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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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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2-26 20:38:45
第五十五章白露早為霜




    (昨天連排版都亂七八糟的,真是無語啊。)

    ……

    ……

    白早是中州派掌門獨女,天資聰穎,道心寧和,是難得一見的修道天才,備受師門重視,在中州派年輕一代的修道者裏排在極前的位置,更重要的是她處事大氣,行事果斷,極受同門尊重。就連童顏那種傲氣無雙、連洛淮南都敢直言不喜的人物,對著她卻是頗為服氣,從來沒有二話。

    上屆梅會,洛淮南當眾表明意誌,今後要去北境為人類迎戰冰雪王國的怪物,童顏性情有些孤清冷傲,卓如歲閉關多年未出,趙臘月剛剛顯露聲勢,在很多人看來,日後朝天大陸修道界的領袖位置,也就是已經空席多年的正道盟主一職,她是最強有力的人選。

    今天是很多修道者第一次看到白早。

    人們沒有想到,這位傳說中性情沉穩大氣、行事果斷甚至可說淩厲的人物,竟然是這樣一位柔弱而美麗的少女。

    白裙隨風微動,青絲也隨之而動,眉細眼靜,仿佛如畫,神情柔弱,惹人憐惜,仿佛初荷,更似細柳。

    這就是白早。

    人們震撼於她的美麗與柔弱,竟一時無語。

    隻有青山宗弟子能保持平靜,或者說醒過來的比較快。因為他們看慣了井九的臉,很難再被別的美麗事物所震撼。

    “這就是白早?”

    趙臘月有些意外。

    青山弟子也有些意外,心想對方是與師叔你齊名、甚至隱隱勝過一籌的天才少女,你居然從來沒有關心過對方?

    “她是位女子?”

    井九也很意外。

    他聽說過這個名字,但還真是第一次知道對方的性別。

    青山弟子們無語,心想第九峰的這兩位師叔真是絕了。

    ……

    ……

    纖細的手指落在琴弦上,看似柔弱地一撥,出來的卻是極其明亮的聲音,就像是柳條落在溪麵,卻引來了一道閃電。

    無論懷著什麼樣的心思,從第一聲琴音開始,數十座寒台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白早吸引了過去。

    微寒的山風拂動著她的白裙還有頰畔的發絲,她的身姿是那般柔弱,她彈出的琴聲卻是那般的清亮而幹淨,喚來了隱於山野間的無數禽鳥,或棲於梅樹之上,或蹲於山道側的草裏,以鳴聲相合,就像那些凡人寫的仙境一般。

    莫惜知道自己輸了,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難免覺得有些失落,當她看到向晚書的目光,失落變得更重了些。

    向晚書沒有看她,也沒有看白早。

    他看著青山宗師徒所在的寒台。

    莫惜知道他在看誰。

    ……

    ……

    琴聲回蕩在寒台之間,有百鳥之聲相伴,聞之睹之,怎能不動容,即便是南忘的眉也挑了起來,上方那座寒台裏隱隱傳來和親王的讚美。

    井九與趙臘月卻還是那般平靜,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如果說向晚書與莫惜是因為各有心思,所以注意力沒有放在白早的琴技上,那麼他們呢?

    幺鬆杉劍心微轉,從琴聲營織的美妙世界裏醒來,看著井九與趙臘月吃驚問道:“師叔,難道這還不算好?”

    趙臘月不解,說道:“我覺得挺好啊。”

    井九讚同她的看法,說道:“確實好聽。”

    對他們來說,好聽已經是讚美,落在其餘人的耳裏,卻難免有些敷衍的感覺。

    幺鬆杉撓了撓頭,說道:“那為何師叔如此平靜?”

    趙臘月這才明白他的意思,說道:“世間好聽的聲音很多,聽著便是了,難道溪水悅耳,你還要鼓掌?”

    幺鬆杉愣了愣,直覺這說法不對,但又覺得極妙。

    ……

    ……

    一曲終了,群鳥不肯散去,依依不舍。

    白早起身,回首望向青山宗所在的寒台。

    恰在這時,趙臘月也望向了她。

    兩道視線接觸。

    白早唇角微翹,露出一抹笑意。

    她是中州派的天才少女,被很多人視為數十年後修道界領袖的不二人選,受到無數讚美與追捧,直至數年前趙臘月出現,才分了她一些風光,她自然會很關注趙臘月,此時看見趙臘月看著自己,以為對方也是在關注自己。

    隻不過她想錯了。

    趙臘月是在看她,關注的對象卻另有其人。

    “既然她來了,為何洛淮南沒有出現?”

    年輕一代修道者裏有很多出名的人物,比如此時如仙子般站在山間的白早,比如那位傳說中智如仙人的童顏,又比如閉關多年未出、從而越發神秘的卓如歲、青山首徒過南山,再比如西海劍派的桐廬,包括趙臘月自己。

    在俗世裏,童顏最為出名,在修道界裏,白早的身份最尊,但在這些年輕強者們自己的心裏,洛淮南才是最響亮的名字,道理非常簡單,因為洛淮南的境界最高、實力最強。

    不止是趙臘月,南忘也很關心這件事情,問道:“洛淮南和童顏為何沒有出現?”

    負責對外聯絡的青山弟子說道:“沒有收到消息。”

    童顏性情驕傲怪異,不願意出現倒有可能,但洛淮南身為中州派掌門首徒,像梅會這種場合不可能不出現。

    除非有什麼事情比梅會更加重要。

    問題是,能有什麼事情比梅會更重要?

    有青山弟子猜道:“為了準備道戰,他在苦修破境?”

    幺鬆杉搖頭說道:“他根本不需要。”

    據卷簾人方麵放出來的準確消息,洛淮南於年初已經正式進入金丹後期,也就相當於青山宗的遊野中境,如此深厚的境界實力,年輕一代修行者裏,根本沒人是他的對手。

    就算再往上麵望去,因為當年與雪國大戰,太多強者隕落,也很難找出太多能夠穩穩勝過他的中生代修道者。

    “如果大師兄今次來了,或者還有些希望。”

    聽著這句話,青山弟子們紛紛點頭稱是想戰勝如此強大的洛淮南,也隻有遊野初境的過南山能存幾分可能。

    隻不過……

    很多道視線下意識裏落在井九的身上。

    青山試劍大會上,過南山的劍就是被他弄斷的。

    一道聲音響起。

    “道戰我來。”

    說話的人不是井九。

    他對這些事情毫無興趣。

    是趙臘月。

    青山弟子們很震驚。

    井九看了她一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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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2-27 20:48:34
第五十六章像井九一樣彈琴



    南忘也聽到了趙臘月的話,問道:“你確認?”

    很多人都知道,兩年前趙臘月已經進入無彰中境,按道理來說沒可能那麼快再次破境。

    即便如此,以她現在的年齡,也算得上是極罕見的修道天才。

    天生道種果然不凡。

    但她畢竟修道的時間太短,與洛淮南相差甚遠,參加道戰根本沒有任何獲勝的可能。

    趙臘月未假思索,說道:“是的。”

    不看境界修為,二人都是青山峰主,南忘也不便說什麼,隻是搖了搖頭,別的弟子更是不敢出言相勸。

    這時,白早結束了自己的琴曲。

    寒台安靜。

    在很多人想來,如果水月庵沒有別的弟子出麵,隻怕那句流傳很久的批語,終於要被打破了。

    但在此之前,寒台的安靜被一陣議論聲打破。

    有消息在高處的十餘座寒台間流傳,引來一陣騷動。

    青山宗也很快收到了風聲。

    天近人正在城裏某處,今日洛淮南與童顏沒有出現,極有可能便是在拜見對方!

    能夠得到天近人的點評是很難得的機緣,如果被對方稱讚數句,更會讓修道者在宗派裏獲得更高的地位、更多的資源,一時間人心思動,但畢竟是梅會盛事,朝廷大臣與各宗派師長在此,誰敢擅自離開?

    井九注意到趙臘月的神情變化,問道:“想去看看?”

    趙臘月說道:“有些好奇。”

    井九說道:“那就去看。”

    二人起身,與南忘說了一聲,便向寒台下方走去。

    很多人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不禁嘩然,心想梅會還沒有結束,禪子還沒有點評,居然就這樣走了?

    看著那兩道身影,白早微微蹙眉,顯得更加柔弱。

    她猜到趙臘月與井九離開是去做什麼。

    對此她並不在意,因為這時候洛淮南與童顏應該已經與那位傳聞裏的命數大師見了麵,而這本就是她安排的事情。

    她有些在意,或者說失望的是另一件事如此心急去見天近人,難道是需要他人的肯定才能保有自信?

