?”

    童顏說道:“您看過《大道朝天》吧?”

    曾舉點點頭,說道:“我還進過那個遊戲。”

    “太平真人想在朝天大陸做什麼,祖師就想在這個世界裏做什麼。”童顏說道。

    曾舉說道:“沒有道理,也沒有邏輯,太平真人是想培養出更多修道者,去應對域外天魔,也就是暗物之海的威脅,雖然他那時候並不知道這一點。”

    和仙姑讚賞說道:“太平這個晚輩著實不凡,在井底便能算到井外事,站的極高,看的極遠,手段極有力。”

    曾舉苦笑一聲,繼續說道:“既然我們要解決暗物之海的威脅,祖師為何要殺死所有仙人?”

    童顏神情不變,說道:“我聽柳十歲說了大悲和尚,也就是歡喜僧的事,如果祖師在多年前就像他一樣,認為人類沒有希望,產生了與他一樣的想法,要把所有人變成靈魂的存在,那他會如何做?”

    直到現在為止,不管是在朝天大陸還是這個世界,靈魂依然是難以觸碰的領域,於是才有禁區之稱。如歡喜僧那般的極端做法,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如果青山祖師也是這樣想的,那他……還真有可能先行屠盡所有仙人再說。

    這也是元曲、雀娘等人第一次聽到童顏說出這個可怕的推論,不由驚的怔住了。

    房間裏一片安靜。

    沒過多長時間,曾舉搖了搖頭,說道:“祖師不是歡喜僧,倒與井九有幾分相似,如此自信之人,不會如此。”

    童顏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現在的田園投降派的幕後之人叫做啟明人,應該就是他?”

    曾舉還是不肯接受他的推論,連連擺手。

    童顏沒有堅持,說道:“那請您幫我們想想這個問題。”

    曾舉望向牆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很快便看到了關鍵點,神情微異說道:“這不是要算出來了嗎?”

    這些天他們推演計算的是太陽係劍陣的陣眼描述。

    如果對這個陣眼的數學描述足夠精確、足夠多麵,便有可能確定它的空間座標。

    “幾個值的數字不對,能量描述不談,首先是質量數值便出了問題。”

    童顏說道:“我們計算出來的陣眼質量太大,比那顆冥王星還要大,太陽係裏沒有這樣的天體。”

    八大行星排列成陣,構成這座太陽係劍陣的陣柄,自然被排除在陣眼的備選範圍之外。

    曾舉心想這確實是個問題,抬起手腕調出終端,開始重新運行牆上的那些程序。

    和仙姑忽然說道:“是一艘戰艦。”

    她的聲音毫無情緒,其餘人的情緒則發生了非常劇烈的波動。

    雀娘輕呼一聲,又是懊惱又是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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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來了


   

    元曲等人也像雀娘一樣,豁然開朗之餘對自己生出很多惱意,心想如此明顯的事情為何自己就沒有想到?

    根據計算,太陽係劍陣的陣眼不停改變著空間座標,他們總想著是小行星之類的自然天體,因為思維定式,根本沒有考慮人類飛行器,現在想來,如果陣眼是一艘戰艦,那麼所有疑問就都得到了解釋。

    蘇子葉自嘲說道:“我們是不是修道都修傻了,居然連這個也想不到?”

    接著他望向童顏,嘲弄說道:“我們也就罷了,你不是一向覺得自己智謀無雙,怎麼也沒想到?”

    “我想到過。”童顏的神情很平靜,沒有因為和仙姑的話有任何變化,“但按照計算出來的陣眼質量,這艘戰艦會非常大,比現在最大的遠程運輸母艦還要大七十幾倍,星河聯盟沒有這麼大的飛行器。”

    遠程運輸母艦就是聯盟從蠍尾星雲那邊轉移撤民眾的巨型戰艦,可以容納八萬個人類在裏麵長期生活。比那個巨型戰艦還要再大七十幾倍?從理論上來說,在無重力的宇宙裏製造這種戰艦沒有太大難度,但在工業設計以及多係統集成方麵,會遇到很多想象不到的問題,所以直至今天,星河聯盟都沒有進行過相關的嚐試。

    聽到他的這句話,蘇子葉微微挑眉,雀娘沉默不語。元曲與玉山對視一眼,心想是啊,我們怎麼可能就想不到呢?隻不過因為這明顯不可能嘛,所以我們才沒有往戰艦那個方向去想。

    “就算如此巨大的戰艦真的存在,也很難解釋這條曲線……”雀娘走到牆前,指向某處說道。

    “不是就算。”曾舉的表情有些複雜,“那艘戰艦確實存在。”

    雀娘微怔問道:“您可有什麼實據?”

    曾舉說道:“你們應該從雲埋處知曉,我這些年一直在857基地進行計算工作,順便也會處理一些軍方的資源調配,你們可以把我理解為一個會計。我有一年做核算的時候,發現百餘年來的資源計劃裏都有一些問題,明顯是暗中流失。李純陽表示另有用途,我以為是那些實驗星球拿走了,這時候才明白,那些資源應該是運到了太陽係。”

    雀娘認真問道:“有多少資源?”

