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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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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匿名  發表於 2020-8-1 08:37:56
這個故事的第一個單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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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道朝天寫了快三年,居然這是第一次寫單章,放在以前真是難以想象。

    那時候的我無比囉嗦,有無數的傾吐欲,看世界無比美好,看讀者都像親人,哪怕芝麻大的事兒也要在章後寫幾句告訴你們,想說的閑話太多便會開個單章,根本不管會不會影響什麼閱讀感受,被某些人批評了好多次依然樂此不疲。

    現在的我寫文依然囉嗦,傾述的欲望也還沒有完全死,隻不過眼裏的世界少了些玫瑰色,更像偏藍色的湖上天光景,讀者對於我來說呢,有的真的變成了親人甚至家人,有的變成了很少聯係的熟人,有的變成了陌生人,而更多的就是看故事的人。

    這樣才是對的,因為我本來就是寫故事的人。

    今天會寫這個單章,主要是想著下個月就要結書了,連載的歲月有可能暫停,總想重溫一下曾經的歲月,搶月票這種事情肯定懶得幹,微信答疑肯定會有,依然不會在書友群說話,那麼做點啥呢?當然是開個單章最簡單。

    首先說清楚一件事,我說不寫大長篇是指像慶餘年、間客、將夜、擇天記、大道朝天這樣的三百萬字的大長篇,可不是不寫書了,我在以前很多單章裏都說過,我會寫到死的,以後肯定還會繼續寫,而且爭取寫的更好。

    其次便是做一個預告,大道結束之後,我會寫一個特別長的感言,總結回顧一下這十七年的網絡長篇寫作生涯,到時候我會比較少見的進行一下自我炫耀,就像RAPPER一樣——我雖然自戀,但自我炫耀真的很少做,現在不用害羞了。

    明天是八月一號,是建軍節,我會給老爺子打電話問候。

    明天也會是最後一卷的開始,最後一個月的開始,最後一段戰鬥的開始。

    思及此,百感交集,但這裏半點都不會說,因為要留在最後的感言裏說,怕現在一說就收不住,泄了氣。

    在這裏可以提前說的是,大道朝天是我寫的最舒服的一個故事,雖然筆法與腔調因為我習慣性的油滑酸氣還是沒能完全控製住,情節的鋒利程度因為舍不得的原因不夠,但基本上滿足了我的需要。

    是的,這篇小說至少有一半的目的是寫給我自己看的。

    當然如果您也喜歡看,或者說看的過程裏能夠感受到我的感受,那我就太感謝了。

    別的話留在故事結束以後向大家彙報,今天就先到這裏了。

    對了,還可以提前說的一句話就是: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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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
匿名  發表於 2020-8-1 20:41:48
第一章孩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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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和物質的短暫情人

    ……

    眾神創造物中隻有我最易朽

    帶著不可抗拒的死亡的速度

    ……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的事業就是要成為太陽的一生

    ……

    太陽是我的名字

    太陽是我的一生

    (摘選自海子,以夢為馬)

    ……

    ……

    宇宙裏飄過來了一朵雲。

    那朵雲潔白無瑕,非常巨大,即便在浩瀚的宇宙裏也非常醒目。

    太陽係的核心區域已經恢複正常,明亮的光線自由穿行其間。

    那也是星光。

    星光落在白雲之上,照亮了每一道絲縷,其間隱隱有晶瑩流動。

    借著星光裏的仙氣推動,那朵白雲的速度越來越快,快得難以想象,沒用多長時間,便越過了殘缺的月球,抵達了藍色的祖星。

    那朵白雲進入祖星大氣層,帶著數道微風,落在了海上。

    海水輕輕蕩漾,沒有生出什麼浪頭,也沒有什麼聲音。

    微風漸斂,那些飄舞的雲絲也落了下來,垂落至海水裏,被打濕了邊緣。

    那朵白雲顯露出真身,原來是隻巨大無比的白色長毛貓。

    沙灘上有輛輪椅,輪椅裏有位老人。

    阿大眼瞳裏流露複雜的情緒,緩緩低下頭來,向著對方恭敬行了一禮。

    它背上如蘆葦叢般的長毛裏走出來了一些人。

    那些人順著阿大的頸與腦袋形成的緩坡走到了沙灘上。

    最前麵的也是一輛輪椅。

    卓如歲癱坐在沙灘上,看著輪椅裏的井九幽怨說道:“這下全完了。”

    如果來的隻是趙臘月、柳十歲等人,或者還有些希望。

    現在那些希望盡數破滅。

    因為井九也來了。

    前一刻卓如歲的臉色變得蒼白,便是想到了這一點。

    井九解決不了承天劍的問題,便會被祖師握在手裏。

    祖師握著萬物一劍,還能有誰能戰勝他?

    趙臘月推著輪椅向前走去,經過卓如歲身邊的時候說道:“不用擔心。”

    卓如歲看著她的背影喊道:“為什麼?”

    趙臘月沒有停下腳步。

    卓如歲注意到她的身邊有個小姑娘,明顯是個普通人類,不禁有些困惑。

    柳十歲走到卓如歲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辛苦,然後解釋了趙臘月的話。

    “如果公子沒有信心,怎麼會來這裏?”

    卓如歲心想還真是這個道理,以井九的性情,如果解決不了承天劍的問題,哪裏還會來祖星,隻怕早就已經逃到了宇宙盡頭,甚至有可能跑到暗物之海裏。

    彭郎也走了過來,對卓如歲點了點頭,臉色很是冷峻。

    卓如歲在朝天大陸的時候與他接觸不少,知道他是個溫和、老實的家夥,很少見到他這般的神情,不由很是吃驚,問道:“你沒事兒吧?”

    彭郎盯著遠方的那輛輪椅說道:“有事。”

    雪姬不能有事,不然他怎麼向妻子交待?

    如果雪姬真的出事,他必須做些從來都沒有做過的瘋狂的事。

    沙灘上的腳步聲還在響起。

    “有完沒完?不會連元曲那個沒用的也來了吧,難道你們就不怕全軍覆……”

    卓如歲有些惱火地轉身望去,聲音驟停。

    因為他看到了一張稚氣猶存的臉。

    童顏說道:“你還沒死,不錯。”

    卓如歲麵無表情說道:“你怎麼還沒死呢?”

    童顏說道:“我這就不是來死了嗎?”

    說完這句話,他繼續向前走去,加入了那個隻有寥寥數人的隊伍。

    ……

    ……

    趙臘月推著輪椅來到沙灘那邊,鬆開雙手,向後退了三步。

    井九靜靜看著對麵輪椅裏的老人。

    霧外星係一戰時,青山祖師曾經以神識顯於宇宙之間。

    除了那次,他隻在小樓裏看過祖師的畫像,也沒有認真端詳過對方。

    祖師臉上的皺紋極深,雙腿幹瘦,如行將就木的普通老人。

    當然,他的情形也好不到哪裏去。

    他蓋著毯子,臉色蒼白,無力地歪在輪椅裏,看著就像時日無多的病人。

    微冷的風從海麵上吹了過來,落在他的臉上,引發了他的咳聲。

    ——咳聲、嗬欠、笑容以及暗物之海的孢子是最容易感染的幾樣事物。

    祖師握手成拳,放在唇邊也咳了幾聲。

    他是青山宗的開派者,也是人族修行界的第一位飛升仙人。

    井九也不用多說。

    毫無遺問,他們是青山宗乃至整個人類修行界最了不起的存在。

    是人類修行曆史的開端與現在的巔峰。

    這兩個神仙般的人物,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居然都是這副虛弱的模樣。

    他們見麵後,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相對而咳。

    海畔的風聲忽然變大。

    與咳聲無關,隻是阿大變回了原來的大小。

    它用極快的速度、極小的動靜躥到了卓如歲的身後,視線落在不遠處的那堆沙子上,似乎隨時準備鑽進去,藏起來。

    海風不停向著空出來的地方湧入。

    一個破爛的機器人從天空裏落了下來,發出啪的一聲脆響,落進了海裏。

    喀喀響聲裏,機器人艱難地從海裏站水起,向沙灘走來,一路不停地罵著髒話。

    來到沙灘上,它扯掉已經完全無用的左機械臂,向著卓如歲砸了過去。

    卓如歲揮手把那根機械臂震飛,柳眉倒豎,罵道:“哪裏來的怪物!”

    阿大知道沈雲埋是要砸自己,但哪裏會解釋。

    沈雲埋聽童顏說過很多次卓如歲,看了此人一眼,沒有說什麼便轉過身去。

    卓如歲還待再罵幾句,阿大趕緊傳過去一道神識,解釋了一下沈雲埋的身份。

    知道這個機器人居然就是祖師唯一的兒子,卓如歲神情微變,心想這要吵起架來,在輩份上很是吃虧,還是等祖師死後再說。

    沈雲埋用意識打開控製室的隔板,望向遠處的輪椅喊道:“老頭兒,我來了!”

    青山祖師看著那個自己都快不認識的腦袋,說道:“來了就認真看。”

    沈雲埋聞言微怔,然後大怒說道:“你還以為自己有資格教我嗎!你以為你是……”

    不待他把話說完,祖師淡然說道:“我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太陽。”

    沈雲埋使了個眼色,說道:“你聽到了我說的話?”

    祖師說道:“你聲音那麼大,很難聽不到。”

    “就像小時候那麼吵。”花溪補充道:“好在現在不怎麼喜歡哭了。”

    沈雲埋沒好氣道:“姑姑,能不能不要提這些事了?”

    聽著這番對話,卓如歲覺得有些怪。

    彭郎與柳十歲沒有什麼反應,趙臘月與童顏則是對視了一眼。

    這是他們第一次聽到沈雲埋這樣稱呼花溪,或者說那位少女祭司。

    沈雲埋接著說道:“如果你不把自己當成太陽,做這些事情做什麼?”

    “在很多很多年前,大概是遠古文明的中早期,神明還是一個凡人的時候,曾經見過一個妄人,那個妄人便喜歡用太陽自喻,結果最後死在了一個太陽裏。”

    青山祖師說道:“我就算再不賢明,也懂得吸取教訓。”

    花溪說道:“這故事是我告訴你的。”

    卓如歲再也忍不住了,在遠處說道:“你是捧哏嗎?”

    沈雲埋回頭看了他一眼,心想童顏說的還真沒錯。

    花溪自然不會理會卓如歲,看著祖師說道:“快點兒。”

    祖師看著她的眼睛,仿佛望向最深處的那個靈魂,問道:“你可還好?”

    花溪麵無表情說道:“你覺得我這樣能叫好嗎?”

    明知那位少女祭司存在的年頭要比祖師更久,眾人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就連柳十歲與彭郎都聽出了一些問題。

    花溪這個小姑娘對著祖師說話的語氣非常冷漠,不客氣,就像訓小孩一樣。

    祖師對她的語氣則是非常溫和,而且非常關切。他連自己唯一的兒子都能放逐到宇宙盡頭,看著兒子隻剩一個腦袋也毫不動容,為何會如此關心花溪?

    “是你做的?”青山祖師感知到了花溪大腦裏的那幾道劍意,望向趙臘月說道。

    趙臘月嗯了一聲。

    青山祖師說道:“很多人都覺得你行事衝動,鋒芒太盛,剛極易折,哪裏明白這本來就是你修的道,若不如此便不是你了。”

    沙灘上的人都學過青山劍道,他一眼便能看出是趙臘月的劍意,除了自身在劍道上的造詣,更多的是對宇宙萬物的了解與掌握。

    趙臘月說道:“您既然了解我修的道,就請不要亂來。”

    她修的是九死不悔的劍訣。

    井九死她都可以接受,遑論其餘。

    沒有人能阻止她的殺心。

    如果祖師出手,她便會殺了花溪。

    問題在於,修道者修本是生死道,能夠飛升成仙,必然早就已經想明白了這些事。

    想要用同伴的生死威脅一名修道者,根本沒有可能。

    “這真是很孩子氣的想法。”

    祖師說道:“不過修道之人就是應該有些孩子氣。”

    孩子氣有時候就是赤子心。

    衝動執拗有時候就是天真熱血。

    大道應該獨行,但不是獨木橋,有很多方法都可以抵達彼岸。

    但不管是哪一種,到最後都會有天真爛漫的那一麵。

    沈雲埋、卓如歲如此,童顏看著老謀深算,亦是如此。

    柳十歲如此,趙臘月如此,彭郎更是如此。

    火星上駕舟的雲師、抱著李將軍痛哭的陳崖,皆是如此。

    就連血魔老祖赤鬆真人,又何嚐沒有這一麵?

    這大概就是不忘初心。

    也可以理解為道法自然。

    那井九呢?

    他當然也有天真的時刻。

    比如他不喜歡晨光,不喜歡春雨,提到柳詞便生氣。

    再比如,此刻他在這裏。

    他可以不來。

    太陽係劍陣正在崩解,他隻需要在火星上等著最後的那一刻。

    就像談真人那樣,以月為鍾毀了陣樞後,立刻便飄然遠去。

    那時候,龐大的艦隊就可以殺入太陽係,摧毀祖星。

    祖師的神識再如何強大,仙軀不複,自然也是死路一條。

    這是最安全、最穩妥,也是他最可能選擇的方案。

    問題在於,雪姬那邊怎麼辦?

    所以他來了。

    別人自然也隨著來了。

    這真的很孩子氣。

    他接著做了兩件更孩子氣的事情。

    他看著祖師問道:“怎麼稱呼?”

    誰都想不到,他開口第一句話居然就是問這個。

    卓如歲心想,你就算想繼續偽裝成那個藍衣少年,能不能演的更好些?

    沈雲埋心想,你就算想裝傻充愣、下刻扮豬吃老虎,能不能演的再好點?