    這樣的趙臘月,如何配得上做自己的對手?

    ……

    ……

    離開梅園的山道在寒台後方,繞了兩個彎,井九與趙臘月的身影便在眾人眼前消失。

    數萬裏路形成的某些習慣,已經讓趙臘月接受了井九的某些怪癖,比如除非特殊情形,他寧願走路也不願意馭劍。

    他們走在山道上,隨意說著話。

    井九知道趙臘月真正想見的不是天近人,而是這時候可能正在拜見天近人的洛淮南因為數十日後的那場道戰。

    他說道:“如果傳言不虛,你不是他的對手。”

    趙臘月說道:“總要戰過才知道。”

    這句話很符合她一直以來對修道的態度。

    登天大道無比艱險,如果怕這怕那,那還修什麼道?

    井九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麼。

    趙臘月記得很清楚,剛才她說自己要參加道戰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看了自己一眼,沒有明說什麼,意思卻很明確。

    “你不讚同?”

    她有些不解。

    過往數年修道生涯裏,斬妖除魔、飛劍殺人,無論遇著何種危險的情形,井九從來都沒有阻止過她的冒險,為何今天他對自己要參加道戰的想法,卻如此不讚同?

    井九說道:“我沒有參加過梅會道戰,但知道一些內容。”

    趙臘月說道:“踏血尋梅?我不在乎。”

    井九看著她平靜而認真地說道:“那是真實的世界。”

    趙臘月也認真起來,說道:“我知道真實的意思。”

    “數萬裏路上的那些戰鬥依然不是真實,最多隻能說半真半假,而我說的,是我都不願意觸碰的真正的真實。”

    井九看著她的眼睛說道。

    趙臘月問道:“什麼是真實?”

    井九說道:“死亡才是真實,準確說是自己的死亡。”

    這時候他們已經走到半山腰。

    微風輕拂崖間野樹,風景極佳,隻可惜那些鳴聲清脆的鳥兒們,依然在山崖那邊戀戀不去,於是景物少了幾分生機。

    趙臘月認真想了很長時間,說道:“不懂。”

    井九說道:“不懂最好。”

    趙臘月忽然覺得,他在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離自己很遠。

    在井九那張絕美的臉上,她仿佛看到了無盡的深淵。

    深淵意味著遠離。

    這種感覺讓她非常不舒服,有些生硬地轉開話題:“雖然不感興趣,但還是好奇最後的結果。”

    這說的自然不是道戰,而是今日的琴藝之爭。井九再次重複了一遍修道界的那句名言:“反正贏的是水月庵。”

    忽然有一聲琴音在天空裏響起。

    起處是寒台那邊。

    隔著一座山,琴聲到他們這裏時已經變得非常小,落在二人耳中,卻無比清楚,裏麵似乎蘊藏著一道極大的力量。

    緊接著,第二道琴音響起,再未停止,隻不過琴聲並不如流水,有一聲沒一聲,顯得特別生澀混亂,連最基本的節奏都談不上,更不要說什麼美妙。但不知為何,井九卻似乎被這琴聲所打動,停下腳步,站在崖畔向著天空望去,久久沒有言語。

    與白早彈琴時不同,這個人彈琴的時候群鳥並未相合,但並不是群鳥不喜這琴音,而是它們不敢出聲。

    彈琴那人的指法明顯生疏,就像是初學者,但彈出來的琴曲卻是霸氣無雙,仿佛要奪去天地間的所有聲音。

    不要說那些禽鳥。那人彈琴的這段時間裏,就連山風吹拂樹梢、溪水落入深澗,都沒能發出任何聲響。

    我花開時百花殺。

    我出聲時,天地都必須安靜聽著。

    這便是氣勢。

    趙臘月感受著山野間殘留的意味,壓住心裏的震撼,望向井九側臉,想起去年在海州時的那些畫麵。

    這個人彈琴就像井九下棋。

    初學。

    手法生硬。

    不好聽。

    不好看。

    卻舉世無雙。

    井九看著天空,若有所思。

    極高處的某片流雲,已經被琴聲撕成了碎片。

    趙臘月輕聲說道:“不知道是誰。”

    井九不知道彈琴的那個人是誰,但他知道對方的來曆。

    因為他從琴聲裏聽出了些故人之風。

    “水月庵。”

    他說道。

    趙臘月再次想起那句名言反正贏的都是水月庵。

    然後她想起寒台上,水月庵那位麵貌普通的女子。

    不知為何,她再次生出剛才井九說出那個四字時的感覺,道心微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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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2-28 22:10:46
第五十七章像某某一樣下棋

        



    今日朝歌城,梅會自然萬眾矚目,也是唯一焦點,但在普通民眾熱切的視線之外,有一道暗流正在湧動。

    正在參加梅會的年輕修道者們,心思也已經去了別處。

    無數消息在飛簷黃瓦與尋常街巷間流走。

    各宗派的大人物、朝廷裏的高官、南城的巨賈,都在尋找一個人的下落。

    天近人。

    有人想知道自己還有多少壽命,有人想知道自己的元嬰去了哪裏,有人想知道神皇陛下的癖好,有人想知道自己唯一的兒子到底是不是親生的,當然,也有些人是想知道一些更重要的問題,比如景陽真人是不是真的飛升失敗了。

    井九不確定趙臘月見天近人是想問這個問題,還是想知道陰三的下落,又或者隻是想看看洛淮南。

    那位可能在見天近人的中州派修道天才,是梅會道戰的最大熱門,自然也是她的最強對手。

    不過無論趙臘月出於怎樣的原因想要見天近人,他都會帶她去。

    如今在青山宗,趙臘月是神末峰主,他是普通弟子,二人應該以師姐弟相稱,但事實上、一直以來他都是以師父的角色自居。

    趙臘月也早已經習慣並且接受了這點。

    師長有事,弟子服其勞。

    弟子有事,師長當然要幫著弄弄。

    別人不知道天近人在哪裏,井九也不知道天近人在哪裏,但他知道誰知道天近人在哪裏。

    ……

    ……

    朝歌城東,白馬湖畔,有條繁華熱鬧的街道。

    街西有座醫館,匾上刻著一朵海棠花,裏麵有一位大夫,還有一位夥計,看著有些寒酸冷清。

    誰能想到,這座醫館便是朝天大陸最大的情報組織卷簾人最重要、也是級別最高的分理處。

    井九知道。

    隻要活的時間夠長,總能知道一些秘密。

    更何況他的那位師兄當年最喜歡打聽秘密,然後當成故事講給他聽。

    走進醫館,摘下笠帽,井九正準備說出那句海棠依舊否,大夫趕緊舉起右手,示意他不用再說,然後把他與趙臘月帶進了裏室。

    “這好像不符規矩。”井九說道。

    大夫苦笑說道:“隻看你的臉,就知道你是井九。”

    上一次,卷簾人便猜到了他的身份,事後也做過確認。

    既然如此,哪裏還需要海棠依舊否這種已經幾百年沒用的舊暗號。

    井九沒有去想這件事情裏隱藏著的某些意味,覺得不用說暗號,少了些麻煩,是很好的事情,直接說道:“天近人在哪裏?”

    大夫看著他認真說道:“這是很高級的消息。”

    井九說道:“我上次給過你三個消息。”

    大夫微笑說道:“有兩個消息沒有證實,至於欠你的,我們已經扯平了。”

    井九想了想,說道:“既然你知道我是井九,那你猜猜她是誰?”

    大夫望向他身邊的少女,不由怔住了。

    他是井九,那她自然就是趙臘月。

    對於這位天生道種、青山宗曆史上最年輕的峰主,卷簾人自然無比重視,不知收集了多少相關的資料。

    按道理來說,身為卷簾人的高級主管,趙臘月隨井九走進醫館的第一時間,大夫便應該認出她來。

    問題在於,那些資料裏說的清楚,趙臘月行事不拘小節,毫不在意容貌與裝扮……

    那,這鬢間插著的小黃花是啥?

    片刻後,大夫醒過神來,明白了井九的意思。

    前次,他給了井九情報,是因為卷簾人有所虧欠,現在趙臘月這個正主來了,難道還能空手而返?

