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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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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8 20:09:31
第九十六章一片血光裏開始查案




    鳴翠穀,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出名,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熱鬧。

    淺溪兩側、山穀林裏,到處都是人影,腳步聲與話語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朝廷的神衛軍封死了數十裏溪穀的兩頭,淩厲的劍光與衝天的法寶光毫在天空裏交相暉映。

    這裏已然變成了禁地。

    至少有數萬名軍士、民夫在兩百裏方圓的山野裏尋找著哪怕最細微的痕跡。

    清天司官員則是在最關鍵的幾處地方查探。

    溪畔的道觀廢墟裏,山穀深處某棵野樹下,到處都能看到官服。

    魏成子的屍體還擱在那棵野樹下,雙目緊閉,冰冷如石。

    無論在修行界還是朝歌城,他的地位都不低,如今卻曝屍荒野半日無人理會。

    因為這件事情實在太大,沒有人敢移動屍體,破壞了線索。

    不談冥界妖人忽然出現背後隱藏的陰謀氣息,這件事情本身就足以震驚整個大陸。

    中州派的元嬰長老設局暗殺青山宗的神末峰主。

    以趙臘月現在的身份地位,她被刺殺,再怎麼重視也不為過。

    更關鍵的是,朝廷必須表現出無比重視的態度,因為所有人都很擔心青山宗的反應。

    做為被邊緣化的清天司官員,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案子,施豐臣當然要被推到最前麵來。

    他收回落在魏成子身上的視線,走到崖邊望向漸有萬點燈火亮起的山野,沉默不語。

    趙臘月居然沒有死。

    不老林的刺客卻死了,死在了多年不曾踏足大陸的冥界妖人手下!

    那名刺客竟然是中州派的長老!

    局勢的發展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這件事情比他想象的要複雜無數倍。

    施豐臣覺得在遠方的山野裏有雙眼睛正在看著自己。

    那雙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

    他的身體漸漸發寒。

    ……

    ……

    朝歌城裏。

    井九站在窗前,看著靜靜躺在手裏的弗思劍,不知道在想什麼。

    在暮光照耀下,弗思劍更加豔紅,就像是剛剛殺了人。

    在最危險的時刻,趙臘月切斷與弗思劍的聯係,讓它回朝歌城向青山同門求援。

    弗思劍把劍書傳至西山居,完成了使命,不知往何處去,自然循著氣息重新回到他的手裏。

    那一刻,他知道趙臘月出了事。

    但以他現在的境界與馭劍速度,就算趕過去也來不及,所以他沒有去。

    那一刻後,趙臘月或者活著,或者死去,他都不用再去,隻需要等結果就好。

    書架後方的牆壁悄無聲息移開,鹿國公從裏麵走了出來,神情嚴肅,鬢角殘著汗水。

    他走到井九身後,稟報道:“峰主已經送回趙府,金供奉親自看守,其餘人已經回了西山居。”

    以冷靜低調著稱的他,在太常寺知道這件事情後,也是驚的很長時間沒有說出話,趕緊進了宮。

    不是因為趙臘月與井九的關係,而是因為趙臘月的身份以及這件事情的重要性。

    青山宗如果不能保持冷靜,中州派會有怎樣的反應?修行界大風一起,朝廷如何能靜?世間萬民又能如何?

    井九沒有說話。

    他站在一片血光裏。

    鹿國公不知道那是弗思劍發出來的紅光,以為是窗外的夕陽。

    看著井九的背影,他覺得莫名緊張,下意識裏腰更彎了些。

    在他的認知裏,井九應該是木牌主人的傳人,還很年輕,境界實力也不是太高。

    但不知道為什麼,井九就這樣安靜地站著,他卻感覺到極大的精神壓力。

    井九說道:“沒事就好,你先回吧。”

    鹿國公不敢多言,行禮後從地道離開。

    井九離開窗前,雙手微振,弗思劍重新變回劍索,再落在手腕上變成手鐲。

    他走到書架前,取下鐵劍背到身後,離府而去。

    ……

    ……

    趙府燈火通明。

    街上沒有人影,緊張而肅殺的氣氛卻濃鬱的仿佛實際存在。

    不知道有多少朝廷高手隱藏在暗中,當然也少不了青山宗的弟子。

    井九走到趙府門前,踏上石階,街道暗處的氣息微有變化,然後迅速回複平常。

    府門被推開,一名管事帶著警惕與畏懼的情緒看了他兩眼,說道:“今日府上有事……”

    話沒有說完,他看到了那張臉,想起三日前別園那邊的傳言,神情微驚,趕緊讓開道路把井九請了進去。

    趙府裏很安靜,丫環與下人們應該都被命令留在各自房間裏,看不到人,也聽不到平日經常聽到的笑鬧聲。

    來到最深處的小院外,那位管事退下,井九走了進去,看到了一個矮胖男子。

    那名矮胖男子穿著一件金衣,在夜色裏閃閃發光。

    當然,就算他沒有穿這件衣服,依然金光萬丈,因為他的氣息足夠強大而且光明。

    井九知道此人就是皇宮裏的金供奉,前兩次沒有在皇帝身邊見到,但聽皇帝提起過,據說對皇族忠心耿耿。

    看來這位金供奉的境界實力確實不錯。

    今夜他來給趙臘月當保鏢,是皇帝想要表達自己的態度。

    當然,井九知道這也說明皇帝肯定開始懷疑某些人。

    井九沒有理會此人,望向迎出來的趙臘月父母,微微點頭致意,視線在趙母臉上多停留了片刻,便走進了房間。

    ……

    ……

    西山居的氣氛比趙府更加緊張,更加壓抑,死寂一片,雖然房間裏有那麼多人。

    南忘坐在椅上,臉色寒若冰雪,沒去趙府的青山弟子全部在場,神情嚴肅。

    和國公代表朝廷前來,從正午到此時便一直沒有離開過,隨他一道前來的還有位果成寺高僧。

    這個人選很有意思,因為這位高僧乃是果成寺律堂首席,與青山宗的關係比較親近。

    清天司指揮使從鳴翠穀趕了回來,神情凝重入內,向著四周抱拳行禮,把最新的情形彙報了一遍,又說道:“用從宮裏借出來的天紋鏡再次做了確認,殺死魏成子的確實是冥火,而且層級非常高,別的後續還要再查。”

    南忘麵無表情說道:“這不是我想聽的話。”

    和國公趕緊說道:“金供奉親自守著,峰主必然無事,朝歌城安全的很,至於查案,清天司也一定會用心做事。”

    南忘像看白癡一樣看了他一眼,說道:“想害我青山峰主的凶徒是你們中州派的長老,誰不知道中州派與朝廷的關係?神衛軍裏有多少雲夢山的外門弟子?如果我沒記錯,這位指揮使也是中州派弟子吧?現在你和我說朝歌城很安全?至於這案子,交給清天司不就等於交給中州派自己?那還查個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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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9 20:24:28
第九十七章中州派與水月庵的處置

        



    第九十七章中州派與水月庵的處置

    聽完南忘這番話,和國公等人覺得好生無奈,心想青山劍宗原來不止會說狠話,也很會說怪話。

    果成寺律堂首席見氣氛實在有些尷尬,勸說了幾句。

    和國公撐著椅手,湊得更近了些,低聲說道:“總不能因為此事就開戰不是?”

    南忘微微挑眉,說道:“有何不可?”

    換成別的修行宗派,就算遇著今天這樣的事情也不會擅啟戰端,因為對麵是中州派。

    放眼世間,隻有青山宗有這個資格以及行事風格,真的可能選擇開戰。

    場間的氣氛再次變得緊張起來。

    和國公趕緊說道:“但禪子也說了,相信清容峰主一定明白,雖然出手的是魏成子,但絕對不是中州派的意思。”

    南忘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其餘的青山弟子也沉默不語。

    禪子說的沒有錯。

    青山宗並不認為暗殺趙臘月是中州派的集體意誌,因為這對中州派沒有任何好處。

    趙臘月是天生道種,但這樣的天才弟子在修行界的曆史上並不罕見,現在天光峰不就還有一位卓如歲?

    如果殺死她,青山宗的未來會受到影響,當前的實力卻不會受損。

    關鍵她是景陽真人的再傳弟子、神末峰主,輩份地位都很高。

    如果中州派真要殺她,就意味著想與青山宗全麵開戰。

    可如果那樣的話,中州派必然要雷霆大動,直撼青山根基。

    不要說趙臘月,南忘都沒有這個資格。

    中州派的出手對象隻可能是青山掌門以及元騎鯨這兩位通天境大物。

    看到南忘等人的反應,和國公知道禪子的指點果然是對的,人族最大的危機應該不會發生了,現在最緊要的事情是查出此案真相以及中州派願意為了修複兩派關係付出什麼代價。

    “如果真是不老林所為,難道他們的手已經伸進了雲夢山裏?”