    曾舉說道:“比你們推算出來的這艘巨型戰艦還要多。”

    至此,和仙姑的推論似乎已經成立。

    太陽係劍陣的陣眼就是那艘從來沒有人見過的巨型戰艦。

    元曲等人麵露喜色,雀娘卻更加沉默,甚至有些沮喪的感覺。

    “怎麼了?”玉山看著她輕聲問道。

    雀娘說道:“如果陣眼是戰艦,就不會像自然天體那樣按照固定線路運行,可以隨時改變方向與速度,那我們永遠無法算到它的具體位置,更可怕的是,這代表祖師隨時可以通過改變陣眼位置來調整這座大陣。”

    如果可以隨變陣,那也就意味著生門……不見得永遠都是安全的。也就是說童顏的推論不管正確與否,但至少有了這種可能,這時候在火星表麵的仙人們,都有可能被祖師殺死。

    房間裏剛剛變得輕鬆了些的氣氛再次凝重起來。

    “先算陣樞。”童顏麵無表情說道。

    陣樞是一座陣法裏最重要的地方,必然處於陣中相對穩定、也就是固定的位置。如果能夠找到陣樞以及陣法運行的規律,也有可能找到陣眼,從而一舉破之。

    這座太陽係劍陣的陣樞不需要尋找,就是那般醒目地懸在那裏——就是太陽。問題在於太陽如此巨大,在運算裏應該取太陽表麵的哪個點?如果那個點在太陽深處怎麼辦?

    當然,這是稍後才需要思考的問題。

    “二者之間函數關係必然是一條並不平滑、卻會無限往複的曲線。”沈雲埋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誰也不知道祖師會不會真的瘋狂到變陣,殺死火星上的所有人。

    時間還是如常的流淌,卻多了很多緊迫的感覺。

    雀娘與童顏走到牆前,擦掉那些多日的研究成果,開始新的課題。

    曾舉神情凝重站在他們身後,偶爾出聲指點一二。

    和仙姑轉身離開房間,向著基地外走去。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玉山追了過來,雙手奉上一瓶丹藥,小心翼翼說道:“這是掌門飛升前煉的最後一爐藥,很好用。”

    和仙姑沉默了會兒,沒有解釋自己隻是來看看,不是想求藥,也沒有道謝,直接接了過來。

    玉山臉上流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我把你傷的如此之重,為什麼我在你的心裏看不到一點恨意?”和仙姑看著她問道。

    玉山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與元曲師兄天資普通,能夠飛升便是僥幸,與前輩對戰,本就該輸。”

    既然該輸,那自然就不會恨。

    和仙姑不解問道:“既然明知必輸,為何要戰?”

    不等玉山回答,她便想起了雀娘的回答,自嘲一笑,望向房間說道:“那個小姑娘也是,用了這麼多天時間算了這麼多東西,忽然一朝要全盤推翻,但隻是片刻我在她心裏便讀不到任何失望……你們這些小家夥到底在想什麼呢?”

    “算不出結果,也算前期準備,就像我,哪怕傷再重,不死就好。”

    玉山微笑說道:“隻要師叔醒來,知道我們在這裏肯定會過來,到時候不就什麼都解決了?”

    和仙姑想了想才明白她說的師叔是誰,更加不解問道:“你們為何如此信任景陽?”

    玉山說道:“就像前輩們信任祖師一樣。”

    和仙姑淡然說道:“祖師此生,從未敗過,也沒有錯過。”

    玉山自信說道:“師叔也沒有真正敗過,哪怕現在被祖師所困,也沒有死啊。”

    這就是青山宗自太平、景陽以來的一慣看法。

    隻要沒死,就算不得敗。

    和仙姑沉默了會,轉身繼續向基地外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傷勢頗重的緣故,她沒有踏雲而飛,更奇怪的是也不是回山頂的方向。

    玉山在她身後喊道:“前輩你要去做什麼?”

    “我要去找找雲師那個家夥,都什麼時候了,還像小孩子一樣鬧脾氣,玩什麼離家出走。”

    和仙姑舉起右手的藥瓶擺了擺,很是瀟灑。

    房間裏的推演計算還在繼續,不時響起沈雲埋的粗口。

    彭郎與柳十歲等人實在是聽不下去,反正也幫不上忙,便走了出來,坐到了沙礫地上。

    玉山很自然地坐到了元曲的身邊,抱住了雙膝,像極了當年上德峰崖石星光下的少女。

    蘇子葉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望向彭郎說道:“我是真沒想到你這麼強。”

    彭郎謙虛說道:“隻是還可以。”

    蘇子葉笑了起來,說道:“真是虛偽。”

    彭郎想到自己在北方家裏的地位,心道自己哪裏虛偽了……

    任何事情都要講究個遠近親疏,井九雖然傳過彭郎劍道,無恩門與青山也極親近,但終究是兩派。玉山下意識就說道:“十歲師兄也很強的。”

    蘇子葉看了柳十歲一眼,說道:“他主要是靠那些寶貝。”

    柳十歲也不生氣,說道:“公子說過,人與石頭的分別就在於會用東西。”

    蘇子葉冷笑說道:“問題在於那是你的東西嗎?”

    柳十歲認真解釋說道:“事情結束了,自然把幡還你,小師妹往裏麵灌了那麼多的魂火算是利息。”

    元曲說道:“不過就是借個東西,值當你嘮叨一百多年?聽到沒?又不是不還你!”

    蘇子葉大怒說道:“那是借嗎?趙臘月知道借這個字怎麼寫嗎!”

