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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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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19 22:05:47
第五章夜宮再見胡貴妃




    深春時節,漸有些悶熱,氣氛便有些壓抑。

    胡貴妃半倚在軟榻上,左臂的廣袖自然垂在身前,遮掩住已經隆起極高的腹部。

    按理說,現在的皇宮裏沒有妃子能威脅到她的地位以及她腹中孩子的安全,又有太醫與中州派的女仙師日常看護,她的身體應該保養的極好,但不知為何,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神情有些憔悴,看著不怎麼健康,便是連脾氣也比往年暴躁了很多,今日因為一件小事,她便直接把貼身的嬤嬤與宮女全部都趕到了前殿。

    通傳的聲音在殿外響起。

    胡貴妃有些意外,扶著榻沿起身,向前迎了兩步,動作有些不便,卻是她刻意做出來的,想讓來人看到。

    她比誰都清楚鹿國公在陛下麵前的地位。

    鹿國公看著這畫麵,趕緊說道:“娘娘請安坐,請安坐。”

    胡貴妃微笑坐下,神情溫和問道:“國公今日有事?可是陛下要見我?”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心情有些緊張,有些企盼,也有些不安。

    陛下已經有很多天沒有來殿裏看過她了。

    “娘娘,有兩位客人想見你。”

    說完這句話,鹿國公便退出殿去,沒有任何猶豫。

    趙臘月與顧清從廊柱後麵走了出來。

    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來到這裏。

    胡貴妃沒有喊刺客,也沒有喊人,隻是靜靜看著趙臘月。

    三年前她們在舊梅園裏見過,而且彼此之間有舊怨。

    趙臘月說道:“這種情形下還如此冷靜,你比三年前強多了。”

    胡貴妃斜了她一眼,說道:“就算你是青山峰主,深夜時分私自入宮,被人發現後也難逃幹係。”

    趙臘月麵無表情說道:“我以為你現在更應該擔心的是你自己。”

    聽著這話,胡貴妃的眼睛慢慢眯了起來。

    她現在是孕婦,有些憔悴,眉眼間的氣息依然天真憨喜,一眯眼,更有種難以形容的嫵媚感。

    顧清轉過身去,不再看她。

    趙臘月看了眼她的腹部,說道:“三年了?”

    胡貴妃聞言大怒,咬牙說道:“關你什麼事?”

    趙臘月麵無表情說道:“這件事情瞞不過任何人,民間已經有很多議論,更不要說朝中諸公,如果知道你是狐狸精,會讓你把這孩子生下來嗎?”

    胡貴妃向著塌前啐了一口:“呸!現在還有誰不知道這件事情,我還怕什麼!”

    趙臘月說道:“猜到與知道是兩回事,陛下寵愛你,那隻要沒有證據,朝中諸公便什麼也不敢說。”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

    沒有人敢指證胡貴妃是狐妖,因為神皇喜歡她,而且沒有證據。

    難道誰還敢掀起貴妃娘娘的裙擺,看她身後有沒有尾巴?

    但現在她腹中這個懷了三年還沒有生出來的孩子,似乎隨時可以變成最好的證據。

    趙臘月說道:“就算你與中州派關係不錯,與果成寺也有淵源,但關鍵時刻這件事情會帶來什麼影響?”

    關鍵時刻指的是什麼,也很清楚。

    胡貴妃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說道:“那怎麼辦?我也不想這樣,可是……就是生不出來啊……”

    “有可能是妖胎難產,也有可能是天生靈胎,就是需要懷上十年。”

    趙臘月說道:“陛下不在乎這個,他隻在乎議論。”

    怎樣才能左右議論?或者說誰有資格與能力改變她腹中胎兒的身份。

    胡貴妃眼睛一亮,抬頭望向趙臘月。

    趙臘月說道:“皇族的事情向來是中州派與果成寺理會,我們青山宗不會插手。”

    胡貴妃滿臉失望說道:“那你與我說這些做甚?”

    趙臘月說道:“禪子說你是好的,你就是好的。”

    胡貴妃當然知道這是最好的方法。

    在這方麵,不管是青山掌門還是中州掌門,都不如禪子在民間的聲望。

    隻要禪子開金口,別說天生靈胎,就算說她懷的是佛胎,誰又敢不信?

    “可……禪子說與我因果已盡,別說出麵幫我說話,便是連見我都不肯見。”

    這時候的胡貴妃,顯得無比柔弱。

    趙臘月想起某個女子,微微挑眉。

    “你與禪子的情份已盡,但他還欠神末峰人情。”

    因為三年前梅會道戰裏發生的事情,也可能是因為更久遠的某些故事。

    胡貴妃懂了,沉默了片刻,說道:“你們要什麼?”

    她清楚,青山宗給自己如此大的好處,所求必然也極大。

    隻是她完全想不到,趙臘月想從自己這裏得到些什麼。

    她是青山宗的神末峰主,這是何等樣的身份地位,可以說是予取取求。

    難道如傳聞裏說的那樣,她需要什麼草來著?

    趙臘月說道:“那年在舊梅園,景辛與洛淮南見麵的時候,裝作素不相識,你自然不會信。”

    胡貴妃微微眯眼,問道:“你想說什麼?”

    趙臘月說道:“你與中州派交好沒有意義,隻要洛淮南在,中州派便一定會支持景辛。”

    胡貴妃神情微冷說道:“我隻想好好地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可不敢爭什麼。”

    沉默不語的顧清忽然說話了。

    他沒有轉身,看著殿外的夜色。

    “我是庶子,我知道那是怎樣的日子,我相信你不會希望自己的孩子過那樣的日子。”

    胡貴妃沉默了會兒,說道:“但你修行天賦好,所以在族裏的地位越來越高,我相信我的孩子也不差。”

    顧清說道:“你確認這個孩子有機會展現天賦?陛下要你生,就是要你爭,如果你不爭,那你何必生?”

    胡貴妃沉默了。

    一片安靜。

    這是很冷酷,卻難以否認的事實。

    這個道理真的很簡單。

    正因如此,胡貴妃原本以為陛下肯定會偏向自己腹中的胎兒。

    但她沒想到,最近兩年陛下的意誌似乎有些改變,這讓她更加不安。

    其實無論是她還是趙臘月、顧清都誤會了神皇的意圖。在神皇原先的安排裏,隻要胡貴妃能生下孩子,再看數年確認沒有問題,他便會直接廢掉景辛的皇子之位,逐去果成寺削發為僧,根本不給他任何機會爭。

    不讓景辛繼位,是井九的意思。

    隻是現在井九不在了。

    神皇不相信井九會死,但兩年時間毫無音訊,任是誰都要考慮一下那種可能。

    如果沒有青山宗堅定而無保留的支持,神皇便必須重視中州派的意見。

    在很短的時間裏,胡貴妃便做出了決斷,問道:“具體要我做什麼?”

    顧清轉過身來,說道:“我要知道洛淮南的行蹤。”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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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0 19:37:47
第六章借劍殺人

        



    胡貴妃在雲夢山經營多年,就算洛淮南與很多人支持景辛,應該也有很多人支持她,

    她眯著眼睛說道:“事後太容易被發現,太危險。”

    顧清說道:“我們要的行蹤很簡單,首先他不在雲夢山,其次不是突發情況。”

    胡貴妃微怔,心想這確實簡單很多。

    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那洛淮南的行蹤本來就是可以被知道的消息。

    她盯著趙臘月的眼睛,問道:“難道你不懷疑我,是暗殺你的幕後黑手?”

    “因為你給施豐臣的義子送了一筆金銀?”

    趙臘月麵無表情說道:“雖然這件事情你做的很白癡,但我又不是白癡。”

    ……

    ……

    夜色裏忽然出現一抹極淡的金光。

    趙臘月與顧清停下腳步。

    “看來峰主的傷已經好了。”

    來人裹緊身上的黑色大氅,顯得更加矮胖。

    殿前的燈光照亮他的臉。

    皇家供奉金明城。

    顧清很緊張,雙唇有些發幹。

    趙臘月沒有說話。

    金明城從氅下取出一把劍,遞到她的身前,說道:“劍名初子。”

    趙臘月說道:“我有劍。”

    金明城說道:“弗思劍不是失落在雪原?”

    趙臘月說道:“我還有自己的。”

    金明城說道:“那劍一般,而且能認出來,不像初子劍,在皇宮裏藏了幾百年,早就無人記得。”

    顧清警惕想著,難道這就是借劍殺人?

