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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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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2-5 08:52:16
第三十章 一朵奇葩入雲來

  很多人都知道,井九入內門的第一天,便說要取適越峰莫師叔的劍。

  開始的時候,很多人還猜想他會不會像在南松亭外門一樣給世人一個驚喜。但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少人相信他能夠做到這一點,就連出身南松亭的玉山師妹與那位元姓樂浪郡弟子都已經不再抱有希望。

  半年時間過去了,井九不要說取劍,就連劍峰都沒去過一次。

  這早已成為洗劍溪最出名的談資,對不喜歡井九的人、比如薛詠歌和甲課的那些優秀弟子來說,這自然是井九的笑柄。

  今天,井九卻似乎要去取劍了。

  「取劍了!」

  「井九要去取劍了!」

  洗劍閣裡到處都是呼喊的聲音。

  數十名內門弟子向外跑去。

  林無知有些意外,然後發現梅裡師叔提前結束了丙課的課程,馭劍而去,看方向也是劍峰。

  ……

  ……

  井九走上劍峰的時候,並不知道梅裡與林無知已經提前來到這裡。他更不知道,當他向著劍峰上走去的時候,有很多聞訊而來的洗劍弟子甚至諸峰弟子也來看熱鬧。因為他沒有想到,自己上劍峰會被人誤以為是取劍。

  好在他知道這是大白天,沒有像那天夜裡一般狂奔,而是很穩定地走著。

  他很快便攀上了山崖,速度不快,但也沒有減緩的意思。

  ……

  ……

  劍峰下很安靜。

  雲行峰的執事們連連搖頭,震驚無語。

  弟子們更是張著嘴,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最開始的時候,這裡並非這般安靜,不時能夠聽到對井九的奚落與嘲諷。

  但當他們看到井九在峰間行走的畫面,那些盡數被倒吸冷氣的聲音所取代。

  不知道過了多久,弟子們終於醒過神來,議論不停。

  「他這不是第一次進劍峰嗎?怎麽可能走得如此之穩?」

  「這怎麽可能?已經過了鷹嘴岩,豈不是過了六百丈?」

  「你們說他還能走多遠?再走一百丈?」

  「他總不可能第一次就走進雲裡吧!」

  「真了不起啊……果然深藏不露,不過聽說莫師叔的劍在峰頂,應該很難拿到。」

  「快看!他要入雲了!」

  「他居然真的入雲了!」

  ……

  ……

  井九不知道自己上劍峰有這麽多的觀眾。

  就算知道,他也不會在意,只是依照自己的節奏行走。

  很快,他便走進了雲層,再也無法看見,留下峰底一片驚嘆,還有那些稍嫌不滿的感慨。

  如果他在入雲之前停下來揮揮手,那該多帥氣?

  林無知轉身準備回洗劍溪,視線與梅里師叔對上。

  「墨師叔的眼光果然不錯。」

  他看著梅里師叔說道:「抱歉,看來這個孩子我們是一定要爭了。」

  梅里師叔美麗的面容上寒意驟盛,說道:「我再說一次,你看看那孩子生的,當然要進我們清容峰……墨師兄醜成那樣,他好意思收這孩子為徒嗎?」

  ……

  ……

  來到劍峰東麓的高處,找到那片崖壁,井九停下腳步。

  這時候是白天,可以看得更清楚些,那個洞只有三尺深,恰好容納一個人盤膝坐在裡面。

  趙臘月坐在裡面,就像兩天前一樣。

  她的血已經止住,臉色很蒼白,看起來傷勢很重。

  井九放下手裡提著的一大筐山果,說道:「吃這個。」

  這些山果是他離開洞府前讓崖間猿猴摘來的,味道有些酸苦,但對補養血氣極有好處。

  然後,他從袖子裡取出一顆丹藥擱在她的身前。

  趙臘月抬起頭來,看著他說道:「為什麽屍體會被發現?」

  井九有些意外。

  她如何知道峰下發生的事情?如果說在九峰之間她有幫手,為何那人沒有幫她治傷?

  趙臘月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說道:「我自有辦法。」

  井九沒有追問,因為他不在乎這件事情。

  趙臘月卻盯著他的眼睛,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我很久沒有殺人,有些忘了後續應該怎麽做。」

  井九說道:「而且處理屍體,很麻煩啊……」

  趙臘月說道:「所以你就隨便丟在溪邊?」

  井九問道:「不然?」

  趙臘月覺得這個少年真是一朵奇葩,比自己還要更奇怪。

  「你到底是誰啊。」

  她當然知道他是井九,貌美無雙的井九。

  但井九又是誰呢?是皇朝派來的臥底嗎?

  井九看著她微笑問道:「那妳呢,妳又是誰?」

  他當然知道她是趙臘月,獨一無二的趙臘月。

  但趙臘月又是誰呢?是猴子搬來的救兵嗎?

  井九不擔心趙臘月會揭穿自己。

  如果被人發現她殺了碧湖峰的師叔,就算她是趙臘月,也會出問題。

  如果她說是那位師叔想殺她……有幾個人會相信呢?

  所以這件事情只能成為秘密。

  井九確認她的傷勢應該沒有大礙,轉身準備下山。

  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說道:「我想起來了,以前我殺人也是不埋的。」

  趙臘月說道:「不怕被人發現?」

  「為什麽要怕?」

  「怕被人尋仇,怕……麻煩?」

  「尋仇?最開始有過幾次,後來就沒人敢了,所以不是很麻煩。」

  說完這句話,井九便離開劍峰。

  回到峰底,看著那些同門們有些遺憾的眼神,他才想起來自己似乎忘記了一些事情。

  ……

  ……

  井九的劍峰之行,在洗劍溪兩岸引發了一場極大的轟動。雖然他沒能成功地帶回莫師叔的仙劍,但在洗劍閣裡聽不到任何嘲諷與羞辱的語言,最多是帶著幾分遺憾的嘆息,包括那些已經洗劍多年、境界深厚的師兄們,現在談論井九時,也會在言語裡保有足夠的尊敬,因為那天很多人親眼看到了,他第一次攀登劍峰便走進了雲層裡。

  關於那位碧湖峰師叔被殺的案子,上德峰還在緊張地進行調查,但在洗劍溪畔已經沒有多少人提起,沒有人見過那位師叔,自然談不上什麽感情,而且這件事情與他們相隔的實在是太過遙遠。

  沒有人會相信一名洗劍弟子能夠殺死一名無彰境的劍仙。

  除了柳十歲那個笨蛋。

  井九笑著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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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2-5 08:52:36
第三十一章 一壺茶水窮意思

  沒有人來問井九,上德峰的強者也沒有忽然出現把他帶去幽冷的劍獄。

  很明顯,柳十歲沒對任何人說那夜他並不在洞府。

  他從玉山師妹處得知,最近這段時間,柳十歲的修行越發刻苦,甚至要比前三年更加刻苦,而且那個少年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不知道每天都在想些什麽,只知道他的境界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在提升著。

  井九大概明白柳十歲的苦練與沉默由何而來,對此,他也只有沉默。

  別的洗劍弟子們也在苦練不輟,每天都能在劍峰上看到很多身影,有的已經能夠走到雲層外圍。

  隨後的那些天,陸續有弟子從劍峰上取劍成功,洗劍溪畔不時能夠聽到快活的大笑、怪叫還有痛哭的聲音。

  對於如此辛苦才能得到的仙劍,弟子們自然無比珍惜,愛不釋手都不足以形容,無論上課還是吃飯的時候,他們都會把劍帶在身邊,小心翼翼地學著師兄師姐們的模樣,用最柔軟的緞帶系好,背在身後。

  至於緞帶應該用哪種,哪種打結方式最好看、對劍身的壓力最小,自然成了洗劍閣裡閒聊的主要話題。

  甚至有些弟子就連如廁與睡覺得時候,都會把劍抱在懷裡。

  這種情況,直到清容峰的梅裡師叔發了一通脾氣,才稍微收斂了些。

  ……

  ……

  井九沒有離開過洞府,這些事情都是玉山師妹與那位樂浪郡的元姓少年告訴他的。

  對他來說,這些都是不需要投注太多關心的小插曲。

  那天夜裡在峰頂遇見趙臘月、殺死那名碧湖峰高手的事情,對他來說也只是個插曲。

  在他想來趙臘月足夠聰慧,應該清楚都有秘密的兩個人應該保持距離,那麽這件事情便應該到此為止。

  他沒想到自己的推演出現了一點偏差。

  於是他再一次出名了,比以前更加出名。

  一個消息在洗劍溪兩岸傳開。

  聽到這個消息的人們無比震驚。

  洗劍閣裡一片嘈亂,人們議論紛紛。

  薛詠歌怪叫一聲,喊道:「這怎麽可能!」

  然後他覺得有些怪怪的,好像在南松亭的時候,自己有過完全一樣的反應。

  這個消息甚至驚動了梅裡等洗劍閣裡的授業仙師。

  這位清容峰的師叔與林無知對井九都有著很深的期望,但也沒想到他會這麽快出名。

  溪盡頭的石壁處,胖子馬華把棉巾遞給渾身濕透的柳十歲,看著他似笑非笑說道:「你知道嗎?你那位公子又出名了。」

  柳十歲擦臉的手微微一僵,沉默片刻後抬起頭來,有些緊張問道:「怎麽了?」

  「趙臘月結束了在劍峰的修行,回到了洗劍溪。」

  馬華感慨說道:「看起來,她居然真的完成了劍意焠體。」

  柳十歲愣了愣。

  趙臘月是所有普通弟子的偶像,也是他的偶像,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傳說中的師姐。

  師姐結束在劍峰的修行,當然是件大事,只是這與……公子又有什麽關係呢?