    時間就在這些無聊的對話與翻舊賬之間流走。

    火星迎來了又一個黃昏,然後又迎來了新的清晨。

    一天一夜的時間過去,那邊的工作還是沒有什麼進展,因為沈雲埋的髒話就沒有停過。

    柳十歲幾個人坐在沙礫地裏,百無聊賴地看著天空。

    他們的傷勢還沒有完全複原,但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真正的問題還是在這片天空裏。

    越過前方那座最高的山,再往天去三百米,那邊的天空裏有無盡劍意,有難以自知所在的虛無之海。

    他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提到屍狗了。

    不是不想,不是不擔心,而是有些害怕。

    屍狗在上德峰鎮守多年,對青山劍陣無比熟悉,而且一路行來,不知吸收了多少星光仙氣,境界更加高深玄妙,才能在柯伊伯帶護住他們,並且帶著他們找到這條通往生門的道路。

    但現在它是在劍陣裏尋找陣眼,無時無刻都在承受著劍意的侵襲。

    彭郎都險些迷失在那片虛空裏,勉強退了回來,它又在裏麵停留了這麼多天,可還好?

    基地建築裏忽然響起了嘀嘀的報警聲。

    緊接著,建築裏某處又有一道報警聲響起。

    柳十歲與彭郎從原地消失,留下數十道劍光。

    蘇子葉等人也用最快的速度趕了回去。

    當他們回到房間的時候,警報聲已經消失。

    童顏等人的臉色非常凝重。

    他們正在用機器人裏的計算終端,推演編寫好的程序,曾舉也用自己的設備進行二次推演。

    先前那一刻,自行運轉的程序忽然出了問題,先後發出了兩次警報。

    從數據顯示來看,應該是有極大質量的天體在靠近太陽係,引力擾動了劍陣,也幹擾到了他們的計算。

    他們現在暫時無法算出來,那個天體究竟是什麼東西,甚至不知道引力影響的範圍有多廣。

    究竟有什麼東西正在靠近太陽係?

    雀娘盯著牆上的那些數據,忽然轉身望向曾舉手環射出的光幕,喃喃說道:“開始變陣了……”

    聽到這句話,所有人神情驟變。

    太陽係劍陣可以隨時變化,這是他們已經算出來的結果,也是他們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變陣如果完成,生門便不再會繼續是生門,甚至可能變成最危險的死域。

    火星應該還會繼續存在,停留在火星上的這些人呢?

    “祖師……”雀娘臉色蒼白說道:“得趕緊想辦法阻止他。”

    童顏望向曾舉說道:“變陣還需要一些時間,請那些前輩過來一道試著破陣吧。”

    曾舉微澀一笑,心想你哪裏是需要那些人幫你一道破陣,隻不過是想多綁幾個人質,也是指望如果太陽係劍陣真的開始落下,那些人能幫你多撐會兒。

    不等他說些什麼,那台破爛的機器人便已經跑出了建築,來到了環形基地中間的平地上。

    機器人對著遠處的那座高山,開啟了最大功率的擴聲器,喊道:“快來啊!我家老頭子發瘋了!你們要死了!”

    ……

    ……

    海水在不遠處拍打著沙灘,調戲著椰殼,逗弄著那些因為血月黑晝而不敢出聲的猴子。

    池子裏的海水輕輕拍打竹竿,仿佛在安慰它釣不到魚也沒有問題。

    青山祖師坐在輪椅裏,身體微歪,半閉著眼睛,臉上的皺紋仿佛也被雙重的海浪聲撫平了很多。

    他忽然睜開眼睛,望向宇宙深處,感覺到有一個大質量的天體靠近了太陽係,甚至幹擾了到大陣。

    那個天體有些奇怪,引力擾動不是特別厲害,範圍卻非常廣。

    卓如歲從洞府裏走了出來,看著黑暗天空裏的變化,神情微變。

    低懸在海麵上的那輪血月隱隱有些變形,太陽係劍陣裏仿佛起了一陣漣漪,什麼樣的事物能夠帶來如此大的影響?

    “來了。”青山祖師說道。

    卓如歲轉身望向他,有些緊張問道:“誰來了?”

    祖師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有些艱難地坐直身體,伸手把海水池邊的那些釣竿都拔了出來。釣竿在沙灘上插出的眼立刻被溢出的海水填滿,在星光的照耀下,就像水銀一般。

    在人類文明的童年時期,水銀一般用在帝王的陵墓裏。

    那邊的海底有片像陵墓般的巨大地底空間。

    無數座黑色方碑表麵閃耀著藍色的電芒,電芒並非一般粗細,看著有些像鎖鏈。

    或者是劍索。

    無數道並不怎麼淩厲、卻無比深靜的劍意,從那些藍色電芒裏生出,曲折而上,穿過地層與無盡海水,離開了大氣層。

    那些劍意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拔動,仿佛琴弦,仿佛劍弦,射向了太陽係深處某處。

    無形的力量來自海上的那輪血月還是別的存在?

    卓如歲看著夜空,感受到太陽係劍陣正在改變,臉色漸漸蒼白。

    那些行星還在原先的位置。

    滿天星光也似乎沒有變化。

    有件事情變了。

    生死在變。

    隻要太陽係劍陣轉變完成,不管是誰在生門裏,都會麵臨無窮劍意的攻擊。

    換句話說,這時候不管是誰來到了太陽係,隻要他落在火星上,便會死在這座劍陣裏。

    可是火星上的那些仙人怎麼辦?他們無法離開生門,難道隻能眼睜睜看著生門變成死域,為此時到來的那人陪葬?

    卓如歲啪的一聲跪在了輪椅邊,抱住了祖師枯瘦的雙腿,顫聲道:“我知道您已經殺了一個,能不能不要再殺了?”