    隻有祖師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稱呼很不重要,但在某些時刻又非常重要,因為那代表著彼此之間的關係,以及是否認可那種關係。

    “叫我名字就好。”祖師看著他平靜說道:“沈青山。”

    從這一刻開始,你就不是青山弟子。

    對我來說,你就是萬物一。

    井九說道:“井九。”

    從這一刻開始,我不認可你青山祖師的身份以及輩份。

    對我來說,你就是對手。

    然後他做了第二件孩子氣的事。

    “我要控製雪姬的方法,或者說控製那個東西的方法。”

    井九看著沈青山說道:“然後我會離開,讓你活著。”

    ……

    ……

    (本月第一章,本卷第一章,也是最後一月,最後一卷的第一章,我是有存稿的人,還是要爭取二十一號準時完本,另外說這幾句廢話主要是怕有讀者朋友又覺得我數學不好,數漏人什麼的,沒有沒有……隻是在玩情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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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
匿名  發表於 2020-8-3 14:38:34
第二章祖師看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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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會離開,讓你活著。

    這也就是說,我留下來,你就一定會死。

    沙灘上死寂一片。

    不管是童顏還是卓如歲、就連柳十歲都有些吃驚。

    誰都知道井九是最自信甚至自戀的人,沈雲埋對此也隻能甘拜下風。

    可今天他麵對的是青山祖師沈青山。

    青山宗自他而始,甚至朝天大陸修行界都是以他為真正開端。更何況井九現在連擺脫承天劍控製的方法都沒有找到,就像一個虛弱將死的病人。

    這樣的他如何能戰勝沈青山?趙臘月想到在那艘戰艦的落地窗前,井九曾經說過,他飛升前便想好了方法……那是真的嗎?

    沈青山不在意井九的自信說道:“你憑何覺得我會答應你的條件?”

    “據說再如何強大的生命在度過漫長歲月、逐漸衰老之後,對死亡的畏懼都會減輕很多,我沒有抵達那裏,所以不知是何感覺,但你確實極老,有可能真的不怕死。”

    井九說道:“那麼換一個條件,你把那個方法給我,我會讓她活著。”

    人們的視線落在趙臘月的身邊。

    花溪靜靜站在那裏,就像不知道自己這時候已經變成了人質。

    沈青山看著花溪,沒有說話。

    “我為什麼一直把她帶在身邊?”

    井九咳了兩聲,繼續輕聲說道:“就是為了這一刻。”

    霧外星係一戰結尾時,他麵臨著最危險的局麵,但就算這樣,麵對飛升仙人與艦隊的追擊,他依然沒有丟下昏迷中的花溪。

    他把她裝進行李包裏,視作最珍貴的行李,不管再如何重,再如何麻煩,一路帶著同行,去了那個地下水道,然後一同在七二零樓裏生活了一年多時間。

    這完全不是他清冷無情的行事風格。

    直到後來在伽雷通道裏,他徹底毀去花溪頸後的芯片,將那位關在了這具小姑娘的身體裏,答案才真正揭曉。

    小姑娘是他為那位少女祭司準備的牢房。是控製這個世界的必經之路,是讓雪姬獲得真正自由、從而能夠幫助他解除沈青山這個威脅的唯一方法。

    問題在於,這些目的都達到了,他為何不殺了花溪,還讓雪姬帶去了星河基地,接著帶上戰艦,直至來到太陽係,讓她與沈青山見麵。




    難道他就不擔心這些過程裏出現一些意外?就算擔心憲章光輝裏再誕生一個新的她,所以不能殺花溪,但他完全可以把花溪藏在誰也找不到的地方,比如讓雪姬把她冰進某顆小行星裏,至少也應該讓她冬眠,為何讓她就這樣醒著便來了?

    因為隻有醒著,才是鮮活的人,才更能打動人。

    “她說過你們是戰友,我認可並且尊重這一點,因為我親自感受過。”

    井九用緩慢的語速說道:“戰友怎麼能拋棄呢?”

    沈青山沉默了會兒,忽然問道:“你拋棄過戰友嗎?”

    井九想都沒有想,回答道:“我沒有戰友。”

    趙臘月低頭看著腳下的沙地。

    海水漫了過來,濕了鞋底。

    沈青山說道:“那麼想來你也沒有為人拚過命?”

    井九說道:“沒有。”

    沈青山問道:“你不是為了雪姬來了這裏?”

    井九說道:“我又不會死。”

    沈青山說道:“那個叫連三月的晚輩?”

    井九說道:“她死了。”

    沈青山微笑說道:“那你為何覺得我會?”

    不管是前代仙人們還是柳十歲這些晚輩弟子,都有一種沒有證據、卻非常強烈的感覺,那就是青山祖師與井九其實是同一類人。

    所以他們覺得井九的要求確實太孩子氣,甚至是亂來。

    沒有人能用趙臘月等人的生命威脅你自己,你憑什麼認為祖師會被威脅?就算祖師與那位少女祭司相識多年,是曾經並肩作戰的同伴,她的生死怎麼可能比雪姬更重要?

    沙灘上還是那樣的死寂,椰林裏的猴子們早就不知道躲去了哪裏,襯得海水拍打的聲音愈發清楚。那些沙塔與石塔垮塌後,在樹林與山崖間變成很多堆,看著就像是散落的亂墳。如果祖師真的答應了井九的條件,那些亂墳是不是就會沒有用處?

    柳十歲等人看著趙臘月身邊的花溪,心想這可能嗎?

    時間沒有流走太遠,但因為流的太慢,仿佛已經過去了很久。

    一道明亮至極的劍光忽然照亮了沙灘、椰林還有那些墳。

    沒有任何征兆。

    沈雲埋與童顏沒有想到。

    趙臘月也沒有想到。

    就連祖師和井九都沒有想到。

    因為出劍的人不是她。

    所有人似乎都已經默認了,如果有人會最先暴起出劍,那就肯定是她。

    出劍的人是柳十歲。

    花溪的左臂落在了沙灘上,鮮血染紅沙粒,漸漸滲了進去。

    遠處傳來卓如歲的驚呼聲。

    所有人都望向了柳十歲,眼神非常複雜。

    前一刻他盯著花溪,大家以為他是擔心祖師不被威脅。

    原來他是在準備出劍。

    ……

    ……

    不二劍在青山九峰主劍裏最為鋒利。

    花溪根本什麼都沒有感覺到,直到聽到那聲驚呼才反應過來。

    斷臂處傳來微涼的感覺,然後漸漸轉化為痛楚。

    她臉色蒼白,抿著唇,伸手捂住斷臂處,鮮血從指縫間溢了出來。

    嘀嘀嗒嗒,落在沙灘上的斷臂被打濕,沙粒也被染成了更深的紅。

    柳十歲走到花溪身前,開始給她治傷。

    花溪也不矯情,也不說話,鬆開手任他施為。

    能夠飛升的仙人,治療這種外傷非常輕鬆,更何況他是果成寺出身,很是擅長醫術,隻不過沒有機會施展,處理得異常細致而且溫柔。

    花溪還沒有什麼感覺,醫治便結束了。

    柳十歲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說道:“抱歉。”

    都說打一棒子給一個甜棗。

    他這是斷人一臂說一聲抱歉。

    而且誰都看出來,他這句話不是對少女祭司說的,而是對真正的花溪說的。

    雖然現在那個小姑娘根本聽不到。

    趙臘月對柳十歲說道:“這不是你做的事。”

    柳十歲說道:“總不能壞事都讓你做了,卻讓我得個好名聲。”

    最近五百年的朝天大陸,從來不聞戰鼓之聲,隻有太平。

    青山宗固然強勢,必然要有很多冷酷的手段才能成就如此盛世。

    沒了井九的約束,趙臘月真的殺了很多人。

    卓如歲的吞舟劍都斷過三次,更不要說其餘。

    那些血與死亡被柳十歲借著宗派的便利變成了天下太平的養分。

    他也成了修行界裏最受尊敬的前輩高人。

    所以他才有這此一說。

    然後他轉身望向輪椅裏的沈青山,認真行了一禮,說道:“請祖師三思。”

    ……

    ……

    你不相信公子的威脅,那就先看看。

    或者說公子威脅不到你,那也要試試。

    所以柳十歲先斬了花溪一臂,再來請祖師三思。

    沈青山在柳十歲給花溪治傷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做,隻是靜靜看著那邊。

    直到治傷完畢,確認花溪的傷口完全愈和、甚至生出新肌,他才收回視線。

    擦的一聲輕響。

    柳十歲的身前閃過一片幡影。

    幡影驟碎。

    他飄然而退,退至那片椰林裏。

    椰林裏爆發出一團極其明亮的劍光。

    樹葉與椰果碎成粉末。

    椰汁滿天濺飛,如雨一般落下,把沙灘打出無數小坑。

    隱隱聽著一聲劍的哀鳴。

    柳十歲化作一道黑色的火龍,衝天而起。

    龍鱗如雪般飄落。

    他左手畫出一道彩虹。

    彩虹剛生,便從中斷絕。

    又是擦的一聲輕響。

    他手裏的扇麵出現了幾道裂口,無力地分開。

    忽然,天空裏響起一道雷霆,卻沒有看到閃電。

    柳十歲從天空裏落下,重重砸到沙灘上,手裏的龍尾硯上出現幾道深刻的痕跡。

    彭郎握住了劍柄,盯著輪椅裏的老人。

    趙臘月的聲音比他的劍更快響了起來。

    “你真想她死?”

    現在她隻需動念,更能殺死花溪。

    祖師再強,也無法阻止她。

    不二劍從椰林飛回,藏在了柳十歲身後。

    先前椰林裏的那聲哀鳴應該就是它發出來的。

    此刻它也表現的極為畏怯,比卓如歲身後的阿大還不如。

    柳十歲更慘,衣衫破爛,血水從唇角溢出。

    萬魂幡被斬開了一道難以修複的大口。

    血魔教的魔功毫無用處。

    驚神筆剛拿出便被削斷了一小截。

    那把扇子不堪一擊。

    龍尾硯也擋不住那道雷霆。

    到最後他甚至有了放棄的念頭,幹脆沒有拿出冥皇之璽。

    ……

    ……

    朝天大陸深受敬仰、境界高深、神通廣大的多寶書生柳十歲……就這樣敗了。

    沈青山隻是看了他一眼。

    眾人震撼無語。

    不管是萬魂幡還是驚神筆又或者是不二劍、初子劍都是朝天大陸最高階的法寶。

    那些法寶經過仙氣淬煉後,對飛升仙人也有極大的威脅。

    誰能想到在祖師麵前竟是如破銅爛鐵一般。

    最震撼的是,在先前這場對戰裏,不管是沙灘還是椰林又或者是天空,都沒有出現一道劍光,人們也感受不到一道劍意……柳十歲就像獨自與虛無戰鬥的瘋子!

    這等境界已經高深的難以理解,隻怕井九全盛時也有所不如。好在這場對戰被趙臘月的那句話喊停了,不然柳十歲還真可能有性命危險。

    祖師的憤怒以及最終的罷手,是不是表明井九的想法是正確的?他真的會因為花溪的生死,而答應讓雪姬活下來?

    “別做夢了。”沈雲埋嘲弄說道:“你們不知道他有多冷血無情。”

    放眼整個人類曆史,無論是星河聯盟這邊還是朝天大陸那邊,無論是從真實重要性還是象征意義來說,青山祖師都可以排進前五位。

    那些帝王將相、墨客騷人完全沒有資格與他相提並論。

    毫無疑問,他是位真正的偉人。

    偉人們有很多不同的特質,也有相同的地方。

    那就是把人類的命運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他們認為自己是有資格、有能力代表人類做出決定的人,那就要肩負起這種責任。

    與之相比,無論是自己的生命還是別人的生命都不重要。

    祖師看著花溪。

    花溪看著他。

    兩個人的視線相會,其間有無數故事。

    那些故事在星河聯盟的宗教裏已經是神話。

    “我對你們的故事不感興趣,請快些做決定。”

    井九虛弱的聲音無情地響了起來。

    沈青山閉上眼睛。

    然後,他睜開眼睛。

    花溪知道了他的選擇,小臉上露出生氣的表情。

    “有趣。”

    沈青山看著井九,從袖子裏取出一樣東西遞了過去。

    那個東西是金絲纏成的鏤空小球,裏麵有個小架子,應該可以用來放香料或者光源。

    看著就像一個常見的首飾。

    這時候金絲鏤空小球裏麵是顆黑色的菱形寶石。

    應該是寶石吧,因為黑得那樣純淨,那般幽暗。

    人們的視線如果落在上麵,仿佛都會被吞噬進去。

    童顏等人猜到,那應該就是井九要的東西,不由震驚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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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8-3 20:39:16
第三章我是來殺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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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隻知道雪姬這時候遇著了極大的危險。

    趙臘月隻知道那個危險應該就是神明控製雪姬的方法。

    隻有井九隱約猜到那個危險真正源自何處,但也不知道是座黑色方尖碑。

    不然看到那個金絲鏤空小球裏的黑色寶石的第一眼,便會確定沒有錯。

    伴著沉重的腳步聲,機器人走了過來。

    沈雲埋在控製室裏俯視著沈青山,沉默片刻後忽然說道:“你是我爸爸嗎?”

    卓如歲扶著柳十歲走過來,剛好聽到這句話,下意識裏說道:“小青蛙找爸爸?”

    柳十歲問道:“什麼?”

    “人類文明童年時期的一本童話書,裏麵的小青蛙很蠢。”卓如歲說道。

    “我也看過那本書!”沈雲埋惱火說道。

    機器人伸出僅存的那隻機械手,穩定地伸到沈青山與井九之間。

    宇宙裏大概也隻有他敢在青山祖師與井九對峙的時候忽然參合進來。

    井九沒有說話。

    童顏神情微異,心想你就這麼信任他?