    和國公刻意轉了話題,問道:“而且要請動不老林做這樣的大事,幕後那些人要付出多少代價?”

    “還有一個問題,如果是不老林請冥界妖人出手殺死魏長……魏成子滅口,為何事後不把痕跡消除的更幹淨些?如果是時間急迫來不及,他們根本就不應該讓冥界妖人出手,與冥部勾結這種罪名就算是不老林也不會願意承受。”

    清天司指揮使接著說道。

    南忘說道:“我不管這件事情有什麼隱情,總之是你們中州派的長老做的這件事,那就說些你們應該說的話。”

    場間再次安靜。

    南忘的意思非常清楚。

    現在應該站出來說話的是中州派。

    應該說的話當然是道歉以及代價。

    很多視線望向某個地方。

    那裏有個高大的身影。

    上午來到西山居,洛淮南便一直站在這裏。

    從始至終,他沒有動過,沒有喝一口水,更沒有進食,態度表現的很端正。

    直到這時候,青山宗終於正式開始問話了,他才說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話。

    “這件事情,我們中州派會全力承擔。”

    這話說得很漂亮,但就像是世間很多事物一樣,越好看越不真實,因為無法描述自然也無從考核。

    南忘挑眉說道:“你擔得起嗎?”

    洛淮南神情如常,說道:“師母知道消息後已經南下,這時候應該已經上了天光峰。”

    果成寺律堂首席宣了聲佛號,說道:“如此便好。”

    和國公也是麵露喜色,說道:“如此最好。”

    南忘沉默了,沒有再說什麼。

    中州派掌門是修行世界最頂尖的大人物,要說雲夢山還有誰地位比他更高,便隻有他那位同樣是通天境界的道侶。

    也就是洛淮南所說的師母。

    掌門夫人親自前往青山宗,中州派的態度不可謂不誠懇。

    具體事宜自然會由她與青山掌門還有元騎鯨商議,相信中州派必然要付出很多代價。

    與之相較,井九與童顏在梅會棋戰上關於晶石分配的賭約,完全不值一提。

    中州派表現出來這樣的態度,和國公與果成寺律堂首座,都同時鬆了口氣。

    他們看著南忘的反應,心想接下來隻需要把趙臘月安撫好就夠了。

    南忘知道他們在想什麼,直接說道:“你想的差了,那樣不夠。”

    和國公神情微異問道:“還有誰?”

    南忘說道:“井九。”

    聽著這個名字,在場的人們都有些吃驚。在他們想來,就算井九是青山宗重點培養的劍道奇才,梅會棋戰之後聲勢正盛,又有景陽真人再傳弟子的名頭,依然沒有資格參與到這等大事裏。

    洛淮南卻很安靜,似乎早就猜到。

    幺鬆杉說道:“井九師叔是個很記仇的人。”

    青山弟子們紛紛點頭。

    當年初入洗劍溪,柳十歲為了見他,被顧寒打了幾次,後來在承劍大會上,井九便在顧清的身上打了回來。

    去年試劍大會,井九當場出手把兩忘峰馬華打到石林下麵,重傷顧寒,最後竟連過南山的劍都折了,也是報複。

    這時有消息傳到了西山居。

    人們才知道井九去了趙府。

    沒有停留很長時間,他便離開。

    沒人知道他與趙臘月說了些什麼。

    “他離開趙府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情。”

    和國公臉上的情緒有些複雜,說道:“水月庵弟子莫惜被人打折了四肢,扔到了他的腳下。”

    南忘看了洛淮南一眼,沒有說什麼。

    眾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這就是水月庵給青山宗的交待。

    和國公在內的很多人,都已經猜到這個處置應該是過冬的手筆。

    那個少女行事果然有其師風範,烈如西風。

    洛淮南忽然覺得,讓師妹去勸說井九似乎不是最好的選擇。

    ……

    ……

    趙府門前。

    莫惜躺在井九的腳下,渾身是血。

    她抬頭盯著井九,眼裏滿是絕望與恨意。

    井九舉手示意趙府管事過來,說道:“原樣送回水月庵。”

    水月庵的風格恬淡安靜,直到出了連三月。

    這種重口味的畫麵,他很熟悉。

    他也明白對方的意思。

    既然看到,也就夠了。

    井九轉身離開。

    莫惜厲聲喊道:“你難道不想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做嗎?”

    “不想。”

    井九沒有停下腳步。

    看著他消失在夜色裏,莫惜呆住了。

    片刻後,安靜的街上響起她痛苦的哭聲,不知道是後悔還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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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0 20:28:35
第九十八章請你看看我

        



    井九站在窗前,端著一杯茶,看著遠處若隱若現的太常寺的烏簷,沉默不語。

    杯裏的茶早已經涼了。

    他對茶無愛,隻是試著像尋常人一樣端著,想通過這種方式來幫助自己想明白那些尋常人。

    他在想水月庵的交待、臨去前那個少女說的話。

    最終他還是沒有想明白,搖了搖頭。

    事情已經如此,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往前行走,何必再回頭詢問原因?

    就算知道你的人生背景、感情經曆、偶爾衝動犯下的錯,又有什麼意義,時間不應該放在這些方麵。

    有敲門聲響起。

    井九從窗邊走回室裏,右手輕撫劍鐲點燃劍火,然後落在茶壺上。

    吱呀一聲。

    井家大哥推開了門。

    不知道是認識對方,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沒有拒絕對方進入,甚至沒有請示一下井九。

    來客隨夜裏的清風而來,落在海棠花瓣上的腳步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白衣飄飄的少女生得極美,神情柔弱,眼神幹淨,就像是一池清水。

    仿佛落在凡間的仙子。

    井九示意她坐下,端起重新滾燙起來的茶壺,給她倒了杯茶。

    他想到對方應該會派人來安撫自己或者說服自己,隻不過沒有想到來的是這位。

    白早是中州派掌門夫婦的獨女,在雲夢山裏地位特殊,即便放眼整個修行界,身份也極矜貴。

    她來見井九,必須說中州派表達了足夠的尊重。

    白早輕聲道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神情微異。

    她沒有想到,這茶水的味道如此糟糕。

    就算青山宗不怎麼講究這些方麵,但也有寶樹居這樣的供奉,怎麼也不至於喝這樣的茶……

    最關鍵的是,這茶明顯泡的不對啊。

    一壺涼透了的茶,被劍火重新煮沸,味道自然好不到哪裏去。

    井九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以為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道:“請講。”

    白早心想原來是個急性子,既然如此,那自己也得改變一下行事風格才好。

    “魏成子突破到元嬰後期的可能性很小,門派對他的支援也不是太充分,但他終究是我中州派的長老,被收買的難度很大。不老林能做到這點,說明他們的手比我們想象的還要伸得更深,最麻煩的是現在看來不老林可能與冥部有關係。”

    她看著井九的眼睛認真說道:“所以我們的想法是,這個案子的追查應該更慎重一些。”

    青山宗與中州派都是正道修行界的領袖,當然應該從全局的角度審視趙臘月遇刺一案,然後做出最穩妥的判斷。

    井九明白她這番話的意思,隻不過他本人並不擅長做這些判斷,或者說不認為這很重要,說道:“為何來找我?”

    “我聽洛師兄說過舊梅園裏的事情,雖然他和我都不是很明白,但看起來,臘月峰主似乎很在意你的意見。”

    白早的聲音很溫柔,語氣很坦誠:“如果你願意暫時保持沉默,或者她也可以,這件事情就不至於風波太急。”

    井九說道:“你們已經確定魏成子是不老林的人?”

    白早說道:“抱歉,這個不方便說。”

    井九說道:“就算我們不說什麼,但青山裏的師長,包括你的父母,都不見得會放過不老林。”

    聽到這句話,白早露出一抹帶著嘲弄意味的笑容。

    井九知道這笑容不是對自己的,那麼是對誰的?

    白早望向窗外的夜色,輕聲說道:“我了解我的父母,也了解你的師長們,因為從本質上來說他們就是同一類人。他們不會願意輕易開戰,因為不老林不好對付,更重要的是,他們習慣了平靜修道。”

    不被世事所擾這句話本來就有兩層意思,更重要的那層意思,是不願意被世事所擾。

    井九明白她的意思,因為他也是這種人。

    修道者到了漫長歲月的中後段,看待世事的態度自然與年輕人不一樣,與普通人的看法更是完全沒有相通之處。

    因為他的沉默,白早誤會了些什麼,又說了一句話。

    “我們隻是請求你們暫時沉默,以免破壞整個局麵,事實上我們已經做好了與不老林發動戰爭的準備。”

    井九知道她說的是什麼。

    剛才他問她是否已經確定魏成子是不老林的人,也是一種確認。

    數年前,柳十歲在朝南城外的濁河裏吃下那顆妖丹,便是這個準備的開始。

    他隻是不確定,白早言語裏提到很多次的我們……是誰。

    他問道:“你們是誰?”