    祖師看著夜空沒有說話,眼神深靜。

    至深的無情。

    卓如歲覺得很寒冷。

    那是隻有神明才能有的眼神。

    在神明看來,眾生皆為螻蟻。

    仙人亦是眾生一屬。

    為何死不得?

    ……

    ……

    趙臘月推著輪椅來到戰艦最前方的窗前。

    窗外遠處是那顆太陽。

    夜空裏的星辰都是戰艦。

    有的戰艦長約數公裏,有的甚至長約二十幾公裏,比小行星還要巨大。

    三萬多艘戰艦隔著安全距離排列著,組成一個半圓球表麵,就像一個無比巨大的蓋子,蓋住了太陽係。

    這畫麵何其壯觀。

    趙臘月在輪椅邊蹲下,手掌落在他的膝頭,問道:“開始嗎?”

    阿大趴在他的腿上,輕輕舔了舔她的手背。

    井九蓋著毛毯,臉色蒼白,就像沒有多長時間的病人。

    他覺得這樣做沒什麼意義,但知道不試一下趙臘月肯定不會甘心,便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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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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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某人的一聲輕嗯,三萬多艘戰艦陸續開火。

    無數激光、等離子炮、高能粒子炮向著太陽係發起了轟擊。

    筆直的光線與淡藍色的電離線,就像無數道細線,很快便織滿了宇宙的這片空間,然後照亮了這裏。

    這些遠程武器的攻擊,並不像平時那般稍縱即逝,更像遠古時期的排槍兵,一輪接著一輪,仿佛沒有任何間歇。

    狂暴的轟擊持續了很長時間,到後半階段,那些太空戰爭裏極少使用的多相核彈都被扔了幾十萬顆進去。

    昏暗的宇宙一隅被持續照亮,如果別的星係群有生命,或者再過幾千萬年還能看到這幕瑰麗而壯觀的畫麵。

    毫無疑問,太陽係自從穩定之後便再也沒有這樣明亮過,星係空間裏的能量也沒有這般混亂過。

    標準時間二十七分鍾後,這場壯觀至極的艦隊齊射終於結束,宇宙漸漸平靜。

    這是人類文明有史以來單位時間裏輸出能量總數最大的一次。

    甚至遠遠超過了當年青山祖師用艦隊擺成青山劍陣,把那顆行星轟碎那次。

    這次參與的戰艦數量更多,更高級,而且開火時間更長。

    隻是一輪連續發射,便打掉了三萬多艘戰艦百分之十二的能量儲存。

    攻擊結束之後,據太陽係邊緣探測器發回來的數據,這片宇宙裏的背景溫度都整體提高了四攝氏度。

    可以想見這種威力究竟恐怖到了什麼程度。

    沒有任何一個仙人能夠抵擋這種能量等級的攻擊。

    就算是一顆巨行星,也都會被這場能量風暴給撕碎。

    前方的那片宇宙卻沒有任何變化。

    太陽還是像個小白點,靜靜懸在遠處。

    人類文明的童年家園還是那樣的寧靜,似乎沒有受到任何打擾。

    三萬多艘戰艦上的數千萬名官兵震撼無語,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數分鍾後,中央電腦的計算結果出來了。

    人類文明曆史上最強大的一次齊射,成功地削減了那座太陽係劍陣……百分之零點零零三的能量域。

    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這是一座太陽為能量核心、以行星引力為陣意的劍陣。

    星河聯盟的戰艦確實強大,那些超級戰艦一艘便足以掃平一顆行星,三萬艘戰艦組成的艦隊確實所向無敵。

    問題在於,那是因為戰艦從來不會愚蠢而狂妄到向宇宙本身發起戰爭。

    麵對恒星等級的防禦係統——也就是現在這座大陣——艦隊根本無能為力。

    如果人類的武器能夠消滅恒星,那還需要井九做什麼?這個故事早就走向了另外一條道路。

    趙臘月站起身來,看著前方毫無變化的宇宙,眼神微冷。

    她修的是殺伐劍道,從來不在意仙人風度這種事情。

    所以她會事先奪取了星河聯盟的權力,做足了準備,才會去喚醒井九,來到祖星完成最後的終極一戰。

    帶著數萬艘戰艦,橫掃宇宙,把祖星轟成碎片,當然要比去與祖師單打獨鬥穩妥的多。

    她沒想到的是祖師竟然早有準備,把整個太陽係都藏了起來。

    “還真是青山宗的風格,打不贏就把頭縮進龜殼裏……”她在心裏想著。

    太平真人遇著解決不了的事情的時候,也會非常警惕地提前離開,躲到誰也找不到地方,比如蕭皇帝的那個龜殼。

    青山宗還有位老祖宗,本來就是隻老烏龜,看著危險,便會閉眼縮頭。

    三萬多艘戰艦的連續轟擊,沒能留下任何痕跡,也沒能撼動那道無形的切割線一寸。

    什麼都沒有發生,這個事實震撼住了戰艦裏的數千萬名官兵。

    就連雪姬站在戰艦上,看著遠方的太陽的眼神也變得認真了很多。

    透明冰塊裏的花溪依然在沉睡,唇角不知何時多了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痛苦的咳聲響了起來,打破了戰艦裏的沉默。

    趙臘月回頭望去。

    井九靠著輪椅裏,臉色還是那般蒼白,虛弱至極。

    “好一座青山劍陣。”

    他不需要像童顏等人那樣,直到進入太陽係深處,遇著那些劍意,才能猜到事情的真相,也不需要像柳十歲那樣,用烈陽號戰艦做多次實驗,才能找到一些線索,他隻需要看一眼,便知道前方的宇宙裏是什麼。

    青山劍陣的源頭,便是青山祖師飛升之前在劍經上為後代弟子們留下的那四個字——萬物一劍。

    這是青山劍道的最高層次,也是青山劍陣能夠震懾朝天大陸三萬年的底氣。

    這種至高劍道還不是李將軍、西來、恩生等人曾經領悟到的萬物皆可為劍,而是萬物可為一劍。

    祖師把整個太陽係布置成了一座青山劍陣,

    換句話說,他現在能以整個太陽係為劍。

    至於祖師究竟用什麼手段,能夠利用太陽源源不斷的仙氣以及那些行星,暫時還不知道。很多年前他用數千艘戰艦布置成一座青山劍陣,摧毀了那顆行星,或許便是對今日的一次演習?