    “陛下如果想殺誰,難道還需要借他人之手?”趙臘月問道。

    金明城緩聲說道:“陛下乃是天下共主,因為擔著一個共字,所以很多事情都不便做。”

    趙臘月沒有再說什麼,接過那把名為初子的劍。

    顧清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

    今夜入宮他本來就很反對,這片看似普通的殿宇之間,隱藏著太多凶險與真正的修道強者。

    這些修道強者,想要滅掉他與趙臘月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他甚至認為根本無法掩去自己的行蹤。

    但趙臘月很平靜,根本不擔心,似乎知道什麼事情。

    他不知道的是,趙臘月已經猜到,那天井九離開趙園是去驪山見神皇。

    ……

    ……

    豫郡之北有片深山,此間有個修行宗派叫做北溪門,乃是中州派的外圍小派,以擅於製器與陣法出名。

    盛夏某日,北溪門十餘名師徒出山,向著桂雲城而去。北溪門前年煉製出來三件地階法寶,其中兩件進獻給了雲夢山,剩下一件與門內功法不合,準備送到桂雲城的珍器閣拍賣。

    珍器閣與青山宗的寶樹居、一茅齋的外齋齊名,當然也有著同樣深厚的背景,乃是雲夢山寒食穀的產業。

    北溪門沒想到的是,今次珍器閣拍賣會上最重要的法寶居然不是自家的出產,而是一株藥草。

    “那究竟是什麼草,難道還比地階法寶更重要?”

    “反正與你我無關,聽說已經確定了買家。”

    “誰敢在珍器閣裏做定標?難道是祖庭哪位師祖要的東西?”

    “劉師叔,你知道這件事情嗎?”

    那株藥草引發了北溪門弟子很多猜測與議論。

    人們望向領頭那位幹瘦的中年人,好奇問道。

    那位姓劉的師叔聽著這些議論,微笑不語。

    他知道的事情更多。

    那株藥草應該便是傳聞裏的三清草,當然有資格放在拍賣會最重要的位置。

    青山劍宗已經放出風來,自然沒有人敢與他們爭這株藥草,隻是依照珍器閣的規矩把流程走一遍。

    山穀外是平原,桂雲城一路坦途。

    蟬鳴陣陣,似在送行。

    忽然,蟬聲驟然消失。

    那位劉師叔挑眉說道:“小心些,布陣。”

    有句詞叫噤若寒蟬,此時乃是盛夏,天氣暑熱,為何蟬聲忽然消失?

    一道極淡的黑色霧氣從山穀裏飄了進去,樹間新結出來的果子,遇之則潰。

    北溪門弟子們神情驟凜,以最快的速度取出法器,結好了防禦陣法。

    黑色淡霧漸散,數道身影漸漸顯現出來,從衣飾與陰冷的氣息來看,絕非善輩。

    “沒想到你境界低微,卻頗為警醒,竟能提前發現我們的行蹤。”

    一位神情漠然的老者說道:“少主想要你們帶著的那件寶貝,趕緊交出來吧。”

    那位劉師叔說道:“原來是玄陰宗的妖人,這裏是豫郡,離雲夢山不到三千裏,你們膽子何時變得如此之大了?”

    “中州是中州,你們是你們,就算把你們全部殺光,又能如何?難道雲夢山裏的道士們還能趕過來?”

    那位老者乃是玄陰宗長老,一身邪功極其厲害,眼裏哪有這些小派師徒,隻是稍微有些忌憚北溪門的陣法——不知為何,玄陰宗奪得那件地階法寶的意願非常強烈而且直接,竟沒有通過散修在珍器閣競買,而是選擇了直接搶奪。

    戰鬥就這樣開始了,空氣被撕裂,無數道氣流彼此衝撞。

    黑霧越來越濃,北溪門陣法散發出來的清光越來越暗。

    北溪門弟子站在陣中,摧動各自的法器,維持著陣法。在玄陰宗眾人的衝擊下,他們支撐得非常辛苦,臉色越來越蒼白,心想求援的信號已經發出去了,不知道同門何時才能過來支援,可否還來得及。

    那位玄陰宗長老冷眼看著眼前的畫麵,看似平靜,實則有些焦慮。

    此間與北溪門不遠,如果對方來了援手怎麼辦,更關鍵的是,如果驚動了雲夢山,那就麻煩了。

    忽見陣法裏出現一道空隙,玄陰宗長老眼神驟冷,化作一道黑霧破開清光,來到北溪門弟子之間。

    黑霧重凝,他現出身形,手持陰幡向著那名劉師叔打了下去。

    劉師叔哪裏敢正麵抵抗這等魔器,借著法器幫助向後疾避,全然顧不得維持陣法的弟子暴露出來。

    玄陰宗長老要的便是這般效果,冷笑一聲,陰幡帶著重重煞氣,把最近處的那名北溪門弟子裹了進去。

    他的陰幡上帶著地煞陰氣與血煞之氣,普通修行者若無法寶護體,沾之則死,絕無幸理。

    那名北溪門弟子容貌尋常,氣息普通,眼看著便要化作血水,竟似被嚇傻了,站在原地動都沒動。

    玄陰宗長老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一隻青銅小鍾忽然出現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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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0 23:20:07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8-5-20 23:27 編輯

第七章洛淮南的局

        



    玄陰宗長老厲嘯一聲,掌心裏吐出一隻黑色骷髏頭,向著那隻青銅小鍾迎了過去。

    轟的一聲巨響!

    狂暴的氣浪如波濤般向四野推去!

    山穀裏的黑霧瞬間被吹走,陽光重臨地麵。

    那隻黑色骷髏頭碎成了無數片,如雨般灑落,觸著的青草頓時枯萎。

    青銅小鍾飛回那名北溪門弟子身前。

    “洛淮南!”

    玄陰宗長老驚怒喊道。

    誰能想到,中州派首徒洛淮南居然藏在隊伍裏,扮作了北溪門一個普通弟子!

    今天居然是個陷阱!

    玄陰宗長老本命骷髏被毀,不敢再作停留,雙袖一振,化作一道黑霧向山穀外疾掠而去。

    在他想來,洛淮南修道天賦再高,境界與自己也不過是伯仲之間,自己受傷極重,洛淮南的傷勢也不會輕,以對方的身份地位,怎會冒險來追?

    誰能想到,那隻青銅小鍾化作一道流光,向那道黑霧追殺而去。

    洛淮南竟是完全不顧自己的傷勢,也要把他留下來!

    轟鳴聲在山穀外響起,無數崖壁被氣浪掀翻,沙塵大作。

    忽然傳來一道極其淒厲的慘叫,那道黑霧被陽光蒸發。

    流光斂回變成青銅小鍾靜懸在空中,微微震動,發出嗡鳴,邊緣處被煞氣侵蝕出來的鏽跡非常明顯。

    洛淮南落回地麵,臉色蒼白至極,身前到處都是鮮血,明顯傷勢不輕。

    玄陰宗弟子們看著這畫麵,驚恐異常,哪裏還敢停留,紛紛作鳥獸散。

    洛淮南阻止準備上前看他傷勢的北溪門師徒,沉聲說道:“除惡務盡!”

    北溪門師徒齊聲應是,馭起法器展開追殺。

    半個時辰後,所有人都回到了山穀裏。

    此役玄陰宗共有七名弟子被誅殺,尤其是那名長老被殺死,更是正道修行界極重要的收獲。

    北溪門師徒望向洛淮南的身影,覺得好生高大,心生敬仰。

    洛淮南看著山穀外的原野,說道:“可惜蘇子葉沒有親自出手,情報還是有些不準確。”

    聽著這話,北溪門師徒覺得更加震驚,才知道原來洛淮南的目標並不是那位玄陰宗長老,而是玄陰宗少主!

    玄陰宗少主叫做蘇子葉,在修行界朝左名氣極大,天賦極高,據說甚至還在洛淮南之上。

    北溪門師徒心想看來那個傳聞是真的。

    那個傳聞裏,三年前洛淮南在雪原道戰裏再有奇遇。

    不然為何他提到蘇子葉時會如此平靜,如此自信?

    劉師叔看著洛淮南蒼白的臉色,又想起另外那個傳聞,不安說道:“洛師兄,由此回雲夢山有些遠,前方便是桂雲城,要不要去暫歇一夜?今晚珍器閣有一場拍賣會,很多正道修行宗派都會予會,您就算不想理會他們,但是……”

    他的話沒有說話,洛淮南明白他的意思,說道:“如此也好,不過那些外人就不見了。”

    北溪門師徒聞言鬆了口氣,心想這是最好不過,不然萬一出了事情,自己這些人怎麼承擔得起?

    ……

    ……

    桂雲城裏有個小院子。

    院門緊閉。

    北溪門弟子散在小院四周,警惕地注視著暮色裏的動靜,低聲議論著什麼。

    “聽說不老林發出懸賞令要洛師叔的命,出價是一件天階法寶,也不知道這傳聞是不是真的。”

    “現在看來隻怕是真的,不然以洛師叔的性情,怎會同意劉師叔的請求,來這裏養傷?”