    “這個消息非常貴,請不要外傳。”

    既然做了決定,大夫倒也爽快,直接說出了那個地點。

    天近人來朝歌城後,一直住在梅園裏。

    井九與趙臘月剛從梅園來。

    那麼這個梅園自然不是正在舉辦梅會的高山寒台,而是舊梅園。

    ……

    ……

    在醫館裏,趙臘月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詢問為何井九與卷簾人的關係。

    直到來到那條老舊的街道外,她才說話。

    “我自幼在朝歌城裏生活,但準備修行,很少出門,這是第一次來這裏。”

    多年前,雪國怪物入侵,皇朝正統斷絕,神皇與正道宗派年輕領袖在梅園結盟,這便是梅會的來曆。

    現在的梅園是朝歌城最壯觀的建築,卻不是當年的地方。

    真正的梅園在這條老舊街道的盡頭。

    趙臘月不曾來過,也很少有人還記得這裏。

    與此時萬人矚目、無比熱鬧的新梅園相比,這座真正的梅園,更像是無人憑吊的遺址。

    井九戴著笠帽,遠遠望向那邊,看到一些樹枝,還有座舊亭,一片荒敗氣象。

    當年梅會舉行的時候,他正在破境的關鍵時刻,無法參加,當然,就算可以,因為某些原因他也不會來。

    師兄來了,中州派的前任掌門來了,果成寺的老住持、也就是禪子的師父也來了。

    那時候連三月正在殺人,所以來的是水月庵的庵主。

    啪的一聲脆響,然後是爭吵聲,把他從難得的回憶裏拉了回來。

    街道上的熱鬧,不是前來瞻仰梅園舊址的遊客,而是來自於街邊那一排棋攤。

    有棋攤,便有下棋的好勝者,也有觀戰的閑居漢。

    總之都是好熱鬧的人,那麼自然熱鬧。

    街上到處回蕩著喊殺聲、歡笑聲、罵娘聲、棋子與棋盤撞擊的聲音,充溢著汗臭與腳臭、煙臭夾雜的味道。

    井九與趙臘月在這些聲音與味道裏走過街道,笠帽下的臉色沒有任何變化。

    快要走到街道末段,舊梅園那些歪歪扭扭的樹已經完全進入眼簾,井九忽然停下腳步,向著右手邊望去。

    趙臘月微怔,隨之望去。

    那裏是一個棋攤,不是殘局,而是對弈局。

    棋攤四周圍滿了人。

    人們的臉上充滿了吃驚與荒唐的神情。

    有一個人,站在所有人的對麵。

    那人容顏極嫩,唇紅齒白,看著就像是個少年,神情卻驕傲冷漠至極,眼高於頂的模樣,令人睹之生厭。

    他看著攤主說道:“你輸了,滾吧。”

    看來他是在與攤主賭棋,賭的竟不是金銀,而是留下還是離開。

    眾人見他如此強硬,不由惱怒起來,紛紛喊了起來。

    “說話客氣些!”

    “不過便是讓你僥幸贏了一局,這般囂張作甚!”

    “對!有種你再來一局!”

    年輕人根本沒有理會,直接走到下一個棋攤前。

    這個棋攤,擺的是個殘局。

    年輕人看了兩眼,伸手落在棋盤上,行了一步馬。

    人們還在憤怒於此人的囂張態度,罵個不停。

    那名輸了的攤主也不服氣,嚷道:“我就不走,你能怎麼嘀?”

    忽然,四周變得安靜起來,那名剛輸棋的攤主也訥訥住了嘴。

    因為他們發現,殘局的主人臉色變得極其難看,汗如漿下。

    “滾。”

    年輕人說完這句話,向第三個棋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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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3-1 20:47:31
第五十八章故園鈴聲

        



    舊梅園外的這條街,是朝歌城裏棋攤最集中的地方。

    棋攤主人有的真是市井裏的高手,甚至還有些是某些大棋館裏無聊的弟子,自然也不乏用棋盤騙人的家夥。

    殘局最為講究,也最不講究,是用來騙錢最方便的手段。

    破解殘局往往隻需要一步,但那步往往誰都想不到。

    這個殘局已經在這條街尾擺了十年,至今沒有人解開,甚至有些大棋館的高手曾經聞名來看,也沒有破解。

    場間忽然安靜,源自於那個年輕人行的一步馬。

    人們通過殘局主人的臉色猜到了某種可能,不由震驚無語。

    第一個輸的攤主與殘局主人不僅僅是鄰居,本來就是師兄弟二人。

    他知道這個殘局有多難,或者說有多陰險。

    師父當年把這個殘局傳給他們之後,便成了他們師兄弟最大的秘密,不知道幫他們贏了多少錢。

    無論是那些大棋館的弟子如何利誘,甚至動用手段威逼,他們都沒有說過,六年前他的師弟甚至因此被打斷了一隻手。

    然而……這個人怎麼會第一步就動了馬?難道他一眼看穿了這盤殘局的秘密呢?

    他與殘局主人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眼裏的震驚。

    對方能夠如此輕而易舉地破掉師父傳下來的殘局,隻怕是位棋中國手……

    隻是,棋力如此驚人的人物為何會來這裏?

    就算這條街的棋攤上隱藏著一些市井高手,但那些家夥都在前街啊。他們擺棋的地方靠著這個荒園,走到攤前的人很少,位置本就不好,難道對方是專門來針對自己?還是說對方是哪家棋館請來的高手?

    想到這裏,第一位攤主震驚之餘,生出很多憤怒,喊道:“我們就不走,你又能如何!”

    那個容顏稚嫩的年輕人,已經走到第三家棋攤前,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麵無表情說道:“不走,你就死。”

    那位攤主還準備說些什麼,接觸到對方的目光,忽然覺得渾身寒冷無比。

    人們也有著相同的感受,仿佛朝歌城的春天,在這一瞬間遠去,世界重新回到寒冬。

    一念動天地,這是修道者的手段。

    殘局主人臉色蒼白,趕緊走了出來,用顫抖的手拉住了師兄,示意他不要再說什麼。

    他的手是六年前被棋館的人唆使閑漢打斷的,落了後遺症,每有陰天或是害怕的時候,便會不停顫抖。

    知道那個年輕人是修道者,人們心生畏懼,向著四周散開了些。

    “不知道這位仙師有何貴幹?”

    做為朝歌城裏棋攤最多的一條街,雖說利益不多,但還是有利益,那麼自然便有管事的人。

    遇著年輕人這樣的人物來挑事,管事人就要出來平事。

    眾人看著那位身著青衫的中年人,紛紛行禮,恭敬說道:“何先生。”

    那位何先生是朝歌城春熙棋館的弟子,身份普通,在這條街上,卻很尊貴。

    春熙棋館的幕後東家是酷好下棋的成親王,所以何先生並不是太過畏懼那名年輕人,當然,言語上還是很尊敬。

    攤主與殘局主人這對師兄弟對視一眼,有些吃驚和疑惑,心想原來這個年輕人不是春熙棋館請來的?

    年輕人看了那位何先生一眼,麵無表情說道:“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把你們這些人全部趕走。”

    何先生神情微凜,問道:“可否請教原由?”

    年輕人仰首望天,說道:“也很簡單,因為你們沒有資格下棋。”

    整條街上的人都知道了這裏發生的事情,圍了過來。

    聽著年輕人的這句話,不由嘩然。

    何先生麵色微變,說道:“仙師棋力不凡,何必如此……”

    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清楚——堂堂修道者,為何來欺淩弱小?

    他卻是沒想過,這是下棋,並不是打架。

    年輕人沒有理會,轉身對著棋攤那邊說道:“你輸,滾,我輸,死。”

    他的神情很漠然,不是看淡生死,而是絕對的自信。

    說話的時候,他沒有看著棋攤的老板,而是看著屋簷上的一株野草。

    所謂眼高於頂,便是如此,真是令人不愉快。

    何先生及那位攤主、還有看熱鬧的人們,都覺得非常不愉快。

    “下就下!我還不信你能贏我們這麼多人!”

    有人喊道。

    那名年輕人明顯是準備把整條街上的棋攤全部趕走。

    他的想法以及作派,早已引起了眾怒。

    這條街上有擺殘局憑秘密騙錢的,有擺棋憑棋力贏錢的,也有棋道高手來遊戲人生的,還有何先生這樣的春熙棋館弟子。越往街外麵走,擺攤的棋師水平越高,就算年輕人棋力再高,難道還能一直贏下去?