    在人類文明的曆史裏,能夠領悟並且掌握這種劍道境界的隻有兩個人。

    就是他與青山祖師。

    他忽然想要摸摸貓,才想起自己的手不能動。

    阿大很乖巧地主動蹭了蹭他的大拇指。

    伴著一道清光,青兒從某處飛了出來,看都沒有看井九一眼,報出了中央電腦的最新計算結果。

    如果什麼事情都不做,任由這座太陽係劍陣能量自行逃逸、解體,大概需要九十四萬年。

    井九看著落在趙臘月肩上的小姑娘,微笑不語。

    青兒沒有看他,也能感受到他的視線,很是不自在,扇動了兩下透明的翅膀,繼續說道:“我建議不要管這邊,把艦隊撤回去,然後徹底改造星河聯盟的社會結構,全力推動科技水平發展,讓本地文明早日抵達恒星級別。”

    如果人類文明真的進入恒星級別,想要對付這座以太陽為核心的劍陣,自然是極為簡單的事情。

    趙臘月問道:“大概需要多少年?”

    青兒驕傲地抬起小臉,說道:“待我與中央電腦融合完畢,提速過程可以非常快,最少隻需要三千年便可以了。”

    井九說道:“到時候記得去我墳上幫我拔拔草。”

    青兒回頭望向他冷哼一聲,說道:“你要死了,這身體可是我們對付暗物之海的重要武器,肯定不會埋進地底。”

    這是要他死無葬身之地的意思?

    井九沒想到時隔五百年,小姑娘對自己的怨念還沒有消失。

    趙臘月看了青兒一眼。

    青兒有些不願意地飛到井九的肩上。

    誰也不知道,這個看似被迫去安慰井九的動作,實則是一次信息的傳遞。

    趙臘月靜靜看著他,等著他做出判斷。

    井九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簡單地嗯了一聲,表示讚同。

    如果讓雪姬知道他們沒有那個能控製她的東西,肯定會立刻帶著花溪轉身離開,去行政主星以及別的那幾個運算星球尋找,根本不會理會眼前的這座太陽係劍陣,更不會在意他們的死活。

    趙臘月眼簾微垂,沒有說話。

    青兒的視線在二人之間來回,有些害怕地想著青山宗的人原來都這般冷酷啊。

    井九轉而問道:“十歲有消息沒有?”

    “烈陽號一直在進行不間斷觀察,但他與曾舉進入太陽係後便消失了,所有聯絡也完全中斷。”趙臘月說道。

    從某些方麵來說,這座太陽係劍陣與黑洞還真有些相似。

    趙臘月帶來的這支艦隊確實天下無敵,井九與雪姬的組合也是另一種天下無敵,對這座劍陣卻沒什麼辦法。

    “根據中央電腦的計算結果,他們還活著的概率很大。”青兒看著井九蒼白的臉,以為他是在擔心那些失落在劍陣裏的晚輩,有些心疼,安慰說道:“隻要沈青山還想離開,肯定會留下生門。”

    趙臘月看著井九說道:“再看一段時間?”

    這座太陽係劍陣可以理解為一座監獄,青山祖師自我隔離在世界之外,自然也影響不到外麵的世界。

    如果這隻是一場戰爭,他們確實可以轉身就離開,再不管這裏的事情就好。

    但井九被趙臘月強行喚醒,撐不了太長時間。

    就算死後沒有墳,不需要擔心墳上長草的問題,他也不想。

    阿大幽幽想著:“當年你在神末峰把自悟的劍法取名九死劍訣……還真是不吉利呢。”

    數道視線落在輪椅上,等著井九的決定。

    井九說道:“他擺出這座陣,就是等著我來破陣,既然如此,總是要走一遭。”