    白早靜靜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

    房間裏很安靜。

    銅茶壺經過急劇的冷熱交替,發出極其輕微的金屬聲。

    就在井九以為她不會說話的時候,她的聲音響了起來。

    “洛師兄,童顏,我,晚書以及幾位同門,西海劍派的桐廬,水月庵、果成寺、昆侖派、通化寺裏的一些年輕弟子。”

    白早平靜說道:“你們青山裏,洛淮南、簡如雲、顧寒、馬華還有些兩忘峰弟子。”

    這是難以理解的信任與坦誠。

    井九這才明白為何洛淮南與童顏都看自己不順眼。

    “你組織這樣的……有什麼意圖。”

    他不是很確定應該怎麼稱呼這個由各宗派天才弟子組成的東西。

    “我們的想法與師長們不一樣,但我們還很年輕,不夠強大,所以需要彼此幫助。”

    “哪裏不一樣?”

    “麵對雪國的威脅,人族必須團結起來,而且主動做些什麼,不能隻顧著自己在深山裏修道。”

    白早說道:“出世也得先讓現世安穩,不然那就成了避世。”

    井九說道:“原來你們都是刀聖的信徒。”

    白早說道:“不,我們尊敬刀聖,但覺得他那樣做事太辛苦,無人幫助,終究難成大事。”

    井九說道:“有一定道理,雖然他可能並沒有想過做成什麼大事。”

    白早微怔,想著今天的來意說道:“其實幾年前,我們就開始留意你與趙臘月,隻是沒想到因為一些原因……”

    這說的自然是井九與兩忘峰弟子們交惡的故事。

    井九明白她的意思,搖了搖頭。

    白早以為他在忌憚什麼,說道:“師長們知道我們的存在,大概也是想看看我們能不能做出些什麼來。”

    井九說道:“這就是擴大版的兩忘峰。”

    “可以這樣理解。”

    “我不喜歡兩忘峰,所以也不會喜歡你們。”

    “不需要喜歡,隻需要合作,正道宗派之間,尤其是青山宗與我中州派之間,沒有任何理由敵對不和,難道就為了爭那口閑氣?那太沒意思了。而且這次的事情,我總覺得是有人想要提前迫使我們向不老林發起進攻,然後從中獲取好處。”

    白早的聲音很輕柔,仿佛被濕潤的深春空氣包裹,聽著很舒服,很真誠,很有說服力。

    井九心想你的感覺應該是對的,然後想起了現在不知所蹤的柳十歲。

    “我答應你不會對不老林做什麼,別的不用再提。”

    這便是明確拒絕了這些修道天才們的邀請。

    白早沒有流露出失望的情緒,更沒有生氣,輕聲說道:“還有另外一件事情。”

    對她來說這件事情才是今夜造訪井府的重點,與之相較,前麵的說服與招攬更像是借口。

    井九說道:“請講。”

    白早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你與趙臘月是道侶關係嗎?”

    井九說道:“不是,我們也沒有這個想法。”

    白早站起身來,平伸雙手,慢慢地轉了一圈。

    星光穿過窗戶,落在她的身上。

    白裙輕飄,不是舞蹈,身姿也不如何曼妙,卻異常動人。

    她看著井九,擺出請君欣賞的模樣,認真說道:“那你看看我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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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1 21:26:35
第九十九章最直接的問題




    井九看著她認真地想了會兒。

    今夜才是第一次見麵,應該從哪方麵評價?

    容貌從來不是他關注的重點,而前麵這番對話裏,小姑娘展現出來的心性各方麵都不錯。

    問題是,我對你的看法很重要嗎?

    直到他想起來白早先問了他與趙臘月是不是道侶關係,才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他說道:“我不會考慮這些事情,這與你如何沒有關係。”

    “這說明在你看來,我還算不錯。”

    白早的眼睛忽然變得明亮起來,就像是晨光照亮的溪水。

    井九說道:“我記得聽誰說過,洛淮南與童顏都有可能成為你的道侶。”

    白早輕聲解釋道:“洛師兄是我父親的徒弟,童顏是我母親的學生,我的父母有他們的想法,但那不是我的想法。”

    井九說道:“你為何不選他們?”

    無論怎麼看,洛淮南與童顏也是她最好的道侶對象,除非卓如歲或者過南山加入到這場競爭裏。

    白早微笑說道:“因為我不喜歡他們。”

    井九忽然覺得這件事情好像有些麻煩,說道:“難道你喜歡我?”

    初次見麵,便說歡喜,未免有些無稽。

    白早嫣然一笑,說道:“是啊。”

    井九說道:“喜歡什麼?”

    白早說道:“我喜歡你下棋,你的棋真美,雖然你堅持認為棋道隻是遊戲,與美醜無關。”

    井九說道:“我以後可能不會下棋了。”

    白早說道:“聽說你的劍道天賦冠絕青山?我也很喜歡。”

    井九想了想說道:“我很少用劍。”

    白早說道:“這次我舍了畫道,參加書道,便是受了你那局棋的啟發,聽說你在青山有個徒弟,也很出色。”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顧清……不錯,但那是他的心性好,與我無關。”

    白早說道:“我最喜歡你這種無所謂的模樣,可能是因為我在乎的事情太多,做不到你這樣,所以覺得你很好。”

    井九知道要改掉自己懶散的性情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想了想說道:“其實……我修行很刻苦的。”

    被連續回絕四次,白早依然沒有生氣,輕聲說道:“我最喜歡你的樣子。”

    井九不說話了,他總不能用弗思劍在自己臉上割幾道口子。

    白早說道:“我先天不足,修行也極艱難,外表看著柔弱,卻養成了有些直接的性情,希望你不要覺得唐突。”

    井九說道:“明白,我也很直接地說,這件事情不可能。”

    ……

    ……

    白早走了。

    井九端起茶,再次走到窗邊,望向夜空。

    茶還是冷的。

    他說出那句話後,白早沒有再說什麼,隻是看了他一眼。

    他不知道那種眼神應該用什麼詞語來形容——幽幽?還是悠悠?

    但他能讀懂她的眼神。

    因為在過往的無數歲月裏,這樣的眼神他看過很多次,直至在神末峰閉關後才見得少了些。

    是的,他在神末峰閉關,經常數十年不出,便是覺得這些眼神太麻煩。

    直到現在,因為那些眼神,他還會避著某些地方,比如清容峰……

    沒想到這次參加梅會,他又遇到這樣的眼神。

    白早是一個熱烈地活著、與柔弱外表截然相反的少女。

    非常出色。

    令人欣賞。

    他能怎麼辦?

    還不就是像以往那樣,想辦法避開就好。

    ……

    ……

    第二天清晨,井九從竹椅上醒來。

    這次記得帶竹躺椅一道出山,他便很少睡床。

    天光落在窗外的海棠樹上,花朵已經將要落盡,青翠更盛,同樣令眼睛感到舒服。

    他從書架上取下鐵劍,用手喚出劍火,洗了把臉,便離了井府。

    因為擔心他亂來,一直有青山弟子盯著井府,同樣還有別的勢力也盯著這裏,隻不過他們都沒能發現井九的離開。

    當井九想要消失的時候,沒有人能感應到他的氣息。

    就像當年在劍峰上碧湖峰高手想要殺趙臘月時那樣。

    ……

    ……

    尋常巷陌,尋常人家。

    井九推開院門進去,看到的是兩隻低著頭在地上尋覓食物的雞。

    那兩隻雞很瘦,地上殘著的糠殼和被啄食的隻剩枯葉的白菜苔表明,它們平時的夥食確實很差。

    井九的視線在小院裏掃了遍,走進屋裏。

    他望向伏在桌上睡覺的那個男人,問道:“誰讓你做的?”

    ……

    ……

    施豐臣最近這兩天,再也不複前些日子的清閑無聊,因為趙臘月被暗殺的案子,在朝歌城外四處搜尋,回到城裏也要忙著審看卷宗。昨天深夜他才回到家裏,對著以前留下來的卷宗又看了幾遍,不知何時沉沉睡去。

    聽著聲音,他從桌上抬起頭來,揉了揉有些發澀的眼睛。

    有些模糊的畫麵漸漸清晰,變成一個頎長的身影。

    然後,他看見了那張無法忘記的臉,整個人就像是被淋了一桶冰水,瞬間清醒過來。

    ……

    ……

    鳴翠穀一案引發了很多猜測與議論。

    凶手已經確定是中州派元嬰長老魏成子。

    那幕後的主謀又是誰?