    沈青山把那個金絲鏤空小球放到了機械手上。

    機械手緩慢而無比穩定地上升,來到控製室外。

    沈雲埋神情認真地看了半天。

    井九嗯了一聲,表示催促。

    “我不知道你要的東西是什麼,想來你自己也不知道,但我覺得就是這個。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完美的工藝,簡直是藝術……”

    沈雲埋激動說道:“我說的是裏麵那個寶石的切割藝術,不是外麵這個徒有其表的小球,這個小球上附著的陣法確實也很精妙,但一眼便能看出是朝天大陸的手藝,應該是老頭子自己做的,而且層次與那個黑寶石比起來差太遠了。”

    井九喊道:“阿大。”

    卓如歲扶著柳十歲走了過來,現在阿大躲在哪裏?

    椰林裏的一座沙堆忽然散開,阿大帶著一身淒苦與碎沙飛了過來。

    沈雲埋的臉上被落了些沙,連連啐了幾口。

    阿大頸間係著的清心鈴輕輕擺動,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無數道如清風般的氣息落在了金絲鏤空小球上,以最溫柔的方式將其裹了起來,然後拉至它的頭頂。

    一直藏在貓耳裏的寒蟬小心翼翼爬了出來。

    寒蟬看都不敢看下麵的沈青山一眼,緊緊把那個金絲鏤空小球抱在了懷裏。

    井九看了阿大一眼。

    阿大明白了,輕身而起化作了天邊的一朵白雲。

    下一刻,那朵白雲破開大氣層,向著太陽那邊飛去。

    ……

    ……

    微風輕拂沙灘。

    吹不散大家心裏的不解。

    所有人都不懂為何祖師會答應井九的條件。

    就連親自出手的柳十歲都不懂,心想公子果然永遠不會犯錯。

    祖師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你是怎麼想的?”沈青山看著井九問道。

    井九說道:“很簡單,她會把那個東西給你,你就會為了她舍棄那個東西。”

    這兩句話互為因果。

    因果是萬物之間的聯係。

    用稚童的話來說,就是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好。

    你對我不好,我心情就糟糕。

    用成人的話來說,你送我百蝶巾,我就送你貓頭鷹。

    你愛我,我也總會去愛個誰。

    因果就是這麼簡單。

    作為媒介的那個東西越重要,二人間的因果便越強大,難以拆散。

    那個金絲鏤空小球可以決定雪姬的生死,當然是宇宙裏最重要的東西。

    沈青山與那位少女之間的因果自然無比強大。

    “所有的感情、情緒其實都是熱力學問題,比如孤立係統裏的總量不變。”井九說道:“隻要雪姬活著,我就保證她不會死,也是同樣的道理。”

    “什麼亂七八糟的,聽著居然還有些意思。”

    沈雲埋看著輪椅裏虛弱的他,臉上滿是佩服的神情,說道:“那等會兒雪姬過來殺了我家老頭子,你不就贏了?這就是躺贏?”

    卓如歲糾正道:“是我們贏了。”

    沈雲埋不喜歡另一個自己,而且對他在祖星生活了這麼長時間、居然還看了童話書非常有意見,望向沈青山說道:“你也是的,怎麼就答應他了呢?”

    祖師會答應井九的條件,自然是因為花溪。

    從卓如歲想到花溪,沈雲埋的意見更大了,微酸說道:“到底誰才是你兒子?”

    誰都沒有想到,花溪居然也有很大意見。

    按道理來說,她這時候不被沈青山感動得熱淚盈眶,至少也要說聲謝謝,然而她卻是麵無表情看著他,沉聲說道:“你怎麼變成了如此愚蠢的一個人?”

    沙灘上隻有她一個普通人。

    她這時候流露出來的神態卻比任何人都要高傲。

    “陛下已經廢了,那條狗也廢了。”

    沈青山看著她認真而耐心地解釋道:“就算他們被那隻白貓帶回來,也無法改變當前的局麵,我會把這些人都打死,你再等會兒。”

    花溪撇了撇嘴,不再理他,自己去了海邊。

    海浪溫柔來回,帶走浮沙,露出了一些貝殼與石頭。

    她拎起裙子蹲了下來,用剩下的那隻手開始揀貝殼。

    看著很美好的畫麵,但她小臉有些蒼白,不知道是斷臂的痛楚,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她忽然看到了一塊微黑的小石塊,眼睛微亮。

    那是月亮落下來的石頭,在大氣層裏燃燒解體,棱角有些尖,就像小刀一樣。

    ……

    ……

    聽到祖師與花溪的對話,眾人才知道原來屍狗去了陣眼那邊,想來正在試著解救雪姬,不由多了些擔心。

    更令他們擔心的是祖師的那句話我會把他們都打死。

    是啊,這場交易達成了,但這場戰爭還沒有結束。

    祖師到底能不能打死在場的這些人呢?

    “你怎麼看?”

    童顏來到祖星後一直沉默不語,直到這時候才說出第一句話。

    彭郎與趙臘月望向柳十歲,隻有他與祖師正麵較量過。

    柳十歲渾身破爛,鬢角被自己的魔火灼了一塊,看著就像剛從燃燒破廟裏逃出來的乞丐。他誠實說道:“如果我真的拚命……大概也就是把命拚掉而已。”

    童顏望向彭郎說道:“那除非你再有領悟,或者還有一線希望。”

    作為當今朝天大陸的最強者,他是眾人最後的希望。

    彭郎謙虛說道:“我在太陽係劍陣裏感知多日,祖師劍道境界深不可測,我就算再修兩百年,也及不上他老人家的一根手指。”

    卓如歲惱火說道:“現在可不是謙虛的時候!”

    沈雲埋幾乎同時嚷道:“你謙虛個什麼勁兒呢!”

    兩人對視一眼,仿佛看到了鏡子。

    沈雲埋忽然想到還有一位極重要的人物,生出了些希望,對童顏問道:“談真人呢?”

    如果不是談真人隱忍兩年,一舉破月,他們根本都到不了祖星。

    談真人去了哪裏?他這時候要是參戰,能不能扭轉局麵?

    童顏沉默不語。他從小在雲夢山長大,很了解談真人。真人沒有留下,表明非常不看好接下來的局麵。為什麼不看好,理由也非常清楚。

    那是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沒有解決的問題。

    也是大家都刻意避而不談的問題。

    井九隨時會被承天劍控製。

    當祖師握著萬物一劍的時候,這個宇宙裏有誰是他的對手?

    就算雪姬沒有受傷,都不見得能夠擊敗他。

    避而不談不代表不知道,童顏的沉默很快影響了其餘人。

    沙灘上的氣氛變得有些沉重壓抑,甚至有些絕望。

    “要不然取消交易?”卓如歲看了眼花溪,對趙臘月低聲說道:“用這個小姑娘威脅祖師放我們離開祖星怎麼樣?”

    趙臘月看了海邊一眼,說道:“他是自己來的,又怎麼會離開?”

    卓如歲的視線隨著她望向那邊,好奇問道:“他們在聊什麼呢?”

    ……

    ……

    按照井九與青山祖師達成的協議,必須等著阿大去了陣眼,確定雪姬與屍狗不會有事,才會解除對花溪的威脅。阿大起雲的速度再快,想要繞到太陽那邊,解決那個複雜的問題也需要些時間,這些家夥閑的無聊,隻好聊天。

    海邊的椰林被風拂動,太陽熾烈的光線吞噬了殘缺的月亮,沙灘如金,兩個輪椅被陽光拉出斜斜的影子,也是聊天的好風景。

    沈青山看著遠方的太陽說道:“一切都是為了人類。”

    井九無力地靠在輪椅裏,說道:“我就是人類。”

    人類的本質就是重複。

    這兩句對話在霧外星係的時候已經發生過一次。

    沈青山收回視線,看著他蒼白的臉說道:“你沒有資格代表人類,因為你不是人。”

    井九說道:“我是更高級的人類。”

    沈青山說道:“修道者以此自況,不過虛榮心作祟。”

    井九說道:“二者並不相同,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沈青山說道:“如果你覺得自己是人工智能,憑什麼說自己還是人類?”

    “人工智能是人類文明為了適應這個宇宙、能夠存在更久而自然產生的進化。”

    井九說道:“這是一種延續。”

    沈青山說道:“從水母到人類也是一種延續,難道你就是水母?”

    話題至此,不管是不是詭辯,總之不好接了。

    井九卻回應的很快。

    “我是人類文明的一屬,人類文明源自祖星,那祖星從古至今的所有生命就是我。”

    不管是水母還是遊魚、蟑螂還是老鼠、雄獅還是老虎,橡樹或是花朵,或者會滅絕在漫長的時間裏,隻要他還活著,或者別的任何源自這顆星球的生命還活著,那麼這條生命線便沒有斷,還能繼續沿著時間的線條繼續向前。

    存在,就是生命的最高原則。

    海風輕拂水麵,帶來濕意,讓那些破裂地椰殼表麵生出一些露珠。

    那些露珠很快便被熾烈的陽光曬幹。

    生命就像這樣脆弱,才會不斷進化,以求在深淵般的無盡虛空裏能夠存在更久。

    井九覺得自己是人類進化到今天最完美的產物。

    那麼他就是人類本身,乃至祖星上的一切生命。

    沈青山說道:“就算追求終極進化的目標,那個人也應該是平詠佳而不是你。”

    “你知道他的來曆,與人類沒有什麼關係,最多就是受了些影響。”井九不等他說話,繼續說道:“這不重要,你可知道為何我飛升之前便開始提前警惕你嗎?”

    “倒也不難推斷,隻是不想做事罷了。”

    沈青山說道:“難道還能是因為畫像裏的我太過嚴肅無趣?”

    這句玩笑話倒真是無趣至極。井九沒有笑,說道:“我自幼與萬物一是玩伴,一道修道,他說過你是什麼樣的人,而我不喜歡那樣的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帶著他一道飛升的方法,他卻忽然跑了。後來我才明白……原來他是怕飛升後遇到你。”

    沈青山說道:“所以?”

    井九說道:“他現在還留在朝天大陸,也是因為怕你。但我希望他能夠到這片廣闊天地來看看,所以我答應了他一件事。”

    沈青山說道:“原來如此。”

    井九說道:“不錯,就算你不殺我,我也要殺你。”

    ……

    ……

    (中午剛起床,便看到薑老師淩晨三點的微信,說大道飄白銀了,我有些懵懂可愛地打開起點讀書,翻了半天也不知道在哪裏,後來還是海棠同學找到了,感謝阿C同學,合十。但就像以前說的,真的沒有必要,啊啊啊啊,這些年靠大家的支持,兄弟我現在真的不差錢,我也沒啥貴的消費~這輩子大概是夠花了,訂閱就非常感謝,打賞真的不用。再次感謝阿C同學以及以前因為不希望大家打賞而從來沒有感謝過的所有打賞過的同學,謝謝你們。另外,薑老師為啥淩晨三點發微信?是因為他每天都晚上八點前睡覺,保證三點起床碼字……真是可怕的醫生朋友啊。他的醫者無眠上架了噢,和前本手術直播間是相似的風格,大家感興趣的話,去看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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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坐而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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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如歲等人一直在沙灘上盯著海邊的兩輛輪椅。

    這場對話必然會寫在人類的曆史上,怎能不被聽到,然後記錄下來?

    所以他們都在偷聽,緊張而且隱隱興奮,就像做壞事一樣。

    為了不打擾那場對話,他們的交流都是在神識裏完成的。

    數道神識彙在一處,影響了空氣的流動,形成一個模糊的氣團。

    “掌門真人果然還是這般囂張。誰先出手?居然說得出我就是人類這種話!”

    “老頭子讓你看了童話,難道沒看那些曆史書?誰能搶得過那個女人?有個皇帝說過類似的話。”

    “祖師這句話來的犀利啊,該怎麼應?我殿後。難道掌門真人要承認自己是水母?”

    “公子應的真好,我就是所有的生命……如果能不打就好了。”

    “他又聽不到,十歲你能不能不要拍馬屁?待會不準手軟,法寶一起扔出來。”

    “這一劍不錯。如果說代表人類的進化方向,那也應該是平詠佳或者那個小姑娘。”

    “青兒姑娘算不算?說起來她人呢?她會參戰嗎?”

    “平詠佳與這個世界無關?這是什麼意思?萬物一劍有別的來曆?他在就好了。”

    “掌門真人居然說這不重要,轉話題如此生硬,真是有些無恥。”

    “他真能擺脫承天劍的控製嗎?”

    “掌門真人居然在朝天大陸的時候就想殺祖師?為什麼?難道他真有辦法?”

    神識交談至此結束,因為已經商量完畢。

    “真是無趣。”沈雲埋說道:“人類的本質果然就是重複。”

    柳十歲認真請教道:“何解?”

    沈雲埋說道:“生命、進化……這些應該是小時候就應該想明白的事情,兩個活了不知道多少歲的老家夥還如此認真地討論,拖時間還是真的太無聊?”

    “是嗎?”柳十歲與彭郎有些茫然,“我們從來沒有想過。”

    沈雲埋嘖嘖出聲,正想嘲弄幾句,忽然發現趙臘月有些不對勁。

    趙臘月沒有參與他們的討論,一直注意著海邊的花溪。

    花溪的位置離那兩輛輪椅有些近。

    祖師若出手,她便要動念殺人。

    小姑娘偶爾蹲下拾貝,海風拂動發絲與斷袖,蒼白的小臉被曬的有些紅,汗珠漸生。

    誰能想到,這麼可愛的她隨時會死呢?