  「問題在於,趙臘月下峰之後,沒有去洗劍閣拜見師長,沒有回自己的洞府,而是去了井九的洞府。」

  馬華看著溪河下遊某處,感慨說道:「她現在正和井九在一起……說話。」

  柳十歲鬆了口氣,沉默心想公子當然不凡,也只有臘月師姐這樣的天才,他才願意多說幾句話吧。

  想著平日裡,井九與他在一起的時候話向來很少,他忽然覺得有些自卑。

  馬華收回視線,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不想去看看?」

  柳十歲搖了搖頭,把棉巾鋪到石上等著被陽光曬乾,重新走回溪中,繼續開始專心地練劍。

  看著溪面上那個有些瘦小的身影,馬華微微眯眼。

  他不知道這個小傢伙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最近這些天,柳十歲變得更加沉默,更加用功,似乎終於找到了什麽目標,又像是承受著什麽壓力。

  兩忘峰的劍道在於執著與堅忍,柳十歲的表現應該是很好的事情,但他總覺得哪裡不對。

  走回數棵青樹圍成的天然涼亭下,他看著顧寒問道:「你現在還是堅持認為井九是個廢物?」

  顧寒面無表情說道:「拿不起劍的都是廢物,哪怕他是世人眼中的天才。」

  馬華明白他的意思,不再多言。

  ……

  ……

  洗劍溪畔的課結束了,數十名弟子從洗劍閣裡湧了出來,來到了溪邊。

  他們有人在溪裡洗劍,有人在溪裡洗果子吃,有人狀作隨意地聚在一起聊天。

  事實上,他們所有人都在看著溪對岸的崖壁。

  崖間有道石坪,坪後是座洞府,與崖壁上別的洞府沒有任何區別。

  這時候,那處洞府前隱約有兩個人影。

  「真的是趙師姐嗎?」

  「你有沒有看錯?」

  「於昆與師姐一道入的內門,曾經在洗劍閣裡同處過數十日,他怎麽會看錯?」

  「趙師姐真的下山了?那她為什麽在那裡?」

  「快看!她真的在和井九說話!」

  ……

  ……

  溪邊的弟子們低聲議論著,興奮而又緊張。

  對他們來說,趙臘月是最值得敬重的師姐,同時也是無法接觸的仙女。

  誰都知道,趙師姐的性情淡漠而寡言,待誰都一樣,很有距離感,就連一心想要征召她的兩忘峰,她都不願親近,那為什麽她剛剛結束在劍峰上的苦修,便會來看井九?

  最關鍵的是,她是真的在和井九說話啊。

  難道井九真有什麽了不起的地方?

  前些天,他在劍峰直接入雲已經震驚了很多人,但他終究沒能直接取劍成功,算不得什麽。

  「這兩年多從來不見井師兄做些什麽,但每到關鍵時刻,總會有驚人之舉,真是深藏不露。」

  來自樂浪郡的元姓少年,看著對岸的畫面羨慕說道。

  此時此刻誰不羨慕井九?

  「難道大師姐也是個俗人?」

  有位弟子滿臉不解說道。

  眾人問何意。

  那名弟子舉手在臉上比劃了一下。

  眾人明白了他的意思,紛紛笑罵起來。

  「我知道了!」薛詠歌忽然在旁揮舞著手臂,憤憤不平說道:「井九他肯定每天夜裡都偷偷摸摸地修行,白天來睡覺,故意裝成風輕雲淡的樣子,不然怎麽可能走進劍峰雲裡,還能與大師姐相識?在州學裡這種人我見得多了!真是虛偽!」

  ……

  ……

  在溪對岸的同門眼裡,井九是最值得羨慕的對象,但他還是和平時一樣,話不多。

  他甚至還躺在那把竹椅上,如果不是崖後的猿猴搬了兩塊大石頭來,還真不知道趙臘月應該坐哪裡。

  「傷好了?」

  「嗯。」

  「劍意焠體結束了?」

  「嗯。」

  井九的話少,趙臘月的話也不多。

  對此,他感覺很好。

  柳十歲也很好,就是有時候比較嘮叨。

  他沒有太多閒聊的經驗,以為對話到此結束,便重新望向瓷盤,手裡拈著一粒沙,思考應該放在哪裡。

  趙臘月沒有說話,閉上眼睛,開始在陽光下靜思,吸收天地靈氣。

  那天夜裡的傷勢已經基本好了,井九給她的那顆丹藥很管用。但在劍峰停留一年多時間,劍意焠體大成,與之相伴,她的身體受到了很多損害,經脈上有很多極細微的小孔,劍丸的靈度也有些受影響,這些都需要時間來緩緩修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睜開眼睛,發現日已西斜。

  井九依然拈著那粒沙,看著瓷盤,和最開始的姿式一模一樣。

  仿佛時間只是過去了一瞬。

  趙臘月看著他,覺得這個少年有些深不可測。

  這裡的深不可測,說的不是境界實力,而是別的。

  能夠擁有如此可怕的耐心,必然非同尋常。

  井九就像是在下棋,有些舉棋不定。

  趙臘月的視線落在瓷盤上,看著盤中堆著的那些細沙,看了很長時間,說道:「有些意思。」

  井九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說道:「有意思。」

  他沒有想到,這個小姑娘能夠看出意思來。

  趙臘月說道:「太難,我走了。」

  很明顯,她雖然覺得有意思,但不認為最值得珍惜的時間,應該放在這種事情上。

  井九說道:「好。」

  ……

  ……

  過了幾天,趙臘月又來了。

  看著那道落在井九洞府前的劍光,溪對岸的弟子們還是很震驚。

  「來了?」

  井九發現她的頭髮還是那麽短,那麽亂,蒙著層灰,就像是荒原裡的一叢野草。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意象在劍識裡太過清晰,他忽然覺得有些口渴。

  現在沒有柳十歲泡茶,他的茶壺裡盛的是猿猴每天汲來的山泉。

  茶壺在石桌上,他在竹椅裡。

  他正準備伸手,想起身邊有人,於是很自然地看了趙臘月一眼。

  趙臘月問道:「什麽意思?」

  井九說道:「給我倒杯水。」

  趙臘月說道:「不。」

  「喔。」

  井九這才明白,她不是柳十歲。

  清冽的山泉味道並不比茶差。

  他一邊喝著杯裡的水,一邊想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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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一道鐵劍蓋山河

  「我不知道那天夜裡你怎麽殺死的他,但我知道你的劍元很充沛,甚至不比我弱。」

  趙臘月看著他說道:「我不明白像你這麽懶的人是怎麽做到的。」

  從懂事開始,甚至可以說從生下來開始,她便在青山宗的注視下接觸、準備修行。

  每天清晨睜開眼睛,她便開始煉體、靜思、直至來到青山宗後練劍,沒有一刻懈怠。

  可以說,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在修行。

  她聽說過井九,知道他出名的懶散,但那夜峰頂的事情發生後,她以為這是誤傳。

  直至這兩次親眼來看,她才發現他是真的很懶。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懶的人,如此荒廢自己天賦的人。

  她更想不明白的是,這麽懶的人為何能夠修出如此充沛的劍元。

  她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更勝於知道井九的真實身份。

  「你知道我為什麽願意來青山宗學劍?」

  井九看著她說道:「因為這裡從來不管弟子如何修道,怎麽修都可以。」

  他在心裡加了一句,當然也是因為這裡比較熟。

  趙臘月說道:「我不知道你想修什麽,又想隱藏什麽,但你如此這般,反而容易成為眾人關注的對象。」

  井九說道:「刻意隱藏我覺得嫌麻煩。」

  趙臘月說道:「哪怕會被人發現你的秘密?」

  「沒有能夠永遠保守下去的秘密,囊中的尖錐也不可能永遠藏拙成功。」

  井九說道:「我以前有過類似的經驗,太陽每天都會升起,但天空裡不可能一直密布著陰雲,如果妳總是試圖不讓地面的人們看到自己的光輝,那會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甚至可以說很愚蠢。」

  趙臘月緩緩轉頭望向他,有些不確定問道:「你把自己比作太陽?」

  井九說道:「就是一個比方。」

  「清容峰很多師姐私下都在議論我,說我很自戀。」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我覺得我不如你。」

  井九說道:「我覺得妳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趙臘月沒有說話。

  她知道井九想要表達什麽。

  她是天生道種,劍道奇才,青山宗的恩寵,從出生開始,便承受著無數關注的視線。進入內門後,她選擇劍意焠體這條艱險的修煉法門,或者也與此有關,因為那樣她可以躲在劍峰的雲層深處,不被人看見。

  她沉默不語,看著很倔強。

  井九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趙臘月挑眉,瞪著他,殺意十足。

  井九收回手,面不改色說道:「妳應該去洗洗頭,修行而已,不用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

  趙臘月用力搖頭,灰塵落下,看著就像是只在外面瘋玩了一天剛剛回家的小狗。

  「我忘了。」

  說完這句話,她馭劍向著崖壁上方自己的洞府飛去。

  井九覺得自己似乎也忘了什麽事情。

  沒過多長時間,趙臘月便回來了,換了身新衫,烏黑的短髮還在滴水。

  她居住的洞府自然條件要比普通弟子好很多,位置在崖壁最上方,卻有昔來峰仙師們引來的一道熱泉。

  井九看了眼她的頭髮。

  趙臘月說道:「劍元是用來殺人的,怎能用在這些事情上。」

  井九正準備說什麽,忽然轉頭望向東方的天空。

  天空裡響起數聲極其尖銳的嘯鳴聲。

  雲層被撕開,帶出數道筆直的雲線,看著就像是箭一般。

  轟的一聲巨響,雲層中間部分湧動不安,片刻後,一道劍光破雲而出,來到了洗劍溪上空。

  那道劍光凝純而明亮,層級極高,散發著極森然的劍意,馭劍者應該是位境界深厚的強者。但不知何故,這道飛劍非常不穩定,歪歪斜斜,就像是喝醉酒的村夫,又像是被嚇的慌不擇路的野鶴。

  劍光在洗劍溪畔的崖壁間穿行著,時而在上,時而在下。

  劍上傳來一道無比淒厲的聲音,向著四周散開。

  「就算沒有一,那二呢!」

  「沒有一,二呢?」

  馭劍者的喊聲在峽谷間回蕩。

  恐怖的劍意不時落下,溪水驟亂,崖壁上生出一道道清晰的痕跡,碎石簌簌落下。

  遠方諸峰裡隱有劍光升起,應該是親傳弟子正在趕來。

  溪畔的洗劍弟子在師長們的召集下,避入洗劍閣。

  聽著天空裡淒厲的喊聲,看著崖壁間被劍意掃過,淒慘斷掉的參天大樹與石頭,弟子們臉色蒼白,很是恐慌。

  這是怎麽回事?那人是誰?為什麽如此瘋狂,如此可怕?