    到現在為止,胡貴妃受到的懷疑最多。

    誰都知道她與趙臘月有舊怨,甚至可以說是解不開的仇怨。

    而且她與中州派的關係向來良好,憑她在皇宮裏的地位,還真有可能說動中州派的元嬰長老。

    有極少的人已經確定魏成子是不老林的刺客,那麼是誰請動了不老林?

    因為鳴翠穀野林裏的魂火殘餘,有很多人懷疑這會不會是冥界的陰謀。

    冥界可能想借著此事,挑起朝天大陸正道宗派兩大領袖之間的衝突,以圖借此謀利。

    但這些都隻能是猜想,因為沒有證據。

    真相就像是被無數道迷霧遮住的天空,明明知道就在那裏,卻無法看到。

    沒有人把施豐臣與這場暗殺的主謀聯係起來。雖然他曾經帶著清天司的高手們,在大陸上追緝趙臘月與井九很長時間,雖然他曾經在四海宴上,當著那麼多修行者的麵對趙臘月說過狠話。

    官嘛……身為朝廷官員,當然要說那幾句話。

    這樣一個清天司被邊緣化的官員,有什麼能力威脅青山宗?有什麼資格去做這樣的大事?

    官字兩個口,卻沒有一個膽字。

    沒有人懷疑過施豐臣。

    井九卻是直接找到了他的家裏,問了這樣一句話。

    他的神情很平靜,語氣很淡然,卻有一種不容反駁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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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2 20:51:13
第一百章整個人間隻剩太平

        



    施豐臣的眼睛微眯,看著他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不明白對方為何確定自己參與了此事。

    “昨天夜裏,我推演計算了各種可能,因為某個變數的存在,沒能算出準確的結果。”

    井九說道:“但我覺得,你應該參與了這件事。”

    施豐臣的眼睛眯得更加厲害,帶著嘲諷意味說道:“覺得如何便闖進門來質問我這個朝廷命官?隻憑猜想便確定,井九仙師難道也是這樣下棋的嗎?”

    井九說道:“是的。”

    施豐臣冷笑無語。

    井九說道:“現在已經不是猜想,你的呼吸、心跳、聲音各種反應都表明你參與了這件事。”

    施豐臣眼瞳微縮。

    井九說道:“包括這個反應。”

    小院裏很安靜。

    兩隻瘦雞偶爾叫兩聲,咯咯的聲音很沒有精神。

    施豐臣沉默了很長時間。

    然後,他從桌後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官服,說道:“是的,我就是這件事情的主謀。”

    他的語氣很淡然,神情也已經平靜很多。

    不等井九繼續發問,他直接說道:“不老林的刺客是我請的,中間人在一家小酒館裏,但這時候他應該已經逃了。如果要說有什麼意外,那就是我沒想到不老林的刺客居然會是中州派的長老。我很確定這不是中州派的意思,我甚至開始懷疑我是不是被不老林利用了,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哪怕是最膽小的犯人,交待問題也不會這般利落。

    施豐臣的坦然,帶著一道很詭異的感覺。

    井九無所覺,因為不在意,說道:“這種時候還擔心正道宗派內鬥,讓朝廷不穩,看來你是位忠臣。”

    “談不上,我隻是不想牽連太多的無辜民眾。”

    施豐臣仰起頭來,帶著驕傲的意味說道:“我與你們不一樣,雖然都是修行者,但我從來不修無情道。”

    井九沒有理會他的這些動作想要表達的意思,說道:“說出主使你的人。”

    施豐臣冷笑說道:“哪有什麼主使者,隻不過是我想她死,你也很清楚這一點,不然不會直接找上門來。”

    井九說道:“如果魏成子是不老林的人,憑你根本請不動他。”

    施豐臣神情微變,很快便回複正常,沉默不語。

    井九說道:“我知道是景辛。”

    施豐臣的袖子微微顫抖起來。

    他不明白對方為何能夠如此肯定地說出答案。

    “你沒有證據,就算你會邪派的搜魂術,得到的也隻能是胡言亂語,不能被采信。”

    他看著井九神情嚴厲說道:“就算剛才的畫麵被青山宗的溯流珠記錄下來,同樣也不能被采信,因為沒有聲音。”

    世間隻有中州派還天珠那樣的至寶才能擁有完美記錄畫麵聲音的能力。

    那樣的寶貝自然不可能在一名年輕的青山弟子手裏。

    井九說道:“原來你是覺得沒有證據,所以不擔心。”

    施豐臣說道:“不錯。”

    井九說道:“我做事不需要證據。”

    施豐臣沉默了會兒說道:“你們這些修行者,向來都是如此,我倒也並不意外。”

    井九向前走了一步。

    施豐臣說道:“看來我必死無疑了,在我死前,你想不想知道為何我隻想趙臘月死,卻從來沒有擔心過你。”

    昨夜在趙府門前,水月庵莫惜說出類似的話時,井九沒有聽,今天他卻停下了腳步。

    “因為我研究過你,我發現你與趙臘月不同,你對這個世界沒有任何興趣,漠然至極。”

    施豐臣說道:“一般人可能會覺得你這樣的人比較無情,但隻有我們這些清天司的官員才清楚,像你這樣的修道者反而對世間沒有太大壞處,但趙臘月不一樣,她對這個世界依然充滿熱情與愛,她覺得自己能夠改變這個世界。”

    井九明白他的意思,然後想起昨夜白早說到的那些年輕人,說道:“像她這樣的年輕修道者很多。”

    施豐臣說道:“不錯,但那些年輕修道者不像她這般好殺。”

    井九沒有說話。

    “我警惕修道者,因為你們的力量太大,隨意一動,對凡人來說便可能是滅頂之災。”

    施豐臣盯著他的眼睛說道:“趙臘月不憚於殺人,甚至會不惜一切代價殺人,來踐行她的道,這就是最大的災難。”

    如果被指責的是自己,井九肯定不會理會,但說的是趙臘月,他卻想替她說幾句話。

    “臘月殺的都是惡人。”

    施豐臣冷笑說道:“且不說善惡的標準是否應該由你們這些修行者來定,就算她殺的全部都是惡人、妖怪,難道這樣就是行善?當初你與趙臘月在商州殺了幾個妓樓的打手,事後我已經大概查明白你們為何這樣做,高高在上的修道者路過某地偶爾揮手,便改變了一名普通人悲慘的人生?你們以為那樣就拯救了那個小姑娘?那你知不知道那個小姑娘現在過著怎樣生不如死的日子?哪有什麼行善,不過是滿足一下你們拯救蒼生的欲望罷了,虛偽,惡心!”

    井九平靜說道:“是的,當時我就對她說過,那麼你呢?你知道這件事情後可有做過什麼?”

    施豐臣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

    井九說道:“如果你有做些什麼,那個小姑娘應該感謝你,如果沒有,你也不應該被指責,就像臘月一樣。”

    施豐臣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也許你是對的,我隻不過是太害怕她。”

    井九問道:“怕什麼?”

    “我害怕她成為第二個太平真人。”

    施豐臣聲音微顫說道:“你大概不明白我為何這麼說,你隻需要知道……太慘,人間太慘。”

    井九沉默了。

    他當然知道。

    當年,整個人間不聞戰鼓。

    太平,隻剩太平。

    寂靜無聲。

    無比可怕。

    ……

    ……

    昨夜白早說過,她感覺有人想要通過刺殺趙臘月提前迫使正道門派向不老林發起進攻,然後從中獲取好處。這比施豐臣擔心的不老林想要通過刺殺趙臘月挑起兩大正道領袖宗派之間的戰爭想得更遠些。

    但她最多也隻能想到冥界,因為有魂火的存在。

    井九卻想的更遠,直接把視線放在了人族與冥界之間。

    因為他很熟悉這種味道。

    這種悄無聲息卻讓千萬人死去的陰謀味道。

    那是某人最擅長做的事情。

    今天他直接來到施豐臣的家裏,便是想要找到一些痕跡。

    當施豐臣要求說遺言的時候,他沉默聽著,也是基於這個原因。

    隻是到現在為止,施豐臣都沒有提到那個人,就連相關的詞語都沒有。

    他盯著施豐臣的眼睛說道:“在你內心深處生出這個念頭的前後,有沒有什麼不一樣的情形發生?”