    而且真把眾人逼急了,請來幾位朝歌城的棋界大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嘈雜而混亂的環境裏,年輕人神情不變,揮手示意棋攤老板先行。

    趙臘月的視線落在那張棋盤上。

    “這叫象棋。”井九說道。

    “我雖然不會下棋,但這還是知道的。”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

    她還想說些什麼,沒有說出來。

    井九知道她在擔心什麼。

    他望向那個容顏稚嫩、仿佛孩童的年輕人。

    年輕人不是真的眼高於頂,隻是眉毛有些淡,於是眼睛的位置便顯得有些高,總給人一種居高臨下俯視人的感覺。

    仿佛,他瞧不起世間任何人,尤其是在棋盤的前麵。

    這讓井九再次想起那位故人——山間那聲琴音讓他想起的那位故人。

    這個年輕人下棋,就像故人當年殺人。

    烽火連三月。

    對坐不飲茶。

    井九的心情有些微妙,不想繼續看下去。

    “走吧,這裏太吵。”

    ……

    ……

    是的,今天的朝歌城太吵,到處都在吵。

    梅會上,琴聲與喝彩聲、簫聲與禽鳴聲,已經吵了很長時間。

    皇宮外,木輪與青石板的磨擦聲,茶杯失手落地摔碎的清脆聲,很是煩人。

    長街畔,棋子重重落在棋盤上,喝彩聲與哀歎聲依次而起,漸落在身後。

    來到故園前,世界剛剛變得清淨了些,梅林深處,又有聲音傳來。

    那聲音很清柔,很悅耳,像珠簾隨風碰撞,像雨珠從荷葉上瀉落。

    趙臘月有些意外,說道:“懸鈴宗?”

    故園安靜,梅樹蒙塵,並無遊人,卻有著很多陣法氣息的殘餘。

    那些陣法很強大,以井九與趙臘月現在的境界,想要破陣有些難度。

    除非趙臘月動用弗思劍,或者他親自出手。

    好在,已經有人進入梅林,破掉了這些陣法。

    破陣的,便是這些鈴聲。

    井九挑眉。

    那個小姑娘,看來比他們更急。

    她想問天近人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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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3-2 21:34:52
第五十九章雲胡不喜

        



    鈴聲很動聽,較諸今日梅會上的那些琴聲分毫不差,而且別有一種妙處,使人聞之心靜,梅林四周的空氣裏,仿佛蕩起層層無形的漣漪,拂平小湖的水麵,清心之餘,那些陣法氣息的殘餘也漸漸消失,再無痕跡。

    很明顯,這些陣法是被懸鈴宗的高手強行破掉,想來那位高手此時已經闖了進去。

    懸鈴宗與青山宗世代交好,趙臘月有些擔心,伸手握住井九的手,馭劍而起。

    一道紅色的劍光照亮舊園,循鈴聲而去,清風微起,瞬間平息。

    舊梅園深處,有片尋常不出奇的小湖,湖畔是些雜亂生長、談不上好看的梅樹,梅林裏隱約可見一座小庵,也無甚特別。

    林外通往小庵的道路被人攔住了,雙方正在對峙之中。

    “憑什麼我們不能進去?”

    一位婦人滿臉寒意說道,看似瘦弱的身軀散發著極強的威勢。

    婦人正是當年參加青山試劍大會的那位使者。

    站在她身邊,那位清麗小臉上滿是不耐的小女孩,自然便是曾經答應送井九與趙臘月鈴鐺的小姑娘。

    站在石道之上的是位老太監,他不見得就是那些陣法的布置者,但很明顯,他同樣想要攔住懸鈴宗的這兩個人。

    老太監耷拉著眼皮,麵無表情說道:“有貴人在林中賞花,煩請稍候。”

    那位婦人冷笑說道:“不要以為抬出宮裏的貴人便能嚇住我們,舊梅園何時變成了皇家的禁地?”

    小姑娘哪裏耐煩等下去,直接說道:“翠姨,不要和他們廢話,我們直接進去。”

    老太監抬起頭來,眼裏精光暴射,喝道:“誰敢?”

    隨著這兩個字,樹林裏的氣息忽然變得紛雜起來,隱隱可見十餘道人影,從氣息分辯應該是宮裏的侍衛強者。

    便在雙方劍撥弩張之時,忽然生出一陣清風,水麵再次生起漣漪,把突然出現的紅色劍光散射成無數片楓葉。

    劍光驟斂,湖畔出現兩道身影。

    趙臘月說道:“誰敢?”

    同樣的兩個字,老太監的斷喝充滿威勢,她的語氣卻尋常,輕描淡寫、毫無氣勢。

    但不知道為什麼,無論是老太監自己與樹林裏的那些皇宮侍衛,都覺得她問出的這兩個字才是真正的難以應對。

    或者說,沒有人敢回答這個問題。

    說完這句話,趙臘月才想起來鬆開井九的手。

    老太監的視線落在她與井九的臉上,再想著那道紅色的劍光,猜到了對方的身份,神情驟變,趕緊舉手示意樹林裏的侍衛不要妄動。

    那個小姑娘看到趙臘月,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跳著來到她身前,牽起她的手,問道:“你們不是在梅會上嗎?”

    趙臘月說道:“我來看看。”

    “你們也知道了?”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說道:“為了這個消息,宗裏花了不少代價,答應了不外傳,所以不好去通知你。”

    趙臘月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表示沒事。

    做完這個動作,她才覺得有些奇怪,為何自己會如此習慣這樣的親近動作,下意識裏看了井九一眼。

    老太監也在看井九。

    那張在傳聞裏已經被形容的無比誇張的臉,真實地出現在他的眼前,他才知道原來那些形容全不誇張。

    更準確來說,看到井九的臉,他才知道真正的極致是無法形容的。

    就算他是個太監,而且已經老了,也要用些心力才能重新收攏心神,躬身說道:“還請二位稍候,待老奴通知……”

    確認了趙臘月與井九的身份,他的態度變得很恭敬,準備讓侍衛通知樹林裏的貴人,然而貴人兩個字他都沒有來得及說出口。

    因為井九不想等了。

    對井九來說,時間是最沒有意義的事情,同時也是最有意義的事情。

    值得耗費時間來等待的事物有很多,比如初雪,比如道樹初成,比如積沙,比如十歲回來,但絕對不包括等著通報。

    趙臘月也是這樣的人。

    他們沿著石道向著樹林裏走去。

    老太監有些猶豫,終究沒敢繼續攔著,側身讓開了道路。

    懸鈴宗的小姑娘牽著趙臘月的手,跟著一起走進樹林,經過老太監身邊的時候,得意地哼了一聲。

    石道向著梅林深處延伸,明明樹木有些稀疏,但很快便看不到後方的景物。

    樹林深處有道竹牆,石道穿過竹牆,通往庵內。

    竹牆那邊安靜冷清,看來那位老太監與侍衛們沒有被允許進來。

    那位婦人有些慚愧說道:“還是青山宗的份量重。”

    趙臘月說道:“翠師姐言重,兩宗行事風格不同而已。”

    婦人明白她的意思,心想確實如此,隻是不好接話。

    小姑娘卻不在意這些,直接說道:“不錯,姆媽一直念叨,說你們的口頭禪太可怕,動不動問人想不想死,行事又太暴力,動不動就讓人死,實在是有些惱火,千叮嚀萬囑咐,叫我別跟你們學。”

    婦人苦笑無語,望向趙臘月準備解釋幾句,卻不料趙臘月聽著這段話,竟是很認真地想了想,說道:“有道理。”

    小姑娘有些意外,說道:“姐姐,難道你準備改?”

    趙臘月又想了想,搖頭說道:“雖然有道理,但沒法改。”

    小姑娘睜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問道:“為什麼?”

    趙臘月說道:“因為世上該死以及想死的人太多。”

    小姑娘注意到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很是精神,有些羨慕,或者說向往。

    ……

    ……

    庵前有棵樹,已經開花,花瓣落在樹下,粉粉點點,很是好看。

    沒有樹下的那位麗人好看。

    那位麗人轉身望來,眉眼美極,較諸井九也隻稍遜幾分,更重要的是,她神情憨直,自有一派天真爛漫之感。

    這樣的美人,往往最被男子喜歡。

    所以懸鈴宗的小姑娘不喜歡她,趙臘月也不喜歡她。

    那位婦人上前,行禮說道:“見過貴妃娘娘。”

    小姑娘在趙臘月身邊低聲說道:“她就是那個最受寵的胡貴妃。”

    趙臘月聞言微怔,再次望向樹下。

    恰在這時,那個麗人也向她望了過來。

    兩道視線穿過隨風飄落的花瓣,相遇。

    庵前的空氣仿佛凝結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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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3-3 20:54:28
第六十章瑟字有幾種寫法?