  ……

  ……

  趙臘月走到崖邊,看著天空裡那道瘋狂的劍光,眼眸裡流露出警惕與敵意。

  井九靜靜看著她,想知道這兩種情緒的來源究竟是什麽?

  來自諸峰的劍光,距離洗劍溪還有十餘裡便停了下來,應該是接到了諭令。

  那道瘋狂的劍光太快,馭劍者太強,諸峰裡的普通親傳弟子根本不是對手,只能是徒增傷亡,所以那百餘道劍光只是守在外圍,結成了數座劍陣,以此自保,同時也是防備那個馭劍的瘋子跑掉。

  諸劍弟子的劍陣結成後,天地驟然變色。

  雲層向著四野散去,一道形制方正的鐵劍,從天穹裡落下。

  方形鐵劍遇風飄搖而長,變成十餘丈大的穹蓋,直接壓住那道瘋狂的飛劍,把它鎮壓到了數里外的一片山地間。

  轟隆巨響,如同真實的雷霆,在那道鐵劍穹蓋下方不停響起。

  那片山地上的石礫被震的離地躍起,骨碌碌滾動著,仿佛成了活物。

  恐怖的震動從遠方來到洗劍溪,溪水如沸,撞崖而碎,不知多少遊魚被活生生震死。

  半個時辰後戰鬥終於停止,鐵劍靜了下來,就像是真實的小鐵皮屋。

  不知道被鐵劍蓋住的那人死了還是如何。

  無數死魚浮到溪面上,看著就像是朝歌城裡最富有的商人拋灑出十幾筐銀幣。

  被那道瘋劍斬開的山崖,緩緩滑落,進入溪河裡,激起無數巨浪,帶來不知多少嘆息。

  「這就是破海境的威能嗎?」

  看著遠方的畫面,趙臘月說道。

  井九走到她身邊,說道:「元騎鯨已經很多年沒有親自出手了,我覺得他可能早就破海圓滿,進入了通天境。」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

  如果這句話是真的,青山宗再添一位通天境的大物,必將震驚整座大陸。

  井九如何得知?又為何要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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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風雪裡的一口老井

  洗劍溪畔的弟子們不敢議論那天發生的大事件,私下難免還是會有所交流,很快便有消息傳開,他們才知道,當天那道恐怖的飛劍竟是潮來劍,那位發瘋的強者自然是碧湖峰主雷破雲。

  都說碧湖峰主在朝歌城被冥部妖人與不老林刺客聯手暗殺,受了重傷,正在某處療傷,誰能想到,他會以這般瘋癲的狀態出現在諸峰師徒的眼前,如同走火入魔一般,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沒有人給出答案,事件漸漸平息,那些被雷破雲的劍光斬斷的山崖也被昔來峰的陣師修復如初,用肉眼望過去,沒有任何痕跡,一夜之後,似乎那件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

  但那句淒厲而瘋狂的話依然回蕩在諸峰之間。

  「就算沒有一,那二呢!」

  「沒有一,二呢?」

  這句話無頭無尾,到底是什麽意思?沒有誰能夠說清楚。

  聯想到前些天碧湖峰那位師叔的離奇死亡,整件事情越發充滿了詭異的感覺。

  井九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也知道雷破雲在臨死前為何念念不忘此事。

  他負手站在崖畔,看著夜色深沉的天空,覺得此處仿佛一口老井,眉間生出一抹極淡的厭倦意味。

  ……

  ……

  上德峰頂,寒意刺骨,身處其間,不管是何等境界,都必須保持著絕對的清醒。

  元騎鯨走到洞府深處,低頭向井底望去,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霜雪塗白了洞壁,他的頭髮也多了一道白,但那與嚴寒無關。

  昨夜為了鎮壓雷破雲,他用了年輕時從外界學來的劍道,效果顯著,但劍元消耗亦是極劇,至少需要百日才能回復。

  三十餘名上德峰弟子與執事,跪在他的身後,等待著他的發落。

  做為青山宗第二號人物,他有資格決定很多人的前途,甚至生死,但他沒有這樣做,舉起手示意眾人散去。

  能從戒備森嚴的劍獄深處把雷破雲放出來,自然不是普通人,這些弟子執事沒有任何辦法。

  問題是對方為什麽要把雷破雲放出來?

  元騎鯨望向洞外天光峰的方向,心想這究竟是借刀殺人,還是對自己的又一次試探?

  「那天的事情……還是得查啊,不能斷咯。」

  他用有些沙啞的聲音緩慢說道。

  執事與弟子們都已經退出了洞府,只有他最信任的師弟遲宴還在這裡。

  遲宴說道:「兩忘峰那邊有個消息……不過很難確定,我也不怎麽信。」

  「既然有消息,那當然就應該往深了查,只是……」

  元騎鯨頓了頓,說道:「承劍大比的日子快到了,不要把事情弄的太大。」

  聽著承劍大比,遲宴想起一事,說道:「那個井九……真的不需要再看看?」

  不管是誰,只要能得趙臘月另眼相看,便有資格得到更多的關注。

  看著師兄沒有說話,遲宴苦笑說道:「這些年願意來我們上德峰的弟子,已經越來越少了。」

  承劍大會是青山九峰挑選承劍弟子的場合。

  但對那些優秀而有潛質的弟子來說,又何嘗不是挑選劍峰的機會?

  無數年來,掌門所在的天光峰,當然是最多弟子想要去的地方。

  上德峰權柄極重,劍法一流,元騎鯨是掌門大人的師兄,但這些年來報名承劍的弟子越來越少。

  兩忘峰可以從諸峰弟子裡挑選人才、很少提前選擇承劍的對象,適越峰偏向學理研究,昔來峰管理青山事務,報名的弟子相對較少,但現在願意承劍上德峰的弟子數量竟是連碧湖峰與雲行峰都不如,更不要說清容峰了,這是為什麽?因為上德峰的氣氛太過沉重,因為劍獄太過陰森,還是因為所有年輕弟子都無比害怕他們?

  「那個懶鬼嗎?」

  元騎鯨冷哼一聲,說道:「兩忘峰上的那些小傢伙,怎麽可能放過他?」

  遲宴不懂師兄所說的放過是什麽意思。

  元騎鯨說道:「你不要考慮別的事情,先看看有沒有可能把碧湖峰奪過來。」

  ……

  ……

  時間緩慢而堅定地前行,沒過多長時間,便來到了初冬。

  據說是應清容峰的請求,掌門大人同意青山大陣開了一道口子,外界的寒風與雪花就這樣灌進了九峰裡。

  看著滿天飛舞的雪花,井九再次生出一種感覺,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事情。

  他開始推演,卻無所得,感覺越來越怪。

  從那個小山村重新回到青山之後,他有了很多以前沒有過的感受,比如無聊、比如有意思,比如遺忘……

  他不可能遺忘,那麽這種感覺得生成只能說明他自己下意識裡避開了什麽東西。

  為什麽?因為他已經習慣眼下如此懶散的生活?

  初雪落下的那天,趙臘月又來了。

  她在洞府裡靜修數十日,完美地消化了在劍峰上的所得,最細微處的那些損傷也已經修復如初。

  白雪落在崖壁間,落在院墻上,也落在她的身上。

  在白色的世界裡,她那雙濃黑的眉毛無比鮮明,就像她的眸子。

  看著那道劍光落在井九的洞府前,洗劍溪對岸響起一片哀嘆聲。

  「師姐又來了!」

  「她怎麽又來了?」

  「第七次!第七次啊!」

  弟子們捶胸頓足,或者以手捧心,失望並且悲痛於偶像的選擇。

  「我是臘月生的,所以叫這個名字。」

  趙臘月看了眼自己的手鐲,說道:「在一場大雪裡。」

  井九心想這是要閒聊?他與柳十歲曾經閒聊過,與趙臘月也聊過數次,雖然還是不習慣為何人們會把閒暇時間用來聊天,但至少接受了這件事情的存在,而且知道了閒聊這種事情需要某個話題開頭。

  他不擅長尋找聊天的話題,至於與趙臘月有關的他只知道一件事情。

  「承劍大比的時候,妳會選哪座峰?」

  九峰會在承劍大會上挑選自己看中的弟子,但如果那名弟子太受歡迎,那麽局面便會倒轉過來。

  像趙臘月這樣的天才少女,自然擁有足夠的選擇空間。

  在承劍大會上,她究竟會選擇哪座山峰,是青山宗乃至整個修行世界都很好奇的事情。

  但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從來沒有人會當著她的面問出這個問題。

  直到井九覺得似乎要開始一場閒聊。

  趙臘月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看著風雪裡的那些山峰,沉默不語。

  在同門與師長眼裡,她有些孤傲,寡言而冷漠,但在井九的眼裡,她就像個倔強的小女孩,有些惹人憐惜。

  井九抬手想要揉揉她的短髮,卻又放下,說道:「別想太多。」

  趙臘月收回視線,看著他說道:「我要去劍峰做最後的準備。」

  所謂準備,自然是承劍大會。

  她迎著風雪來此與他說這句話,只是為了告別。

  告別往往是很傷感的事情,但並不適用於井九。

  「到時候見。」

  他說道。

  漫漫修道路,相遇者多,重逢亦有,最多的還是告別,然後從此不見。

  他見過太多悲歡離合,生離死別,所以現在可以表現的很淡然。

  在時間的面前,除了淡然,還能如何?