    施豐臣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抹笑容,說道:“我隻希望以後會有不一樣的世界出現。”

    說完這句話,他坐回椅上。

    數道黑色的血水從他的眼睛與鼻孔裏流了出來。

    呼吸驟無。

    他震斷了自己的經脈,同時嚼碎了早已藏好的毒藥。

    看著椅上的屍體,井九沉默了會兒,轉身離開了房間。

    ……

    ……

    (十二年前朱雀記時便引用過這兩句話,但忘記原文是哪裏的了,我查了兩個小時,明明記得是魯迅先生寫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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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3 20:56:33
第一百零一章踏上修行路的王小明

        



    (感謝書友20171025……後麵記不得了的評論,那幾句話的原文是魯迅散文詩,這樣的戰士裏麵的幾句,在這樣的境地裏,誰也不聞戰叫,太平太平……感謝您)

    ……

    ……

    井九應該可以阻止施豐臣的自殺,但他沒有。

    不是因為沒有必要,而是因為在施豐臣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在對方的眼裏看到了死誌。

    他理解施豐臣對修道者的憤怒與仇恨,雖然並不同情。

    他也不想追問對方生命裏那些痛苦的前塵往事。

    生死最大。

    他會尊重。

    那麼就讓赴死者得到死亡的結局吧。

    ……

    ……

    小院安靜無聲。

    陽光移走,兩隻瘦雞有氣無力地啄著地上的影子。

    不知何時,院門再次被推開。

    “師父,今天還是白菜苔炒臘肉!”

    王小明瘸著腿走了進來,把那條臘肉擱到磨台上,伸腳把兩隻瘦雞踢進籠子,以免它們去啄臘肉。

    “上次你說白菜苔有些老,這次可是嫩極了。”

    他興高采烈地提著白菜苔走進屋裏,想讓師父先看一眼。

    啪的一聲輕響。

    白菜苔落在了地上,散開,就像是真正的花一樣。

    他的雙腿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啊……啊……師父啊!”

    屋裏響起淒慘的哭聲。

    他的哭聲很難聽。

    哭聲都不好聽。

    ……

    ……

    施豐臣的喪事辦得很冷清。

    至少在最開始的時候。

    王小明跪在堂前,往盆裏扔著紙錢,動作很機械,神情很麻木。

    不知道是被煙薰的太狠,還是哭的時間太久,他的眼睛裏滿是血絲。

    鄰居們來了,又走了,小院裏就隻剩下他在這裏跪著。

    院外忽然響起喝斥聲與別的動靜,然後木門被人有些粗魯地推開。

    不是來找麻煩的人,而是有些大人將要前來吊唁,得到通知的衙役趕緊過來清場。

    被高高挑起的白幡,墨水淋漓的奠字,讓小院的氣氛頓時變得與先前不同。

    王小明沒有理會,依然跪在銅盆前,木然地燒著紙錢。

    他沒能記清楚隨後出現的那些大人究竟是什麼官職,叫什麼名字。

    施豐臣生前門庭冷清,死後倒是熱鬧的狠,誰都明白這是為什麼。

    王小明也知道。

    沒有人看見施豐臣是怎麼死的,清天司官員自查確定是自盡,但他是被誰逼死的呢?

    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青山宗,更準確地說是指向了井九。

    深受中州派影響的朝廷官員們當然要借此事向青山宗施加壓力。

    所謂致哀,官員們的臉上哪有哀容可言?

    在王小明看來,唯一有些真情實意的反而是那位間接導致師父死亡的胡貴妃。

    夜深的時候,胡貴妃派人送來了一大筆很實在的金銀。

    王小明說了一聲謝。

    施豐臣下葬後,王小明便離開了朝歌城。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在清天司庫房與他一道做事的工友偶爾會議論起這個少年。

    有個叫七十二的工友與他關係最好,被問起時說道:“他說要回西北,說老家在那邊。”

    其實他也覺得奇怪,這兩年裏從來沒有聽說過王小明還有老家,更不知道與西北有什麼關係。

    ……

    ……

    趙府後園很安靜。

    深春時分的樹木,正在最茂盛又不令人膩煩的階段,看著便令人心喜。

    趙臘月的心情卻並不如此。

    “施豐臣有個養子叫王小明,有修行潛質,今天離開朝歌城不知去向。”

    井九看了她一眼,心想這是要斬草除根的意思?

    “我說過,我不是好人,我很凶的。”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那天在鳴翠穀受的傷太重。

    井九說道:“施豐臣其實看得不算太錯,也與我不會教人有關,你的殺心確實有些重。”

    趙臘月盯著他問道:“你在意?”

    井九搖了搖頭說道:“你隻是還沒有想明白,所以有些生氣。”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是的,我想不明白他為什麼一定要殺我,難道我真做錯了什麼?”

    井九說道:“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相對應,危險性也就越大。你的心性不受約束,偏又對天下蒼生又所眷憐,所以在他看來最是危險,必須要趁你現在還不夠強大的時候,提前消除掉。”

    趙臘月還是不明白,說道:“難道躲進隱峰修無情道,不理眾生死活才是好的?”

    井九說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理會世間萬事的修道者,對凡人來說當然要更加安全。”

    趙臘月沉默不語,她小時候在朝歌城裏生活,每日想著的便是修道,但也看過一些雜書。

    那些故事裏有才子佳人,有行俠仗義,也有熱血國士,後來去了青山宗,門規裏也寫著濟世扶困之類的字眼,但在數萬裏的旅途中以及現在,井九流露出來的態度卻是修道者應該不理世事,為何?

    “修道者與凡人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人一旦可以修行,便與凡人再沒有太多關係。前朝詩人曾經寫過一首夢遊寒山吟留別,深受凡人喜愛,修道者卻無甚感覺,更喜歡他的那首白發三千丈,為何?”

    井九說道:“因為後者寫的是生死大苦,修道者依然很難擺脫,所以有同感。而前者寫的是神仙事,你我本來就是神仙,我們能看到凡人看不到的風景,能體悟到他們體悟不到的感受,又如何會被凡人臆想的風景與感受打動?”

    趙臘月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但凡人也可以追求。”

    井九說道:“是的,凡人可以不接受自己的命運,力爭踏上修仙大道,但並不是所有凡人都有這種幸運。”

    ……

    ……

    朝歌城外,有座山廟,不是節時,前來供奉香火的民眾極少。

    王小明走到廟後,有些困難地爬到樹上,確認山林四周沒有什麼人,才從衣服最裏麵拿出了一個油紙袋。

    袋子裏裝著一些零散的東西,對他來說意義重大。

    那些東西是胡貴妃派人送來的銀票、還有一本很薄的書。

    書上寫著清玄功三個字,正是三清派的入門功法。

    這是施豐臣留給他的遺物。

    他翻開書開始認真閱讀,但過了很長時間還是無法把那些文字看進去。

    因為他總是容易想起師父,然後淚水便模糊了雙眼,怎麼擦也擦不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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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4 21:49:11
第一百零二章我憐世人憂患多

        



    趙臘月自小便準備修行,深居簡出,直至去往青山,接觸的除了家人、仆人便是同道中人,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

    “這是我第一次與人說這些,因為很枯燥無趣,而且沒有意義,所以也會是最後一次說。”

    井九看著她平靜說道:“妖怪吃人,修行者也吃人,有的是真吃,有的是假吃,但都是吃。”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就像你在海州時說過的那些撈珠人?但二者總有分別。”

    井九說道:“歸根結底,修行宗派需要凡人供養,而修行者又可曾為凡人做些什麼?”

    趙臘月挑眉說道:“南河州的通天橋,我們都曾經走過。”

    井九說道:“不錯,修行者可以為凡人修橋開山,斬妖除魔,但與他們的能力相比做的還是太少。因為修道是修自身,就像我們青山宗,如果不是沒有機會破境,那些二代弟子連外門師長都不願意做,又何談行走世間,排厄除難?”

    “你的意思是,修行者對凡人的態度就像是養羊?”

    趙臘月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修橋隻不過是幫它們把羊圈做的更結實,斬妖也不過是怕狼吃了太多自家的羊?”

    井九說道:“好比喻,不夠準確,修行者也是自凡人裏來,二者間的關係要比牧民與羊之間的關係複雜無數倍。”

    趙臘月問道:“會帶來什麼問題?”