        



    數年前,井九與趙臘月離了青山宗,行了數萬裏路,直至來到海州,因為要參加四海宴才重現人間。

    在旅途裏,他們遇到了很多妖怪、人,以及修道者,然後一劍殺了。

    黑龍寺住持竹貴便是其中一位。

    這位所謂高僧,最好***女,暗底裏更是不知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就因為與宮裏的胡貴妃有舊,所以無人敢管。

    可惜他遇到了趙臘月,於是很幹脆的死了。

    胡貴妃聞知此事,勃然大怒,誓要替竹貴報仇。

    清天司動用那麼大的陣勢四處追緝凶徒,很大程度便是因為受到宮裏太多壓力。

    沒人想到,殺死竹貴的是青山宗第九峰的峰主趙臘月。

    此事發展至此,隻能作罷,清天司受了極大的挫折,副巡查施豐臣被排擠的極為嚴重,失去了所有實權。

    貴妃娘娘真的能放下這段恩怨嗎?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趙臘月也很清楚這一點,但看著樹下那位麗人,她沒有任何懼意,連不自在的感覺都沒有。

    就算你是最受神皇寵愛的貴妃,難道就能對一位青山宗的峰主喊打喊殺?

    胡貴妃的視線在趙臘月與井九的臉上停留片刻,眼裏的怒意一閃怒逝,說道:“原來你就是趙臘月。”

    趙臘月平靜說道:“是的。”

    胡貴妃不知想到什麼,唇角微翹,笑著說道:“年節的時候,你母親進宮,見了一麵,隔得有些遠,看著不是太清楚,但隱約記得,趙夫人生得極秀麗,氣度溫婉,你比你母親可是差得遠了。”

    這話聽著簡單,其實不然,明明是在嘲諷,卻讓人說不出話來。

    所謂隔得遠,自然是說趙夫人的身份不夠尊貴,離她不夠近。

    她又說趙臘月不如母親,趙臘月也無法反駁,不然難道要說母親不如自己?

    這便是宮裏女人們最擅長的手段,言辭間的交鋒頗為淩厲,也極隱秘,很難招架。

    趙臘月不是小女兒,不會這些手段,但她有自己的應對方法。

    “我會和母親說,以後不要再進宮。”

    聽著這話,胡貴妃神情微變,才想明白今天自己的對手不是宮裏那些柔弱可人的姐妹,而是……修道界的大人物。

    趙臘月現在是青山峰主,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朝廷必須尊重的對象。

    她就算是貴妃,又憑什麼威脅對方?真用些官場上的手段,隻怕反而會讓自己身陷麻煩。

    至於趙臘月的父母會不會因為貪戀紅塵權勢而如何……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隻要趙臘月發話,她父親會毫不猶豫地辭官,她的母親自然也不會再進宮,甚至整個趙家都可能搬去南河州。

    因為趙家的下一個千年,全部都在她的身上。

    看似天真爛漫的胡貴妃,能夠得到神皇的寵愛,自然是極聰慧的人,在很短的時間裏,便想明白了這一切。

    想的越明白,她越覺著鬱悶。

    自己拿了一根繡花針,準備繡副花鳥,與對方切磋一番,結果對方完全不按套路來,直接一劍砍了……

    鬱悶的貴妃娘娘不想再理趙臘月,轉而望向那名懸鈴宗的小姑娘,說道:“瑟瑟,好久不見。”

    小姑娘哼了一聲,沒有理她。

    胡貴妃笑著說道:“哎喲,這小小年紀還這般記仇啊,可別忘了當年我可是親手做了藕糕給你吃的。”

    小姑娘說道:“娘娘,剛才攔著我不讓進,這時候來親近做啥,上次姆媽帶我來朝歌城的時候才四歲,我可什麼都不記得。”

    “難道你現在就不是小孩子了?”

    胡貴妃說道:“我不讓你進來也是為了你好。”

    小姑娘撇嘴說道:“你就是擔心庵裏的人選了我。”

    懸鈴宗的婦人看著井九與趙臘月的神情,解釋了幾句。

    原來天近人有個規矩,一天最多隻看三人。

    此時庵內安靜異常,洛淮南可能就在裏麵,那今天便隻剩下兩個名額。

    胡貴妃自然想把其餘的人都攔著。

    胡貴妃說道:“你一個小姑娘有什麼要緊問題要問?”

    “那你呢?”小姑娘冷笑說道:“你就是想給陛下生個孩子,這種事情有什麼好問的,這種事情需要做好不好。”

    此言一出,場間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尷尬。

    舉世皆知,貴妃娘娘深受神皇寵愛,聖眷始終不衰,乃是皇宮裏毫無爭議的第一人,唯一的問題就是……她沒有孩子。

    但這種事情,就算知道也隻能藏在心裏,誰會直接說破,更何況是當著貴妃娘娘的麵。

    胡貴妃有些生氣,還是忍著了,眼眸微轉,輕笑說道:“小孩子家家的,你哪裏知道什麼生孩子的事情,做什麼啊?”

    說話的時候,她唇齒微咬,眼波流動,竟是自然流露出一份媚意。

    懸鈴宗的婦人有些不悅。

    小姑娘小臉微紅,啐了一口,說道:“真是個狐狸精!”

    井九心想,還真讓你說對了。

    胡貴妃的道行比海州城裏的小荷更深,趙臘月也沒能看出她的真身,但如何能瞞得過他的雙眼。

    他微微眯眼,心想這隻狐狸縱然是被佛家點化過,但天然媚惑,容易令人耽於淫樂,若見著皇帝,還是要提醒一句。

    便在此時,石道上行來一個年輕人。

    那位年輕人身著素色錦衣,腰帶上落著片微卷的小青葉,葉上沾著些細灰,應該是湖心亭上落下來的。

    此人氣息遮掩的極好,很難看出深淺,但隨著他的行走,自有一股貴氣撲麵而來。

    看著來人,胡貴妃很是吃驚,微微點頭行禮,麵色有些猶豫,終究還是站在原地沒動。

    年輕人走到她身前,麵無表情說道:“父親又不是沒孩子,你想問什麼?”

    胡貴妃有些生氣,但忌憚對方身份,不好說什麼,隻好撇撇嘴表示自己的不滿。

    看著這畫麵,趙臘月想著先前懸鈴宗的小姑娘也曾經撇嘴表示不滿,不由笑了笑,對此位貴妃的惡感弱了些。

    年輕人轉身望向趙臘月,冷淡說道:“青山宗的道友?”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望向懸鈴宗的小姑娘,問道:“你叫色色?春色滿園的色?”

    小姑娘有些不安,看了那名年輕人一眼,低聲說道:“是半江瑟瑟的瑟。”

    那名年輕人說道:“我看是瑟瑟發抖的瑟。”

    井九對趙臘月說道:“原來是得瑟的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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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3-4 20:06:57
第六十一章一件小事




    幾句話,前言不搭後語,似乎暗藏機鋒,其實談不上,不過是針鋒相對。

    那位錦衣年輕人問趙臘月是否青山宗的道友時並未先做自我介紹,而且神情冷淡,有些不禮貌。

    趙臘月看井九一眼,是想知道井九打算如何應對。

    通過錦衣年輕人與胡貴妃的對話,懸鈴宗婦人隱約猜到他的身份,震驚無語,就連瑟瑟小姑娘都有些不安。

    錦衣年輕人的身份確實尊貴,對青山宗的態度冷淡也能理解。

    ——當代神皇最信任果成寺,而皇族最親近的始終還是中州派。

    做為與中州派齊名、競爭正道領袖地位千年有餘的青山宗,自然不可能得到皇族中人的好感。尤其是以錦衣年輕人的身份,如果想要得到中州派的全力支持,更是必須無時無刻、在任何場合都要表達出明確的態度。

    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井九很清楚,但他不會去理解,因為他根本不在意對方的身份。

    他的態度甚至要比錦衣年輕人更加明確。

    他直接與那個小姑娘說話,問她的姓名,仿佛錦衣年輕人根本不存在。

    這便是無視。

    錦衣年輕人眯了眯眼睛,沒有再說話。

    最怕突然安靜。

    尤其是瑟瑟,她本來就是個喜歡熱鬧的小姑娘。

    更重要的是,她以為井九與趙臘月還不知道那位錦衣年輕人的身份,擔心會出問題。

    她趕緊取出兩隻小鈴鐺,遞到趙臘月身前,說道:“這是我好不容易才求的兩個。”

    這是當初她離開青山宗的時候,答應送給趙臘月和井九的禮物。

    懸鈴宗的清心鈴天下無雙。她是宗主的親生女兒,用盡心思求來的鈴鐺自然絕不普通。

    那兩個小鈴鐺通體無紋,造型精致,無比通透,散發著淡淡的清光,隻是看一眼便令人心意平靜。

    看著這畫麵,胡貴妃有些羨慕,那位錦衣年輕人的神情也微生變化。

    他的身份極其尊貴,自出生後,腳腕上便係著一隻懸鈴宗送來的鈴鐺,用來袪邪護心。

    此時小姑娘拿出來的兩個鈴鐺,竟與他的鈴鐺品級差不多。

    問題在於,趙臘月與井九的身份豈能與他相提並論?