    數道劍光自衣袂間亮起。

    趙臘月從原地消失,瞬間來到花溪身邊。

    柳十歲等人反應極快。

    又是十餘道劍光在沙灘上平空而生,他們也到了趙臘月身邊。

    童顏用天地遁法也飄了過去。

    隻剩下那個機器人依然站在沙灘上。

    沈雲埋罵了幾名髒話,坐了下來。

    ……

    ……

    趙臘月等人警惕地看著海上。

    一場極小的風雨自海上來,然後立刻消失。

    海麵微隆,一個穿著黑色道衣的男子走了出來,正是劍仙恩生。

    離開火星的時候,他抓著阿大的毛,一路懸掛著過來。阿大一直沒有做什麼,直到抵達祖星大氣層的時候,才驟然發難,把他遠遠地擊落到極遠處的大海裏。

    它不想恩生參與到隨後的戰爭裏,才會這樣做,卻沒有想到,井九與祖師見麵後沒有立刻動手,而是用花溪的性命與雪姬的性命做了交換,然後開始閑聊。

    即便是無垠的大海,這麼長時間也足夠恩生找了過來。

    眾人警惕地看著他,就連彭郎也是如此。

    誰也不知道劍仙恩生會不會打破短暫的寧靜。如果他不是想要救出花溪,而是殺死花溪,從而幫助祖師獲得自由出手的權力怎麼辦?

    恩生沒有理會他們,直接走到不遠的椰林邊,看著輪椅裏的井九說道:“雖然現在再來說這些話沒有意義,但我還是想說一句話,沒有祖師開創青山劍宗,就不可能有現在的你,更不可能有這些晚輩,你們是不是對他缺少基本的尊重?”

    聽著這些話,柳十歲低下頭去。卓如歲也覺得好生不自在。彭郎想著如果沒有恩生祖師在天壽山開宗,也不可能有現在的自己,不由歎了口氣。

    趙臘月與童顏亦是沉默不語。他們都學過青山劍道,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應該算是受過祖師的恩惠,現在卻是在圍攻祖師,感覺確實有些不對。

    隻有一個人不這麼覺得。

    “他隻不過剛好在山裏揀到了那把劍而已。”

    井九說道:“換成別人揀到那把劍,也會有青山宗出現。”

    這句話是回應劍仙恩生的說法。

    既然祖師不是他們這些後人存在的必須條件,那麼何必感激?

    “換成別的人拾到那把劍,可能用來砍柴。”

    恩生盯著他的眼睛說道:“祖師是被命運選中的人。”

    “被命運選中的人叫做命好,如果命好指的是揀到了那把劍,那劍當然才是關鍵。”

    井九這句話的意思也很清楚。

    恩生看著他冷笑說道:“青山宗的名字便是自祖師而來,你何必強辭奪理?”

    井九說道:“數萬年前若是卓如歲揀著了這把劍,那就叫如歲宗,十歲揀著就叫十歲宗,我若揀著了,便叫九宗,叫什麼很重要嗎?”

    卓如歲苦著臉說道:“還是比較重要,這些名字太怪。”

    沈雲埋在遠處說道:“那是沈青山的名字剛好合適,得感謝我爺爺奶奶。”

    “就算沒有人揀到那把劍,青山宗從來沒有出現過,又算什麼呢?”

    井九沒理會這兩個無聊的家夥,看著恩生繼續說道:“我可以去雲夢山、果成寺,可以去大澤、鏡宗,就算去昆侖派,我同樣會天下無敵。”

    趙臘月都聽不下去了,倒不是因為他的自戀而感到肉麻,主要是對某個宗派有意見。

    “昆侖派不行。”

    “好吧,那我就自創一個景園派又如何?宗派有什麼重要的呢?”

    井九說道:“青山宗確實對我不錯,所以我一直沒有離開,但那是後來的青山宗,與小樓裏的那些畫像並沒有什麼關係。”

    他對青山宗的記憶以及感情自師祖道緣真人開始。如果說隻要是青山宗的人,便天然親近有情……他與師兄、屍狗陰鳳那年殺的那些師伯師叔算什麼?

    “你開創青山宗是你自己的事,又不是為了我。”

    井九看著沈青山說道:“你都不知道數萬年之後世上會有一個我。”

    古代的皇帝修那麼大一個皇宮,那是為了自己住的舒服敞亮。後世進皇宮參觀的遊客,難道還要感謝他為人類、自己留下了這個偉大的建築?

    “歪理。”沈雲埋的聲音裏有著難得的認真嚴肅,“但我喜歡。”

    沈青山靜靜看著井九,沒有說話。

    海邊忽然進入一片詭異的安靜。

    眾人的感覺非常不好。

    討論人類的時候他還說了不少話,為何現在隻是看著井九?

    他明顯不是覺得井九說的這些話沒有意義,更像是看著一個死人。

    都要死了,那就隨便說吧。

    井九的話也確實太多了些,和他的性情完全不符。

    人之將死,其話也多?

    忽有微風起。

    椰林迎風而響。

    這風來自海麵,來自天空,來自大氣層外,帶來了一道微渺而明確的信息。

    那道遠方的信息是封平安信。

    阿大不負眾望,真的解除了那邊的危機。

    海邊的氣氛卻沒有變得輕鬆起來,反而更加緊張。

    那邊的危機解除,意味著協議結束,也就意味著這邊的寧靜將要不複存在。

    緊張的氣氛與若有似無的壓力甚至影響了海。

    海浪湧至沙灘,忽然變得粘稠起來,然後浪花漸凝,如靜止的雕刻。

    花溪蹲下身去,用手指輕輕扳一塊,發現不是冰,而是某種玉般的存在。

    祖師望向井九。

    井九輕輕嗯了一聲。

    趙臘月望向海邊仿佛什麼都不關心的小姑娘,收回了那數道劍意。

    花溪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

    片刻後,她緩緩站起,轉身望向椰林邊,視線落在了沈青山的臉上。

    沈青山沒有看她,還是看著井九。

    海邊的安靜忽然被腳步聲打破。

    趙臘月沒有理會,隻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那幾道從花溪腦裏取出的劍意就像薄冰般躺在生著薄繭的掌心,是那樣的安靜而輕柔,就像寒蟬的翼。

    那腳步聲很穩定,間隔完全一致。

    沙灘上出現一排足印,很明顯是赤足。

    灰格子襯衫早已殘破不堪,鞋子又哪裏保留得住。

    柳十歲走到輪椅前行了一禮,說道:“晚輩還想請祖師賜教。”

    看著這幕畫麵,卓如歲神情微變,心想最先出手的不是趙臘月嗎?

    “去吧。”趙臘月在心裏說道。

    她掌心的那幾道薄冰般的劍意忽然消融,變成了兩道劍光。

    那劍光微微彎曲,如弧光一般。

    下一刻,那兩道弧光出現在了椰林旁、輪椅的後麵。

    弧光之下漸生真實,那是兩道薄膜,其間隱隱有著絲狀的結構。

    那是雙透明的翅膀。

    在青兒的身上。

    原來不是那兩道弧形劍光自行離開,而是青兒把劍光粘在了翅膀上。

    然後她悄無聲息出現在沈青山的身後。

    這比中州派的天地遁法還要玄妙無蹤,比幽冥仙劍的速度還要快。

    透明薄翼無聲而落。

    帶著那兩道劍光斬落。

    與此同時,沈青山輪椅下方的沙地裏探出了一抹劍尖。

    殷紅如血。

    正是被趙臘月以血開鋒的初子劍。

    趙臘月的眼眸深處亮起無數道劍光。

    那些劍光穿透黑白分明的眸子,塗抹了一道極其凜然的意味。

    她鬢角飄起的發、領口的布帶上,都生出了數道劍光。

    無形劍體為何如此鬼意森森?

    ……

    ……

    滿天繁星點綴在夜穹之中,青山群峰寧靜而有些乏味。

    南忘坐在清容峰頂的黑石之上,看著星空,沉默不語。

    與往年相比,她終還是有了些變化,就像黑石旁的花樹不知生出了多少新枝。

    比如她沒有躺在黑石上,也沒有喝酒,更重要的是沒有唱歌。

    她收回視線望向不遠處的神末峰,發現比自己這裏還要冷清。

    那些人都已經飛升離開,或者去了海上。

    崖畔時常能夠看到的畫麵,早已不複存在,想來也不會再出現。

    星光忽然變得黯淡起來,夜空忽起大風,天地氣息微亂。

    南忘神情微凜,望向碧湖峰的方向。

    三十年前被平詠佳修好的青山劍陣,為何會出現如此大的反應?

    無數陰雲自天地四周彙聚,遮住了星光,如蓋子般壓在了青山群峰之上。

    一道塵龍自天光峰頂生出,迅速來到清容峰頂。

    平詠佳對著她行了一禮,說道:“稍後會有天雷。”

    天雷不是天劫,卻也是極罕見的天象,往往意味著什麼重要的事情。

    南忘挑眉不解問道:“掌門真人可知是何緣故?”

    平詠佳沉默了會兒,望向遠處的碧湖峰,說道:“看看再說。”

    碧湖峰頂的天空,便是青山劍陣的陣眼所在。

    沒過多長時間,無數道雷霆從雲層裏落下,明亮的閃電把青山群峰照的非常清楚。

    各峰弟子都已經接到了命令,嚴禁於今夜雷暴裏洗劍,都留在了各自的洞府裏。

    絕大部分閃電都落在了碧湖峰頂。

    湖水動蕩不安,浪濤不斷,偶有道道水霧生起。

    今夜的雷暴確實太可怕了,那座宮殿裏的雷魂木,竟是在很短時間裏便煉成了兩根。

    “看出什麼沒有?”南忘看著平詠佳問道。

    平詠佳臉色蒼白,神情有些不對,說道:“外麵有事。”

    南忘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也不由變了。

    平詠佳能夠看出來,是因為數萬年前他見過很多次那人無情的眼神。

    沒有過多長時間,天雷便停了。

    陰雲驟散,星光灑落,仿佛先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嗎?

    平詠佳低頭抱膝坐在黑石上,像小孩子一樣害怕。

    南忘麵無表情說道:“既然我們改變不了什麼,做好自己就是。”

    平詠佳怔怔說道:“那我該做些什麼?”

    南忘說道:“明天會有新的洗劍弟子入山門,你是掌門,當然要安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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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天上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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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群峰沐浴在晨光之中,洗劍溪泛著金光,就像是一條鞭子。

    新入門的弟子迎來了第一天。

    剛剛睡醒的他們站在溪邊,看著如斯美景議論紛紛,說的最多的當然是景陽祖師當年用這條鞭子捆住了白刃仙人,然後用青山劍陣殺死了她。

    數百年後已經很少有人知道雪姬在那場驚天之戰裏扮演的角色,更是沒有誰知道那條真正的鞭子已經被柳十歲飛升的時候帶走,這裏留下的隻是一道真的溪水。

    當朝陽從遠方完全升起的時候,二十餘名新入門的弟子,在兩名師長的帶領下,離開洗劍閣,去了終年雲霧繚繞、看著便令人害怕的劍峰。

    “照舊年間的規矩,所有新入門的弟子都必須自行上山尋劍,直到昨夜掌門真人才頒下諭旨,把尋劍放在了第一項,而且由我們帶著入峰遊曆,你們的運氣真是不錯。”

    一位師長看著年輕弟子們笑著說道。

    這裏已經是劍峰高處,雲霧以及淩厲至極的劍意都被另一名師長手裏拿著的劍符排開,年輕弟子們才能停留,但聽著峰頂傳來的鐵鷹叫聲,他們還是被嚇了一跳。

    兩位師長帶著弟子們來到一處崖壁前跑下。弟子們不知所以,隨著跪下行禮。一位師長帶著向往與敬慕之意說道:“臘月真人便是在這裏修成了後天無形劍體……”

    ……

    ……

    祖星海邊。

    兩道弧形的劍光悄無聲息斬向那輛輪椅。

    沈青山沒有回頭,仿佛無所察覺。

    青兒卻看到了他的眼睛,是那樣的沉靜,最深處卻有無數道雷霆。

    她的心裏生出無限恐怖。

    如果她這時候在朝天大陸,看到碧湖峰頂的那些雷暴,便會知道那是一樣的。

    轟轟!根本來不及反應,那些劍意蘊成的雷暴在她的意識裏炸開。

    沈青山沉靜的眼神變成了漠然無情。

    青兒靈體驟虛,發出一聲哀鳴,竟有了性命之憂。

    沙灘上的那些劍光驟然停頓,隱約可以看到一隻手伸了出來。

    青兒被召喚了回去。

    受此影響,趙臘月的劍勢略滯。

    從沙地裏冒出來的初子劍啪的一聲,被無形的力量橫拍到了地麵,無法掙動。

    劍光微斂,她出現在輪椅側方,拿著青天鑒砸落。

    青天鑒如山般落下,幽暗而繁複的花紋間,忽然伸出一道火焰。

    有隻紅色的鯉魚乘火而出!

    沈青山終於動了。

    他轉頭看了一眼。

    紅色鯉魚的靈體上頓時出現了無數道裂痕,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回憶起數百年前在東海通天殺陣裏的最慘經驗,恐懼至極地擺尾而回。

    已然成年的火鯉大王乃是真正的神獸,也是趙臘月在青天鑒裏隱藏著的最強後手,竟然還是擋不住沈青山的一眼,慘敗而歸!

    沈青山的視線穿過青天鑒帶來的陰影以及青天鑒本身,落在了趙臘月身上。

    無形劍體驟然被天地間的無盡劍意所破!