    “被邪派妖人視為大敵,誓要殺之,洛師叔卻毫無畏懼,四處斬妖除魔,真是了不起。”

    小院裏很安靜。

    微風拂過花樹,落在樹間的霞彩更加生動。

    牆下有口井,隱有水聲。

    洛淮南緩緩睜開眼睛,結束了調息。

    他的臉色還有些蒼白,那位玄陰宗長老的陰幡確實有些棘手,傷勢短時間裏很難盡複。

    按道理來說,那位玄陰宗長老不是蘇子葉,即便殺死意義也不大,他可以不用冒險追擊,結果受了如此重的傷。但他還是這樣做了,因為就像他對北溪門師徒說的一樣,除惡務盡,既然要行仙俠之道,哪裏管得了那麼多。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向那口井,暮光落在臉上。

    與三年前相比,他的眉眼間多了些滄桑的意味,眼神裏也多了些疲倦。

    通過萬裏璽離開雪原,回到雲夢山,隨後這段歲月裏,他刻苦的修行,不停地奔波,真的很累。

    身心皆如此。

    這般忙碌辛苦的修行歲月也有好處,可以讓他很少想起那些事情。

    他在雪蟲腹內得到的好處也在這些辛苦裏盡數與道法合為一體,境界再有提升。

    他現在自信能夠戰勝那位玄陰宗少主,雖然今天這個局他的目標並不是對方,當然也不是那位玄陰宗長老。

    夕陽越來越低,漸被院牆擋住,花樹變成了水墨畫,井裏水聲也漸靜止。

    他離開窗邊,來到桌前。

    桌上有麵銅鏡。

    他靜靜看著銅鏡裏自己的臉。

    那張臉有些蒼白,有些陌生。

    他的眼裏出現痛苦的神情與一抹悔意。

    如果早知道師妹把兩件萬裏璽都帶在身邊,自己何必要那麼做?

    原來師父是怕師娘不同意,才會私下把那件萬裏璽交給了師妹,讓她在關鍵時刻給自己。

    那場寒霧如此可怕,師妹收到自己的求援信號,曆盡千辛萬苦才找到自己。

    這叫恩重如山。

    而自己是怎麼做的?

    自己為何會變成如此無恥而卑微的一個人?

    如果早就知道這一切……可是世間哪裏有如果呢?

    洛淮南想著這些事情,自責的情緒與痛苦的悔意不停來回,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窗外隱有風聲,風裏飄來對話聲。

    他醒過神來,知道是北溪門弟子在議論自己,有些感動,微微一笑。

    那個傳聞他當然知道。

    不老林要殺他。

    這是真的。

    也是假的。

    而且如果真是不老林刺客來殺他,來的必然是極厲害的高手,就憑這些北溪門的弟子如何能攔得住?

    還是那句話,沒有如果。

    他在這裏出現,並不是偶然,而是刻意所為。

    他必須離開雲夢山,而且不能是突發情況,那麼就需要一個局為前因,也就是北溪門的那個局。

    隻有在這種情形下,不老林才能找到刺殺他的機會。

    房門悄無聲息地開啟,一個黑衣人站在那裏,身上濕漉漉的,看著就像一個從井裏爬出來的水鬼。

  看書之餘請按下感謝作者~感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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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1 14:50:55
第八章誰是局中人

        



    洛淮南看了黑衣人一眼,神情平靜,應該是早就知道對方會出現。

    “你身上的水要處理一下,不然稍後留下痕跡,誰都知道你一直藏在井裏。”

    他看著黑衣人說道:“在外界印象裏,我性情疏闊,但是行事穩妥謹慎小心,肯定不會忘記檢查井裏。”

    黑衣人說道:“我應該藏在哪裏?”

    洛淮南說道:“櫃子裏,距離越近,魔功的威力越大,這也是你們不老林的風格,盡可能與修道者拉近距離,至於氣息如何遮掩,盡可以推到某些法寶身上。”

    黑衣人低頭看了眼自己濕了的衣服,眼裏生出朵極微渺的火焰,卻又極為豔麗,看著有些詭異。

    很短的時間裏,他身上的那些水都被蒸發成了青煙,消失無蹤。

    洛淮南看著這畫麵,微微挑眉,說道:“這就是妖火?”

    黑衣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望向地上的那些水痕,伸手準備除掉。

    洛淮南搖頭說道:“可能會驚動外麵的道友,讓它自己幹吧。”

    從井裏到屋裏,庭院的地麵上留著濕漉的腳印,被風吹幹自然要比妖火蒸幹來得慢很多,需要一段時間。

    洛淮南並不擔心驚動外麵的人,因為院子裏已經被設置好了隔絕氣息的陣法,他隻是想與對方說說話。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與人隨意說說話了,而且黑衣人的身份讓他很感興趣。

    “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麵,沒想到便是這樣的情形下。”

    洛淮南對黑衣人說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黑衣人說道:“不辛苦,隻是被誤會的感覺不太好。”

    洛淮南說道:“井九是個好人,我覺得可能是你誤會他誤會了你,總之都是誤會,你不要怪他。”

    黑衣人沉默了會兒,說道:“開始吧。”

    地上那些濕漉的腳印已經變淡,等他們把事情做完,應該便會全部消失。

    洛淮南的手指落在桌上,說道:“你的第一次出手不能用妖丹之力,因為我中州派對邪派功法的感知很敏銳。”

    黑衣人說道:“我會用劍。”

    洛淮南抬起手。

    黑衣人喚出飛劍,在他手指剛才落下的位置,悄無聲息割落。

    “這種程度很合適,剛好可以懷疑到你的身上。”

    洛淮南感受著桌麵上那道光滑裂口裏淡淡的青山劍意,心情微異。已經數年時間,對方的劍道修為非但沒有落下,甚至更加純熟,如果當初他留在青山繼續學劍,不知現在已經到了哪一步。

    他說道:“我避開了你的這一劍,便要用北辰鍾反擊,你會怎麼應對?”

    黑衣人說道:“既然要殺你,我不會躲。”

    “很好,這樣接下來比較好發展。”

    洛淮南走到房間另外一角,說道:“我不會選擇與你兩敗俱傷,會用天地遁法來到這裏,你能不能預判到?”

    黑衣人走了過去,說道:“不能,但是血魔功裏也有相應的遁法,在小範圍內應該能跟住你。”

    “你的血魔功練到幾重了?”

    “四重。”

    洛淮南心想不愧是天生道種,即便半途棄道入魔,境界提升也是如此之快,那麼隻要自己不動用隱藏手段,被對方重傷便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我需要把你傷到什麼程度?”

    “斷臂。”

    二人繼續討論、比劃、設計。

    確定完所有細節,黑衣人向著衣櫃走去,忽然停下腳步,問道:“你為何願意做這樣的事情?”

    “正道修行界,現在我最風光。”

    洛淮南自嘲一笑說道:“我被不老林刺客暗殺,也會是最引人注目的事情,這樣對你的幫助才足夠。”

    黑衣人說道:“我說的是,你為何要做這樣的事?”

    洛淮南沉默了會兒,平靜說道:“總要有人做出犧牲,而且我又不會真的死。”

    黑衣人沒有再說什麼,走進衣櫃,從裏麵合上櫃門。

    夜色漸深。

    洛淮南走到桌前坐下,看了眼鏡子裏的自己,閉上眼睛,開始等待。

    ……

    ……

    珍器閣的拍賣即將開始。

    很多人已經知道了最重要的那件寶物是什麼。

    無數道視線落在中間那個匣子上。

    眾人都清楚就算匣子裏的寶物再如何珍貴,稍後也不會有人參加競拍。

    因為那是一株三清草。

    很多人也猜到了頂樓那個房間裏是誰,卻隻能裝作不知道。

    那個房間很安靜。

    顧清沒有坐。

    已經確認珍器閣的陣法可以確保屋裏的情形不會被外界察知,他還是有些緊張。

    桌上擱著兩杯雀舌茶。

    房間裏隻有他一個人。

    ……

    ……

    桂雲城某處民居。

    這裏也隻有一個人。

    一身黑衣的趙臘月盤膝坐在地上,眼前是一扇窗戶。

    窗外是條街,數十丈外有座小院,小院外有北溪門的弟子。

    她確認洛淮南就在那個小院子裏。

    時隔三年,她重新梳了頭發,紮起小辮,戴著笠帽。

    劍在鞘裏,散發出淡淡的清冷氣息,正是金明城給她的那把初子劍。

    她在等待著那個時刻的到來。

    具體何時,她不知道。

    洛淮南也不知道,因為既然是演戲,便要演到極真,便要突然。

    不知何時,衣櫃的門上出現了一道渾圓的小洞。

    一道劍光亮起,然後熄滅,擦過洛淮南的身體,切下一片袖角,然後斬落桌角。

    洛淮南起身,北辰鍾無聲而出,轟向從衣櫃裏像鬼般冒出來的黑衣人。

    黑衣人沒有避,右手一抓,數十道魔火噴薄而出,把洛淮南罩了進去。

    洛淮南運起天地遁法,極其神奇地在原地消失,下一刻出現在房間另外的角落。

    黑衣人眼裏的兩抹野火變得狂野起來。

    一道黑色的火焰從他的身體裏散開,像厚重的霧般,卷過地麵。

    他的身體也瞬間消失,下一刻出現在洛淮南身前。

    洛淮南沒有說話,黑衣人也沒有,都很平靜,如果有人看到這畫麵,一定會覺得無比詭異。

    房間裏到處都是魔火的痕跡,桌腿開始燃燒,散發出焦糊的味道,很快院外的北溪門弟子便會被驚動。

    ——抓緊時間。

    洛淮南用眼神示意。

    黑衣人舉起手掌,帶起數十道魔火,向著他轟去。

    洛淮南側身讓開要害,沒有避讓,等著他的手掌落下。

    黑衣人的眼裏出現猶豫的神情。

    洛淮南誤會了他的意思,微笑點頭。

    黑衣人的手掌落下。

    落在洛淮南的胸口。

    啪的一聲悶響。

    洛淮南唇角溢出一道血水。

    按照原先的計劃,他這時候應該反擊,震斷對方左臂,然後對方不敵離開,這場戲便在此結束。

    洛淮南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望向黑衣人的眼睛。

    黑衣人的眼睛血紅一片,有些瘋癲的感覺。

    他沒有收手,右手抵著洛淮南的胸膛。

    帶著恐怖殺傷力的魔火,源源不絕地灌進洛淮南的體內。

    難道是走火入魔?