    就算懸鈴宗與青山宗世代交好,那位老太君又怎麼會同意孫女把這樣的重寶雙手送出,這不是胡鬧嗎?

    趙臘月接過鈴鐺,點頭致謝,說道:“答應給你的劍還沒找到合適的,再等等。”

    瑟瑟揮揮手,表示自己並不著急,接著望向井九,小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與趙姐姐可不同,我覺得這鈴鐺給你我虧了,除了當時答應我的那件事,你得再回送我些東西。”

    剛把禮物送出去便想著要回禮,也就是小姑娘才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偏生井九覺得這很正常,認真地想了想。

    他還有很多珍藥與法寶,但有些他要準備以後破境時用,有些要留給柳十歲和趙臘月,還要為顧清準備一份好的,現在神末峰又多了那位元姓少年,小玉山說不得哪天也會回來,第九峰將來還會有更多弟子。至於修行功法,他也還記得不少,甚至還有兩篇果成寺的禪祖殘卷,不過小姑娘肯定要修行懸鈴宗功法,這些並不合用,而且送這些總是會惹出些麻煩。

    然後,他想到了一個非常簡單、而且有用的禮物。

    井九看著小姑娘說道:“我可以幫你做一件事情。”

    小姑娘沒聽懂,問道:“什麼事情?”

    井九說道:“你自己想,當你需要我做的時候,告訴我就好。”

    聽到這句話,趙臘月看了他一眼,有些吃驚。

    她很清楚,井九是個天生的修道者,對世間萬物並無太多情感,或者說不願意與世間萬物發生太多聯係。

    他居然願意提出這樣的條件……不管是什麼事,這都是一件大事。

    小姑娘本來沒有什麼感覺,看到趙臘月的神情才隱約明白自己賺了極大的便宜,眼睛變得明亮起來,問道:“什麼事都可以嗎?”

    井九說道:“什麼事都可以。”

    ……

    ……

    “什麼都可以,那就是什麼都不可以。”

    一直安靜無聲的舊庵堂裏,傳出了一道聲音。

    那個聲音很洪亮,卻沒有什麼壓迫感,讓人覺得很舒服,溫和舒服,卻又著足夠的說明力或者說感染力。

    如古寺的晚鍾。

    庵裏走出來一個人。

    那人身形高大,眉眼平和,卻有勇毅果敢之意。

    胡貴妃對著那人微笑打了個招呼,顯得很親切。

    懸鈴宗婦人與那人致意,頗為尊敬。

    高大男子看著小姑娘溫和說道:“至少,你不能要求他行惡,做有違仙俠之道的事情,也不能要他傷害自己。”

    瑟瑟猜到了他是誰,沒有出言反駁,眼睛微微放光。

    “就是一件事,不用這般麻煩。”

    井九說道。

    那位錦衣年輕人嘲諷說道:“難道她要你自殺,你也去做?”

    井九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又不是傻子。”

    錦衣年輕人聞言微怒,說道:“這樣有意思嗎?”

    井九說道:“我自己會評判。”

    錦衣年輕人冷笑說道:“任何事都可以找到理由不去做,那你答應這個條件有何意義?”

    井九說道:“她會相信我,因為我相信她。”

    “有道理。井九,你生的好看,說話也好聽。”

    瑟瑟小姑娘合掌讚歎,然後無奈說道:“你更不能去我家了,不然我真怕老太君會殺了你。”

    別人聽不懂,井九與趙臘月自然能懂,因為當年在青山的時候小姑娘便說過這個話題。

    她擔心老太君殺井九,自然是因為擔心自己的母親會喜歡上井九。

    “果然不愧是傳聞裏的井九,思慮果然縝密無漏。”

    那位高大男子望向井九說道。

    人們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井九沒有說話。

    接下來高大男子說的兩句話說明了原因。

    “在青山裏你的輩份要比南山高,加之南山胸襟開闊,縱然你用計斷了他的劍,他也不會如何。”

    高大男子看著井九的眼睛說道:“但我不如南山,我的性情更加直接,若有機會,我會斷了你的劍為他出這口氣。”

    兩派分流,井九是青山首徒過南山的長輩,但不能算是他的長輩。

    他的語氣很平靜,甚至有些溫和,卻有讓人不得不信的感覺,仿佛井九的劍已經斷了。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眼眸裏閃過一道寒光。

    那是劍光。

    意味簡單明確,隻有兩種,毫不遮掩。

    那就是戰意,以及殺意。

    想斷井九的劍?

    縱然你是洛淮南。

    也要一劍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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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3-5 20:50:31
第六十二章 兩句天命

        



    從舊庵裏走出來的高大男子就是洛淮南。

    中州派掌門首徒,年輕一代修道者裏毫無爭議的最強者,還有很多名頭,但都不如這個名字本身響亮。

    看著趙臘月黑白分明的眼眸,想著先前那一抹寒光,洛淮南的心情有些凜然。

    他當然知道趙臘月是誰。

    如此年輕便有如此境界,放在世間任何宗派都必然是最出色的人物。

    隻不過在他想來,對方終究還太年輕,境界尚淺,還需要很長的歲月才能成為真正的對手。

    他沒想到,趙臘月現在的劍心便已如此犀利。

    不愧是天生道種,又豈止是天生道種?

    看來傳聞是真的,南山沒有說錯,她把那個無比凶險的法門修到了極致。

    以劍意焠體,真能修成後天劍體?

    趙臘月向前走了一步。

    洛淮南靜靜看著她,沉默等著她說話。

    很明顯,他慎重了很多,這也是尊重。

    這時,井九舉起了左手。

    趙臘月明白了他的意思,沒有開口,退回他的身邊。

    就像當初在小山村與南鬆閣時,柳十歲看著井九的一個手式甚至一個眼神,便知道他的意思。

    現在趙臘月也可以。

    洛淮南有些吃驚。

    世間能讓他感到吃驚的事情已經很少。

    因為他很意外。

    無論是在青山劍宗還是世間,趙臘月的聲名都極為響亮。

    井九更像是一位追隨者,如果不是擁有那張美麗至極的容顏,以及偶爾露鋒芒,隻怕還會更加低調無名。

    此刻這個畫麵,卻表明神末峰竟是以井九為首!

    這是為何?

    洛淮南忽然想到另一個傳聞。

    今次青山試劍大會上,井九在折斷過南山飛劍之前,先是用計勝了兩忘峰的顧寒。

    聽聞在最關鍵的那瞬間,井九不知道使出何種道法,帶著道道劍影,淩空虛渡了十餘丈距離。

    有幾位青山宗長老懷疑那就是先天無形劍體!

    青山劍宗想要隱藏這個消息,但當時那麼多眼睛看著,那麼多耳朵聽著,如何能夠隱藏得住,還是流傳到了山外。

    知道這個傳聞的時候,洛淮南根本不相信。

    但此時看到這幕畫麵,他忽然生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

    難道傳聞是真的,並不是青山劍宗為了擾亂別家宗派心思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如果這是真的,一個先天無形劍體加上一個後天劍體,日後的青山神末峰……將是何等模樣?

    井九沒讓趙臘月說話,自己也沒有說話,因為這些本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用不著與旁人說。

    洛淮南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與眾人再次抱拳行禮,自行離開。

    有一個細節。

    從始自終,他都沒有與那位錦衣年輕人說話,甚至看都沒有看對方一眼。

    場間再次回複安靜。

    洛淮南已經離開,今天的名額應該還有兩個,而此時庵外還有五個人。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搖了搖頭。

    那位錦衣年輕人微諷說道:“連洛淮南這個莽夫都不敢再進一步,看來傳聞裏的井九果然有很多秘密,你擔心被天師看出來?”