  ……

  ……

  趙臘月離開洗劍溪畔,向著劍峰而去。

  她沒有馭劍,不是因為那把青色小劍受損嚴重,而是基於別的考慮。

  在洗劍溪盡頭,她被顧寒攔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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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溪石上的兩道身影

  趙臘月知道顧寒想要問什麽,但她不準備回答,繼續向前走去。

  「站住!」

  顧寒沉聲說道。

  他深吸一口氣,控制住情緒,看著她的背影說道:「諸峰已然老朽,青山之未來,只在於我們……」

  趙臘月沒有讓他把話說完。

  「你錯了,青山之未來在於我,而不在於你們。」

  說完這句話,她向著劍峰繼續前行,很快便消失在風雪裡。

  顧寒看著風雪裡越來越小的黑點,默然想著:「那井九呢?妳關注他的原因究竟是什麽?」

  風雪驟亂,飛劍破空而至,他抬步走到劍上,逆風而去,化作一道白煙。

  飄搖而上,顧寒很快便來到西南方向一座秀麗的山峰間。

  山峰秀美,然而崖坪之間,到處都可以看到淩厲的劍光,殺意十足,鐵血意味極濃,即便從天而降的雪花也都被融成青煙。

  這裡便是青山第二峰兩忘峰。

  這裡都是來自諸峰的最優秀的弟子,大部分都已經修至無彰境界,甚至極少數已經進入遊野境。

  顧寒很喜歡這種感覺。

  就像兩忘峰裡的大部分年輕弟子一樣,他也不喜歡其餘諸峰的作派,包括承劍大會。在他們看來,這些只是諸峰為了延續自己的傳承,搶奪人才的無聊之舉,除了造成嚴重內耗,沒有任何意義。

  劍光消失在兩忘峰頂的洞府裡。

  「不能再這樣旁觀下去,臘月不知道為什麽對我們有些抵觸。」

  顧寒看著那個背影說道。

  「師妹那裡我去說,你要保證清兒與十歲不出問題。」

  那個人沒有轉身,問道:「另外,我想知道你現在對井九到底怎麽看?」

  顧寒沉默片刻,說道:「我不喜歡他。」

  那人轉過身來,容顏清秀,神情溫和。

  他是青山掌門首徒過南山,還有一個身份是兩忘峰的首席弟子。

  「馬華已經證明他的看法是對的。」

  過南山微笑說道:「但我還是支持你的做法,如果經不起磨勵,再高的天賦也沒有任何意義,那個孩子遇著你連番羞辱,卻連劍都不敢撥,將來如何降魔衛道,為我青山出力?」

  顧寒神情漠然說道:「那個傢伙連劍都沒有,談何撥劍?」

  ……

  ……

  雪一場比一場驟疾,然後漸漸消失,枯黃的草枝重新變綠,又是一年初春來臨。

  承劍大會就要開始了。

  據說趙臘月結束了在劍峰的苦修,再次歸來,但沒有誰看到她的身影,包括在井九的洞府裡。

  對青山宗來說承劍大會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自然各方面都極為重視。

  洗劍溪盡頭提前布置好了座位,數百丈的石壁上更有昔來峰的仙師們用神通移來的幾塊巨石為台,巨石極為寬廣,可以容納數千人,更有白雲與崖間淺水相伴流淌,更增仙境之感。

  溪畔的普通弟子沉默而緊張地修行著功課,偶爾忍不住會向天空看上一眼。

  在世間降妖除魔的兩忘峰師兄還有在朝歌城等地的各峰師長們,都已經陸續趕回。

  最引人注意的是那些前來觀禮的各方宗派的代表們。果成寺來了十餘名僧人,朝歌城來了幾位皇朝官員,與青山宗交好的水月庵、懸鈴宗等地,更是派出了長老之類的重要人物,聽說就連遠在北地的風刀教也派了人。

  在溪畔洗劍多年的內門弟子們,只要有自信的,都已經報名參加此次大會。

  天生道種的趙臘月與柳十歲,自然是所有人關注的對象,聽說就連懸鈴宗的某位長老都打聽過柳十歲的情形,至於趙臘月更是萬眾矚目的焦點人物,如果不是不便,水月庵只怕早就已經去找她了。

  所有人都想知道趙臘月會在承劍大會上選擇哪座山峰。

  這個謎底的揭開,同時也會解開另外一個困擾青山宗多年的謎團。

  當年在趙臘月出生之前,青山宗便已經提前預知她是天生道種,一直暗中保護直至現在,這究竟是哪位大人物的手筆?

  除了趙臘月與柳十歲,還有十餘位弟子同樣頗受關注。

  這些弟子都在洗劍過程裡表現的極為優異,其中有三人更是像柳十歲一樣被兩忘峰提前看中,從前年開始便一直在甲課由顧寒親自教育,其中又以一名叫做顧清的弟子境界最為高強,深得門派器重。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個叫做顧清的弟子,肯定可以順利承劍。

  顧清並不出名,因為他一直以劍童的身份在兩忘峰裡學劍,很少在洗劍溪畔出現,所以顯得有些神秘。

  在知道內情的某些人眼裡,顧清的境界實力甚至要隱隱壓過趙臘月一籌,應該算是這一代洗劍弟子裡的最強者。

  因為他是兩忘峰首席弟子過南山的劍童,而且,他是顧寒的親弟弟。

  ……

  ……

  承劍大會開始之前,青山宗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解決。

  那便是碧湖峰峰主之位的傳承。

  前任碧湖峰主雷破雲的死亡事涉隱情,而且這是青山宗自己的事情,所以進行的非常低調。

  除了青山宗掌門以及諸峰之主,沒有任何人旁觀那場戰鬥,更不要說那些前來觀禮的各宗派使者。

  其夜,一劍光寒九峰。

  劍意縱橫於天地之間,青山大陣啟動,北鎮守睜開眼睛,吞了數道星光,最終才分出勝負。

  碧湖峰的一位隱居長老擊敗了上德峰的遲宴,成功地接任了峰主之位。

  ……

  ……

  晨光熹微,青山九峰早已醒來,溪河盡頭,隱隱傳來無數人聲。

  井九向那邊看了一眼,走到溪河對岸,來到洗劍閣裡,敲了敲門。

  所有人都去了溪盡頭的石壁,洗劍閣裡異常安靜,按道理應該空無一人才對。

  林無知沒有走,就像一直在等他。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他看著井九微笑說道。

  井九說道:「我習慣今天的事情今天做。」

  林無知翻開早已準備好的報名冊,遞過去筆。

  井九接過筆,在報名冊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墨師叔真的很欣賞你,看在我在這兒等你的情份上,你多考慮一下他。」

  林無知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雖然……他長的確實不怎麽好看。」

  井九想了想,說道:「我真的不關心美醜。」

  林無知看著他的臉嘆了口氣,心想也對,反正誰都沒你好看。

  井九向著洗劍閣外走去。

  林無知收拾名冊,準備送到適越峰備案,抬頭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著一件事情。

  劍呢?你怎麽還不去取劍呢?

  ……

  ……

  來到洗劍溪盡頭,兩岸站滿了等待參加承劍大會的弟子。

  那道數百丈高的崖壁兩旁,還有很多身影,應該來自九峰。

  崖壁上方是一片雲霧,無法看清楚裡面的畫面,想必青山宗的大人物們還有那些來觀禮的各宗派使者,應該便在其間。

  不知道今年水月庵會派誰來?以連師妹的身份應該不會親自來,來的會是她的徒弟嗎?

  看著霧崖,井九難得地想起某些故人。

  溪畔很是熱鬧,到處都是人。

  「井師兄,這裡!」

  玉山師妹站起身來,向他招手,示意為他提前搶好了位置。

  井九看了眼,發現那個位置用來觀戰確實不錯,但是人太多了。

  他喜歡清靜,不喜歡熱鬧,不願意去人多的地方。

  他的視線很自然地落在溪畔最安靜的地方。

  那裡並不偏僻,在最靠近崖壁的地方,是溪裡的一方大青石。

  之所很安靜,是因為青石上有一道孤伶伶的身影。

  趙臘月在那裡。

  沒有弟子敢靠得太近。

  井九很自然地走了過去,很自然地在她身邊坐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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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原來他就是井九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說道:「來了?」

  井九嗯了一聲,望向溪對岸也很顯眼的一處地方。

  十餘名年輕弟子站在那裡,神情平靜而自信,都是顧寒帶的甲課學生。

  井九只認識柳十歲一個人,自然不知道裡面有兩張生面孔。

  井九看了他一眼。

  柳十歲轉過臉去。

  ……

  ……

  弟子們打量四周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也是被觀察的對象。

  在崖壁間與那些巨大石柱上,還有被雲霧遮掩的山頂,有很多目光落在溪畔,還有很多人拿著筆與紙在記著什麽。

  那些目光與筆紙的主人都是九峰裡的重要人物,會決定今天究竟會選擇哪名弟子承劍,又會放棄哪名弟子。

  青山宗對內門弟子的管理看似很鬆,像對外門弟子一樣任由他們自己拿著劍經學習。事實上諸峰一直暗中注視著弟子們在洗劍過程裡的表現,對於每個弟子的性情、偏向、境界、實力都查的清清楚楚。