    趙臘月倒飛而起,落在沙灘上,單膝跪地,噴出一口鮮血。

    ……

    ……

    西邊的天空紅豔異常,仿佛血色。最高的天光峰紅暖一片,某個洞府外有一片竹海,如同被點燃了一般,每根挺拔的翠竹都像是一把燃燒的劍。

    竹林深處正在發生一場爭執。一名年輕弟子低著頭站在原地聽著師兄們的教訓。

    “居然敢砍竹子!你腦子是怎麼想的?”

    那名弟子低聲說道:“我就是想做個竹床,也沒砍兩根就被……”

    “就被抓住了?你也知道這是抓?”一名師兄看著他惱火說道:“難道你不知道這是我們青山宗的聖地?這些竹子誰敢隨便動?”

    那名弟子有些不服說道:“門規裏又沒有說這裏的竹子不能砍。”

    另一名師兄氣極反笑,問道:“你知道這裏的竹子是誰種的嗎?這是柳聖人當年在這裏種的,你也配用?”

    那名年輕弟子聽著配這個字,再也忍不住了,說道:“不就是根竹子嗎?柳聖人又不是我們青山宗的,何至於此。”

    那名師兄冷笑一聲,說道:“你去修行界隨便問問誰,看看柳聖人與我青山宗是何關係再說,而且你可知道他種這些竹子是給誰用的?不懂就問,別犯渾。”

    ……

    ……

    柳十歲不知道青山宗的晚輩正在因為自己種的竹子爭論不休。

    如果知道這件事情,他肯定會認為那個年輕弟子砍些竹子不算什麼。

    幾叢翠竹早就變成了竹海,成為了天光峰著名的一景。

    公子隻有一個,哪裏用得了這麼多。

    至於那個年輕弟子有些犯渾……他更沒資格有什麼意見。

    他是個看似老實沉穩甚至木訥的家夥,但真正遇著事情的時候比誰都要渾。

    比如現在他站在輪椅前,看著祖師仿佛什麼都沒有做,青兒的靈體便險些被震碎,看著火鯉大王驚恐而回,看著趙臘月的無形劍體被破,重傷落地……但他還是想都沒想到,拿出法寶便向祖師砸了過去。

    隔著如此近的距離在身前用法寶,這是很罕見的事情。

    當然,那些法寶是朝天大陸層階最高、神通最厲害的存在,本來就很罕見。

    更震撼的是,他竟是同時把所有法寶都祭了出來。

    最純正的佛光與最凶煞的魔焰從他身後生出,變成了十幾隻手臂。

    每隻手臂上都抓著一件法寶。

    缺了一角的冥皇之璽、殘鞭、破幡、龍尾硯、管城筆……如暴雨般向著輪椅砸落。

    帶著怯意的不二劍,從他唇間閃現,射向沈青山的眉心。

    轟轟轟轟!恐怖的氣息波動在沙灘上炸開,法寶光毫如煙花般四射。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切終於回複平靜。

    法寶光毫斂沒,那些佛光與魔焰凝成的十餘隻手臂逐漸崩解,然後消失。

    柳十歲退到了海水裏,臉色蒼白,忽然噴出一口鮮血。

    海水頓時被點燃,形成一片霧氣。

    霧氣裏隱約可以看到坐在輪椅上的沈青山。

    輪椅的輪子向著沙灘上陷落了一些。

    沈青山沒有任何變化,看著海水火焰裏的柳十歲,眼裏流露出一抹欣賞。

    ……

    ……

    晨光點燃了天光峰的竹海,也點亮了群峰間的黑玉盤。

    那是上德峰曾經存在的地方。

    以前那裏還有劍獄,還有隱峰,都已經不複存在。

    屍狗在這裏工作生活了很多年,阿大在這裏做過盜墓慣犯,雪姬做過囚犯。

    當年的上德峰是黑色的,卻覆著白雪,看著頗為單調。

    隻有很少人知道,童顏也曾經在這裏停留過很多年。

    ……

    ……

    太陽係劍陣崩塌的波動已經遠離,火星回複了從前的荒涼。

    元曲與玉山坐在崖石間,對視一眼,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上德峰第一次夜話的畫麵。

    人類在某些特定時刻比較容易回望舊事。

    比如遇著某些大事的時候。

    他們很擔心去往祖星的井九與那些家夥,還有屍狗。

    雀娘盤膝坐在地上,低著頭繼續算著什麼,臉色越來越蒼白,覺得無解。

    ……

    ……

    沙灘是白色的。

    眉毛是黑色的,哪怕再淡。

    滿天的黑色棋子卻在變白。

    不是陽光造成的錯覺,而是劍意的侵蝕。

    童顏的棋道在雀娘之上,這方麵本事也遠勝於她,卻依然不行。

    天空裏的黑色棋子盡數變白,靜懸不動。

    “有些意思。”沈青山說道。

    滿天棋子被劍意切碎,簌簌落下,就像是上德峰的雪。

    童顏緩緩坐回沙灘,臉色比雪還要白。

    ……

    ……

    沒有一名年輕弟子能夠拿到屬於自己的劍。

    他們在師長的帶領下離開了劍峰,卻沒有回洗劍閣,而是去了某個小樓。

    小樓裏擺著很多張畫像,大多數都是列代掌門真人,還有一些為青山宗做出極大貢獻、在修行界曆史上享有盛名的前輩祖師。

    最後一張畫像當然是飛升的前代掌門真人卓如歲。

    年輕弟子們看著那張畫像裏的中年人,心裏生出有些奇怪的感覺,卻不敢說什麼。

    “是不是覺著卓祖師耷拉著眼皮,像是沒有睡醒?”師長笑著說道。

    年輕弟子們不敢接話。

    師長搖搖頭說道:“卓祖師哪裏會在意你們想什麼,行禮吧。”

    年輕弟子們趕緊跪下,對著畫像裏的卓如歲參拜,心思純淨。

    ……

    ……

    卓如歲在沙灘上已經坐了段時間。

    那些沙塔被毀,他也被祖師劍意奪了神魄,根本無力再做什麼。

    他看著談真人來了,談真人走了,井九和這些家夥來了,然後開始聊天,已經困的不行,眼皮子耷拉的很厲害,仿佛下一刻就要睡著。

    修道者不需要長時間休息,更不會犯困,何況他是一位得道飛升的仙人。

    那些家夥都知道他困意十足的時候往往隻意味著兩種可能。

    他想逃避什麼事情。

    或者他下一刻就要殺人。

    那麼這一刻他耷拉著眼皮,到底是哪個原因呢?

    不知道是不是感應到了遙遠的朝天大陸、那些剛入門的弟子跪在了自己的畫像前,卓如歲抬起頭,也完全地睜開了眼睛,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對著輪椅伸出了手。

    無數道細密的劍意離開他的手指,以極快的速度構成了一座承天劍陣。

    這裏的一切都是祖師的劍意,而且隨其心意而合一,那麼按照井九當年在大原城的說法,這就是一座萬物劍陣。

    怎樣才能破解萬物劍陣?他想用承天劍陣試試。

    是的,卓如歲不再犯困,但也不敢去想能不能殺死祖師,隻是想要試試。

    至少,他不再逃避了。

    果不其然,當那些劍意離開他的手指,構成承天劍的那一刻,他就感覺到了明確的凝滯意味,那意味著他終於真切地接觸到了那座萬物劍陣。

    沙灘上出現無數道線條,織成一座網。

    那片無形劍網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向四周侵蝕,來到了他的身上。

    衣衫破碎,仙軀上出現了淩亂的劍意,深刻入骨。

    卓如歲沒有咳血,因為血都從那些劍口裏流了出來,點燃沙灘。

    那些沙粒很快被燒成了琉璃狀的事物,因為裏麵的雜質,看著有些髒。

    他看著那些事物,歎了口氣,眼皮重新耷拉了下來。

    ……

    ……

    至此,曾經有青山宗正式弟子身份的幾個人都出手完畢。

    還有一個人沒有出劍。

    當代朝天大陸無可爭議的人族第一強者。

    彭郎提著劍,向著祖師走了過去。

    他沒有用與趙臘月、柳十歲等人一道參詳出來的鬼劍道。

    他也沒有用井九那天夜裏教他的青山劍道,甚至也沒有用無恩門的劍法。

    他的腳步落在沙灘上,速度不快,腳印很清楚,滿天劍意卻沒能攔住他。

    看著這幕畫麵,劍仙恩生神情微變。

    很多年前,無恩門還在封山。

    白真人在舊皇陵裏設伏,傷了井九。

    其後二人去了別處繼續戰鬥。

    蕭皇帝從陵墓裏走了出來,遇著一個入門不過百餘年的無恩門年輕弟子。

    那個年輕弟子就是彭郎。

    當時他就是這樣向著蕭皇帝走了過去,刺出了手裏的劍。

    蕭皇帝就那樣死了,化作滿天黃葉。

    不久前在火星上,他被陳崖設局重傷,就是這樣走了回來。

    不管前麵的是和仙姑還是神打先師,還是自家祖師,他都是這樣一劍刺過去。

    彭郎走到了輪椅前,一劍刺了過去。

    沈青山的神情明顯認真了起來。

    他第一次真正出手。

    兩根枯瘦的手指出現在空中,夾住了那道劍光。

    不能用兩座山來形容,因為山絕對不可能擋住這道劍那劍看似普通,卻是平詠佳在劍峰裏專門挑的,而且握著劍的人是彭郎。

    那兩根手指就像是天與地。

    天地合。

    事實上沒有相遇,還隔著一段距離,劍被夾住了。

    這是彭郎的劍第一次無效。

    啪的一聲輕響。

    那劍越來越彎,驟然斷裂,然後碎成無數碎片。

    碎裂繼續向前,直至劍柄,然後蔓延至彭郎握著劍的手。

    不知道為什麼,碎裂到此為止,沒有繼續向前。

    沈青山收回視線。

    海風吹拂著他花白的頭發。

    他的身體看著是那樣的幹瘦老弱。

    他的神識卻是那樣的強大無敵。

    驚天動地。

    曠古絕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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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8-6 20:20:08
第六章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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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入門的年輕弟子們在師長的帶領下繼續參觀小樓,一路行禮不止。

    從最後那幅卓如歲的畫像開始,接著是趙臘月,再往前是廣元真人,然後便是陰鳳——青山鎮守的地位畢竟有些特殊。

    繼續往前便是井九。

    值得注意的是那張畫像就是井九,而不是把前麵的景陽真人畫像移到了後麵。

    越過元騎鯨、柳詞的畫像便是景陽的畫像。

    兩張畫像分開是南忘的要求。

    再往前便是沉舟真人、道緣真人。

    到這裏,那些年輕弟子們對那些畫像與名字便很不熟悉了,漸漸加快了腳步。

    那些畫像快速地向後退去。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小樓終於走到了盡頭。

    有一幅畫像單獨擺在那麵牆上,比別的畫像都要大不少。

    那幅畫像裏的中年人神情漠然,嚴肅至極。

    弟子們紛紛跪下行禮。

    畫像裏是青山祖師沈青山。

    那些剛入門的弟子們離開後,平詠佳與南忘從牆後走了出來。

    他看著畫像裏的祖師,沉默了很長時間。

    南忘問道:“怎麼?想一把火燒了?”

    平詠佳搖了搖頭,說道:“如果燒了這畫像能夠影響到他,燒了倒也無妨。”

    ……

    ……

    沒有什麼能夠影響到沈青山。

    太陽係劍陣正在崩解,但他依然是無敵的。

    那些年輕的天才們都敗的很徹底,倒在了沙灘上,再沒有還手的可能。

    朝天大陸已經從夜晚到了黎明,對這裏的人們來說隻不過是一瞬間。

    沈青山蒼老的聲音與海水一道在沙灘上響了起來。

    “我在這顆星球生活很多年,發掘出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我最喜歡的是那些神話故事。人類文明真正的童年時期,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非常有限,反而不會受到那些知識、認識的束縛,對世界本源的想象是那樣的放肆而誇張,很是有趣。

    那時候的人類對造物主的想象都有很多種,全知全能之外更有很多細節方麵的描述,比如有個宗教說這個世界是神明的一個夢……




    禪宗,也就是外界的佛家有類似的說法,比如一念一世界。我不會狂妄到以神明自況,也不會像井九一樣狂妄說自己就是人類,我隻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但我在的地方就有青山劍陣。這座陣的所有規則都由我確定,所以我隻需要想一想。”

    這段話的意思非常清楚。

    祖師早就與大原城時的井九一樣,抵達了真正的萬物一劍境界。

    用西來當時的話來說,這種萬物一劍更像是一座劍陣。

    井九說那就叫萬物劍陣吧。

    沈青山在哪裏,哪裏就有萬物劍陣。

    在這座劍陣裏,萬物隨他心意成劍,那與神明有什麼區別?

    沒有人能在這座萬物劍陣裏擊敗他。

    宇宙裏唯一與他境界相仿、也擁有萬物劍陣的那個人現在又是個高位截癱的病人。

    難怪開始的時候,他根本不在意井九的威脅,卻同意那個協議。

    一切都在掌握中,他當然願意用雪姬換取花溪活著。

    趙臘月望向輪椅裏的井九,心想已經走到了最後,你在戰艦說自己有方法……真的有,還是在安慰自己?

    其餘人也望了過去,心想你要不要再努力一下?

    井九這時候也在想一些事情。

    他想的是那年掌門大典,師兄借著柳十歲回到青山,曾經在某座峰上說過幾句話。

    “我想呼風喚雨,我想一日萬裏……”

    後來他要去東海拯救世界,舍棄一切把自己交給了平詠佳的時候,也說過這句話。

    沈青山說這個世界是神明的一場夢,難道他想活在夢裏?