    “羊不會羨慕嫉妒牧民,因為沒有羊會變成牧民。”

    井九說道:“但凡人會羨慕嫉妒修行者,因為他們有曾經的同伴變成了修行者。”

    趙臘月明白他的意思,說道:“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井九說道:“強者擁有一切,所以朝天大陸從來都是修道者治國,當前局麵也是如此,景氏皇族隻不過是所有大的修行宗派基於平衡等多方麵考量公推出來的管理者,當然景氏皇族也會利用這種製衡不斷壯大自己,以謀萬世。”

    趙臘月若有所悟,說道:“原來是從梅會開始的。”

    “不錯,當年便是梅會確定了這數百年的大陸格局,隻不過事後有些修行者生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想法。”

    井九說道:“他們覺得這種格局太過穩定,運轉效率太低,人族提升太慢,無法真正消滅雪國的威脅。”

    趙臘月好奇問道:“那他們準備怎麼做?”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他們認為人族不能活的太過安樂,至少在雪國沒有被消滅之前,他們還認為凡人不應該得到太多的照顧,修行者就應該撕去假惺惺的麵具,直接奴役凡人,同時進行海量的篩選,挑選出修行潛質的凡人,用各種方法催發其成長,壯大人族的力量。”

    趙臘月的黑眸現出驚異,說道:“就像是真正的養羊?”

    井九沒有說話。

    ……

    ……

    西槐山在朝歌城西。

    一千七百裏。

    這裏剛好出了雲夢山大陣的範圍。

    山崖裏到處都是霧,隨著朝陽升起,霧氣蒸騰而上,崖前的景物反而變得清楚了些。

    年輕人坐在崖邊,手裏拿著一根竹竿。

    竿頭懸著的線垂落崖底,沒入一條瀑布之中。

    水聲轟鳴,瀑布甚疾,那條細線卻是穩絲不動。

    那天他在雲裏釣鳥,今天又是在瀑布裏釣什麼?

    隱約可見一些極細的黑影,在瀑布裏穿行,速度奇快,竟能在仿佛垂直的水簾裏自如遊動,不知是何種異魚。

    那些黑影盯著細線的前端,明知凶險,卻不肯離去,似乎也是極為貪婪的物種。

    那個瘦矮老頭蹲在年輕人的身邊,不時用手揉揉發紅的鼻子,看著真的很像一條狗。

    年輕人忽然抬起頭來,望向十餘裏外的一片山崖。

    老者隨之望去,以他的眼力自然可以看見,一個瘸著腿的少年正背著行囊艱難地往山上攀登。

    “他和柳十歲不同,柳十歲心裏的那團火是假火,他卻是真的恨,三清派那些爛功法不值得學。”

    年輕人看了老者一眼,說道:“讓他變成你成玄陰宗的宗主怎麼樣?”

    老者說道:“有趣,反正我那些徒子徒孫也沒有孝敬過我,更沒想過幫我這個老祖宗解決一下麻煩,都該死。”

    年輕人把竹竿插到崖石縫裏,站起身來望向遠方。

    他的手離開竹竿的一瞬間,瀑布裏的那些細黑影,像無數道黑色的閃電般,向著線頭衝了過去。

    無數水花被激起,夾雜著刺耳的怪叫。

    年輕人並不理會,看著那邊忽然說道:“你說是讓他跳崖找到一個山洞,還是落到湖裏發現一個寶箱?”

    老者笑著說道:“我覺得怎麼都好。”

    年輕人忽然問道:“你是不是很想殺我?”

    老者神情如常,沒有說話。

    年輕人轉過身來看著他,清秀的臉上依然帶著可親的笑容。

    老者沉默了會兒,說道:“我不想瞞你,因為沒意義而且也瞞不過,不錯,我今天確實有些想殺你。”

    年輕人說道:“為什麼?”

    “我的那些徒子徒孫沒孝敬我,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我藏在哪裏,他們沒辦法幫我解決這個大麻煩,是因為他們打不過你們青山。但這並不代表他們不愛我敬我,每年祭祖的時候,我的畫像必然還會被擺在第三的位置。”

    老人冷笑說道:“我宗被你們正派打壓了千年,活得像狗一樣,好不容易近些年有些希望,我這個老祖宗當然想為宗裏做些什麼,這時候你卻要我把功法傳給這個不認識的瘸子,你覺得我有不生氣的道理嗎?”

    “是啊,聽說現在玄陰宗那個少主不錯,想來你是準備把功法傳給他。”

    年輕人微笑說道:“不過我覺得很有意思,所以就這麼定了。”

    老者眯了眯眼睛,沒有再說什麼。

    他當然想殺死這個年輕人,獲得真正的自由。

    但他沒有動手,自然有不能動手的原因。

    年輕人歎了口氣,伸手摸了摸老者的頭,眼裏滿是憐憫。

    憐憫不是同情,要更居高臨下。

    老者是修行界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魔頭,著名的遁劍者之一:玄陰宗三祖師。

    誰又有資格憐憫他?

    或者。

    年輕人憐憫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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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5 20:55:16
第一百零三章我們都在井底

        



    矮瘦老者眯著眼睛,看著遠處還在向峰頂攀登的那個瘸子少年,似乎根本不在意被年輕人摸頭、憐憫。

    像他這等境界、這等年歲的大魔頭,城府不知多深,怎會輕易被外物所擾。

    他不能殺死身邊的年輕人是因為年輕人的神魂與某件事物相聯,而那件事物可以讓他不被青山劍陣發現。

    當然,這些話都是年輕人說的,極有可能是假話。

    但他無法判斷真假,不敢賭,因為賭的是生死。

    年輕人轉身望向遠處山間那個少年,忽然問了一個問題。

    “死真有這麼可怕嗎?你看他隨時可能跌落懸崖,摔的粉身碎骨,卻還是在不停向上。”

    “那是因為他太年輕,沒有認真而冷靜地思考過生死這個問題。”

    老者說道:“如果他真的能成為玄陰宗主,再過個數百年,一統魔道,你覺得那時他還有現在的勇氣?”

    年輕人說道:“曹園每天在風雪裏麵臨著生死考驗,也未曾生出避意。”

    “那是佛,不是人,佛隨時準備著寂滅,人卻貪念永生,所以他不怕,我怕。”

    老者眯著眼睛說道:“除了我們三個,藏在青山、雲夢山裏的那些老家夥也一樣地怕死,所以不丟臉。”

    年輕人說道:“活得越久越怕死,這話聽過很多遍,依然很有道理。”

    老者說道:“應該說越能活,越怕死,所以景陽真人如果還活著,那他就是世間最怕死的人。”

    年輕人沉默了,視線落在更遠的地方、天地相連的那層薄雲裏,神情有些落寞。

    老者看著他的側臉皺眉說道:“我不明白的是,你也很能活,為何卻像是毫不畏懼終結?”

    “因為……在井底活著很無趣啊,就算能像元龜那樣活幾萬年,又有什麼意義呢?”

    年輕人說道:“小白當年就很有趣,如今在碧湖峰上當大王一般的老氣橫秋,我可不想像它一樣。”

    ……

    ……

    深春時節的朝歌城雨漸漸少了。

    不管是太常寺的烏簷還是趙府的雨廊反射著漸熾的陽光,都暖和地令人想要睡覺。

    趙臘月臉色蒼白,眼神卻很清亮,黑白分明,非常專注。

    井九說得很清楚,這會是他最後一次談論這個問題。

    “共存或者養羊都是修道者的想法,凡人不能修行,智慧並不比我們少,當然會有自己的想法。比如寶樹居或者朝廷裏的官員,他們會主動參與到這個世界裏,以謀取金錢或者權力,在短暫的生命裏享受更好的生活。”

    井九說道:“施豐臣因為天賦以及別的某些原因無法在修道路上走得太遠,再可能因為幼年經曆過的某些事,所以對修行者很敵視,可以說充滿了懷疑與仇恨,這剛好可以代表另外一些凡人的態度。”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持這種態度的人很多?”