  「顧清就不用考慮了,他肯定會直接回兩忘峰。」

  「柳十歲的情形不同,雖然他肯定也會被召入兩忘峰,但也許會願意先隨哪座峰學劍。」

  「杞元良的境界有些不穩,但馭劍方面頗有天賦,可以向上挪個位置,應該爭取一下。」

  「司空宜民那邊,我已經與他母親打過招呼,嗯,走的是懸鈴宗的關係,他母親承諾,只要我們選他,他便會來我們這兒。」

  「薛詠歌應該會參加下次承劍大會,他叔祖說如果我們願意在下次選他,那麽這次可以幫我們勸勸奇飛英。」

  「奇飛英這兩年一直在甲課隨顧寒師兄學劍,只怕沒那麽容易被說服。」

  「還是那句話,將來要去兩忘峰我們不攔,但要用我峰弟子的名義去。」

  「那可以把他的位置往前再移移,放在司空宜民的後面。」

  類似的討論在崖壁間不停發生。

  九峰的師長與親傳弟子看著溪畔的那些年輕人,不停地推演著各種可能,墨筆在紙上寫下一個又一個名字,其間有的名字會被劃掉,有的則會被挪到更前面的位置,氣氛很是緊張。

  這就是青山宗的承劍大會。

  不是哪座山峰想要挑選哪個弟子承劍便能心想事成,因為你非常可能需要與別的山峰競爭。

  青山九峰裡天光峰的地位最為特殊,他們挑中的弟子一般都不會拒絕。

  上德峰則有些尷尬,越來越少有年輕弟子願意主動選擇。

  兩忘峰可以隨時從諸峰挑人,並不見得一定要在承劍大會上發聲,但今年的情形有些不同,那名叫顧清的弟子會直接報名去兩忘峰,而為了準備數年後的梅會,過南山這等人物怎會放趙臘月與柳十歲走?

  如此一來,雲行峰與碧湖峰等地的選擇餘地變得更小,不得不謹慎選擇,提前做好各種預案。

  ……

  ……

  過南山是掌門首徒,也是兩忘峰的首席弟子,這些年裡,他帶領年輕的同門在世間斬妖除魔、與冥部妖人及北方的那些怪物浴血奮戰,但在他的身上並沒有什麽鐵血冷酷的意味,反而氣息很溫和。

  胸有雄才大略,眼光自然極遠,對世間很多事情他並無喜惡。

  看著青石上一立一坐的兩道身影,他帶著遺憾說道:「看來真的不行啊。」

  這一句話裡有兩個意思。

  前些天趙臘月從劍峰歸來後,他與她進行了一番認真的長談。

  但直到最後,趙臘月也沒有承諾會加入兩忘峰。

  至於第二個意思,自然是說井九依然沒能取劍成功,無法參加這一次的承劍大會。

  「就算行,我覺得也不行。」

  顧寒冷漠說道。

  馬華笑了起來,圓胖的臉上生出些細紋,說道:「不行就是不行。」

  那麽最終的結論便是不行。

  井九不行。

  林無知從崖下走了過來。

  過南山點了點頭。

  林無知也點了點頭。

  二人都是掌門的親傳弟子,但不知道為什麽,顯得有些冷淡。

  林無知忽然停下腳步,說道:「井九報名了。」

  過南山沉默了會兒,說道:「那是好事。」

  顧寒冷聲說道:「這個傢伙又要弄什麽事?」

  馬華眯了眯眼,還是那般人畜無害地笑著,眼裡卻掠過一道寒光。

  「墨師叔一直想要他,現在看來,他的眼光確實比我們這些晚輩要強很多。」

  林無知看著他說道。

  過南山說道:「我也一直對這個少年抱有很大希望。」

  「是嗎?我可沒有看出來。」

  林無知看了顧寒一眼,似笑非笑說道。

  「顧師弟只是想磨礪他一番。」

  過南山說道:「他太過驕傲,承受適度的壓力,有助成長。」

  林無知感慨說道:「這麽多年了,我還是不習慣你們這種自說自話的作派。」

  過南山說道:「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有看懂你教的這名學生。」

  林無知微微挑眉,說道:「願聞其詳。」

  過南山望向溪裡那塊青石,說道:「所謂懶,其實是一種態度,對世間萬物無愛,居高臨下,這種極致的驕傲對我青山宗、對天下蒼生沒有任何意義,他若不能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便沒有資格來我兩忘峰。」

  林無知微嘲說道:「你難道就從來沒有想過,他可能根本不想去兩忘峰?你們這樣做除了讓他不高興,還有什麽意義?」

  「入兩忘峰行走是每個青山弟子的榮耀,他總有一天會明白這一點。」

  過南山看著他溫和說道:「師弟你若不是不甘敗在我劍下,現在不也應該站在我的身旁?」

  林無知靜靜看著他,忽然說道:「我覺得你今天可能會失望,而且……是兩次。」

  ……

  ……

  那塊青石在溪裡最前方很顯眼。

  很多視線都落在上面。

  所有人都很關注趙臘月,但還是有很多注意力轉移到了她的身邊。

  那名白衣少年坐在青石上,懶洋洋的樣子非常吸引人,因為他生得太好看了。

  「這就是井九嗎?果然生得極美。」

  「四師姐,前年你們去南松亭,真沒看到他?那真是可惜了。」

  清容峰的女弟子們看著溪邊興奮地議論著。

  這是她們第一次看見井九,雖然聽過很多傳聞,但今天見著真人,才知道原來聞名不如見面的意思。

  井九太好看了。

  「他今天會參加承劍大比嗎?」

  清容峰弟子們帶著希冀的眼光望向梅里師叔。

  梅里搖了搖頭,說道:「等下一次吧。」

  清容峰弟子們有些失望。

  梅里何嘗不是如此。

  井九雙袖隨風而動,明顯沒有藏劍於其間,看來奇跡沒有發生,他還是沒能拿到那把劍。

  梅里現在更關心的是趙臘月稍後的選擇。

  青山九峰以清容峰、昔來峰的女弟子最多,尤其前者基本上都是女性劍修。

  在她看來,趙臘月這位罕見的女性天生道種,理所當然應該來清容峰承劍。

  當然,她覺得像井九這般漂亮的少年也應該來清容峰才是。

  清風徐來,吹散雲霧,露出帷幕一角。

  一道清婉的聲音從帷幕後傳來:「小臘月還是沒有答應?」

  梅里恭聲說道:「是的,峰主。不過聽說她也沒有答應別處,我們應該還有希望。」

  「嗯……她身邊那個白衣少年是誰?」

  「那就是井九。」

  「原來他就是井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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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開會了

  承劍大會開始。

  最先站出來的是一位叫做陳琳的洗劍弟子。

  陳琳進入內門已經有七年時間,五年前便已經取劍成功,但直到今年才終於修至守一境界圓滿,有了參加承劍大會的資格。

  多年的修行與等待讓他有了與年齡不符的沉穩,沒有在意四周的眼光與首個登場的壓力,專注地開始自己的表演。

  一道清冷的劍光離袖而去,在淌著清水的石壁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跡,然後倒轉而回。

  不待飛劍近身,他輕身一躍,落到了劍上,開始馭劍飛行,在崖壁之間來回,顯得頗為熟練。

  溪崖安靜無聲。

  高崖之上的石台有雲霧繚繞,懸鈴宗使者、大澤來客、朝歌城的代表、還有果成寺的律堂首席,以及向來與青山宗交好的水月庵、幾個劍派的代表坐在各自的位置,保持著沉默,沒有說話。

  今年鏡宗第一次派出代表觀禮青山宗承劍大會,那位使者沒有什麽經驗,也沒有注意到崖間的沉默,看著那位叫做陳琳的弟子飛劍淩厲,馭劍嫻熟,在峰間自如來回,心生贊嘆,鼓掌贊美了幾句。

  陳琳落回溪間的石上。

  負責主持承劍大會的適越峰何長老,看著他面無表情問道:「你想於哪座峰承劍?」

  陳琳的神情終於變得緊張起來,聲音微乾說道:「弟子何德何能,不敢挑選。」

  說話的時候,他看著崖間那些諸峰師長聚集的地方,帶著希冀與不安。

  承劍大會上,九峰裡的師長每個只能挑選一名承劍弟子,數量有限,所以都會非常慎重。

  陳琳知道自己的境界修為在同門裡並不突出,不敢奢望被諸峰爭奪,只希望能有一處選中自己便好。

  崖間沒有聲音響起,依然是一片安靜。

  隨著時間的流逝,沉默變成了尷尬。

  溪畔沒有資格參加承劍大會的弟子們,看著他面露不忍。

  玉山師妹更是轉過臉去,緊張地不敢看。

  一片死寂裡,陳琳依然保持著表面的平靜,以難以想像的堅毅仰著頭,就像是等待著最後宣判的罪犯。

  他知道如果這時候自己低頭,或者稍微表現得沮喪些,便有可能被師長們認為是劍心不穩。

  那他就真的還要再等三年了。

  鏡宗使者也覺得很尷尬,看著四周賓客們的眼神,覺得剛剛鼓過掌的雙手有些無處安放。他是真的想不明白,像這名弟子這般的優秀材質,在鏡宗裡應該會是被重點培養的對象,但在青山宗裡……居然沒有人要?