    “我不想。”他輕聲說道。

    海浪忽然變大,轟隆如雷,不停地拍向沙灘。

    ……

    ……

    離開小樓後,那些新入門的弟子被帶回了洗劍閣。

    接下來他們便要正式開始學習青山劍道,房間裏非常安靜,少年們有些隱隱興奮,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晨光漸盛,穿過窗戶,落在書桌上明亮異常。

    一位英俊的少年接過師長發下來的書籍,看著上麵寫著的劍典二字,險些被晃了眼。

    他往後挪了挪凳子,避進了陰影裏,有些緊張地翻開第一頁。

    青山劍典的第一頁上寫著四個字。

    “萬物一劍”。

    那四個字寫的極好看,而且仿佛有種魔力,也許下一刻便會飛起來。

    少年看著那四個字,怔然出神,心想這是什麼意思呢?

    ……

    ……

    海浪的聲音很大,井九的聲音有些虛弱,有些難被聽清。

    眾人的視線落在了他的臉上。

    陽光灑落於此處,就像雨落在荷葉上,很是好看,仿佛有種魔力,也許他下一刻就會站起來。

    “你說什麼?”沈雲埋喊道。

    “我說我……”井九輕聲重複了一遍那個詞:“不想。”

    隨著這兩個字出口,海浪驟靜,再次變回那種藍色的琉璃。

    椰林也靜了下來,沙灘上的水痕都不再變化。

    天地間的那座劍陣忽然出現了一些鬆動。

    彭郎深深地吸了口氣,向後連退數步,與柳十歲站在了一起。

    卓如歲哪裏還有半點困意,連滾帶爬,躲到了那台破爛機器人的身後。

    童顏的臉色也好過了些。

    隻有趙臘月一直盯著井九的臉,不知道是不是在想,他究竟準備用什麼方法。

    唯萬物能製萬物。

    世間就隻有井九能用萬物劍陣對抗沈青山的萬物劍陣。

    “弗思,就是不想。”

    井九說道:“我也是被人教了,才想到這個意思。”

    沈青山說道:“你是想讓我不想,這也是想。先前是你漏出來的一些意識,最多就能改變你身周這點地方,連這座小島都影響不到,又怎麼改變得了大局呢?”

    如果井九真的什麼都不想,又如何能夠構建自己的劍陣?

    井九說道:“是的。”

    沈青山看著他頸間的紅色劍索說道:“你要是解開,或者可以試試。”

    沈雲埋在遠處喊道:“別聽他的!”

    沈青山說道:“你看,像那個逆子都知道不行,你又如何能不知道?”

    是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根劍索不能解開。

    這與勇氣無關,隻與最簡單的邏輯有關,那是無法解決的本質問題。

    如果趙臘月解開劍索,井九便會重獲自由——身體上以及精神上的——在他施出萬物劍陣之前,精神便會被承天劍擊垮,身體被控製,成為沈青山的劍。

    “除了神話,這顆星球還有一些別的故事。據說所有的狗最早都是狼。那些狼都很凶,行千裏吃肉,絕對不會吃屎。直到後來這些狼被人類捕獲,用棍棒打到不敢反抗,再在頸上套上鎖鏈,接著給它們肉吃,就這樣馴化成了狗,而當它們習慣了做狗,就算解掉鎖鏈也不敢、不想跑之後,人類給它們屎,它們也一樣隻能吃。”

    沈青山指著他的頸間說道:“你不覺得這就很像狗項圈?”

    “這個故事不錯,但不能用在這裏。”

    井九說道:“這根劍索對我來說是呼吸機,可以支撐著清醒的我來到這裏。”

    沈青山問道:“清醒很重要?”

    井九說道:“隻有清醒,才能想清楚。”

    沈青山說道:“想清楚來不來見我?”

    井九說道:“是的。”

    沈青山說道:“然後?”

    井九說道:“自然是殺了你。”

    這句話聽著很沒道理。

    怎麼看都沒道理。

    沙灘卻陷入了死寂。

    剛好海浪都停了,樹也靜了。

    在那艘戰艦上他就說過,早就想好了對付祖師的方法,甚至是在飛升之前。

    趙臘月不怎麼相信,或者說非常清楚,如果真有那個方法,對他來說肯定極為危險。所以她就當作不知道這件事情,直至此時終於被他自己挑明。

    那麼到底是什麼方法?

    “那你為何看著這些晚輩受傷?”

    沈青山說道:“這隻能說明,那個方法有可能會要你死。”

    “有可能。所以我需要思考的時間。”井九說道:“因為我不是聖人,不是佛,不是神,隻是一條命。遇著這種事情當然要多想想,當然也有些貪心,萬一這些家夥忽然厲害起來把你殺了,又或者你剛好就在這一刻老死了,那豈不是省事兒?”

    沈青山忽然說道:“你想學南趨嗎?”

    聽到這句話,趙臘月等人很吃驚。井九離開朝天大陸後多年,南海霧島禁製破除,柳十歲帶著他們去了那裏,憑西來留下的信物以及自己的劍拿到了南趨的劍道傳承,其後他們又深入雪原,與雪姬、彭郎參詳多年,終於開創出屬於新一代的鬼劍道。

    聽到祖師的話,他們很快便猜到了井九想做什麼。

    井九如果能像當年南趨那樣,把劍鬼與身體分開,似乎真的就可以無視身體被承天劍控製,隻要他的劍鬼能殺了祖師,自然就可以破了此局。

    “問題是你沒辦法學南趨,因為你根本沒有劍鬼。”

    沈青山平靜說道:“劍鬼是修道者神魂與飛劍融合的產物,你本來就是景陽的神魂與萬物一劍的產物,你就是一個劍鬼,又如何再弄一個出來?”

    井九說道:“你能想到這點,我不意外。”

    沈青山說道:“我看過你寫的那本書。”(想到邰之源看過帕布爾的書。)

    在轉世重生,再次進入青山修行的數百年歲月裏,井九沒有遇到過任何修行方麵的困難,隻是在無彰境的時候碰到了一個問題。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他深入朝歌城鎮魔獄,找到前代冥皇學習控製魂火的方法。兩位了不起的人物用了數年時間,才終於開創出了幽冥仙劍。




    付出了那麼多時間精力與代價才解決的當然不是小問題。那個問題就是他沒有辦法養出自己的劍鬼,所以他沒有辦法像南趨那樣以劍鬼離體。

    景陽真人的神魂與萬物一劍融合,就是井九。

    這是一個無法被切割、分開的整體。

    就像一束鮮花的顏色與香氣。

    這具完美的身體給他帶來了無數好處,最終卻帶來了一個無法解決的問題。

    沈青山清楚這一點,才會確定承天劍能夠完全控製他。

    “他的神魂去過青天鑒。”趙臘月說道。

    沈青山說道:“那隻是感知的延伸。”

    沙灘更加死寂。

    海浪靜如琉璃。

    椰林如畫,不動的那種畫。

    “既然要殺你,我自然有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

    井九舉起了右手。

    沙灘上響起數聲驚呼。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他的手上。

    ——看著那隻手慢慢抓住毛毯,有些吃力地掀開,輕輕放到輪椅旁的沙灘上。

    趙臘月也很吃驚。

    弗思劍以殺意為粒子流,控製住了他的絕大部分意識。

    這些天他就是個高位截癱的病人,就連手指頭都不能動一下。

    為何這時候卻忽然能動了?

    井九的右手繼續上移,緩緩伸向頸間。

    紅色的劍索在那裏,就像一個好看的項圈。

    趙臘月猜到他要做什麼,神情微變。

    沈雲埋喊了起來:“冷靜!”

    卓如歲也喊了一句很不符合自己性格的話:“別開玩笑啊!”

    柳十歲與彭郎站在海水裏,有些茫然地想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童顏眼睛一眨不眨,盯著他的指尖。

    場間的氣氛變得無比緊張,真的有些令人窒息。

    這個時候,很久沒有說話的花溪忽然說道:“你……真的想好了嗎?”

    井九靜靜看著她,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七二零樓裏的那些日子,嗯了一聲。

    花溪轉身離開海邊向沙灘上方走去,走到水池旁邊,坐到小凳子上。

    ……

    ……

    井九的指尖碰到了頸間的劍索。

    劍索可能是有些微涼,他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

    哪怕他現在是虛弱的病人,這種畫麵發生在他的身上、他的手上,依然有些令人難以置信。

    那根指尖有些艱難地擠進了劍索裏,然後慢慢向外拉開。

    沙灘上再次響起驚呼聲以及沈雲埋、卓如歲的大呼小叫聲。

    如果劍索開啟,他的意識活動趨於正常,那段程序便會立刻活躍起來,就像承天劍鞘裝進萬物一劍那樣,控製住他的身體。

    到時候會怎麼辦?

    沈青山靜靜看著這一切,什麼都沒有做。

    萬物劍陣強大至極,想要毀掉井九的身體也比較困難。

    他自然願意靜觀其變。

    趙臘月比所有人更早猜到了他的想法,臉色蒼白說道:“我不會幫你。”

    井九認真說道:“這是我的劍。”

    柳十歲終於反應了過來,想要阻止他,聲音微顫說道:“公子……”

    井九說道:“你拿的也是我的劍。”

    說完這句話,他的手指微微用力。

    隻聽得啪的一聲脆響。

    接著是叮叮當當的撞擊聲。

    血色的劍索從中崩斷,斷成了數十截。

    斷裂的碎片互相撞擊,發出慶祝的聲音,向著天地四周濺射而去。

    就像水珠躍入天空,被陽光照亮,無比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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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8-7 20:11:53
第七章撕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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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思劍就這樣碎了,然後獲得了真正的自由。

    天地的枷鎖也仿佛被砸開,陽光變得清麗無比,格外精神。

    這一切自然是因為井九的變化。

    一道淡雅純正的仙意從他的身體裏散發了出來。

    他再次成為了完全的自己。

    趙臘月盯著他的手腕。

    那根青色光繩本來極淡、極細,如果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這時候,那根青色光繩的顏色開始變濃,變的更加“真實”果不其然,隨著他真正醒來、意識開始活躍、仙意開始散溢,新承天劍也開始了自己的攻擊。

    眾人的視線落在他的手腕上,很是不安。

    這是大家最害怕、最想避免的事情。

    弗思劍索碎了,雪姬不在,井九該怎樣對抗祖師的意誌?

    時間的流動仿佛迅速加快,那道青色光繩變得越來越有如實質,而且漸漸束緊,向著他的皮膚裏陷入,看著很是詭異。

    井九的臉色還是那樣蒼白,神情依舊淡然,眼神最深處卻隱現痛意。

    沈青山靜靜看著他,眼裏隱有劍光閃動。

    遠處的海上有劍光。

    高處的浮雲裏也有劍光。

    太陽係劍陣正在瓦解,但他在的地方便有萬物劍陣。

    他的神識所及之處,便是劍陣覆蓋的地方。

    正在試圖控製井九身體的那段程序是他煉製的新承天劍。

    現在那把承天劍也是萬物劍陣裏的一環。

    井九的意誌力再如何強大也無法抵抗住這種控製。

    也沒有人能夠打斷這個過程。

    趙臘月等人的臉色比井九更蒼白,卻隻能站在原地看著。

    雪姬不在這裏,看來誰都無法阻止這一切了。

    ……

    ……

    遙遠的宇宙空間裏,在太陽的那一邊。

    那艘橢圓球狀的超級戰艦已經盡數被拆解成了碎片。

    那座黑碑靜靜懸浮在無數碎礫裏,不再像曾經表現的那般靜穆,更像一個死物。

    青山祖師果然很在意花溪的生死,沒有做任何手腳。

    阿大帶著那個金絲鏤空小球來到這裏,果然讓那座黑色石碑平靜下來。

    但他們也付出極大的代價。

    雪姬蹲坐在碑麵上,渾身濕透,閉著眼睛,顯得虛弱至極。

    屍狗趴坐在黑碑的另一邊,閉著眼睛緩慢呼吸,不停地養著傷。

    阿大抱著碑頂的尖角,閉著眼睛打盹,長毛脫落了很多,看著極其淒慘。

    寒蟬坐在它的頭頂,緊緊抱著那隻金絲鏤空小球,無數個靈動的眼睛用不多的光澤表達著餘悸未消與緊張萬分的情緒。

    忽然,它那些眼瞳裏的情緒盡數都變成了惘然與不安。

    阿大睜開眼睛向太陽那邊望去,眼瞳被陽光照的金黃一片。

    那是落葉的顏色。

    它感覺到了強烈的恐懼與不安,怯怯地喵了一聲。

    雪姬與屍狗同時睜開眼睛望向太陽那邊,沉默不語。

    ……

    ……

    風平浪靜。

    沙堆如墳。

    兩輛輪椅相鄰。

    井九與沈青山對視著。

    兩道可怕的意誌對峙著。

    這種對抗很平靜,也很辛苦。

    絕對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超越痛苦這個詞意義的感受,正在不停侵蝕他的道心。

    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神越來越暗淡。

    與之相反的是,他的眉眼越來越清楚,越來越完美,而且更加立體。

    不管是微微挑起的眉,還是眼角,都流露出鋒芒的痕跡。

    甚至就連他身體裏散發出來的仙意也已經被劍光替代。

    他渾身仿佛鍍著一層金屬的光澤,漸要變成一把人形的劍。

    看著這幕畫麵,眾人的心情沉重而且擔心,知道他被控製的越來越深。

    就像那道青色光繩在他的手腕上陷入的越來越深。

    用不了多久,他的意識便會消散,成為或者重新成為那把萬物一劍。

    “這不是意誌可以對抗的,也不是劍意能夠斬斷的。”