    阿大被這句話說的熱血沸騰,青兒看著他的眼神也溫柔了很多,隻有趙臘月生出了一些不好的感覺。

    每臨大事有靜氣,這是一句很美好的形容,而對井九來說,越遇著真正重要的大事,他的決定越幹脆,說的話越少。

    第一次飛升的時候,他什麼都沒有說。

    第二次飛升的時候,他也隻說了兩個字——走了。

    今天他卻說了整整一句話,而且還說了要去的理由。

    但不管如何,他既然做出了決定,趙臘月便會毫不猶豫、不打折扣地執行他的決定。

    她推著輪椅到了窗外。

    阿大從毛毯上飄了起來,趕緊勾住了他頸間的劍索,抱緊了他。

    井九知道它是要表達一些美好的情感,隻是無法用動作回應,便笑了笑。

    所有戰艦都在緩緩後撤,避免對劍陣帶去太多幹擾,影響到他們入陣的過程。

    隻有烈陽號戰艦會留在柯伊伯帶之外,繼續觀察。

    看著光幕上坐在輪椅裏的井九,烈陽號戰艦艦長薑知星與其餘的參謀軍官生出非常複雜的情緒,緩緩舉手敬禮。

    滿天星辰漸漸遠去,宇宙變得更加黑暗而且寧靜,卻無法帶來更多的安全感。

    趙臘月看著虛空裏的無形劍陣,推演計算著入陣的通道。

    她的劍道境界非常高,已經到了萬物一劍那層,與李將軍、西來、恩生處於同樣層級。

    當然井九的劍道境界更高,按道理來說,應該由他推算劍陣入口以及前往生門的道路。

    問題在於,她比誰都清楚,他的承天劍學的很糟糕,而且現在虛弱不堪,沒有什麼精神,自然不敢指望他。

    忽然一道白光從側方飛了過去。

    那是雪姬。

    這裏沒有空氣,她的紅色大氅卻飄的很起勁。

    透明的冰塊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跟在她的身後。

    寒蟬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阿大,穩穩地綴在她的頭頂,迎著陽光張開了觸須,不停微微顫動著。

    前方的虛空驟然出現一道裂縫,掩去了雪姬的身影。

    趙臘月神情微異道:“原來她真的會承天劍?”

    當年白刃仙人降世,最後死在萬劍之下,很多人都在猜測,已經毀滅的青山劍陣因何重生。

    現在終於有了最準確的答案。

    “我教的。”井九說道。

    他的聲音很虛弱,眼神卻很明亮,頗有幾分得意。

    在大原城三千院裏,他做過雪姬的老師,雖然隻是十幾息的時間,但也值得驕傲。

    趙臘月沒有再說什麼,推著輪椅往前方飛去。

    青兒站在她的肩頭,說道:“在太空裏推輪椅,總感覺有些怪。”

    阿大喵了一聲,表示這與脫了褲子放屁差不多。

    輪椅進入了虛空裏。

    雪姬果然沒有錯。

    他們進入了通往太陽係劍陣生門的道路。

    當然,前方也有可能是死地。

    ……

    ……

    奧林匹斯山是太陽係裏最高的山,哪怕被陳崖與柳十歲那次撞擊碾壓的矮了很多,依然最高。

    機器人在西北高原喊了半天,也沒能喊動一個仙人,沈雲埋一氣之下,帶著所有人離開了基地,再次回到了山頂。

    山不來就我,我便來就山。

    有本事,你把山搬走啊,或者你們從山上搬走啊!

    前代仙人們自然沒有道理把山頂讓出來的道理,警惕地看著他們。

    童顏用最簡單又好理解的言語,把自己的猜想說了一遍。

    前次柳十歲帶話的時候,根本沒有仙人相信,曾舉與和仙姑也隻是去看看。但現在所有仙人都已經隱隱感覺到,這座太陽係劍陣正在慢慢發生著變化,他們的心態自然也發生了變化。

    如果祖師真的是在變陣,列於陣柄之上的行星位置便會發生改變。

    火星原本是生門,不久後卻極有可能變成死墟。

    變陣完成的那一刻,無數劍意便會從太陽係裏奔湧而至,在場的仙人們就算能撐一段時間,又能撐多久?

    至於離開火星再次尋找生門……連彭郎都無功而返,他們更沒有自信。

    這就意味著,如果不能阻止變陣,大家都是死路一條。

    可直到這一刻,依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童顏的說法。

    神打先師與紫氣東來君、董先生坐在崖石裏,神情漠然,明顯不會參與此事。

    那兩名黑衣妖仙守著香案上的陳崖殘軀,更是臉色陰沉至極,隻不過其中一人依然看著滿臉喜氣,畫麵有些好笑。

    顧左聲音微冷說道:“祖師變陣,必然是有什麼突發情形發生,怎會是針對我們?”

    劍仙恩生沉默站在遠方的崖邊,看著天空裏那顆遙遠的藍色星球,也許是在猜測祖師的想法。

    “我會布置一個陣法,願意記的就記一下,到時候可以保命一段時間。”

    機器人用力地拍打了兩下手掌,說道:“時間不多了,趕緊的!”

    最後隻有三名仙人願意與他們一道參詳破陣之法。

    曾舉看了一眼童顏。

    童顏滿是稚氣的臉上流露出恰到好處的感謝與歡喜,看不出半點問題。誰都沒有注意到,蘇子葉與元曲一邊聽著沈雲埋說的陣法,一邊觀察著四周,準備著待劍陣落下時,怎樣讓這些前代仙人頂在最前麵。

    “這個應該最好用。”蘇子葉的視線落在香案上,看著陳崖的殘軀,在神識裏對元曲說道:“結實。”

    元曲倒吸一口冷氣,心想不愧是朝天大陸最後的邪道魔頭,連將死之人的屍體都不放過。

    “太冷酷了吧!”他傳回去一道神識。

    蘇子葉冷笑一聲,說道:“柳十歲是果成寺金身,你想把他舉在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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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21 21:26:56
第二十九章他帶著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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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他們想著這些陰損事的時候,童顏、雀娘與曾舉等前代仙人已經再次開始推演計算。

    下方的崖壁被飛劍刻出無數個數字與複雜至極的方程式。

    眾人站在空中,對著崖壁不停思考分析,不時從調出終端進行計算。

    破題方式可以有多種道路,至少在開始以及中段的時候,在正確答案出來之前誰也不知道自己是對的。那麼討論自然很容易變成爭論,眾人的語速越來越快,聲音也越來越高,倒不局限在彼此陣營,更像是一場混戰。

    機器人坐在崖邊,學著書裏柳詞的模樣蕩著雙腿,不時用髒話加入眾人的爭論。

    雀娘有些受不了,說道:“你能不能安靜點兒?”