  終於有聲音在崖間響起。

  雲行峰方面商議了一番,可能是想著在隨後的幾名重點人選上無法爭過其餘諸峰,決定收了陳琳。

  「你可願意隨程長老學習蒼鳥劍法?」

  陳琳驚喜無比,顫聲說道:「弟子願意!」

  說完這句話,他趕緊馭劍而上,來到崖間某處,與雲行峰的同門們站到了一處。

  ……

  ……

  陸續有弟子出來展示自己的境界與劍法。

  這些在洗劍溪畔苦修多年的內門弟子,都已經修至守一境界圓滿,甚至有兩三人已經初窺承意境界,馭劍自如,能在群峰之間如鳥般飛行,劍訣更是嫻熟,飛劍流轉,織成道道光幕,十步之內,即便是飛瀑亦不能入。

  杞元良,司空宜民,奇飛英,這些在諸峰筆記上多次出現的名字,經過一番爭執後也各被選中。

  崖上很安靜,鏡宗使者受了先前的教訓,不再輕易發表意見,偶爾看一眼雲霧深處的那方石台,心想青山宗掌門不知道有沒有親自到來,還是如傳聞裡那般,他也與其師太平真人一樣正在修行那種玄妙至極的道法。

  果成寺前來觀禮的律堂首席閉著眼睛,手裡念珠緩動。

  水月庵的女弟子與清容峰的女弟子們合在一處,本就相熟的她們低聲說著什麽,不時響起銀鈴般的笑聲。

  「真是無聊啊。」

  懸鈴宗的客人坐在在西崖的石台上。

  一位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盯著腳下石縫裡的流水,覺得眼睛有些酸。

  她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呵欠,晶瑩可愛的耳垂上繫著的小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音。

  那兩顆小鈴鐺色澤如銀,難道這個小姑娘竟然是位地位不低的銀鈴使者?

  「妳懂什麽?」

  一位少婦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說道:「青山宗乃是劍道大派,演劍看似無聊,實則很不簡單。」

  「問題是也太乏味了,一劍過去,一劍過來,這有什麽好看的。」

  那個懸鈴宗的小姑娘嘟著嘴說道:「早知這麽無趣,我才不來呢。」

  忽然崖下傳來聲音,她站起身來看了一眼,發現人群微亂,不禁來了興趣,看著走到溪間的那個瘦弱少年,說道:「師叔妳快看!這不就是妳剛才指給我看的那個天生道種?」

  ……

  ……

  柳十歲來到了溪間。

  兩岸響起一陣輕呼。

  崖間也隱有動靜,無數道視線投了過來。

  高崖之上,果成寺的律堂首席睜開了眼睛,大澤來客起身,鏡宗使者更是早早走到崖畔,向下望去。

  觀禮的賓客們對柳十歲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或者說好奇。

  修行界都知道,柳十歲是天生道種,而且是十年裡青山宗的第三個天生道種。

  天生道種是萬中無一的修道天才,普通宗派百年遇著一個便算不錯,青山宗的運氣真是令人嫉妒至極。

  卓如歲與趙臘月分別來自西海與朝歌城,家世各自不凡,與修行界多有交道,還比較容易被發現。但聽說這個柳十歲自幼生活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入門之前從來沒有接觸過修行,那又是如何被青山宗找到的?

  看著站在溪上的少年,各家宗派的心情有些複雜。

  柳十歲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站在溪石上,依然是很簡單的出劍。

  飛劍破空而起,沒有殘影,甚至連劍光也無,仿佛瞬間,來到十丈外的石壁上。

  悄無聲息,流淌的清水都沒有生出一道漣漪,石壁上便多出了一道渾圓至極的細洞。

  看似無奇的畫面,在崖間引來幾聲吃驚的輕呼。

  柳十歲左手二指一並,施出劍經上最常見的劍訣,飛劍自石壁而回。

  他看似隨意地向溪間踏出一步,正好落在劍上,隨劍而起,飛劍拖出一道殘影,速度驟然加疾,變成一道清光,數息之間便已經飛出崖峰,帶著略有些刺耳的劍嘯,破雲而出。

  人們抬頭望去,只見他已經變成高空裡的一個黑點,早已超越了九峰的高度。

  片刻後,柳十歲馭劍而歸,臉不紅心不跳,氣息平靜,沉默施禮,仿佛自己什麽也沒做過。

  崖間一片安靜,然後驟然響起喝彩聲。

  「好!好!好!」

  柳十歲的飛劍看似簡單,實則沉穩至極,沒有任何多餘,正是青山宗追求的劍道風範。

  雖然他的境界還很低,但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能夠表現的如此優秀,甚至隱有大家風範,怎能不令人激賞。

  「這就是天生道種啊?」

  那位懸鈴宗的小姑娘咕噥道。

  這樣小的年紀便已經是銀鈴使者,她的身世來歷自然不凡,天賦眼光自也不差,知道柳十歲看似簡單的表現,實則非常不簡單,但對於愛看熱鬧的她來說,依然覺得不夠熱鬧。

  下一刻,她的眼睛亮了起來,精神一振。

  一名神情沉穩的年輕弟子,走到了溪間的石上,與柳十歲相對而立。

  「柳師弟,請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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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少年你意欲何為?

  這位弟子叫做林英良,是柳十歲在甲課裡的同窗,同樣隨顧寒學劍,也是被兩忘峰看好的弟子。

  不知道他這時候站出來挑戰柳十歲,是兩忘峰的安排,還是他自己不忿柳十歲得到的關注太多。

  「林師兄請。」

  柳十歲抱拳,飛劍靜懸於雙手之前,這便是平劍之禮。

  對於林英良的主動挑戰,他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回復了平靜,眉宇間更看不到慌亂的神情。

  就像當初井九對他的評價一樣,這位少年聰明、善良,有著與年齡不符的堅毅與執著。

  這樣的少年很少會被外界的變化影響,所謂固守本心,便如是也。

  柳十歲與林英良相隔十餘丈而立。

  溪水在石間流過,發出嘩嘩輕響。

  十餘丈的距離,正好是守一境最有效的攻擊範圍。

  那位懸鈴宗的小姑娘站在崖邊,睜大眼睛看著下方的畫面,好奇想著誰會贏呢?

  答案很快便有了,青山宗的劍爭永遠都是開始得那般突然,結束得那般快。

  溪面生出兩道白線。

  兩道劍光,照亮崖壁,然後驟然消失。

  柳十歲的飛劍停在林英良的眼前,距離他的眉心三寸。

  林英良的飛劍也停在柳十歲的身前,約摸一尺。

  兩道飛劍看似同時停止,但在崖間那些劍道高手的眼裡,相差其實很明顯。

  柳十歲的劍要比對方快上半分。

  在日常生活裡,半分只是眨眼不到的時間,茶不會冷,香不會短。

  但在劍道之爭裡,半分已經是足夠分出勝負、甚至生死的時間。

  更何況柳十歲的劍要比林英良的劍更近。

  ……

  ……

  「這就完了?」

  懸鈴宗的小姑娘看著溪間的畫面,瞪大眼睛說道。

  她經常在門內看師兄師姐們切磋,如果雙方境界相仿,往往一打便是很久,甚至可能從清晨戰到日暮都很難分出勝負。

  誰能想到青山宗的同門較量居然這樣簡單、這麽快,別的不說……但看起來真的是很沒意思啊。

  那名少婦說道:「青山宗從來不講究別的花俏,只在乎飛劍的速度與威能,九峰裡的那些劍訣,也只不過是用不同道法在這兩方面做文章,用在戰鬥裡往往一擊便殺,無比凶險,所以向來很少有人敢招惹他們。」

  那位小姑娘說道:「那豈不是很容易誤傷?那他們平時怎麽練劍?」

  少婦說道:「不錯,所以青山宗很少有同門間的切磋,偶有較量也要在師長看管下進行,而且除了承劍大比和試劍大比時,嚴禁飛劍對準彼此的身體,只能把目標確定在對方的身體右側某處。」

  小姑娘不解問道:「不能以實戰練劍,如何能夠提升?」

  少婦神情微冷,說道:「所以青山宗會有兩忘峰這種地方。」

  小姑娘說道:「啊,我知道兩忘峰,師姐說那裡面都是一群冷酷無情的怪人……」

  少婦微笑著轉了話題,說道:「妳不要覺得劍道無趣,先前換作是妳站在溪間,妳能避開柳十歲的劍嗎?」

  想著那道悄無聲息的飛劍,小姑娘哼了兩聲,說道:「就算躲不開,但我提前布好魂鈴陣,他的劍怎麽刺得進來?」

  少婦說道:「如果你們是在閒談,或者是隔著幾張桌子在飲酒,他突然出劍,難道妳還來得及布陣?」

  小姑娘想著師叔說的這個畫面,不知為何忽然覺得有些寒冷,咬牙說道:「那我就離他遠些,那個傢伙的飛劍最遠也就能攻到十丈外……我在十丈,不,二十丈外布好魂鈴,等他馭劍來攻的時候,我早就已經借來足夠的天地靈氣,直接鎮殺了他!」

  少婦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心裡卻想著,如果你面對的青山宗弟子已經進入承意境界,能夠飛劍百丈殺人,那你又如何應對?更甚者,青山宗的那些破海境強者能夠隔著數十里飛劍殺人,你又能怎麽防?對方如果是通天境呢?

  難道你要天天藏在地底,或者躲在靈龜的殼裡,又或者生活在不見天日的大陣裡嗎?

  想著修行界裡那三個最出名的遁劍者慘淡的人生,她下意識裡望向青山宗掌門所在的那片濃霧,隱生懼意。

  類似於懸鈴宗這對師叔侄的的談話,在很多地方都在發生。

  雖然參加承劍大會的弟子們境界尚低,但能夠親眼看到青山宗的劍道呈現,對自家弟子們的修行自然大有助益,那些前來觀禮的各宗派賓客哪裡會錯過這種機會,低聲不停地解釋著先前那場看似簡單的飛劍之戰。

  ……

  ……

  柳十歲站在溪石上,沉默不語。

  被無數視線與喝彩聲包圍,他的心情難免有些異樣,下意識裡望向某處。

  井九坐在青石上看著他微笑。

  柳十歲不知道想到什麽,轉過臉去,有些慌亂。

  林英良雖然輸掉了這場劍鬥,但他的表現也很優秀,飛劍穩定而淩厲。

  適越峰的一位師長向他發出了邀請,他選擇了接受,在這個過程裡,兩忘峰始終保持著沉默,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接下來便是確定柳十歲的去向。

  崖間忽然變得安靜起來,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懸鈴宗的小姑娘覺得好生奇怪,說道:「他不是天生道種?怎麽沒人要?雖然他臉有些黑,不好看,但明明贏了啊!」

  她的師叔笑著說道:「傻孩子,哪裡是沒有人要,這是想要他的人太多。」

  柳十歲最後肯定會去兩忘峰,但他以什麽身份去兩忘峰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為了得到這位天生道種承劍,九峰之間事先不知道暗中交流過多少次,各出手段。

  清容峰一年前便提議把柳十歲召進九峰,哪怕沒能成功,也算是釋放了善意。

  上德峰則是劍走偏鋒,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準備查他……想用這種方法提前布局。

  然而,柳十歲入門之前便已經學了玉門吐息法。

  那是掌門大人的親傳心法。

  果然,一直安靜的雲霧深處傳來了一道清和的聲音。

  「柳十歲,你可願隨白長老學劍?」

  這就是青山宗掌門的聲音?