    沈青山看著井九說道:“因為那不是鎖鏈,不是鐐銬,甚至連劍鞘都不能算,而是你的主程序,你天生就該被它控製。”

    井九說道:“當年神明點燃那些恒星的時候,這劍不過是劍罷了,哪有什麼主程序,他根本不需要控製。隻不過後來這劍在朝天在陸生出真靈,你揀到手裏,擔心他不聽你號令,才用了那多年時間想了這麼個陰賊手段。”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

    萬物本生來自由。

    沈青山被他揭破真相也不惱怒,說道:“但你終究是無法擺脫這種控製,除非神魂自散而死。但就算你死了,你的這具身體我也會好好用的。”

    這句話的意思也很清楚。

    萬物應為人所用。

    井九望向自己的右手。

    這隻手是完美的。

    就是字麵意思上的完美。

    誰看著都會生出讚歎的情緒。

    與七二零棟裏的藍衣少年相比,這手才更適合彈鋼琴。

    當然,這隻完美的手適合做任何事情,比如製陶器,比如畫畫,比如溫柔地撫摸臉頰,比如輕輕拍打後背,比如穩定地握住劍。

    看著這隻完美的右手,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很多很多年前,他從朝歌城被道緣祖師帶到青山開始修道。

    前世的那些故事暫且不提。

    這一世他從小山村到了南鬆亭,再進了神末峰,很多畫麵在眼前閃過。

    他用這具完美的身體行走天下,吸引了無數人的視線,在小溪邊坐著,在熾熱的岩漿裏浸泡著,在鎮魔獄裏終於飄了起來……

    他舉起右手向下斬落。

    一道明亮的劍光從手掌邊緣生出。

    劍光照亮了沙灘,照亮了海麵,照亮了天與地。

    擦的一聲輕響。

    他的左手齊腕而斷。

    沙粒微濺。

    斷手落在了地麵上,濺起幾滴金色的血珠。

    ……

    ……

    誰都沒有想到,井九的第一劍居然不是斬向沈青山,而是斬向了自己。

    片刻死寂後,沙灘上響起數聲難以置信的驚呼聲。

    趙臘月臉色蒼白,大概猜到他想做些什麼。

    其餘人也漸漸明白了,但看著沙灘上的那隻斷手,還是震撼至極。

    井九的身體很堅硬,飛升成仙後更是到了難以想象的程度。星河聯盟實驗室用盡手段,都很難從他的身體裏取下哪怕一點點材料。

    從朝天大陸到這個世界,這是所有人第一次看到他的身體出現如此嚴重的缺損。

    西海那次沒有人見到,那人不在了。

    左手斷落,那根青色光繩自然隨之落下,被沙粒半掩,然後漸漸消失。

    “如果這般簡單便能擺脫承天劍的控製,你又何至於猶豫到前一刻?”

    沈青山的這句話打碎了柳十歲等人震撼之餘生出的期盼。

    下一刻那道青色光繩再次出現。

    這次青色光繩來到了他左臂的上方,靠近肩部的位置。

    新承天劍如果真是鐐銬,那也是靈魂的鐐銬,無法通過物理的手段消滅。

    井九當然事先便想到了,沒有在意對方的話,舉起右手再次斬落。

    又是一道明亮的劍光從掌緣生出,然後準確地落在他的左肩處。

    擦的一聲輕響,左臂齊肩而斷,落到沙灘上發出一聲悶響。

    不管是斷手還是斷臂,他的神情都是那樣淡然,動作是那樣的自然。

    不是行雲流水那種自然,是像程序運行那種邏輯緊密,步驟清楚而連貫。

    即便已經看到了斷手那幕畫麵,眾人還是再次被震驚了。

    就連一直沉默的劍仙恩生都忍不住挑了挑眉。

    ……

    ……

    仙人自然不會在意這種程度的損傷。

    星河聯盟的醫療與科技高度發達,仿生機械臂也很好用。

    但這樣眼睛眨都不眨,便斷了自己的手臂,依然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那不是普通的仙軀,而是古往今來最完美的一具身體。

    萬物一劍能以萬物的姿態在天地間生存,當年景陽真人轉劍生後,自然變成了一個完美的人類身體,不管是外形還是內在都是絕對的完美。

    在朝天大陸的時候,人們看到這具身體的時候反應不一樣。有人沉默,有人豔羨,有人向往,有人沉醉,但都難以生出嫉妒的心理,因為太美。

    更不要說那些無所不破的鋒利、無物能破的強大劍身。

    如此完美的身體此刻卻被他隨意切割開來,扔在了沙灘上。

    就像是丟垃圾一般。

    看著這幕畫麵,眾人生出極其複雜的感受。

    有些難受,有些悲涼,甚至有些害怕。

    要對世界無情到何等程度,他才會對自己如此冷酷?

    “西來說,最大限度的可能性存在於自我放棄之中。”

    井九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說道:“所以在霧外星係的時候,他放棄了生命。”

    沈青山眼神微冷說道:“所以今天你準備放棄身體?”

    “無限可能性有很大的吸引力,尤其是我麵臨著失去所有可能性的時刻。”

    井九說道:“而且我斬過他一條手臂,他卻助了我一臂之力,今天剛好還他。”

    沈青山問道:“你寧肯舍了這具身體,也不願意接受我的控製?”

    井九沒有說話,因為覺得不需要解釋,而且也沒有力氣了。

    “不自由,毋寧死。”

    海水送來了柳十歲的聲音。

    劍仙恩生眼簾微垂。

    沈青山微嘲說道:“自由?”

    “是的,自由。”柳十歲看著他認真說道:“人類為何要修道?修道為何要飛升?公子為何要永長?因為這就是對死亡的自由。”

    “這話我喜歡,但我沒想這麼多。”

    井九看著沈青山說道:“隻是你們總說這具身體是神明留下來的武器,是對付暗物之海的唯一手段,是人類唯一的希望。我聽煩了,所以不想要了。”

    說完這句話,他用右手捏住耳朵,慢慢撕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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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8-9 09:02:53
第八章脫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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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在西海的時候,井九的境界實力很低,依照劍隨人起的道理,他的身體比普通修道者堅固無數倍,但依然不是完美的,所以才會險些被西來全力一劍斬斷。

    後來他便再也沒有受過那麼重的傷,直到與南趨一戰時,耳垂才崩落了一塊,最後與白淵的那一戰裏,耳垂又崩了一小塊。

    他的耳垂是這具完美身軀上唯一的缺損處,也是弱點。

    而且招風耳很容易被揪住。

    於是很容易撕下來。

    事實上這個動作沒有發出什麼聲音,但沙灘上的人們好像都聽到了某個頗具韌性的事物被強行扯碎的“嘶啦”一聲,頓時不寒而栗。

    井九像扔廢紙一樣把那半截耳朵扔到地麵。

    接著,他把另一個耳朵撕了下來。

    他的動作真的很連貫,看似隨意卻又給人一種嚴謹的感覺。

    無論是臉色蒼白的趙臘月還是神情冷峻的童顏,都來不及做些什麼,比如叫停。

    兩道細細的血從斷耳處淌落。

    就像山間的小溪。

    那些血不多,裏麵混著些晶瑩的微粒。

    這看著並不如何血腥,反而有些詭異的美感,就像是佛經故事裏的某些畫麵。

    那根象征著承天劍的青色光繩,從井九的手腕移到手臂,現在則落在了他的頸上,取代了先前的弗思劍。

    隨著他的手臂斬落、兩耳撕落,青色光繩明顯黯淡了一些。

    承天劍不管是劍鞘還是程序,它存在的目的便是控製萬物一劍。如果萬物一劍都毀了,那它還有什麼用呢?

    從哲學與邏輯上來說,這當然是破解承天劍最簡單、最不可阻擋的方法。

    問題在於,這具完美的身軀被完全摧毀後,井九還能活著嗎?

    “你果然想的是這個鬼辦法。”趙臘月看著他臉色蒼白說道。

    井九看著她認真解釋道:“這個辦法做起來也有些難,這身體真不錯。”

    萬物一劍的身軀當然很不錯,就算他的右手是萬物一劍的劍鋒,是宇宙裏最鋒利的事物,想要切斷自己也非常困難。

    “不過你應該還記得,我這身體還有些別的弱點。”

    井九舉起右手,用指尖指著眼角。

    趙臘月神情微變,想要阻止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的眼角有一個非常小的裂口,比發絲都要細很多,用肉眼很難看到。

    就連神末峰上的那些人裏大概也隻有趙臘月知道這件事。

    井九的手指向著眼角摁去。

    一道劍光從指尖生出,進入那道極小的傷口。

    手指緩緩向下滑動,沿著鬢角直至下頜,然後繼續向下。

    血水順著他的指尖溢出,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井九的手指沒有停留,繼續向下經過頸間,經過胸腹,然後越來越深。

    嘩嘩啦啦。

    大海還是凝固的,自然不是浪花的聲音。

    一些看著像寶石、玉髓般的內髒順著他的右手流淌了出來。

    他的神情依舊平靜,眼裏看不到半點痛苦。

    誰都知道,那必然是極致的痛苦。

    就算身體不痛,神魂又如何躲得過去?

    ……

    ……

    “這畫麵我好像在什麼故事裏看過。”

    沈雲埋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抖。

    卓如歲說道:“好像是個古時候的娃娃犯了天條,連累家人,隻好削肉還骨。”

    沈雲埋聲音微顫說道:“想起來了,但……看著完全不同。”

    卓如歲沉默了會兒,說道:“是啊。”

    那個故事裏削肉還骨的情節是高潮部分,顯得格外悲壯甚至是慘烈。

    井九做的是同樣的事情,但動作與情緒都是那樣的平靜,甚至顯得有些機械。

    童顏忽然想到多年前在朝歌城梅會,自己與井九第一次下棋時的感覺。

    井九就是這樣的人。

    不管下棋還是別的任何事情,哪怕是此刻都必然有著清楚的目的與準確的行事步驟。

    他絕對不是真的煩了這些事,所以破罐子破摔幹脆毀了這身體,必然有別的想法。

    “夠了!”沈雲埋看著自己的父親寒聲說道:“你還不明白他的意思嗎?”

    “一哭二鬧三上吊?”

    沈青山看著井九微嘲說道:“用這種潑婦手段威脅我,倒真是有趣。”

    “我確實不想要這個身體了。”井九說道:“另外我還想知道一件事情,你到底是為了拿到我的身體去拯救世界,還是為了收服我以維持自己統治這個世界的權威?”

    沈青山說道:“有什麼區別?”

    “如果是前者,我毀了這具身體,你拿什麼點燃恒星,拯救人類?”井九問道。

    沈青山看著他麵無表情說道:“這身體不是你的,你隻不過是個客人。”

    有句被說了無數遍的話:每個生命都是天地間的過客。

    還有類似的形容: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

    這裏的逆旅就是客棧的意思。

    都是在說同一個觀點,我們都是客人。

    如果萬物一劍是個容器或者說載體,那麼活在其間的井九的神魂,自然是客人。

    不管是賣掉還是毀掉,客人有什麼道理去處置客棧?

    “也不是你的。”井九說道。

    沈青山說道:“就算你不認可這把劍是神明給我的,那也應該承認它是屬於平詠佳的,不要忘了他才是真正的劍靈,你不經過他同意就毀掉萬物一,是何道理?”

    “萬物一劍就像是母體或者子宮,他是劍生的孩子,就像青兒與青天鑒的關係一樣,如何能說這劍就是他的?”

    井九說道:“萬物皆無主,你我皆過客,而現在我住在這裏,當然是我說了算。”

    靈魂都是肉體的過客?

    不,更準確地說應該是物質的過客。

    “所以你用自殺來威脅我?”沈青山盯著他的眼睛說道。

    “為什麼都認為我是在用自殺威脅你?我不會做如此無美感的事情。”

    井九看著他問道:“你先前說曾經看過我的書,那你可還記得結尾時的情節?”

    那本叫做《大道朝天》的寫於星門基地民生街區公寓裏。

    故事自然截止在他飛升的那一刻。

    他從朝天大陸飛升之前,修行界所有宗派都到了青山,參加了那場大會。

    在離開之前,他對修道者們說了三個故事。

    第一個故事是曹園的身世,說的是修道要“想得開”。

    第二個故事是蘇子葉的身世,說的是“人死屌朝天,不死萬萬年”。

    第三個故事是他自己的生平,說的是“要脫了衣服。”

    那句原話裏還有兩個類似的例子。

    舍了道身。

    扔了棍子。

    ……

    ……

    那三個故事是井九飛升離開前留下的最後話語,朝天大陸修行界各宗派自然奉為至理,已經研究了幾百年時間,不知由此生出多少說法。

    童顏柳十歲等人聽他發問,自然便想起了那三個故事,甚至想起了那個故事裏的很多原話,比如那句——總有一天,我要舍了這道身。

    想到這句話的意思,再看著此刻渾身是血的井九,眾人震驚無語。

    趙臘月最為震撼。

    在朝天大陸的時候,早在飛升的百年之前,她便與柳十歲、童顏、卓如歲開始商量飛升後的事情,當時便是想著以井九的性情,隻怕會與那些前輩仙人起衝突。

    現在她想著井九在戰艦裏說自己飛升前就想好了殺死祖師的方法,才知道竟是真的,他那時候就在警惕祖師的存在,想好了要怎麼辦!




    他的神魂與萬物一劍密不可分,無法像南趨那樣劍鬼離體而戰。如果飛升後遇著有人可以控製萬物一劍怎麼辦?朝天大陸的承天劍被他毀了,但承天劍是祖師煉製出來的,他難道不能再煉一把?就算祖師不在,別的青山前輩仙人有沒有可能再煉一把?