    洛淮南想著。

    黑衣人的魔火驟然強了數倍之多!

    他的血魔功至少已經修到了第五重!

    “原來你想殺我。”

    洛淮南心想。

    他的眼裏出現一抹複雜的情緒,不知道是失望還是什麼。

    帶著無盡殺意的魔火,已經侵入了他的經脈,帶來了難以挽回的傷害。

    洛淮南臉色蒼白,噴出一口鮮血。

    蘊著中州派玄功真威的血水,如箭般落在黑衣人的臉上,把那張黑布擊打的千瘡百孔。

    黑布如蝴蝶般飛舞散開,露出了那張臉。

    那張臉有些黑,但很幹淨,有種親切的感覺。

    他是柳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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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洛淮南之死

        



    很久沒有出現的柳十歲,已經不再少年。

    他的神情還是那樣沉穩,眼裏的野火卻有些瘋狂。

    被洛淮南的血箭擊退,他借著滿地魔火再次綴上,飛劍斬落!

    同時,他的右拳帶著燃燒的黑煙轟向洛淮南的臉。

    洛淮南經脈受損,但借著那口血已經逼出體內的魔火,道心通暢,喚回北辰鍾!

    一道豔麗的流光照亮夜色籠罩的小院。

    轟的一聲巨響,院牆盡碎,狂暴的氣浪卷起礫石向著四周噴射,守在院外的北溪門弟子倒地昏迷。

    洛淮南的境界實力比柳十歲高太多,哪怕此時傷勢極重,也絕非柳十歲能夠正麵對抗。

    柳十歲的飛劍是離開青山之後重新修煉的,品階本就普通,頓時被毀,變成無數碎片。

    北辰鍾破開滿天魔火,重重擊中他的胸口。

    柳十歲噴血而退。

    洛淮南今天連續兩次受傷,尤其是後一次被柳十歲偷襲,傷勢更重,為安全計,不願再作停留,用天地遁法避開滿院魔火,來到高空便要踏空離去。

    一道劍光忽然出現,直接穿透他的身體!

    那道劍光極其清冷而淡渺,很難被發現。

    洛淮南悶哼一聲,看著地麵那幢不起眼的民居,揮袖而起。

    一道流光襲向那座民居。

    還有強敵隱藏,他便是連北辰鍾也顧不得了,也要忍著劇痛離開。

    兩道黑火自柳十歲腳下生出。

    他跳到高空,抱住了洛淮南的腿。

    洛淮南一掌擊中他的後背。

    若是平時,他這一掌絕對會把柳十歲打死,但這時候受傷太重,威力要小了很多。

    柳十歲噴血,卻沒有放手,雙手如鐵鑄一般。

    街對麵的民居倒塌。

    北辰鍾的流光,被那道從高空折回的清冷飛劍斬碎。

    一個戴著笠帽的黑衣人踏空而至。

    沒有劍,她是怎麼做到的?

    看著在視野裏高速靠近的黑衣人,洛淮南知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他動用了隱藏最深、還沒有完全掌握的手段,臉色更加蒼白。

    他的瞳孔裏出現一個小金人。

    他隔空一指點出,射出一道似金似玉的光柱。

    那道光柱裏帶著無上威壓,絕非金丹期修道者的水準,直接籠罩了十餘丈的範圍。

    無論那名黑衣人的身法再快,也無法躲開。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名戴著笠帽的黑衣人忽然消失了。

    下一刻她出現在洛淮南的身前,帶著十餘道劍光。

    那些劍光來自她的身體。

    即便天地遁法也不過如此。

    無形劍體!

    洛淮南想起過南山曾經對自己說過的某個畫麵,震驚異常。

    他看著笠帽下那人的眼睛,猜到了她是誰。

    趙臘月!

    他厲嘯一聲,十指驟合。

    夜空變形,狂風呼嘯。

    仿佛有兩座無形的大山,向著趙臘月壓了過去。

    趙臘月沒有避開,硬受了一記。

    洛淮南的手握住了她的頸。

    他的手上到處都是裂口,噴著血箭。

    隻要他稍一用力,趙臘月便會死。

    但來不及了。

    柳十歲的拳頭帶著黑色魔火,如蒼龍般,落在他的小腹。

    轟的一聲巨響。

    夜雲被狂風吹散。

    其間隱約有一道破裂的聲音。

    整座城市都被驚動。

    先被初子劍貫穿,再受血魔功全力一擊,洛淮南的金丹再也承受不住,就此碎裂!

    他臉色蒼白,手指微鬆。

    趙臘月的手指如風般拂過。

    他的頸間出現一道血痕。

    血痕以極快的速度蔓延開來。

    喀喇一聲。

    斷開。

    ……

    ……

    啪啪啪啪。

    四道撞擊聲幾乎同時在小院廢墟裏響起。

    煙塵裏,可以看見洛淮南的頭顱與身體。

    柳十歲與趙臘月站了起來。

    他又吐了一口血。

    趙臘月沒有,笠帽下的臉有些蒼白。

    她伸手召回初子劍。

    柳十歲伸手接過。

    二人對視一眼,轉身消失在黑夜裏。

    ……

    ……

    珍器閣頂樓。

    顧清走到窗前,神情專注地開始解除窗外的陣法,雙手帶出道道殘影,可以想見其速度——寶樹居東家說得沒有錯,先前他解除陣法的時候,便已經確定了這個事實,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承天劍意似乎特別適合用來布陣。

    窗戶開了一道小縫。

    趙臘月出現在房間裏,衣袂與發絲裏帶著數道劍光,漸漸斂沒。

    顧清把窗外的陣法重新布置好,轉身走到她的身邊,取出一個匣子伸到她嘴前。

    趙臘月一口鮮血吐進匣子裏,然後她伸手扯下黑衣,也扔進匣子裏。

    劍火起。

    瞬息間,匣子裏的血水與黑衣便燒成了灰燼。

    顧清放心了些。

    稍後那株三清草便會種在這些灰裏,屏蔽氣息之後,想來再沒有人能發現異樣。

    直到他們做完了這些事情,珍器閣裏的修行者們才反應過來,破空聲起,應該正在向那邊趕去。

    顧清看了趙臘月一眼。

    趙臘月說道:“還留了些問題,但那不是我們的問題。”

    顧清問道:“那個人是誰?”

    趙臘月說道:“柳十歲。”

    顧清有些吃驚,感慨說道:“是啊,也就我們才會做這件事情。”

    片刻後,他又問道:“不過那個家夥到底是怎麼算到的?”

    趙臘月說道:“不是算到,而是他設計的這個局。”

    ……

    ……

    廢墟裏,洛淮南屍首分離,已無氣息。

    一隻元嬰從他的斷頸處悄無聲息地飄了出來。

    那個元嬰很小,散發著淡淡的金光,看著很是脆弱,似乎夜風一吹便有可能湮滅。

    元嬰飄進那口水井裏。

    劍光與法寶光毫照亮小院廢墟,很多修行者從珍器閣趕了過來。

    元嬰不敢露麵,因為它太弱小,隨時都可能散亡,而且它現在誰都不敢相信。

    今夜是他與過南山商量好的局,誰能想到竟然變成了真的陷阱,難道是青山宗想殺自己?

    元嬰沉到井水深處,逆流而去,出城入河,至無人處才飄起,向著北方雲夢山而去。

    十餘座幽靜的山峰出現在夜穹下,這裏離雲夢山中心還有很遠的距離。

    元嬰飛到絕壁下方,鑽進某個被藤蔓遮掩的洞府,用氣息啟動禁製。

    洞府深處的石桌上擱著一隻翠綠色的小瓶。

    小綠瓶不知是琉璃還是翡翠所做,散著幽幽的光澤。

    這是他極其幸運才謀到的法寶,能收集天地靈氣,蘊養元嬰。

    隻要進入小綠瓶裏,便不用擔心元嬰渙散,就此死亡。

    洛淮南的元嬰飄到小綠瓶上方。

    忽然,數十道極細的光線從桌麵上浮起,變成一張網把元嬰縛住。

    那些光線很直,看著就像是棋盤上的線。

    線條相交處,凝成露珠般的光點,看著很是結實,就像是棋子。

    元嬰臉上流露出驚恐的神情,想要掙紮出去。

    嗤嗤!