    井九沒有理他,對趙臘月說道:“擔心?”

    趙臘月說道:“有些不確信。”

    如果庵裏那位大師,真如傳聞一般能夠斷人前程、算人生死、直通天道,誰願意錯過這個機會?

    但她的心裏又藏著很多秘密,不願意被那位大師看出來。

    井九說道:“什麼秘密?”

    趙臘月說道:“你知道的那些。”

    一問一答,很是自然。

    旁人聽來,卻能品出很多別的意味。

    比如絕對的信任以及親近。

    胡貴妃翻了個白眼,沒有說話。

    “你是不是想說好一對奸夫**?”

    瑟瑟小姑娘嘻嘻笑著說道。

    胡貴妃以袖掩唇,俏媚一笑,說道:“這可是你說的,別賴我身上。”

    看著她自然流露出的風流情態,那位錦衣年輕人微微蹙眉,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

    這時舊庵裏行出一位童子。

    他走到錦衣年輕人身前,行了一禮,說道:“先生有言,事涉天命,無法看,還是請公子回吧。”

    錦衣年輕人有些失望,緊接著不知道想到什麼,有些出神。

    春日的天光穿透梅林的樹丫,落在他的臉上,大片的光斑沒能讓他的臉變得奇怪,反而平添了幾分光彩。

    在陽光的照耀下,他的臉部線條愈發清晰,就像是他此時看到的前景,這讓他的唇角漸漸翹了起來。

    帶著滿足的笑容,錦衣年輕人離開了梅林,與洛淮南離開的方向相反。

    胡貴妃不懂,看著錦衣年輕人遠去的背影,低聲嘲諷了幾句。

    瑟瑟小姑娘在旁同情說道:“他想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所以才會笑。”

    胡貴妃愣了愣,說道:“什麼意思?天師不是說不肯給他看嗎?”

    “天師說的是事涉天命……”

    瑟瑟在最後兩個字加重了語氣。

    胡貴妃終於想明白了,神情驟變,她當然知道那位錦衣年輕人想問什麼,那就是天命所歸……

    瑟瑟看著她安慰說道:“既然如此,你也不用再問了,就算真能生個兒子,也不能當太子,反而要擔驚受怕,何苦來著。”

    胡貴妃身軀微微搖晃,臉色雪白,說不出話來。

    誰也沒想到,那位童子走到胡貴妃身前,行了一禮,竟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先生有言,事涉天命,無法看,還是請娘娘回吧。”

    胡貴妃愣住了,片刻後臉上流露出狂喜,連聲道謝,再也沒有停留,退出了梅林。

    井九心想這個女人居然能在宮裏活這麼長時間,看來皇帝的性情沒有怎麼變,還是那般寬仁,隻是怎麼沒把兒子教好?

    趙臘月的神情很凝重,懸鈴宗婦人的神情也很凝重。

    那位錦衣年輕人與胡貴妃的作派與朝歌城裏的普通民眾沒有什麼區別,那些對話就像街坊間帶著敵意的閑扯。

    但在梅園之外,他們是真正的、能夠影響整個皇朝的大人物。

    今天這裏發生的事情、那個童子說的話,極有可能便是人族皇朝的將來。

    隻是童子轉述的天近人大師的話一模一樣,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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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3-6 20:40:00
第六十三章到底誰有秘密?

        



    天命在上,本不與人間相關。

    唯有神皇,乃人族命運前途所係,與之相關事務,方可稱天命。

    那位錦衣年輕人想問的是繼位,胡貴妃想問的是子息,當然都涉及天命。

    但天近人用同樣的話拒絕二人的請求,這裏麵究竟有著怎樣的深意?

    “隻是算命先生的常用手段,我說過,庵裏那位很會唬人。”

    井九對趙臘月說道。

    趙臘月心想真的這麼簡單嗎?

    童子很是生氣,說道:“便是神皇陛下與劍神大人,對先生也是尊重萬分,你是何人?竟豈對先生如此無禮!”

    井九平靜說道:“如果不是算命先生的手段,那這兩句話如何解釋?”

    童子冷笑說道:“先生學通天人,言辭間自有深意,哪裏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能夠懂的。”

    井九說道:“天命歸一,何來兩處?若你家先生的話真有深意,我是不是可以疑心他是想挑起皇宮內亂?”

    童子聞言語塞,他哪裏知道自家先生的想法,又哪裏敢隨便應話,隻得哼了一聲,不再理井九,轉而望向瑟瑟小姑娘。

    看著童子神情,瑟瑟便知道他準備說什麼,好生失望,哪裏肯就這般離開,細眉一挑便準備鬧一場。

    童子說道:“先生說了,你母親何時嫁人,要看老太君何時厭了這人間。”

    聽著這話,瑟瑟眼睛一亮,接著問道:“那究竟何時?”

    所謂厭了人間,不過是到了秋天。

    瑟瑟不喜自己的祖母,也不會期望她早些辭世,真正想知道的是別的事情。

    童子說道:“至少也要到十年之後。”

    小姑娘算了算,十年後自己已經大了,就算母親那時候改嫁,自己也有足夠的能力幫著看看或者阻止。

    問題得到解答,她眉開眼笑起來,與趙臘月說了幾句話,約好後日相見的時間,便與那婦人一道離開了梅林。

    梅林裏隻留下了井九與趙臘月二人。

    童子不再說話,伸手比趙臘月比了一個請。

    趙臘月這次沒有看井九,直接走進了庵裏。

    時光緩慢流淌,天光在樹枝間變幻著模樣。

    井九靜靜站在庵前,沒有想什麼。

    不知道過去多長時間,那名童子走出庵外,來到他的身前。

    井九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童子明白他的意思,說道:“你的同伴已經出庵,在那邊等著。”

    井九向外走去。

    童子愣住了,過了會兒才醒過神來,趕緊喊道:“慢著。”

    井九停下腳步。

    童子趕上前來,帶著不滿說道:“你很幸運,今天還有一個名額,落到你頭上了。”

    他不明白,為何已經對先生說明了這名年輕修道者先前的無禮,先生居然不動怒,甚至還要麵見對方。

    要知道就算是皇朝裏的那些國公,先生也很少理會。

    更令童子感到吃驚的是,井九聽到他的話沒有轉身,重新抬步走向梅園外。

    “喂!你幹什麼?”

    童子又是吃驚又是不解,覺得好生荒唐,不停在後麵喊著。

    井九不曾理會,隻是數步便走到湖畔,準備穿過那個積著數十片青葉的亭子。

    便在這時,一道滄桑而低沉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了起來。

    “你真的不想知道景陽的下落?”

    ……

    ……

    井九停下腳步,看著亭上被風拂落的青葉,沉默不語。

    他知道,除了自己,沒有誰能夠聽到這道聲音。

    遁天地之隙,以意念入耳,對方的神識非常強大,就連青山宗那些破海境長老都不如。

    但這不足以讓他停下腳步。

    讓他停下的原因是這個問題。

    整個世界都以為景陽真人飛升了,隻有很少的人知道這並非事實。

    比如趙臘月,還有青山宗裏的幾位大人物,當然還有他自己。

    如果還有別的人知道景陽飛升失敗,那些人便一定與此事有關。

    那些人可能是主謀,可能是幫凶,總之,就是他一直在尋找的那些人。

    當然,這道聲音的主人有可能是從何處聽到了一些風聲,所以用這個話題來裝神弄鬼,也有可能此人是要用這個問題來挑釁他。但不管是哪種,井九都自己知道應該見一見對方了。

    ……

    ……

    走進舊庵,隨苔綠向裏,見到一間陋室,布置簡單,有一盞花水擱在窗前,有一道草簾橫在中間。

    井九踏進室內,草簾無風而起,自行係到柱上,畫麵看著頗為神奇,他看都沒看一眼。

    草簾掀起,香氣先至,然後才是畫麵。

    如輕霧般的薄煙,離開焚香,消散於空氣裏。

    一人坐在案後,白發蒼蒼,滿臉皺紋,雙眼深陷,不知已經盲了多少年,散發著深不可測、難以形容的氣息,

    案上除了香爐,還有紙,有硯,硯裏的墨汁反射著天光,明亮幽暗間,仿佛沒有黑白的分別。

    老人手裏拿著一枝雪毫筆,正在寫著什麼。

    雪毫筆,用的是雪國大妖耳廓裏的細毛製成,極其難得,尤其是這些年與雪國戰火稍歇,越來越難找到。

    但如此珍稀的筆被老人握在手裏,就像是最普通的兔毫。

    因為老人的神態很自然,沒有任何在意。

    可能是因為他眼睛瞎了,看不到潔白無瑕的筆毫,更大的可能是,他早已看透了天地,何況一枝筆?