    原來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地意識到了這具完美身軀的隱患。

    “這劍是被太陽曬熱的池水,我是青蛙。這劍是衣裳,我是愛美的女子。這劍是棍子,我是不敢離開的火焰。想要跳出池塘、脫了衣服,燒了棍子需要很大勇氣……”

    井九看著沈青山說道:“你的手段確實不錯,最終把我逼到了這一步,逼我要踏出這一步,讓我生出放棄的勇氣,對此我表示感謝。”

    ……

    ……

    如果萬物一劍化作的完美身軀就是衣服,那便脫了去。

    他幫助雪姬離開朝天大陸,幫助青兒離開青天鑒,幫助平詠佳離開萬物一。

    都是如此。

    隻不過雪姬、青兒與平詠佳都是天生靈體,可以單獨存在。

    他是人類,神魂與萬物一劍無法分離,那該如何辦?

    沒有什麼不可分離。

    把身體毀滅了,留下的自然就是單獨而自由的靈魂。

    池塘邊的花溪忽然抬起頭來,向這邊看了一眼。

    “脫了衣服去……這句話好像在哪裏聽過。”

    沈青山想了會兒,接著說道:“但自由的靈魂如何能夠長久?”

    不管是劍鬼還是元嬰,都無法長時間離開修道者的身體,而且在體外非常弱小,就像風中之燭,隨時都可能熄滅,當年洛淮南就是這麼死的。

    沈青山說過,南趨自忖大限將致才會用劍鬼離體之道。現在井九要做的事情是徹底毀掉身體,隻留下神魂,那他打算怎麼繼續活下去?

    井九說道:“大道至此無人行過,隻能且行且看。”

    “你的運氣足夠好,可以把神魂轉到萬物一劍上,結果現在卻要離開?如果你離開萬物一,準備去哪裏呢?奪舍?沒有任何身體能夠承受得住你的神魂。”

    沈青山說道:“還是說你準備進入青天鑒或者大涅盤?到時候你隻能成為青天鑒靈或者歡喜僧控製的怨鬼,與你最畏懼的情形有何兩樣?”

    沈雲埋的聲音響了起來,前所未有的嚴肅認真。

    “我也覺得你要謹慎一些。老頭子像你一樣怕死,做了很多靈魂方麵的研究,甚至比歡喜僧走的更遠。記得火星上那對黑衣仙人兄弟嗎?還有童顏你在老宅看到過的那些複製人。他做過無數實驗,就想靈魂能夠完美轉移,或者永續存在,但都失敗了。”

    井九知道沈青山的警告與沈雲埋的提醒都有道理——朝天大陸有青兒這樣的靈體,也有那些怨魂般的存在。但那些都不是真正的、單獨存在的神魂。放眼整個修行界的曆史,除了禪子轉世,便隻有他嚐試過一次神魂轉移。




    師兄太平真人的羽化有極大問題,最終不能算成功。禪子轉世後保留著前世的一些記憶,卻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自己——這兩種狀態他不會接受。

    萬物一劍終究是特殊的。

    而且他本來沒有想過讓自己的神魂再次轉生。

    ……

    ……

    滿天劍意如海雨天風而來。

    來到這個萬物皆靜的世界裏。

    井九的身體散發出越來越明亮的金屬光澤,甚至要把身下的輪椅都吞噬了進去,那些鮮血與淒慘的傷口,更是無法看到。

    萬物一劍本體漸現。

    “好一把絕世之劍。”沈青山感慨說道:“真是多年未見了。”

    當年太平真人說過類似的話。

    熾烈的光線裏,隱約可以看到井九的右手繼續落下。

    這把絕世之劍真的就會這樣毀滅嗎?

    “人無法提著自己的頭發站起來,一把劍又如何把自己斬斷呢?”

    沈雲埋看著那處,有些惘然又有些興奮說道:“真想知道最後是怎樣的畫麵。”

    沒有人看到最後的畫麵,因為劍光太過明亮,非常刺眼。

    在那團劍光裏走出了一道光影。

    那道光影不高,是個小孩子,隻是看不清楚容顏,也分不出性別。

    這就是井九的神魂嗎?

    那個小孩的赤足落在了沙灘上,有些笨拙地向前走了一步,就像是剛剛學會走路。

    這可能是小孩的第一步。

    也是人類最重要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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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8-9 20:11:17
第九章離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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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類文明不管如何發展,或者說進化、改造、修行,終究就是不停選擇。

    井九與青山祖師在自身與世界的關係之間選擇了不同的道路,都走到了最高的位置、最深的領域,用不是很準確的形容來說,他們就是人類文明的前人與後者。

    從始至終,他們之間的這場戰鬥是靜止的,所以海浪如雕,椰林如畫。

    沈青山的身體已經很虛弱,隻能用神識控製萬物劍陣。但他的神識真的是強得難以想象,萬物劍陣統馭一切規則,不管是彭郎還是趙臘月等人,都無法觸及他的身體。

    井九的身體是完美的,卻成為了自身的枷鎖,被沈青山用承天劍控製,根本無法做什麼,隻能坐在那輛輪椅上。

    兩輛輪椅在海邊,就像是坐而論道,卻比任何戰鬥還要更加凶險。涉及到了靈魂的禁區、大道的彼岸、那位神明的意誌、人類的命運,甚至還有那個未知文明的遺產。

    最大的可能存在於放棄裏。

    井九放棄了自己的身體,卻成功地從輪椅裏站了起來,向前踏出了第一步。

    沈青山盯著那個小孩,神情異常認真問道:“什麼感覺?”

    那個光影凝成的小孩應該就是井九的神魂,一道神魂該如何回答問題?

    “感覺……有些怪,也有些意思。”

    小孩的聲音就是井九的聲音,隻不過有些稚嫩。

    更重要的區別在於這聲音明顯不是空氣震動發出來的,卻能清楚地讓人聽見,比普通的聲音更加飄渺,有些接近人類想象中的仙音。

    “是嗎?”沈青山身體微微前傾,眼神有些複雜。

    小孩沒有再說話,搖搖晃晃抬起左腳,向著前方再次邁出一步。

    仿佛由清光凝成的小腳丫落在沙地上的那一刻,天空裏響起無數道雷霆。

    無數劍意自天而降,泛著寒光,斬向小孩。

    靈魂是什麼,沒人完全明白,但有一點可以確認,那是非物質的存在,或者說是一種不能稱為存在的存在。

    如果是飛劍,自然無法斬中靈魂,但那些劍意自萬物裏來,在虛實之間。

    無聲無息,海邊的浪花碎了幾朵,小孩的身上出現了數道白色的痕跡。

    那些白色的痕跡不是物質的,應該是某種空間扭曲造成空氣裏出現極小的湍流連線。

    小孩低頭望向自己的身體,伸出小手摸了摸。

    卻摸了一個空。

    很明顯,他還在適應這種全新而陌生的狀態。

    下一刻,無數道劍意自海上來,如春風般拂上他的身體。

    那些白色的線條,頓時被溫柔地抹去。

    劍意來自萬物間。

    祖星的萬物是沈青山的,也可以是井九的。

    不,萬物是它們自己的,隻是能夠被這兩個人所用。

    井九不再受承天劍的控製,隻是一道神魂,自然能夠施出萬物劍陣。而且不知道是神魂與萬物的聯係更加直接還是別的原因,他動念出劍的速度甚至比沈青山更快。

    數道劍意飄然來到沈青山的身前,綻出花來井九無聲還了數劍。

    想不到的是,他沒有繼續向沈青山出劍,抬起另一隻腳笨拙地試圖再次前行。

    更想不到的是,沈青山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小孩的第三步走的有些不穩,險些摔倒,張開兩隻細細的手臂,搖晃了半天。

    看著就像是跳舞一般,很是可愛。

    沈青山神情冷峻,身下的輪椅無聲向後退了一步。

    井九為何要走到輪椅前?

    他又在怕什麼?

    小孩繼續向前走去。

    沙灘上沒有留下足跡。

    他走的越來越穩,也越來越快,越來越興奮,頗有些手舞足蹈的感覺。

    就像是在朝歌城皇宮裏與宮女玩耍。

    就像是在上德峰與萬物一劍玩耍。

    沈青山的輪椅不停後退,也退得越來越快,在沙灘上留下一道清楚的弧線。

    啪的一聲輕響,輪椅被硬物硌住,竟是已經退到了那個水池邊。

    水池裏的魚靜止不動,就像被封在了藍色的玻璃裏,又像是懸浮在天空裏。

    幾根竹竿插在沙地裏,無力垂著腦袋。

    花溪坐在小板凳上,雙手撐著下巴,眼神疏離而惘然地看著這一切。

    到了池邊並不是真的無路可退,以沈青山的神通,完全可以讓輪椅像電影裏那樣飛起來,飛過島上的崖山,飛過大海,飛過殘缺的月亮。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退了。

    微風從他的身體裏生出,吹得那些竹竿微微顫動。

    池水裏的魚仿佛要活了過來。

    海邊的浪花裏生出無數道極細的微光。

    一道凝純而強大至極的神識籠罩住了整個星球。

    萬物生出無數道劍意,如無形的雨點填充著所有的空間。

    一個年輕人從滿天劍意裏走出來,衣著樸素,手裏拿著把柴刀,看模樣是個樵夫。

    沈青山看著身前的小孩說道:“看看我們誰能走的更遠一些。”

    說完這句話,那名年輕樵夫走上前來,一刀砍向小孩的頸。

    刀落無聲,也沒有帶出什麼光芒,就像並不真實存在。

    那個年輕樵夫不是劍意凝成的虛像,而是沈青山神識的外顯。

    萬物劍意對他與井九來說是公平的,皆可用之,那麼現在就要看到底是他的神識更強,還是那個小孩子也就是井九的神魂更強。

    年輕樵夫的刀沒能直接落到小孩的頸上。

    刀鋒距離稚嫩白皙的皮膚還有半尺的時候,就停了下來。

    祖星表麵出現了無數道劍光,緊接著響起無數道劍鳴。

    劍鳴之聲連綿不絕,有如雷霆落在眾人的耳裏,又有如雲裏漏下的天光照在他們的心上,不管是趙臘月還是卓如歲、童顏都承受不住這道威壓,跌坐到了沙灘上。

    彭郎與柳十歲神情微變,向著海裏再退數步,帶起嘩啦的水聲。

    不遠海麵反射的天光變成了無數道細線,彼此相依然後相交,綻出煙火般的碎光。

    水池裏那些靜止的魚有的動了起來,鱗片反射的天光也是那般的碎而燦爛。椰林不再靜止,隨風輕輕搖擺,把天光搖碎,搖得眾人視線有些不安。

    有的浪花直接像解凍的冰雕般垮塌了,裏麵的白色線條飄了起來,就像是柳絮,又像是遠方海麵上忽然躍出來的銀色魚群。

    劍仙恩生擦掉唇角溢出的鮮血,轉身望向大海深處,眼裏生出一抹讚歎的神情。

    在場的所有人都與他有相似的心情,因為大家都是學劍的,都看得懂這些畫麵。

    浪花繼續消融,開始起伏,緩緩拍打著沙灘。

    無數劍光繼續閃耀,劍鳴繼續響起。

    這顆星球已經變成劍的世界,到處都是劍意。

    觀之不盡。

    不絕於耳。

    美不勝收。

    ……

    ……

    再美的畫麵,也不能長時間吸引眾人的視線。

    恩生很快便轉過頭來,望向水池邊。

    趙臘月更是盯著那邊,一刻都沒有離開過。

    沈青山坐在輪椅裏,身體微微前傾,看著前方的小孩。

    年輕樵夫站在小孩的身後,手裏拿著那把砍柴刀,正在砍落。

    小孩張著雙臂,似乎準備起舞。

    這畫麵看著有些滑稽,又似乎有很多深意,如某些實驗性話劇一般。

    眾人知道在這幕畫麵之外,隱藏著無數凶險。

    那些凶險在小島上,更在天外。

    這場戰鬥發生在這顆星球的所有地方。

    有可能是一隻翻車魚正試圖咬死一隻銀蝦。

    有可能是一株草想要吞掉一隻蒼蠅。

    有可能是一塊石頭要從崖邊落下,砸死下方的雪蓮。

    有可能是山間的霧氣剛剛升起,便要被雲層吞沒。

    無人知曉最後獲勝的究竟是霧氣還是石頭,又或者是那隻蝦。

    場間的氣氛越來越緊張。

    趙臘月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因為那個小孩的光影越來越淡,漸漸要與周遭的環境融為一體。

    那是神魂渙散的征兆。

    靈魂果然很難長時間單獨存在於物質的世界裏。

    這就是自由的代價嗎?

    原來這才是沈青山的意圖。

    那輛輪椅不停後退,滿天劍意裏走出他的神識,都是為了消耗時間。

    時間是真正的神器,也是那個小孩最害怕的東西。

    年輕樵夫手裏的柴刀慢慢向下,漸漸靠近小孩的頸。

    小孩的身影越來越淡,仿佛下一刻就會消失。

    下一刻,他忽然用稚氣十足的聲音、低低地哼起了一首歌。

    “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肺,你是我的……”

    很明顯這是一首恐怖童謠。

    這畫麵真的很詭異。

    伴著令人發寒的歌聲,小孩的身體與腳也動了起來。

    不是跳舞,而是跳繩。

    輪椅前仿佛有根無形的線,他的腳步就在那根線上不停來回。

    就像個調皮的小孫子與爺爺在玩耍。

    啪的一聲。

    小孩跳了起來,落在了沈青山的膝頭。

    他站在膝頭,剛好與沈青山平齊。

    小孩看著沈青山的眼睛,用清稚的聲音開心說道:“我贏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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