    那些光線落在元嬰身上,發出灼燒的聲音。

    元嬰露出痛苦的神情,本源受損,變得更加暗淡。

    童顏從洞府深處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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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5 15:05:34
第十章人死如煙生
   



    洛淮南的元嬰停止了掙紮。

    那張棋盤樣的光網也不再繼續縮小。

    元嬰飄在小綠瓶上方的空中,看著走到桌前的童顏,臉上露出不解的情緒。

    這種情緒很淡,因為元嬰剛剛新生,本來就很淡。

    童顏坐到石凳上,雙眼與元嬰的位置剛好平齊。

    元嬰的容顏與洛淮南有些相像,但顯得稚嫩很多,與童顏的臉隔著極近的距離相對,畫麵有些意思。

    “原來你偷偷養成了元嬰,難怪這三年裏很少在雲夢山裏停留,想來這就是你為自己準備的最後退路?”

    “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還不趕緊放開我?”

    “我說的意思是,你害死了師妹,所以良心不安,異常恐懼,就連養成元嬰也不敢讓二位師尊知道。”

    元嬰沉默了會兒,說道:“師妹確實是為了救我而死,要說我害死了她,倒也不錯。”

    童顏搖了搖頭,說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何必再說這些話。”

    元嬰惱怒說道:“難道你想說我殺了師妹!”

    童顏說道:“如果不是這樣,你怕什麼?為何養成元嬰也要瞞著所有人?”

    元嬰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瘋了?我為什麼要殺死師妹?”

    童顏說道:“當然是為了萬裏璽。”

    元嬰露出荒唐的神情,說道:“萬裏璽有兩件!”

    “師父都不知道掌門把他的萬裏璽悄悄交給了師妹,這當然是為你準備的,如果你也不知道這件事情,那麼便有殺人奪寶的理由。另外一種可能性更大,雖然有兩件萬裏璽,但是你們有三個人,如何分配?”

    童顏的聲音沒有情緒起伏,神情也很平靜,就像在講述一件很尋常的事情。

    元嬰冷笑說道:“都是借口。你隻不過是嫉妒我,因為師妹為了讓我活下去寧願去死!”

    童顏麵無表情說道:“按照你說的故事內容,我嫉妒的對象應該是井九。”

    元嬰說道:“你什麼意思?”

    童顏說道:“掌門太疼你,師父太傷心,沒有懷疑你,但我不一樣,我不喜歡你,我這三年閉關便是在想這件事情,想你在裏麵扮演著怎樣的角色,想明白之後,我便開始想,怎樣才能悄無聲息地殺死你。”

    洞府裏變得很安靜。

    很長時間都沒有聲音響起。

    翠綠色的小瓶,耀映著那些光線,把石壁塗抹的有如冥界一般。

    洛淮南的元嬰本就暗淡,此時被抹上一抹綠色,看著更有些猙獰。

    “這個局……果然是你設的。”

    “是的,與過南山他們沒有關係。這個局其實很簡單,我隻不過在兩忘峰上說了幾句話,像馬華這種習慣劍走偏鋒的聰明人,自然會想到這個方法。”

    童顏的語氣很淡然,沒有嘲弄的意味。

    元嬰沉默了會兒,說道:“那頭肥豬被你像提線木偶般玩著,居然還自鳴得意。”

    童顏說道:“柳十歲可以殺過南山,同門相殘也是很轟動的劇情,但馬華肯定會提議你,因為他想討好你。”

    元嬰說道:“這是冒險的事情,算什麼討好?”

    童顏說道:“馬華知道你好名,會接受這個提案,甚至會感謝他,我說過他真的很聰明。”

    元嬰問道:“我不明白你憑何斷定柳十歲會借這個機會真的殺我?”

    “柳十歲被逐出青山的時候,井九的表現已經證明他們之間的關係。”

    童顏說道:“我們都知道柳十歲是什麼樣的人,所以才會選他去不老林,這樣的人怎會不為井九做些什麼?”

    元嬰說道:“問題是他為何認為井九的死與我有關?還有趙臘月。我知道你去過神末峰,你又是如何說服她的?”

    童顏說道:“我不需要說服她,因為她根本不相信你說的故事,柳十歲了解井九,自然也不會相信。”

    元嬰說道:“難道你也了解井九?”

    童顏說道:“我與他下過棋,我從未見過這樣無情的人。”

    元嬰微嘲說道:“不愧是下棋的,就喜歡琢磨這些,但我沒有想到你會為了井九設局殺我。”

    童顏說道:“我是為了師妹。”

    元嬰沉默了會兒,忽然說道:“不要殺我。”

    童顏說道:“我不認為你能找到理由說服我。”

    元嬰誠懇說道:“如果善惡可以計算,我肯定是個好人,因為我做過無數好事,隻做過一件壞事,就算為了讓師妹的的死更有價值,你也應該讓我活著。我現在已經真心悔改,這三年難道我還沒有證明自己?”

    童顏說道:“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你做出這般無恥的事情,如何還能抱守道心?這三年裏你的表現太過詭異,包括你同意兩忘峰的計劃,願意被柳十歲重傷,這樣的你太過勇敢無畏,似乎是真想做刀聖這樣的人,為什麼?”

    元嬰神情專注問道:“你現在想明白原因了嗎?我也很想知道。”

    童顏說道:“那是因為你渴望痛苦與被傷害,以此抵銷曾經的罪孽,才能讓道心平靜。”

    元嬰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原來是這樣。”

    “為什麼?你現在能夠無懼死亡,當時卻做出如此無恥的選擇?”

    童顏盯著元嬰的眼睛問道。

    洛淮南的元嬰新生,非常脆弱,在這個局裏早就應該死了,之所以能活到現在是因為他想要知道答案。

    元嬰歎息道:“生死之前,慷慨易,從容難。”

    童顏說道:“你在雪蟲腹中呆了很久?”

    “準確來說隻有半日不到,但我的感覺卻像是半生。”

    洛淮南沉默了會兒,繼續道:“修行境界越高,情緒越少,但那種情緒我擺脫不了。”

    那是對自我終結的恐懼。

    壯美的殉道、勇敢的犧牲,同樣是每個人自主的判斷。

    洛淮南不知道什麼才是正確的,隻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其實直到你問我這個問題,我才想明白自己沒有錯,修道者本就應該貪生怕死。”

    他說道:“我唯一的錯誤是不該無知而無畏地直麵生死考驗,而應該躲的更遠些。”

    童顏說道:“也許你說的話有道理,但既然你選擇了直麵生死,卻沒有通過考驗,那就要付出代價。”

    洛淮南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如果有來世,希望還能再見。”

    童顏眼簾微耷,說道:“還是算了。”

    如棋盤的數十道光線向裏陷落。

    嗤嗤數聲響。

    一道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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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5 15:05:55
第十一章誰來回答這個問題?




    桂華城很普通,但一夜之後便成了整個朝天大陸最出名的地方。

    從清晨開始,無數道關注的視線與那些飛輦、劍光一道落下。

    城裏的氣氛異常壓抑緊張,就連狗兒都不敢發出吠叫,夾著尾巴躲在洞裏。

    青石板上的濕露映出無數道身影,不知有多少人在街巷間穿行搜尋。

    清天司開始查案,禁止任何民眾離開,那座已經變成廢墟的小院更是變成了禁地,不準任何人靠近。

    廢墟裏不時亮起寶珠的光毫,偶爾能夠聽到聞跡犬的粗重喘息聲。

    中州派弟子們守在廢墟四周,眼神裏滿是怒火與悲痛,往更深處望去還能看到一絲茫然。

    大師兄就這麼死了?這怎麼可能?

    一位枯瘦老者在數十丈外另一處民宅廢墟的上空,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渾身散發著陰沉的氣息。

    他是中州派長老任千竹,境界深不可測,早已到了化神期巔峰。

    誰都能夠想象洛淮南之死對中州派帶來的衝擊,也能夠想象到任千竹此時的心情。

    人們不要說勸慰,便是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任千竹忽然收斂氣息,望向霞光起處,說道:“來了。”

    他身邊那位官員聞言微怔,隨之迎了過去。

    官員是清天司指揮使張遺愛,乃是朝廷裏的重要人物,聞知噩耗後連夜趕了過來。

    與前幾任清天司指揮使一樣,他也是中州派出身。

    東方的朝霞裏落下一頂青簾小轎。

    張遺愛不知轎中人身份,心想出了這樣的驚天大事,難道掌門夫婦都不來?