    機器人傳來沈雲埋的聲音:“憑什麼?你不覺得我這樣很天真可愛?”

    雀娘說道:“你把崖石都蹬掉了,上麵的數字弄混了怎麼辦?”

    沈雲埋嘲笑說道:“也就他們那些老家夥和你們這些鄉下人還要把數字寫在牆上。”

    雀娘與童顏等人對視一眼,決定不再理他。

    崖外天空裏激烈的爭論聲消失,眾人開始用神識交流,確實要比語言交流來的快很多。

    沈雲埋喊道:“還是我提醒你們的,怎麼能不帶我玩?”

    ……

    ……

    太陽係劍陣可能正在變陣。

    火星可能會變成死地。

    思考破陣的方法當然不是玩耍,而是非常緊張的工作。

    隨著推演計算向前推進,逐漸靠近答案,氣氛越來越緊張。

    一位前代仙人不停地撓著頭,發髻早就散開,披頭散發,蓬頭垢麵。

    他盯著崖壁上的那些數字,眼睛有些失神,喃喃自言自語不停,像極了大學裏多年無法畢業的博士生。

    “我說倪叔,你自言自語能不能聲音小點?有些吵。”沈雲埋對他說道。

    這位姓倪的仙人修道之前乃是月華城太守,因為官場上常見故事下獄,被折磨的精神有些失常。誰也沒有想到,就在要被斬死的那天,他竟是一朝覺悟,在秋雨裏大笑越獄而去,拜在了某個隱世宗派門下。

    百餘年後他境界大成,聞知當年的那個皇帝決意禪位於子,自己做個逍遙的太上皇。他毫不猶豫破關而出,不顧朝廷背後的修行宗派警告,直闖皇城,當著三萬禦林軍的麵,直接割下了那個皇帝的腦袋。

    千年後他終於飛升成仙,來到了這個世界。通過後來的飛升者,他才知曉自家那個隱世宗派早就消失在曆史的長河裏,但詔獄裏的那些記憶似乎還在折磨著他,他時不時便會陷入這種微微失常的狀態。

    他看著沈雲埋冷笑道:“我承認你的天賦智慧都在我之上,但你個小屁孩現在就剩一個頭了!”

    沈雲埋冷笑說道:“破題不靠腦袋,難道像你們一樣靠屁股?”

    倪姓仙人聞言大怒,說道:“你提出要用迭代穿線法,又是用什麼器官想的?你有器官嗎!你連屁股都沒有!”

    沈雲埋怎能忍受別人質疑自己的智慧與身體,寒聲說道:“隻有傻逼才會試圖從代數幾何轉到數論方向去。”

    倪姓仙人想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的修學生涯,臉色頓時蒼白,竟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另外那位仙人忍不住說道:“雲埋啊,你說迭代穿線法是你五天前才弄出來的……好吧,且不說急促之下會不會出問題,隻說你這個方法驗算起來都不可能,我們根本沒有足夠功率的運算核心來跑程序。”

    沈雲埋五天前設計了一個全新的數學工具,希望通過驗算,映射確認太陽係劍陣的陣樞。但就像那位仙人所說,這需要大量的計算,除非此刻在火星上能夠連上憲章網絡,用中央電腦才能算出結果。

    但眾人身處太陽係劍陣裏,哪裏能夠與外界聯係。

    沈雲埋冷笑說道:“換作以往,我自己也就算出來了。”

    童顏平靜說道:“但你現在不行。”

    沈雲埋那具完美的身體在那場核動力爐爆炸裏毀去,同時毀掉的還有極重要的專用數學處理核心……

    機器人默默舉起機械臂,豎起中指。

    “我覺得應該用純陽變換。”

    雀娘有些不確信的聲音在崖外的天空裏響了起來。

    天空裏的仙人們以及坐在崖邊的沈雲埋都安靜了片刻,紛紛嘲笑起來。

    就連崖上的劍仙恩生等人都向那邊望了一眼。

    “你在哪裏看到的純陽變換?”沈雲埋問道。

    雀娘說道:“戰艦上你不是給我們上過課?”

    沈雲埋說道:“我肯定沒有提到過純陽變換,灌輸的數據裏也肯定沒有。”

    雀娘說道:“我在戰艦資料庫裏自學的時候看到的。”

    曾舉微笑說道:“你能知道就不容易,但這個確實不可行。”

    很多年前,星門大學數學係的大教室黑板上,忽然被人寫了一篇論文。

    那篇論文講的是函數相關,標題已經擬好,就叫作:純陽變換。

    這篇論文立意極新,方法極為巧妙,如果成立的話,可以解決數學幾個懸而不決的難題,引發了數學界的極大震動。但隨著研究的深入,很多數學家發現這篇論文有極大問題,而且在現有條件下根本無法解決。

    幾大數學期刊經過一番商議後,做了撤稿宣告,這篇論文也就此回到了圖書館,再也無人問津。

    直到很久以後,才有很少人知道,原來這篇論文竟然出自李將軍之手。

    他離開朝天大陸後,便被祖師安排在星門大學進修,學習了半年時間,就寫出了這樣一篇論文。

    前代仙人們自然知道這件事情,都當成個笑話,隻不過除了沈雲埋,沒人敢在李將軍麵前提起。

    雀娘居然說要用這篇著名的論文觀點為破題法,自然引來了很多嘲笑。

    “可我覺得……好像可以用。”雀娘更加不自信,輕聲說道。

    童顏用鼓勵的眼神看著她說道:“有證明的思路?”