    井九說道:“無數萬年來,修行者對凡人的欺淩與壓迫從來不曾停歇過,景氏皇朝應該算是最好的時代,但依然無法解決這個問題,當然,凡人無力反抗,隻要能夠生存下去,表麵上自然不敢對修行者有絲毫不敬,也不敢表露自己的敵意,但那些怒火並非不存在,而是藏在他們每個人的靈魂最深處,一旦修行者失去了自己的力量,這些怒火一定會爆發,成為一道擁有難以想象力量的洪流,摧毀你已經習慣的一切事物。”

    ……

    ……

    海州城外的汪洋上,颶風剛剛過去。

    巨大的陰影從海麵掠過,帶起又一陣風浪,漁夫們沒有抬頭看也知道是飛鯨。

    一艘船沒能承受住天地的巨力,慘然傾覆,雖然有漁船從遠處趕來相救,依然有兩名海女身亡。

    海女的屍體裹上布,緩緩向海麵下沉去,遠處的浪花間隱約傳來鮫人的歌聲。

    誰都知道,這兩名海女的遺體不可能沉到海底,便會被海裏的凶惡生物撕裂然後吞食,但漁夫們的神情卻很麻木,因為這樣的事情隔上一段時間總會發生一次,他們早就看慣了。

    誰都知道撈元氣珠最掙錢,卻沒有多少漁夫願意做,因為太危險。

    但每年西海劍派代朝廷征收的元氣珠數量就擺在那裏,總要有人去做。

    ……

    ……

    朝歌城外有個隱藏在莊子裏的賭場。

    清晨時分,一個中年漢子罵咧咧地從賭場裏走了出來,渾身散發著汗臭,不知道在賭場裏呆了幾天幾夜。

    看他的神情與滿是血絲的雙眼,應該是輸光了身上所有的錢。

    他走到一棵樹前解開腰帶開始撒尿。

    暗淡的晨光裏忽然掠過一道劍光,瞬間消逝無蹤。

    中年漢子恰好看到這幕畫麵,嚇得哆嗦了一下。

    他的神情有些惘然。小時候他也曾經運氣極好地看過天空裏的劍光,當時還是孩童的他心裏生出無限羨慕與崇拜,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努力,成為傳說裏的仙師。

    現在,他早就不這麼想了。

    他往地下狠狠地吐了一口濃痰,對著天空不停咒罵道:“摔不死你!摔不死你!”

    ……

    ……

    青山的雲霧湧入小鎮,配上到處都在盛開的桃花,風景如畫。

    一個神情憔悴的年輕人跪在街上,對著雲霧裏若隱若現的群峰不停磕頭。

    他的身後是一輛破舊的板車,車上躺著一位老人。

    深春時節,南方更是暖和,但那位老人蓋著兩床厚厚的被褥,依然臉色蒼白,不停顫抖,顯得極為懼寒。

    更令人心驚的是,老人的呼吸極為微弱,眼看著便要不行。

    有居民同情說道:“仙師們住在深山,根本看不到你,你就算把頭磕壞了又有什麼用?趕緊去果成寺吧。”

    “墨丘太遠,家父實在支撐不住,所以……”

    年輕人聲音微顫說道:“聽聞青山宗仙師最是仁厚,而且經常會巡視四周,萬一他們今天就過來了呢?”

    那人歎息道:“仙家丹藥何等珍貴,怎會隨便予你?更何況現在世間太平,又不是前些年景陽真人飛升那陣,鎮上隔幾天便能見著仙師出巡,我都已經半年沒見著劍光了,你就絕了這念頭吧。”

    年輕人望著雲霧裏的山峰,臉上露出一抹慘笑,在那位居民的幫助下艱難起身,拖著板車向鎮外走去。

    ……

    ……

    (今天是易天行的生日,南無彌勒,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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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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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6 20:31:43
第一百零四章想想人間

        



    “需要擔心那些怒火嗎?”

    “力量相差太大,所以不需要擔心,除非天地大變。”

    “什麼才算是天地大變?”

    “朝天大陸靈脈盡無,元氣流散。”

    “可能嗎?”

    “也許有一天會,但不會是現在。”

    “那現在呢?”

    “人族真正的威脅是雪國。”

    井九說道:“所以唯一需要擔心的天地大變就是雪國南下。”

    當年雪國怪物南下,沒有選擇逃走的修道者死傷殆盡,北方大陸的修行宗派無論正邪都近乎滅門,人間再無秩序。百姓流離失所,竄而成匪,有些人得到那些宗派的財富與無主靈器,更是橫行無忌,四處燒殺劫掠,無惡不作。

    “於是有了烽火連三月。”趙臘月說道。

    井九說道:“不錯。”

    趙臘月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如果沒有刀聖,不知要死多少凡人,他也是修行者,難道凡人除了怨恨與憤怒就沒有一點感激之心?”

    “曹園不是普通的修行者,是佛,沒有幾個修行者能夠成佛。”

    趙臘月說道:“但為了抵抗雪國與鎮壓冥界,修行界不停有人死去,難道他們也不能得到凡人的感激?”

    井九看著她的眼睛說道:“他們是為了凡人而戰鬥,還是為了自己的師門?”

    趙臘月說道:“我不認為有區別。”

    “當然有區別,因為事到臨頭,生死對麵,總有先後順序。”

    井九說道:“隻要能夠保住師門道統,他們難道真的會在意凡人的死活?”

    趙臘月想起兩忘峰上的那些同門,比如過南山,比如顧寒,發現無法給出答案。

    井九繼續說道:“而且就算每個修行者都像曹園那樣,凡人的怨恨與憤怒依然不會消失。”

    趙臘月不解,問道:“為何?”

    井九說道:“因為嫉妒。”

    趙臘月想象自己如果不能修行,就是朝歌城裏一個普通的貴族小姐……那些雲端之上的風景,那些世間言語難以描述的感受,那些無法觸及的體悟,平靜而優渥且不被控製的修道生活。是啊,如何能不嫉妒呢?

    換作那些艱難求生、辛苦度日的下層民眾,更是會多出千百萬個理由。

    井九站起身來,走到廊前望向一叢翠竹。

    “最不可解的問題是,憑什麼你們能活幾百歲,上千歲甚至更長時間,而我們卻隻能存在短短數十載?”

    是的,這才是真正無解的問題。

    廊裏一片安靜。

    “就像誰都會嫉妒真正的長生。”

    趙臘月看著他的背影說道:“所以景陽師叔祖才會出事,對吧?”

    井九沒有轉身,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就像是沒有聽到。

    他閉著眼睛,睫毛很長。

    陽光穿過廊前的竹枝,落在他的臉上,留下斑駁的竹葉影痕。

    趙臘月走到他的身邊,沉默了會兒說道:“你不像是願意思考這些事情的人。”

    “自人間來,總會想想人間。”

    井九睜開眼睛,說道:“不過想想也就夠了。”

    趙臘月看著他的臉,問道:“為何想想就夠了?”

    井九說道:“因為想一想便能知道,無人能夠想出解決的辦法。”

    趙臘月挑眉說道:“就這樣?”

    “還能怎樣?”

    井九說道:“先回山吧,修行要緊,何時不再想這些問題,再來人間不妨。”

    趙臘月看著他的側臉,認真問道:“你找到想找的那個人了嗎?”

    井九搖了搖頭,說道:“但我感覺到他出現過,並且已經通過某種方式見到了我。”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好吧,道戰的時候小心些。”

    井九有些意外,說道:“我為何要去參加道戰?”

    趙臘月更加意外,說道:“為何?”

    井九說道:“我與你說過,踏血尋梅太危險,而我很少做冒險的事。”

    趙臘月睜大眼睛,看著他的眼睛,問道:“為何?”

    井九說道:“因為怕死。”

    來朝歌城的途中景陽真人的假洞府開啟,他在暗處觀察,結果被昔來峰主方景天發現,對方甚至動了殺念。

    那一刻他感覺到了極大的危險。

    這是時隔很多年之後,他再一次體會到這種感覺。

    那夜方景天沒有出劍,但後來在舊梅園裏天近人還是出了手。

    然後他才想明白已經不是當年。

    當年他習慣了沒有人能殺死自己,所以可以很隨意的行走,包括行事,但現在不一樣,很多人都可以試著殺死他。

    那天聽聞趙臘月被暗殺,他看似如常,內心還是生出了一些情緒,也與此有關。他不喜歡這種情緒,所以決定日後的行事應該更加謹慎穩妥,不要總想著在世間行走誘使對方現身,還是回到青山最為安全。

    趙臘月沒有想到他會給出這樣一個答案,說道:“你總想著等他來找你,為何不去主動找他?”

    井九望向簷上的天空,說道:“我總覺得他就是想讓我去參加道戰,然後看到些什麼。”

    趙臘月看著他認真說道:“如果你相信自己是對的,那去看看何妨?”

    井九若有所思,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說道:“有道理。”

    ……

    ……

    施豐臣一案的最終結論是自殺,但還是止不住有很多懷疑的目光投向了青山宗。

    某些勢力想要借此掀起些風浪,朝歌城卻還是那般平靜。

    朝廷裏似乎有一道暗中的力量,把所有的事情都壓製下來。這讓很多人生出更多敬畏,要知道這裏是朝歌城,而不是天南,誰能想到青山宗在這裏還有這般強大的影響力,竟是絲毫不遜中州派。

    這種敬畏越深,胡貴妃的日子便越難過,因為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她就是暗殺趙臘月的主謀。

    對胡貴妃來說,這段日子真是太過刺激,剛被陛下允許生孩子,寵愛無雙,結果接著便陷入了這樣的困境。

    “我有這麼蠢,或者說這麼剛烈嗎?我又不是連三月的徒弟!這種時候我怎麼會亂來?”