    任千竹境界高深,地位也極高,對著那頂青簾小轎卻是極為恭敬,說道:“辛苦前輩。”

    晨風拂動青簾,轎中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請中州派道友節哀,然後表示她需要安靜查看。

    任千竹親自將青簾小轎帶到小院的廢墟裏,然後帶著門下弟子避到街外。

    張遺愛低聲問道:“師兄,這位是?”

    任千竹說道:“水月庵的太上長老。”

    張遺愛聞言微驚,心想水月庵太上長老那是何等樣身份,居然這麼快便趕到了桂華城,必然是掌門親自出麵請托。

    他的視線越過半垮的院牆,落在那頂青簾小轎上,生出一些希望——凶徒的氣息遮掩做的極好,清天司動用多種法器也沒有找到什麼痕跡,應該是殺人界的行家老手,但水月庵精研兩界通,必然會有所發現。

    “昨夜城裏為何會有這麼多修行者?”任千竹問道。

    張遺愛已經得到下屬回稟,把珍器閣拍賣大會的事情講了一遍。

    任千竹神情微冷,說道:“我要去看看那些人。”

    張遺愛想著那件麻煩事情,壓低聲音說道:“別的都無妨,隻是青山宗神末峰主在,師兄莫要衝動。”

    任千竹聞言微怔,問道:“她為何會在這裏?”

    這時那頂青簾小橋離開了小院廢墟。

    張遺愛來不及回話,與任千竹二人走到轎前。

    “有妖火痕跡,還有血魔功的氣息,應是邪派餘孽,隻是還有兩椿不解。”

    青簾小轎裏的溫和聲音漸低,似是這位水月庵的太上長老也覺得奇怪。

    張遺愛與任千竹神情變得更加認真,不敢漏過任何字眼。

    “其中一道劍意很淡,但……是青山的。另一道劍意明明陌生,卻又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一般。”

    聽著這話,張遺愛忽然覺得落在臉上的晨風變得異常寒冷,甚至有些割人。

    當年趙臘月在鳴翠穀被中州派元嬰長老暗殺,便引發了一場大波。

    今日洛淮南可是死了!

    他出身中州派,卻是朝廷命官,自然不願意事態向這個方向發展。

    任千竹聽著這句話,神情卻變得更加淡然,也可以說冷漠,對著青簾小轎躬身行禮,說道:“辛苦前輩。”

    青簾小轎裏傳出一聲歎息,逆晨風而起,漸漸消失於朝霞之中。

    張遺愛沒有猶豫,直接轉身攔在了任千竹身前,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師兄,請先冷靜!”

    任千竹冷哼一聲,怒拂雙袖。

    張遺愛不好硬攔,無奈何避開。

    任千竹身形驟虛,在原地消失。

    ……

    ……

    數息後。

    十裏外的珍器閣裏起了一場風。

    任千竹身影顯露,望向樓上,厲聲喝道:“趙臘月出來!”

    這聲暴喝如雷霆一般炸響,久久沒有止歇。

    樓裏狂風大作,梁柱吱呀作響,匾牌落下,煙塵四起,竟似要塌了一般。

    珍器閣東家淩晨時分剛趕過來,正因為這件事情頭疼,發現有人鬧事,更是憤怒至極,拂袖來到欄邊,向著樓下望去,看著任千竹的身影,臉色驟變,便跪到了地上。

    其餘的修行者看著這畫麵,猜到那位老者身份,麵露驚懼之色,行禮避開,下意識裏望向樓頂。

    頂樓傳來房門開啟的聲音。

    趙臘月走了出來,顧清跟在她的身後。

    她走到欄邊,居高臨下看著這名中州派的長老,神情淡然。

    ……

    ……

    “昨夜子初之時,你在哪裏?”

    任千竹盯著樓上的趙臘月問道,眼神寒冷至極。

    子初之時是守在小院外的北溪門弟子確認的時間,也是整座桂華城聽到巨響的聲音。

    更是洛淮南的死亡時間。

    趙臘月沒有說話。

    “你是在請求幫助還是審犯人?”

    顧清向前走了一步,來到欄邊說道:“如果是前者,我們或者可以配合,如果後者,你憑何發問?”

    任千竹也不理他,隻是盯著趙臘月沉聲說道:“殺死我洛師侄的凶徒中,留下了一道青山劍意,你怎麼解釋?”

    聽著這話,樓裏的修行者與珍器閣的管事們震驚異常,心想這是怎麼回事?

    “你與我中州派有舊怨,又剛好莫名其妙出現在這座小城裏,我當然要來問你一句。”

    任千竹盯著趙臘月厲聲說道:“你是答不出來還是不敢答?不要以為你是青山峰主,我便不敢對你如何!”

    有參加拍賣會的修行者想解釋一下趙臘月為何會在這裏出現,但在化神期長老的威壓之下,竟是無法開口說話。

    風微作,清天司指揮使張遺愛終於趕了過來,直接走到任千竹身後,低聲說了幾句話。

    任千竹微微眯眼,散發出來的威壓稍微小了些。

    中州派弟子與清天司的官員們也趕了過來,知曉了事情的緣由。

    ——昨夜珍器閣的拍賣會裏有件物品是三清草。

    整個修行界都知道,趙臘月需要三清草破境入遊野,那麼她出現在這裏,自然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

    青山宗尋找三清草已經找了好些天。

    “任何事情總要有個先來後到。”

    顧清平靜說道:“前輩應該問的是,昨夜洛淮南師兄為何會剛好出現在這座城裏,而不是我們。”

    這句話很有道理,又很不講理。

    因為洛淮南已經死了,沒有辦法回答問題。

    “那道青山劍意如何解釋?”

    任千竹收斂了些氣息,但依然盯著趙臘月的眼睛,隨時可能發出雷霆一擊。

    他是化神期巔峰的強者,不管趙臘月天賦再高,也隻有受死一途。

    那些中州派弟子也望向頂樓,眼神警惕而憤怒。

    趙臘月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回答中州派的……是無數聲劍嘯。

    嗖嗖嗖嗖!

    十餘道劍光照亮桂華城的天空。

    青山宗弟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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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真凶是誰?

        



    青山離豫郡有些遠,到的有些晚。

    為首的是上德峰長老遲宴,還有過南山、顧寒、馬華、幺鬆杉等兩忘峰弟子,身上帶著霜塵。

    看著珍器閣裏的局麵,遲宴神情微冷,說道:“貴派想圍攻本門峰主?”

    話音落處,十餘柄劍光再次照亮樓間,式樣不一的飛劍靜懸於空中,劍意淩厲,梁柱上出現深淺不一的裂痕。

    那些參加拍賣會的修行者哪裏還敢停留,紛紛避出樓去。

    張遺愛走到遲宴身前,解釋了幾句。

    幺鬆杉在旁聽著,覺得好生荒唐,喝道:“趙師叔是什麼人,怎麼會做這樣的事!”

    雷一驚更是看著四周的中州派弟子直接開罵道:“血口噴人!你們想死啊!”

    遲宴臉色陰沉說道:“我能理解貴派上下現在的心情,但我希望你們腦子清醒一些。”

    趙臘月在桂華城出現,是因為那株三清草。

    整個修行界都知道她在尋找這個東西。

    她又不是真正的神仙,如何能算到洛淮南也會在這裏出現?

    “那道青山劍意,是水月庵太上長老親自判定,這件事情與你們青山宗脫不開幹係。”

    任千竹的臉色比遲宴還要更加陰沉,寒聲說道:“我很想知道你們準備怎麼解釋。”

    過南山、顧寒、馬華的神情一直都很凝重,此時聽到這句話,臉色更是變得無比難看。

    因為他們大概已經猜到那道青山劍意從何而來。

    “我可能知道是誰,隻是……有些難以相信。”

    過南山語氣沉重說道。

    任千竹與張遺愛霍然轉身,還有無數道視線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是誰?”遲宴沉聲問道。

    過南山沉默了會兒,說道:“應該是柳十歲。”

    “不錯,這件事情與神末峰沒有關係。”

    一道有些冷淡的聲音響起。

    童顏從樓外的晨光裏走了進來。

    他抬頭望向頂樓欄邊的趙臘月與顧清,微微點頭致意。

    趙臘月點了點頭,帶著顧清轉身進屋,幺鬆杉與雷一驚馭劍而上,站在門外守著。

    童顏與過南山三人視線相接,神情都很凝重。

    青山弟子們很震驚,中州派弟子與清天司官員們有些茫然。

    柳十歲這個名字聽著很耳熟。

    童顏望向任千竹,說道:“師叔,可曾發現血魔邪功的痕跡?”

    任千竹眯了眯眼睛,說道:“不錯,你如何知道的?”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那就真的是他。”

    忽然有人想了起來:“柳十歲?是不是就是那個青山棄徒?”