  很多普通弟子與觀禮賓客們心想。

  掌門大人收了卓如歲為關門弟子,從此不再收徒。

  白如鏡是天光峰一脈的長老,已然破海上境,能夠跟隨這樣的大強者學劍,當然是極好的機緣。

  一年前諸峰便已經猜到此事,但直到聽到這句話,他們才確定柳十歲果然是掌門大人提前落下的棋子。

  不知道是因為失望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眾人保持著沉默。

  柳十歲望向崖間。

  顧寒微微點頭。

  柳十歲說道:「弟子願意。」

  說完這句話,他馭劍而起,來到雲霧裡,自有天光峰親傳弟子迎了進去。

  「隨白師叔學一年劍,打好基礎,便可以讓他出去歷練一番了。」

  過南山說道。

  柳十歲說道:「十歲一定不負師兄重望。」

  至於到時候白長老會不會同意讓柳十歲去兩忘峰,對他們來說是不需要考慮的事情。

  青山宗的年輕弟子誰不願來兩忘峰?也沒有師長會阻止,因為這是規矩。

  ……

  ……

  留在溪畔待選的弟子數量越來越少。

  雲行峰、適越峰、清容峰、昔來峰都選中了幾名早已看中的弟子,就連上德峰都挑了兩名潛質不錯的弟子,只有往年很熱門的碧湖峰有些門前冷落,幾次與別峰的爭奪都敗下陣來,沒能被選擇,誰都知道這與那件事情有關。有三名弟子因為表現的確實太過普通,沒有被任何一座峰選中,他們只能等著參加下一次的承劍大會,或者直接放棄,選擇一座峰去做執事。

  井九注意到柳十歲在答應承劍之前看了顧寒一眼。

  這個畫面讓他覺得……有些意思。

  「你和他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趙臘月問道。

  井九說道:「我不知道妳會關心這些。」

  趙臘月說道:「人與鎮守一樣,都有好奇心。」

  井九說道:「我也很好奇妳到底準備去哪座峰,清容還是適越?」

  趙臘月說道:「你呢?還不出去?」

  井九微笑說道:「妳知道我準備承劍?」

  趙臘月說道:「像你這麽懶的人,怎麽可能浪費時間。」

  一般而言,說一個人懶往往是說他喜歡浪費時間。

  她說井九懶,卻認為那是因為他不願意浪費時間。

  這真是很有意思的一種解讀。

  「我也不喜歡被人盯著看。」趙臘月說道。

  去年初雪那日,他們聊過這個話題。

  「但就像你說的那樣,不可能每天都有雲層蔽日,太陽就在那裡,誰會不去看呢?」

  她望向井九的側臉,繼續說道:「所以該站出來的時候,總還是要站出來。」

  井九說道:「妳說得不錯,但如果不想被人一直盯著看,其實還有一種方法。」

  趙臘月問道:「如何做?」

  「成為真正的太陽。」

  井九說道:「光線刺眼,這樣,就很少有人敢直視我們了。」

  說完這句話,他站起身來,向著溪裡走去。

  溪畔弟子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微有騷動。

  主持承劍大會的那位適越峰長老不解問道:「少年你要做什麽?」

  井九不解說道:「承劍啊~」

  適越峰長老把名冊翻到最後,果然看到了他的名字。

  溪畔一片嘩然。

  薛詠歌猛地站起來,指著井九,憋了半天,終於忍住沒有說出那句話。

  玉山師妹捂著嘴。

  樂浪郡的元姓少年一臉茫然,心想井師兄又要來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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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2-5 08:54:31
第三十八章 劍呢

  溪間的動靜很快驚動了崖間的諸峰師長,也傳到了高崖石台。

  剛從清容峰處回來的一位水月庵師妹,好奇望向遠處,說道:「這人是誰,生得真好看。」

  風刀教的一位年輕弟子皺眉說道:「看動靜,此人應該在青山宗極為出名。」

  ……

  ……

  顧寒看著溪間,臉色有些難看。

  過南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不語。

  馬華仿佛沒有看見這畫面,笑罵道:「這傢伙連劍都沒有,承個屁的劍。」

  ……

  ……

  是啊,沒有劍,怎麽承劍?

  井九兩手空空,兩袖清風,哪裡有劍?

  半年前,井九初登劍峰便輕鬆入雲,所有人都以為他應該很快便能取劍成功,但事後再也沒有人見他登過劍峰。

  那他自然沒能拿到莫師叔留下來的那把仙劍。

  包括梅里師叔在內的很多師長有些怒其不爭,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井九終究不是柳十歲那樣的天才,可能需要等到三年後的下一次承劍大會,才會真正想明白,展露屬於他自己的光芒。

  誰能想到,這時候井九居然站了出來。

  難道他已經取劍成功?

  那他是什麽時候去取的?

  劍呢?

  ……

  ……

  對啊,劍呢?

  聽著四周的那些議論聲,井九才想起來自己忘了什麽。

  難怪這半年他總覺得忘記了什麽事情。

  是的,他忘記了那把劍。

  半年前那夜,他與趙臘月在劍峰亂雲裡聯手殺死了那名碧湖峰的無彰強者,然後他順手取走了那把劍。

  他把那把劍放在哪裡了?

  井九開始認真回憶。

  當時他左手提著那具屍體,右手拿著劍,還要提那個腦袋,覺得有些不方便,所以把那個腦袋插到了劍上。

  那把劍上自然沾了血,回到洞府後,借著燈光一看,很是顯眼。

  他覺得洗劍很麻煩,所以扔給崖間的那幾隻猿猴去弄乾淨。

  然後……他就忘了這件事情,忘了朝猿猴把劍要回來。

  是的,就是這樣的。

  劍,應該還在那些猿猴手裡。

  他想這些事情沒有花太長時間,但總還是花了些時間。

  那位適越峰的長老臉色有些難看,寒聲問道:「劍呢?」

  他看著井九空著的雙手,心想除非你劍丸大成,進入了無彰境界,不然我倒要看你怎麽把劍變出來。

  「稍等。」井九說道。

  然後他望向溪下遊的山崖問道:「劍呢?」

  崖間盡是野林,極為茂密,隨著他的聲音,樹葉亂動,猿聲不住。

  青林微亂,隱有煙塵起,不知多少隻猿猴尖叫著遠去,聲音漸小。

  沒過多長時間,猿聲漸近,應該是又跑了回來。

  樹林搖動,煙塵微作,十幾隻猿猴爬上梢頭。

  有隻猿猴站在樹林最高處,不停地揮動著長臂,發出急切的叫聲。

  那隻猿猴的手裡握著一把劍。

  ……

  ……

  溪畔崖間都是修行者,眼力較諸凡人不知銳利多少倍,早就已經將崖間的畫面看得清清楚楚。

  看著這幕畫面,很多人的臉色都有些難看,顧寒的臉色更是陰沉得仿佛要滴水一般。

  對青山宗的人們來說,飛劍是他們最可靠的夥伴,最堅定的戰友。

  他們無比愛護自己的飛劍,夜夜同眠,日日擦拭,時時蘊養。

  誰能想到,井九成功取劍後,居然把劍扔給那些猿猴玩耍。

  這對仙逝的莫師叔,對適越峰,對劍之一字,何其不敬!

  那隻猿猴把劍扔了過來。

  再如何通靈性,終究只是個猴子,方向沒有控制住。

  那把劍在半空裡翻滾,眼看要落到溪水裡。

  看著這畫面,有些人的臉色更加難看,那位適越峰的長老冷哼一聲,準備馭劍而起去接劍,但很快便停住了。

  因為,井九已經舉起了手。

  ……

  ……

  那把劍忽然靜止在空中,不再翻轉。

  嗖的一聲,那把劍破空而落,化作一道清光,消失在溪畔。

  無數道視線落在井九的右手上。

  他的手裡握著一把劍。

  那把劍光澤微暗,有些寬直,正是去年適越峰莫師長歸還青山的那把仙劍。

  一片震驚。

  先前那把劍在空中離溪面還有數十丈的距離。

  井九伸手,劍便落進他的手裡。

  這是收劍,不是出劍,但隔著如此遠的距離都能喚回,說明他已經守一境圓滿!

  那他自然有參加承劍大會的資格。

  薛詠歌對身邊的人激動說道:「我就知道我沒猜錯!他肯定每天夜裡躲在洞裡不停苦修!真是……真是……太會裝了!」

  ……

  ……

  人們很吃驚,回過神後又生出很多不滿。

  有些人不滿是因為感覺到可能會錯過什麽,比如清容峰的梅里師叔。

  井九已經成功取劍,為何她不知道這個消息?