    井九走到案前,望去。

    硯裏的墨汁確實看不清濃淡,但被雪毫吸入,再落於紙上,便看得很清楚。

    那是熟墨。

    熟墨是靜置一夜的墨汁,水墨漸漸分離,被筆尖寫在紙上,便有了不一樣的美感。

    墨字之外,浸著數分水痕,就像是雨裏的紙傘,或鬢角沾著水珠的姑娘。

    這很好看,但是墨水相依,很難說黑白分明。

    井九看慣了趙臘月的眼睛,所以不喜歡。

    不喜歡歸不喜歡,但這字確實寫的極好。

    “字不錯。”

    他說道。

    如果是一般人,在讚美之餘,應該還會驚歎數句。

    比如:你的眼睛不能視物,為何能把字寫的這般好看?

    那麼老人便可以回答:吾乃白鹿書院天近人,洞天絕學,舉世無雙,心眼盡開,萬物皆在心間……

    井九沒有這樣說。

    所以沒有後續。

    於是庵裏的安靜便顯得有些尷尬。

    他不是刻意這樣做,而是真的不關心。

    在卷簾人的醫館裏,他曾經說過,天近人挺能唬人。

    他知道對方肯定有些本事。

    但不管你有多少本事,哪怕你真的引領西來成了一代劍神,哪怕你被舉世公認為最接近天道的那個人。

    井九還是不感興趣,不關心。

    老人低著頭,如白雪覆峰頂。

    庵室極靜。

    不知過了多久。

    老人終於開口。

    他問了井九一個問題。

    “既然你對世間沒有任何關心,為何會來這裏?”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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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3-7 21:08:01
第六十四章你承受得住嗎?




    井九看了老人一眼。

    這位老人自然便是天近人。

    他被公認為最接近天道的命數大師。

    但井九對他沒有什麼興趣,哪怕是對方提到了景陽。

    直到聽到這句話,他才第一次正視對方。

    因為不管是猜的,還是習慣性裝神扮鬼,總之對方說對了。

    他對人間確實沒有什麼關心。

    這不是秘密,隻不過他沒有必要、也沒有機會向整個人間宣告。

    柳十歲與趙臘月應該有些感受,又因為他們與井九的關係不同,所以無法確認。

    天近人說破了這一點,這讓他有些意外。

    但他沒有接著對方的話說下去,而是問道:“聽說每個人可以問三個問題。”

    天近人手裏的筆停在紙麵上,說道:“不錯,什麼問題都可以。”

    說話的時候,他沒有抬頭看井九。

    這並不意味著不禮貌,因為整個大陸的人都知道,他的雙眼不能視物。

    井九盯著他的前額,似乎想從那些皺紋裏看出些什麼。

    天近人也在等待著什麼。

    整個朝歌城都知道他來了,卻不知道他住在舊梅園裏。

    今天能夠知道他的行蹤,並且悄然來到這裏的人,都絕非尋常之輩。

    比如洛淮南、那位錦衣年輕人,當然也包括趙臘月還有井九。

    做為朝天大陸最出名的命數大師,天近人的一言一行往往能夠影響一個人甚至是一個宗派。

    有機會向他請教的人,在三個問題的選擇上都會非常慎重。

    今天來梅園的人,他們的問題涉及天命或者大陸氣運,井九呢?

    天近人很想知道,這位青山宗年輕一代裏的佼佼者,這個藏著無數秘密的年輕人,今天會向自己提什麼問題。

    如此,他才能夠知道井九的秘密究竟是什麼。

    井九想都沒有想一下,便說出了自己的問題。

    “我想知道他們所提問題的內容。”

    微風帶著極其淡的花香,從窗外滲了進來,很快便被焚香吞噬。

    就像被春光吞噬掉的時間。

    庵室裏的安靜,源自於天近人的沉默。

    沉默不是因為這個問題難以回答,是因為意外。

    天近人需要想清楚,井九這個問題的真正用意。

    像洛淮南這樣的人物,知道他的問題,便有可能真正接近他的秘密,這當然是很重要的事情。

    問題在於,沒有人會把如此重要的機會用在查知他人的秘密上。

    直到現在,天近人依然認為井九剛才做勢欲走,不過是欲擒故縱。

    他不相信有人會不珍惜被自己點評的機會。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天近人緩緩把筆擱在硯上,說了一句話。

    “了解他人的秘密,自然能掙很多便宜,但世間哪有什麼比認清自己、把握將來更重要的事情?”

    硯中分離的水墨,被落下的筆尖重新攪在一起,再也分不出黑白。

    “自己的事情還要問人,那太失敗。”

    井九說道:“我失敗過,不喜歡那種感覺。”

    天近人確認了,他是真的不在乎這個機會。

    再一次長時間的安靜。

    天近人緩聲說道:“洛淮南的問題,和你一樣,也有些怪。”

    ……

    ……

    窗戶是開著的,室裏的香氣還很濃,紙上剛寫了一行字,水與墨正在分開。

    洛淮南站在案前,態度尊敬,讚了數聲,得了回應,再次稱讚,仿佛自己不曾用過熟墨。

    至於天近人不能視物,為何能夠寫得如此好的一筆書法,他和井九一樣,沒有問。

    他問的是:“前輩此生看人無數,究竟在看什麼?”

    天近人說道:“我看的是過往以及將來。”

    洛淮南沉默很長時間,再次問道:“我還想問雪國天氣如何。”

    天近人閉著眼睛,不知道是在推演計算,還是在猶豫能不能泄露天機。

    “雪國最近這些年很冷,應該還會冷很久。”

    “像火鍋在冥都風行的時間一樣久?”

    “是的,至少要超過一百年。”

    聽到這個答案,洛淮南的臉上露出真摯的笑容,說道:“那就不用擔心了,多謝前輩。”

    洛淮南也沒有問自己,他關心的是人族。

    第一個問題不算,他很巧妙地用後兩個問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雪國的天氣以及冥都的火鍋,還會再持續一百年,那麼人族暫時不需要擔心。

    ……

    ……

    洛淮南的問題,沒有超出井九的想法。

    那麼趙臘月呢?

    天近人說道:“她就站在我的麵前,猶豫了很長時間,最終……什麼問題都沒有問。”

    井九若有所思。

    天近人說道:“接下來,你還有兩個問題。”

    “既然她沒有問,那我也就不問了。”

    井九說道:“而且你我都清楚,你讓我進來,不是想聽我問你,而是你想問我。”

    天近人緩緩直起身體,望向窗外,不知看著何處,也不知道雙目皆盲的他能看到什麼。

    井九說道:“是劍西來要問的,還是皇帝,又或者是青山宗的某人?”

    天近人說道:“我確實是受人所托,但我不會告訴你是誰,因為你自己放棄了後麵的兩個問題。”

    井九說道:“那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回答你?”

    天近人忽然說起別的事情:“如果我的感覺沒有錯,你應該沒有易容,就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

    井九說道:“不錯。”

    天近人淡然說道:“既然如此,在我這樣的老人麵前,你和赤裸著、不著一縷的嬰兒有什麼問題?”

    話沒有說透,意思非常清楚。

    他的眼睛不能看到任何事物,但隻需要看一眼,便能看穿所有的偽裝,哪怕是天機。

    因為他是天近人。

    井九說道:“你真確定要看看我?”

    天近人說道:“不錯,還是說你不敢?”

    井九看著他說道:“你承受得起嗎?”

    天近人說道:“我連天道都敢窺其一眼,何況一個年輕人。”

    說完這句話,他抬起頭來,望向井九。

    井九沒有避開,而是靜靜地回視著對方。

    隨著抬頭,老人額頭上的皺紋變得更深了。

    他的眼睛確實早已盡盲,隻剩下白色的眼球,沒有瞳孔,看著就像是墳墓裏隨葬的渾圓玉球。

    這雙眼睛異常詭異,仿佛有著某種魔力,能夠吸噬所有的光線,也包括目光。

    井九的眼神漸漸變得淡然起來,然後不再變化。

    就像是落在泥沼上的青葉,無法再隨風起舞,將要陷入其間。

    庵室裏的時間也隨之變慢,然後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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