    在場的青山兩忘峰弟子們沉默不語,中州派弟子們則是麵露震驚之色。

    這句話帶起了很多人的記憶。

    天生道種柳十歲,與趙臘月、卓如歲一樣,曾經是青山宗重點培養的未來,第一次承劍大會後便進入兩忘峰開始學劍。結果在濁水除妖時沒有控製住貪欲,偷偷服下妖丹,又開始偷練邪派功法,被廢去修為,斷掉經脈,逐出青山……

    這是青山宗很丟臉的一件事情,修行界沒有誰敢提起,但很多人都記得很清楚。

    聽童顏的話,難道殺死洛淮南的就是此人?

    “看來他是真的投了邪派,不知用什麼方法修複了經脈,甚至還加入了不老林。”

    過南山神情凝重說道:“這真是令人震驚的事情。”

    樓裏變得異常安靜。

    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任千竹覺得有些不對。

    小院廢墟裏有血魔邪功的痕跡還有青山劍意殘留,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放眼朝天大陸確實隻有柳十歲一人。

    但為何童顏與過南山這些年輕弟子,連現場都沒有去便能想到這個人選?

    這時樓外風動輦落。

    和國公從朝歌城趕了過來。

    出了這樣的大事,朝廷必須表明自己的態度。

    聽完張遺愛的報告,和國公沉默片刻,覺得童顏與過南山的推論有理,但還有幾個問題。

    “還有一個人是誰?”

    “當然也應該是不老林的刺客。”

    “他用的什麼劍?”

    和國公盯著張遺愛的眼睛追問道。

    張遺愛答不出來。

    忽然有白鶴傳書破朝霞而落。

    水月庵來信。

    太上長老想起來了第二道劍意來自何劍。

    那把劍叫做初子。

    場間的年輕修行者沒有什麼反應。

    任千竹與遲宴還有和國公則是臉色驟變,沒有再說什麼。

    ……

    ……

    站在變成廢墟的小院外,過南山沒有低頭,垂在身側的兩隻手緊握成拳,袖口微微顫抖,顯得很是難過。顧寒與馬華對視一眼,看到彼此眼裏的震驚與不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隻是做個假局,洛淮南怎麼就真的被殺死了呢?

    “有沒有可能是失手?”顧寒問道。

    馬華聲音微顫說道:“可能性太小,就算柳十歲控製出了問題,但洛道友何等樣境界實力,怎麼會出事?我隻能想到一種可能,那就是柳十歲早就已經真的投了不老林,借著我們的提議,暴起發難,才有可能殺死洛道友。”

    過南山沒有說話,臉色更加蒼白,如果真是如此,那麼洛淮南的死便是他的罪過。

    馬華的臉色也很蒼白,看著就像是放了一夜的大白饅頭,雙唇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連聲音都變得有些不清楚。

    “當日你在兩忘峰上說到如何幫助柳十歲,我才想到這個方法,隻是沒想到,最後會變成這樣的結局。”

    他看著童顏說道。

    童顏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過南山有些生氣,心想這是推卸責任嗎?這本就是兩忘峰與洛道友商定的事情,與童顏又有什麼關係?

    顧寒看著廢墟裏正在采集妖火痕跡的清天司官員,忽然說道:“我還是不相信十歲會真的入魔,肯定有什麼問題。”

    馬華不安問道:“那些先不用管,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我會把此事所有前因後果都稟報給師父供其判斷,任何懲罰我都可以接受,隻希望能盡快查到線索,抓住真凶,以慰洛道友在天之靈。看先前任長老似乎有些生疑,你先推到我們身上,事後我會解釋。”

    過南山看著童顏說道。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如此也好。”

    他從袖子裏取出一個綠色的小琉璃瓶,手指微微用力,捏成粉末,灑在廢墟前的地麵上。

    顧寒問道:“這是何物?”

    童顏說道:“這是師兄生前最喜歡的玩意兒。”

    顧寒沒有再說什麼。

    四人站在廢墟前,沉默不語。

    遠方忽然有數道煙花升起。

    那是宣布解禁的信號,桂華城裏的修行者與居民可以自由出入。

    在煙花的照耀下,塌成廢墟的小院看著很像一座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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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不見天日柳十歲




    雲層在天光峰崖下,被太陽靜靜照著,看著就像是雪原。

    趙臘月站在崖邊,看著下方的風景,忽然有些想去白城,但下一刻便把這個念頭碾碎在心間。

    一道歎息聲響起。

    她轉過身去,看著那道高大的身影,行禮道:“拜見掌門大人。”

    青山掌門站在石碑前,負手看著那處,說道:“這是你第一次來天光峰頂吧?”

    趙臘月的視線隨之上移,落在那道劍鞘上,強行壓抑住心頭的震驚,輕聲說道:“是的。”

    “當初想著你雖是小師叔的再世傳人,終究年紀太小,有很多事情以後慢慢告訴你也不妨,現在看來,這種做法卻有些不妥,因為你做事之前,似乎並不習慣詢問別人的意見。”

    掌門轉過身來,走到她的身邊,望向崖下的萬裏雲海。

    趙臘月說道:“承天劍隻是一個劍鞘?這種事情就算我問出來了也沒有意義。”

    掌門說道:“這種所謂的秘密,確實沒有什麼意義,我今日請你過來,主要是想問問洛淮南之死。”

    趙臘月說道:“與我無關。”

    掌門說道:“井九不見得會死,你為何一定要他死?”

    在這種時候,如果還說與我無關的話,未免有些太不恭敬。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他想井九死,我就想他死。”

    掌門說道:“任何事情都不可能瞞過所有人。”

    趙臘月說道:“就比如你們都已經猜到了,卻什麼都不做?我等了你們三年,既然你們不做,那我就自己做。”

    掌門說道:“這三年洛淮南表現太好,便是我都有些動搖,而且一直沒有證據。”

    趙臘月說道:“中州派也沒有證據。”

    掌門說道:“不錯,這個局你們設計的很好,哪怕有人懷疑你也找不到任何證據,而你找的人也永遠不會出賣你。”

    無論是寶樹居還是胡貴妃,都沒有任何理由以及勇氣出賣神末峰。

    掌門接著說道:“但你有沒有想過,這會影響到我們與雲夢山之間的關係?”

    趙臘月說道:“最後出手的是童顏,這是中州派弟子間的自相殘殺。”

    掌門說道:“如果真的被人猜到了什麼,便會出問題,生靈塗炭這四個字便可以用一用了。”

    青山宗與中州派之間開戰,井九當初在朝歌城裏推論過的那段曆史便會發生。

    趙臘月說道:“我沒有想那麼多。”

    “還是說你根本懶得想?那個官員叫施豐臣?是這個名字吧,他對你的忌憚不見得完全沒有道理。”

    掌門忽然問道:“你是不是已經猜到他是誰了?”

    趙臘月沉默了很長時間,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問道:“初子劍是誰的劍?”

    掌門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

    ……

    沒那麼簡單。

    趙臘月站在崖畔,聽著神末峰裏那些猿猴歡快的叫聲,在心裏默默想著。

    那夜與胡貴妃見麵之後,神皇讓金供奉把初子劍轉交給她,便表示這件事情不簡單。

    初子劍很強大,在她的手裏甚至不弱於弗思劍,所以那夜才能一劍重創洛淮南。

    顧清來到崖畔,低聲說道:“查清楚了,是遁劍者的劍。”

    趙臘月有些意外,挑眉問道:“海上那位?”

    玄陰派三祖師深藏地底,而且不擅馭劍,那位帝王孫如今應該在大澤附近背著龜殼,那便隻能是那位通天境劍仙。

    顧清點了點頭,神情很是凝重。

    傳聞裏,那位被青山劍陣逼得自禁於霧島裏的通天境劍仙與如今的西海劍神有些關聯。

    神皇借劍殺人,究竟意欲何為?他的目標是西海劍派還是不老林?又或者他隻是想與青山聯手震懾中州派?

    想著這些事情,趙臘月的臉色更加蒼白,咳了兩聲。

    殺洛淮南一役,她受了不輕的傷,在珍器閣裏為了隱藏傷勢又消耗了很多真元,這時候很是虛弱。

    顧清看了她一眼,有些擔心。

    “傳書九峰,我要閉關。”

    趙臘月看了眼北方,轉身向洞府裏走去。

    顧清喚來元姓少年,交待了幾句事情,說道:“我也要開始閉關,如果梅會開始,記得叫醒我。”

    寒霧鎖雪原,道戰無法進行,梅會自然也不會舉辦。

    梅會開始的那一天,便意味著寒霧將散。

    元姓少年明白他的意思,也隱約猜到他們去做了些什麼事情,有些不安地說道:“我不會和那邊說。”

    顧清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沒有說什麼。

    元姓少年想著這件事情,感慨說道:“沒想到居然是柳十歲,原來他沒有忘記井師叔。”

    “我說過,他才是我們神末峰的大師兄。”

    顧清對他說道:“另外請那邊幫著看好村子,我可不想師父回來後生氣。”

    元姓少年覺著很是頭疼,說道:“你確認那邊會幫我們?”