  她望向遠處微笑不語的林無知,知道他事先便已經猜到,臉色不禁變得難看起來,心知被對方搶先了一步。

  有些人不滿則是因為井九的態度。

  「你這樣隨意對待長輩的遺劍,未免有些不夠尊敬。」

  馬華的胖臉上少見的沒有笑容,很是嚴肅。

  井九看了他一眼。

  放在平時他根本不會理這個胖子,但今天是承劍大會,有外客觀禮,他覺得自己應該更有風度些。

  「這是我的劍。」

  除了這句話,他沒有更多的解釋。

  這是他從劍峰取來的劍,那便是他的劍。

  過往種種,皆一劍斬之。

  沒有什麽長輩遺劍的說法。

  他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聽到這個回答,顧寒與馬華想起了當初發生在同一個地方的那番對話。

  當時顧寒嘲諷問井九有資格用莫師叔的劍嗎?井九的回答也很簡單,就是一個字——有。

  他很擅長用一個字或者一句話來結束無趣的交談。

  因為他在說出那個字或者說那句話的時候從不猶豫,從不思考,有一種理所當然到天經地義的感覺。

  「真的很讓人不高興啊。」

  馬華感慨道。

  顧寒的神情越來越冷。

  「既然有劍,那麽便可以撥劍了?」

  過南山說道。

  他的神情還是那般溫和,帶著微笑。

  馬華看在眼裡卻微生寒意,明白他的意思,對旁邊低聲交待了幾句。

  顧寒忽然說道:「讓顧清上。」

  馬華有些吃驚,心想這也未免太看重那個傢伙。

  井九先前取劍的手段確實漂亮,但終究不過是個洗劍弟子,何至於如此重視。

  過南山沉默了會兒說道:「如此也好。」

  既然井九比想像中更驕傲,那就應該承受更大的挫敗,如此方能盡快成熟。

  他以為自己是這樣想的。

  ……

  ……

  清風徐來,溪面微亂。

  一名少年弟子從對岸走入溪間。

  微風掀動劍衫,飄飄欲飛,如同仙人。

  「噢,這個新來的傢伙挺好看。」

  那位懸鈴宗的小姑娘說道:「雖然還是不如對面那個。」

  她說的對面那個自然是井九。

  井九看著那個少年,有些意外。

  溪畔弟子也在議論,因為很多人沒有見過這名少年。

  有些知曉內情的人解釋了一番,他們才知道此人便是傳說中的顧清。

  諸峰弟子則是早就知道顧清的身份,崖間隱有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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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2-5 08:55:02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7-12-5 09:12 編輯

第三十九章 憤怒的顧清

  顧清是顧寒的親弟弟,也是過南山的劍童。

  他不是天生道種,但天賦同樣非常出色,因為顧寒的原因,他剛出生便被送進了兩忘峰,這些年一直在跟隨過南山學劍。

  在新一代的洗劍弟子裡,他的境界實力首屈一指,在了解兩忘峰的人們看來,他甚至可能比趙臘月更強。

  只不過這些年他一直在兩忘峰,很少在洗劍溪畔出現,所以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

  顧清走到溪石上,停下腳步。

  崖間與溪畔的議論聲沒有停止,反而變得越來越大。

  顧清沒有向前再走一步。

  位置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站的溪石,距離井九的位置有數十丈遠。

  這意味著什麽?如此遠的距離,早已超出了守一境的攻擊範圍,難道顧清在洗劍階段便已經進入承意境界?而且不是初窺其道,更是真正地擁有了承意境的攻擊能力?

  一片震驚,人們才知道兩忘峰居然藏著這樣一位了不起的天才少年。

  過南山的神情很平靜。

  顧清做了他多年的劍童,事實上與他是半師半徒的關係,他非常清楚顧清的境界實力。

  他本來準備用顧清挫一挫趙臘月的銳氣,沒有想到井九卻提前站了出來,顧寒又提出了這個請求。

  他知道顧寒的心情,所以沒有阻止。

  至於這場比劍的結果,當然不會有任何意外。

  顧寒盯著下方的井九,唇角帶著一抹冷笑。

  一年前在劍峰下第一次看到井九,他就不喜歡對方,因為柳十歲,也因為一些很難說清楚的原因。

  馬華笑呵呵地說道:「玉不琢不成器,希望井師弟將來得窺大道的時候,能夠明白師兄們的一番苦心。」

  ……

  ……

  承劍大會,弟子們可以展示自己最擅長的馭劍本事,但當別人發起挑戰的時候,最好也不要拒絕。

  青山宗修劍道,對避戰這種行為非常鄙視。

  所以先前林英良出來挑戰柳十歲,沒有任何師長覺得不對,柳十歲也很自然地接受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井九和普通弟子不一樣,像他這樣懶的人,誰知道會給出什麽反應。

  包括薛詠歌、玉山師妹等南松亭舊人在內,很多弟子都在想他會不會石破天驚地來一句:「我不和你打。」

  弟子們會如此想,除了井九的性情,也是因為看不到任何井九獲勝的希望。

  就算井九守一境圓滿,又如何是一個提前進入承意境的天才弟子的對手?

  隔著數十丈的距離,你的劍連對方的身體都碰不到,又談何擊敗對方?

  既然必輸無疑,認輸自然成為了可能的選項,雖然有些丟人。

  「請。」

  顧清雙手抱拳,飛劍出袖,靜止身前,行了個平劍禮。

  井九說道:「好。」

  他沒有直接認輸。

  崖間溪畔微有騷動。

  有人覺得很遺憾,有人很滿意,有人嘆息。

  更多人覺得接下來發生的畫面,一定會非常尷尬。

  玉山師妹捂著臉,樂浪郡的元姓少年低聲安慰著她。

  「這便是所謂的磨礪?還是說你們只是想要羞辱他?」

  趙臘月抬頭望向崖間。

  兩忘峰的弟子們就站在那裡。

  她自然想起那天夜裡在劍峰雲裡與那位碧湖峰左師叔的戰鬥。

  境界上的差距靠天賦與手段真的無法彌補。

  就算井九像她一樣藏著護身的法寶,又如何在大庭廣眾之下用出來?

  更何況那天如果沒有井九幫忙,她還是會死在左師叔的劍下。

  在她想著這些的時候,顧清出劍了。

  就像先前出場的那些弟子一樣,他的出劍非常簡單。

  袍袖翻飛間,劍光生出,然後驟斂。

  溪面上多出一道灰線。

  那道隱有古意的飛劍,瞬間掠過數十丈的距離,速度與威力沒有絲毫減退,直指井九的面門。

  趙臘月黑瞳微縮。

  顧清不只進入承意境界,甚至已經接近圓滿,與她的真實境界差不多。

  當顧清的飛劍來到井九身前時,他依然沒有動,看上去就像是嚇傻了一般。

  這當然不是真正的原因,人們很清楚,那是因為顧清的劍太快,快到普通弟子根本做不出任何反應。

  接下來,那道飛劍會停在井九的眼前,距離他的眉心只有數寸距離。

  顧清平靜說聲承讓,勝負就此分出。

  所有人都以為會看到這個畫面。

  然而,這個畫面沒有出現。

  一道聲音在溪面生出,向四周散去。

  那聲音很清,很脆。

  風拂溪面。

  灰線驟然停止。

  那道飛劍斜斜落下,落進了溪水裡,濺起一蓬水花。

  死一般安靜。

  無數道震驚的視線落在井九的身上。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井九站在溪石上,仿佛沒有動過。

  他隨意地提著劍,就像一個獵戶拎著根棒子,正在山林裡尋找野雞。

  當顧清的劍飛到身前,他真的就這樣把劍掄了起來,砸了下去。

  那道劍被他的劍準確擊中,就像被棍子砸中的野雞,一聲不吭地倒在溪水裡。

  很安靜,溪水的聲音很清晰。

  顧清甚至覺得聽到了自己血液快速流動的聲音。

  最開始,他有些不確定自己的身上發生了什麽事。

  直到他看到溪水裡那把很眼熟的劍。

  他的臉有些發熱,臉色卻越來越蒼白,眼睛深處隱隱有團野火開始燃燒。

  他霍然抬頭望向井九,眼裡滿是震驚與憤怒,大喊了一聲。

  「啊!」

  隨著這聲喊,落在溪水裡的那把飛劍再次飛了起來。

  這一次,飛劍的速度明顯更快,威力更加驚人。

  更令人震驚的是,溪水還沒有來得及從劍身上淌落,便變成了霧汽,可以想見這把劍此時是多麽的滾燙。

  當那道飛劍來到溪水中間時,更是燃燒了起來!

  一道火線照亮崖壁,直指井九,聲勢無比驚人。

  ……

  ……

  「六龍劍!」

  「他怎麽會這劍法!」

  崖間響起無數驚呼。

  六龍回日之高標!

  顧清用的明顯是適越峰的劍法!

  人們無比震驚。

  那位主持承劍大會的適越峰長老臉色很難看。

  兩忘峰弟子可以學習九峰裡的任意劍法,顧清自幼在兩忘峰長大,學會六龍劍法也不出奇。

  問題在於,顧清現在終究只是洗劍弟子,兩忘峰提前私下傳他九峰劍法,這是不能擺到台面上的事情。

  對於那些沒有背景的普通弟子來說,這太不公平。

  看到顧清用出適越峰的六龍劍訣,崖間很多人都有些不滿。

  但他們明白為何顧清冒著事後被責罰的風險,也不惜暴露自己的真實本事。

  因為顧清這時候很憤怒,只想用最簡單甚至粗暴的方式把井九擊敗。

  在前一次的交鋒裡,他輸的實在有些狼狽。

  雖然有輕敵的緣故,但自己珍愛的飛劍,被一個低境界的同門,用如此粗魯、毫無美感的方法擊落……誰能接受?

  燃燒的飛劍向著井九而去,如一條恐怖的火龍。

  看著這幕畫面,趙臘月心想如果自己不想避其鋒芒,就只能憑劍心直接搶殺。

  她很清楚井九沒有隱藏境界,無法像她一樣嘗試反殺。不過她並不擔心,不知道是因為那夜的遭遇,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她對這個白衣少年無比信任,總覺得他一定會有方法應對。

  井九的神情終於認真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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