    胡貴妃的臉上未著脂粉,看著有些憔悴,惱火說道:“那個施豐臣真是害死我了!”

    嬤嬤苦著臉說道:“您就不該送那筆錢去,這豈不是授人口實?”

    “一事歸一事,施豐臣幫我辦過事,人都死了,總要盡點心意。”

    胡貴妃正色說道:“知恩圖報,了結因果,這可是禪子當年教我的。”

    嬤嬤心想因果哪是這般簡單的事情,憂心說道:“那現在怎麼辦?”

    胡貴妃也很擔心。

    皇帝陛下已經有幾天時間沒來看她。

    表麵上她的生活沒有任何變化,但四周的空氣仿佛變得越來越粘稠,有些艱於呼吸。

    她忽然問道:“禪子還是不肯見我?”

    “是的,我甚至覺著……”

    嬤嬤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說道:“可能和國公根本就沒把話遞進淨覺寺。”

    胡貴妃蹙眉說道:“我想親自見趙臘月一麵,有沒有可能?”

    嬤嬤說道:“她受傷很重,正在休養,肯定不會見客,而且聽說正在準備回青山療傷。”

    胡貴妃沉默了會兒,說道:“那井九呢?”

    嬤嬤神情微異,說道:“他當然是去參加道戰了。”

    ……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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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4-17 20:19:54
第一百零五章踏血尋梅
  



    淨覺寺收到了一封信。

    不是和國公替胡貴妃請求拜見禪子的書信,因為他不敢。

    最近這些天皇帝陛下一直沒有見貴妃的麵,這意味著什麼讓他琢磨了很長時間。

    這封信的來頭要大很多,沒人敢有絲毫耽擱,直接送到了律堂首席的手裏。

    律堂首席匆匆走過那片桃林,來到寺廟最深處。

    一個少年和尚跪坐在在窗前的矮榻上,盯著眼前的一堆細木棍,神情非常專注。

    律堂首席知道這是禪子最喜歡玩的挑木棍遊戲,整個果成寺早就已經見怪不怪。

    他知道禪子最不喜歡這時候被打擾,但還是咳了兩聲走了進去。

    禪子無奈地歎了口氣,問道:“何事?”

    律堂首席把手裏的那封信遞了過去。

    禪子微微挑眉,取出信紙,很快便看完了信上的內容。

    這封信是刀聖親書。

    律堂首席擔心問道:“曹師兄來信何事?”

    禪子說道:“他問一個人。”

    律堂首席問道:“何人?”

    禪子微笑說道:“他問井九到底是不是寺裏的蹈紅塵傳人。”

    聽著是這個問題,律堂首席稍微放鬆了些。

    以刀聖的身份地位本不應該對這些流言蜚語感興趣,但聯想到他曾經的身份,便能理解他為何會專程寫信來問。

    事實上,律堂首席對這件事情也很感興趣。

    數年前他代表果成寺觀禮青山宗承劍大會,當時便有些不解,為何禪子如此重視這個普通弟子的入門儀式。

    後來關於井九的來曆生出很多議論,他忍不住心想難道與此有關?

    果成寺蹈紅塵的傳人身份向來極為隱密,除了住持與禪子無人知曉,他也隻能猜測。

    “我會回信,還有別的事嗎?”

    禪子依然沒有給出明確的回答。

    律堂首席看了眼他手裏那張薄薄的信紙,說道:“此次道戰在墨海之北的萬鬆雪山裏,距離鎮北軍與曹師兄所在都極為遙遠,如果出事可能救援不及,雖說本來就是要考驗他們在生死之間的潛力,但……要不要暗中照拂一二?”

    他的這句話沒有明確的對象,但很明顯說得便是這封信裏提到的某人。

    禪子想了想說道:“我那位故人一生謹慎,井九承其遺風,想來不會有事。”

    ……

    ……

    道戰在極遙遠的北方舉行,參加梅會的各宗派還留在朝歌城裏。西山居依然住滿了人,甚至要比前段時間更加熱鬧,因為很多修行者不像平日那樣留在自己院裏冥想修行,而是來到了外麵的崖坪間。

    修行者們不是閑得無聊出來散步或是交際,而是看畫。

    西山居有陣法,不會落大雨,但庭院間有道極長的雨廊,靠山那側被整治的極為平滑,上麵繪著數十幅畫。

    那些畫從廊頂直抵地麵,高約丈許,兩尺寬,用金粉畫著兩三隻雀鳥,還有梅枝在其間曲折而行,紅梅綻放其間。

    大多數修行者的視線落在中間一幅畫上。

    那幅畫上的梅花開得極好,已經結了十數朵花,花朵很大,顏色極豔,就像是血一般,有種觸目驚心的美麗。

    不管怎麼看,這幅畫都應該已經完成了一大半。

    那些梅枝向下方伸展,墨跡漸深,竟變成了文字,原來是一個個姓名。

    “洛淮南真的太強了。”

    有人感慨說道:“雖說童顏閉關,但隻需要他一個人便足以讓中州派傲視群儕。”

    這幅畫的下麵有五個名字。

    洛淮南的名字在其間。

    每個名字伸出一根寒枝,枝頭結出梅花。

    五根寒枝相互糾纏,疊加,看上去梅花盛放,無法分清發於哪根枝頭。

    仔細望去才能發現,絕大多數梅花都是從洛淮南那根梅枝上發出來的。

    其餘人的枝頭也就結著一兩朵。

    雨廊下還有別的很多幅畫,畫的內容基本相同,隻不過梅花數量與大小有區別。

    這便是梅會道戰的榜單。

    也就是傳說中的:踏血尋梅。

    ……

    ……

    參加梅會道戰的年輕修行者,事先會按照各自的戰鬥風格與擅長功法進行抽簽分組,每組基本為五人。

    每殺死一個雪國怪物,那幅畫上便會添上一朵血梅,同時按照雪國怪物的實力差距,梅花分成三種不同大小。

    哪個小組先完成自己的這幅畫,便算優勝,與宗派之間的競爭並無關係。

    當年的前輩修行者做這樣的設計,是不希望各宗派自行其事,在道戰裏發生衝突,遠離了團結正道修行者對抗外敵的用意。但宗派就在那裏,誰會不關心各自的戰績?自有好事者會按照宗派來計算成績。

    今次道戰,洛淮南的表現一如既往的強勢,其餘的中州派弟子如向晚書等人也表現的非常不錯,現在的戰績遠遠超過別的宗派。西海劍派的桐廬不愧是被卷簾人排在第二的參賽者,他的梅枝上也結了很多梅花,數量甚至不在洛淮南之下,隻是那些梅花大小不一,看著稍嫌別扭。其餘諸如一茅齋與昆侖、寶通禪院的弟子們表現也如往年一般優秀。

    有些令人意外的是青山宗。

    ……

    ……

    大澤的左雨使在廊下走過,臉上露出擔心的神情,心想這一次青山宗可是麻煩了。

    梅會分作琴棋書畫道五項,除了當年的南忘以及今年的井九,青山弟子很少參加前麵四項。

    但在最後一項道戰裏,青山宗的成績向來最強——最近幾次梅會,洛淮南連續奪得道戰第一,青山弟子也拿過很多極好的名次,尤其是按宗派算的時候,青山弟子從來沒有讓第一旁落過。

    與往年相比今年青山宗的表現太過一般,甚至可以說是糟糕透頂。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往年青山宗經常以兩忘峰弟子為出戰道戰的主力,而今年因為各種各樣的情況,兩忘峰弟子來得很少。

    尤其是像過南山、簡如雲、顧寒這些兩忘峰排名前三的強者都沒有出現。

    按照眼前的局勢,不要說與中州派相爭,便是一茅齋、西海劍派甚至昆侖的戰績都可能會把青山宗遠遠甩在身後。

    這真是很丟臉的事情。

    很多修行者都在議論此事。

    “那個井九呢?不是傳說他很厲害嗎?聽說過南山那些兩忘峰的殺神,都是因為他的原因才沒來。”

    “不過是吹得凶罷了,就憑他的修道時間與境界,難道還能比青山首徒強?”

    “就算有什麼隱情,但他這表現也太差了吧?”

    道戰已經開始了十餘天。

    經過了最開始的緊張與不適應,那些來自宗派的年輕天才弟子們開始展露自己的鋒芒。

    那些畫上的血梅越來越多,就算是最差的也會有兩三朵小梅花,雖說看著有些寒酸。

    最後方有幅畫卻依然還是一片空白,隻有幾根樹枝,煞是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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