    顧清沒有說話,向崖下的樹林裏走去。

    他閉關的地方不是洞府,而是樹林裏那間曾經住過很長時間的小屋。

    樹林裏的猿猴們叫了起來,表示對他的歡迎。

    顧清沉默不語。

    當年柳十歲偷服妖丹,現出異象,被上德峰關進鎮魔獄裏,日夜遭受刑罰,眼看著便要出事。

    他記得井九離開之前的交待,寫了張紙條交給猴子們,讓它們去搬救兵。

    第二天,柳十歲便被放了出來。

    直到現在,兩忘峰弟子還以為這是掌門大人的意思。

    當時顧清也不知道是誰出手,但這些年他與猴子們交流更多,早就已經知道當時它們去的哪座峰。

    ……

    ……

    趙臘月被暗殺的時候,中州掌門夫人曾經來過青山做解釋。

    那一次趙臘月並沒有死。

    柳十歲是青山棄徒,但洛淮南終究是死了。

    所以青山掌門親自走了一遭雲夢山。

    二百年來頭一遭。

    數日後,中州派與青山宗聯合頒出諭令,確認了柳十歲便是洛淮南之死的真凶,要求天下同道幫助追緝,無論是哪家宗派的弟子,又或是無門派的散修,隻要能夠殺死或者抓住柳十歲,又或者能夠提供足夠準確的信息、幫助中州派與青山宗殺死或抓住柳十歲,都能得到兩派共同提供的獎賞。

    做為正道修行界的領袖,又是這樣的大事,中州派與青山宗提供的獎賞自然極為驚人。

    ——兩樣高級功法以及兩件天階法寶。

    柳十歲的畫像出現在城門上,街道上,酒樓裏,朝天大陸的所有地方。

    甚至就連通往遠海的寶船上都有他的畫像。

    他的容顏、性情、功法特點,舉世皆知。

    以他的境界實力自然沒有資格被稱為遁劍者。

    但事實上他與那三位遁劍者將沒有任何區別。

    他將被終生追殺,一刻不得喘息,再也無法看到天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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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奈何天日必昭昭

        



    青山外有座小山村。

    柳十歲的家就在這裏。

    普通百姓自然不知道修行界裏發生的事情,小山村裏的生活沒有受到任何打擾。

    柳父柳母依然每日勞作,像過往那些年裏一般生活,雖然已經漸老,身體依然康健,發黑齒堅,看著極為精神。

    深山林梢站著兩位散修。

    一位散修微諷說道:“肯定是柳十歲偷了青山的丹藥給他們用了,就憑這條也是死罪,不過看來確實很有孝心。”

    另外那名散修臉色蒼白說道:“柳十歲殺了洛淮南,在不老林裏地位必然很高,我們這麼做不老林會放過我們嗎?”

    “怕什麼?這裏離青山如此近,不老林哪裏敢出現?”

    那位散修獰笑一聲,說道:“我們綁了他的父母,逼他現身,到時候或者殺掉,或者送到青山,拿到中州與青山的功法、法寶,今後還有誰敢惹我們?”

    說完這句話,他便準備掠離林梢,捉住柳父柳母,以殘忍手段逼出柳的下落。

    至於柳父柳母萬一真的不知道,他該如何讓柳十歲知曉父母在自己的手裏……他完全沒有想過。

    最壞的結果也就是柳父柳母被他淩虐而死,沒什麼別的壞處。

    忽然他覺得有些異樣,向腳下望去,神情微變。

    夏末時節,梢頭的樹葉忽然結上了一層冰霜。

    然後,他的眉心間出現了一個洞。

    片刻後,血從那個洞裏溢了出來。

    他的眉毛上凝結了一層冰霜,漸漸身上也覆上一層冰霜,早已沒了呼吸。

    直到死亡來臨,他也沒能看到那道穿透自己頭顱的劍光。

    另外那名散修,自然也沒能看到劍光。

    他看著死去的同伴,身體不停顫抖,恐懼的無法言語。

    林間落了一場雪。

    那名散修猜到了些什麼,在心裏不停地狂喊:雪流!雪流!

    他的身體被寒意凍僵,再也無法在樹枝上站穩,直接摔落到地麵。

    他哪裏敢跑,跪在風雪裏對著天空不停磕頭,用盡力量,以此表示自己的誠意。

    砰!砰!砰!砰!

    他的額頭破得厲害,隨著磕頭的動作,血水四散飛濺。

    他的神思有些恍惚,不明白為何青山宗的大人物會護著那名棄徒的家人。

    還是說這代表著青山宗的威嚴不容侵犯?

    雪流如瀑。

    寒意刺骨。

    他感受到了那道意誌,哪裏還敢再作停留,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同時也把那道意誌帶了出去。

    ——山村是青山禁地,誰都不準靠近。

    ……

    ……

    建安郡西麵有座小鎮。

    柳十歲戴著笠帽,行走在鎮子唯一的主街上。

    被整個大陸通緝是很麻煩的事情,但算不上特別危險。

    他沒有資格成為遁劍者,青山大陣不會無時無刻地搜尋他的下落。

    修行者的數量太少,凡間的官府與衙役又很難發現他。

    隻要他保持低調,不去朝歌城這種地方,不靠近可能有修行宗派的深山靈脈,便不用太過擔心自己會被人發現。

    不老林與那些邪派能存在這麼多年,自然有其道理。

    柳十歲想著這些事情,站到茶鋪前,要了一碗涼茶。

    街道前方忽然響起尖叫聲,有煙塵起。

    他向那邊望去,發現是一匹馬受了驚,拖著車廂四處橫衝直撞,已經造成很多險情。

    風掀車簾,裏麵好像是一家人,男子正在用力拉韁試圖讓驚馬停下,婦人臉色蒼白,懷裏的孩子不停哭喊。

    普通人無法攔住驚馬,能攔住驚馬的必然是修行者。

    小鎮裏很少會出現修行者,一旦出現那便是很顯眼的事情。

    ——所以自己不應該管這件事。

    柳十歲想著這些事情,走到街上。

    那輛馬車眼看著便要撞到街邊,車毀人亡。

    風起,柳十歲出現在馬旁,伸手抱住馬頸。

    勢如野火般的驚馬,居然被他看似普通的手臂一攔,便無法再進一步!

    啪啪兩聲輕響,他的鞋底煙塵微作,左臂衣袖上裂開兩道口子。

    驚馬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前蹄一軟,便跪了下去,被他攬在了左臂裏。

    馬車驟然停止,車廂裏的婦人與男子直接跌倒,婦人懷裏的孩子飛了出來。

    柳十歲伸手抓住那個孩子,抱在右臂裏。

    驚呼聲驟然消失,街上無比安靜。

    數百道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柳十歲確認驚馬已醒,把孩子交還給婦人,走回街邊茶鋪,喝完碗中涼茶,放下兩個銅板,向著鎮外走去。

    看著那道離開的身影,街上的民眾震驚無語,直至那道身影完全消失,議論聲才轟然而起。

    ……

    ……

    來到鎮外的樹林裏,柳十歲覺得有些不對,望著樹林深處說道:“出來吧。”

    片刻後,兩名年輕人還有一位稍顯滄桑的中年人走了出來。

    一名年輕修行者看著柳十歲不解問道:“難道你不知道整個朝天大陸都在追殺你?為何會因為這種事情暴露行蹤?”

    “我以為小鎮偏遠,很少會有修行者出現,就算被人發現痕跡,那時我早就已經走遠了。”

    柳十歲解釋的很認真。

    那名年輕人苦笑說道:“我們與這位道兄有些事情要談,在山門裏有些不便,於是約在鎮上,恰好看到了那幕畫麵。”

    柳十歲說道:“貴派是?”

    那名年輕人指著另外一名年輕人說道:“我們都是三清派弟子。”

    柳十歲有些耳熟,心想應該在哪裏聽過。

    那名中年人說道:“吾乃一散修,無門無派。”

    “到處都有修行者在找你,結果卻被我們無意碰上,真不知道我們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

    那名三清派弟子臉上露出悲壯的情緒。

    另外那名三清派弟子自嘲一笑說道:“我們知道不是你的對手,隻想暗中跟著,很是謹慎,沒想到還是被你發現了。”

    能夠找到柳十歲,便有可能拿到中州派與青山宗的獎賞,這當然是好事。

    問題在於,柳十歲連洛淮南都能殺死,此時發現他們行蹤,又怎會讓他們活下來?

    那名散修忽然看著柳十歲說道:“或者我可以想辦法幫你爭取一些時間,當然你首先要承諾不殺我們。”

    柳十歲想了想,說道:“好。”

    那兩名三清派弟子沒明白意思,神情微怔。

    那名散修忽然出手,法器如陰影一般自袖口裏飛出,襲向兩名三清派弟子的後背。

    轟轟兩聲巨響,樹林裏煙塵大作。

    兩名三清派弟子沒有死。

    因為一道飛劍靜靜懸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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