    雀娘有些無助地搖了搖頭,說道:“隻是直覺……就像和仙姑看出陣眼是戰艦那樣的……直覺。”

    “我說過,直覺這個詞,往往隻是用來掩飾荒唐與狼狽。”

    神打先師蒼老的聲音從崖上飄了過來。

    他與兩位黑衣妖仙等人一樣,根本不相信祖師會變陣殺人,但對崖外的討論難免有些好奇。

    “直覺是人類為了彌補自身計算能力缺陷而產生的一種救濟手段。你們的計算能力都很糟糕,所以直覺才是你們唯一應該抓住的工具。雀娘說的沒有錯,要解決這個問題,就應該用純陽變換。”

    一道聲音從天空裏飄了下來,顯得很沒精神。

    說話的那人就像是很多天沒有睡覺,又像是在病床上睡了太多天。

    神打先師冷笑說道:“真是荒唐至極!是誰在大放厥詞?”

    一輛輪椅從天空裏落了下來。

    井九坐在輪椅裏,身上搭著毛毯,毯子微微拱起。

    趙臘月推著輪椅,短發微亂。

    看著這幕畫麵,眾人震驚異常,片刻後才反應過來。

    數道法寶光毫衝天而起,然後被大氣層上空的劍意壓了回來,把崖間照得極亮。

    前代仙人們警惕異常,如臨大敵。

    劍仙恩生盯著輪椅裏的井九,眼底深處隱有劍光閃現,戰意十足。

    他傷勢未愈,但忽然間遇著公認的劍道最強者,還是生出了強烈的出劍欲望。

    神打先師緩緩自崖石間站起,握住手裏的破鼓,麵無表情說道:“原來是景陽真人來了。”

    兩名黑衣妖仙如鬼魅般分開,落在了輪椅的兩邊。

    ……

    ……

    井九沒有看這些仙人一眼,因為轉頭很累。

    他看著崖外的雀娘繼續說道:“當年下棋的時候就看得出來,你的直覺比童顏強,不要輕易懷疑這一點。”

    時隔多年終於再次見到老師的仙顏,雀娘心情激蕩不已,哪還管純陽轉換之類的東西,跪到空中行了一個大禮。

    童顏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柳十歲等人驚喜異常,飛至輪椅前拜倒行禮。

    公子、老師、師叔、真人之類的稱呼在崖邊不停紛飛,直至被一道憊懶的聲音打破。

    “哎呀,老九你果然還活著!這可真好。”

    井九差點以為卓如歲也來了,然後才聽出是沈雲埋的聲音,臉上浮現出一抹微笑,說道:“你也還活著,確實很好。”

    看到這幕畫麵,柳十歲等人很是吃驚,心想原來沈雲埋沒有說慌,兩個人的關係居然真的挺好。

    下一刻他們才覺得哪裏不對,元曲麵帶寒霜之色,仿佛變回了青山劍律,沉聲說道:“大膽!豈敢對真人無禮!”

    “看啥?吼啥?”機器人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看著元曲,嘲弄說道:“真按輩份算,你們誰有我高?我與他平輩論交,那是我們的友情關係!我要你們跪過嗎?到底是誰無禮?”

    這話說的不錯,他是青山祖師的血脈以及傳人,按輩份算那是真正的二世祖……

    柳十歲等人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不再提及這個話題。

    “這就開始敘舊了?你們是不是也太不把我們這些老家夥放在眼裏?”

    神打先師舉起手腕上係著的小破鼓,看著井九麵無表情說道:“船爛也有幾十噸合金,鼓破也能響幾聲,你聽不聽?”

    兩名黑衣妖仙對著輪椅伸出了右手,都是那樣的蒼白,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氣息,隱隱相連。

    紫氣東來君與董先生也艱難支撐身體站了起來,取出了峽穀戰鬥裏根本來不及用的最強法寶。

    劍仙恩生的手落在了劍柄上。

    與彭郎一戰時,他把劍插入了崖壁裏,沒有受到任何損害。

    六位前代仙人圍住了輪椅以及那些人。

    火星的短暫和平又要被打破了嗎?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沈雲埋欠抽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這是回答神打先師那句話。

    神打先師神情沉怒,握住小鼓便準備敲響。

    忽然。

    一隻圓乎乎的小手從他的手臂下方伸了起來,拿走了那隻小鼓。

    就像一個逛夜市看到玩具的孩子,有些蠻不講理,也有些可愛。

    神打先師如同被凍住一般。

    他這時候有些恍惚。

    那隻鼓是他隨身千年的打神法寶,彭郎用劍斬破,卻也無法將其奪走,依然有著極強的神通。

    怎麼就這樣被人一伸手就拿走了呢?

    鼓繩是什麼時候斷的?

    又是怎樣斷的?

    劍仙恩生的神情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凝重。

    比麵對彭郎、看見輪椅裏的井九時更加凝重。

    他帶著無恩門特有的無畏氣質,握住劍柄便要出劍。

    卻沒能如願!

    因為劍與劍鞘之間被冰住了。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他身邊走過。

    所有人的視線都望了過去。

    那是一個發如雪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臉很圓,很白。

    她的眼瞳很黑,很深。

    她的手裏拿著那個小鼓,向崖邊的輪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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