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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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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2-5 08:55:20
第四十章 清溪一聲笑

  他現在的境界還是太低,如果看不準,可能會有些麻煩。

  他盯著那道火線,掄起劍砸了下去。

  砰的一聲悶響!

  他的劍再次準確擊中火線的最前端。

  火花四濺,顧清的劍被震飛,斜斜落到溪水裡,和剛才的畫面沒有什麽差別。

  伴著嗤嗤的聲音,劍身四周的溪水變成白霧。

  井九看了眼手裡的劍,心想不錯,果然又寬又厚,很是結實趁手。

  不過,他不準備再給對方太多出劍的機會,踩著溪間的石頭,向顧清走過去。

  觀戰的人們震驚無語。

  如果說第一次顧清是有所輕敵,沒有出全力,那麽這一次呢?

  這次顧清用的並不是劍經上的普通劍法,而是適越峰真劍,挾雷火之威而去,為何還是落得這般結局?

  「這怎麽可能?」

  看著走來的井九,顧清臉色蒼白,喃喃說道。

  溪畔,薛詠歌心想終於不是自己說出這句話了。

  勝負還沒有分出,劍鬥自然要繼續,顧清以極大毅力重新平靜心神,捏劍訣召回飛劍,再次斬向井九。

  依然沒有任何意外,伴著一聲清鳴,他的飛劍被重重擊落,再次落在溪水裡。

  顧清大喝一聲,體內劍元盡出,喚起飛劍,發起了最瘋狂的一次進攻。

  井九挑了挑眉。

  看到這畫面,趙臘月知道他有些煩了。

  井九的左手落在劍柄上,變成雙手握劍的姿式。

  轟的一聲巨響。

  就像是果成寺山後那口著名的破鐘,再次被人擂動。

  顧清的劍飛到高空,失去了控制,不停地翻滾,發出嗚嗚的聲音,聽著就像有人在哭。

  最終,那把劍畫出一道弧線,變成黑點,落在了數百丈外的山林裡。

  無數道震驚的視線隨之而去。

  林裡黑影亂動,塵土再起,傳來猿猴們興奮的叫聲。

  井九走到了顧清的身前。

  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再是開始時的數十丈,不到三尺。

  井九拿著劍。

  顧清的劍在天邊。

  場面有些尷尬。

  這算勝負已分嗎?

  井九沒有說出那句承讓。

  顧清自然也沒辦法自行把認輸兩個字說出來。

  「轉身。」

  井九對他說道。

  顧清這時候有些心神散亂,下意識裡按照他的話轉過身去。

  啪啪啪!

  井九提起劍在他後背打了三下,然後便收了回來。

  做這件事情的時候,他沒有望向崖間某處。

  「夠了!」

  山崖間傳來顧寒憤怒的喝斥聲:「你是想要羞辱我兩忘峰嗎!」

  井九已經轉身準備離開,聽著這聲訓斥,抬頭望向崖間。

  他看了看顧寒,又與過南山對視了一眼。

  然後他轉過身,提劍在顧清背上又打了一記。

  「承讓。」

  知道某些糾葛的人們,在井九最開始打顧清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他是打給兩忘峰看的,只不過沒有表明。

  這一次顧寒已經開口,他還特意轉身又打了顧清一記,那就是把整個事情點明了。

  是的,我就是打給你看的,那又如何?

  顧寒的臉色變得鐵青一片。

  馬華眯著眼睛,覺得好生噁心。

  只有過南山保持著平靜,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是怎麽做到的?」

  井九聽到聲音望去,發現說話的人是顧清。

  顧清的眼裡沒有怨恨,只有沮喪,更多的是茫然。

  他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經承意圓滿,井九只是守一境界,為何最後慘敗的卻是自己?

  如何天才,如何刻苦,顧清終究還只是個少年,如果不盡快從這種情緒裡擺脫出來,劍心極有可能受損。

  井九想了想應該怎麽解釋。

  「你的劍不夠快,所以我能看清楚。」

  他接著說道:「而我的劍比較快。」

  顧清還是很懵。

  「劍道只需要極於兩點,速度以及力量,其餘的都不重要。對了,還有劍,應該有一把好劍。」

  井九說道:「你的劍不錯,比我的這把好,所以我沒有與你對砍,而是用劍身砸。」

  顧清想著先前劍鬥時的畫面,發現確實如此。

  不管是掄字還是砸字,都形容井九的手法,看似粗魯甚至不雅,實際上卻是對劍最細致的控制。

  「還有嗎?」

  「沒了。」

  「就這麽簡單?」

  顧清的茫然情緒還是沒有完全消散。

  「劍本來就是最簡單的東西,它不是別的任何事物,就是劍而已。」

  井九看著他說道:「飛在天上是劍,握在手裡也是劍,懂了嗎?」

  顧清若有所思,認真行禮,退回溪畔。

  井九望向山崖,伸出右手食指,搖了搖。

  他是示意猿猴們不要胡鬧,趕緊把那少年的劍送回來。

  但在很多人看來,他是在對著兩忘峰的人們搖手指。

  很多弟子都知道,兩忘峰的顧寒師兄一直不喜歡井九,試圖羞辱過他,只是被梅里師叔與林無知仙師攔下。

  在他們想來,今天井九的連番舉動自然是在向兩忘峰示威,是刻意要打顧寒的臉。

  雲霧裡,林無知看了眼站在身邊的柳十歲,微笑說道:「他是在給你出氣?」

  他知道井九的性情,最不喜歡麻煩。

  劍鬥勝了,井九為何要多此一舉,提劍把顧清的後背打三下?

  這不是羞辱,只是回報。

  一年前井九初入內門,在劍峰下與柳十歲重逢。

  柳十歲喜出望外,奔跑來見,顧寒不悅,用兩忘峰規矩打了柳十歲數下。

  其後,柳十歲偷偷去見井九,又被打了兩次。

  這些事已經過去了很久。

  井九一直沒有說什麽。

  原來,他一直沒有忘記。

  看著溪畔那道身影,柳十歲面無表情,顯得很是嚴肅。

  忽然,他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然後,他趕緊收斂心神,繼續擺出毫不關心的模樣。

  ……

  ……

  看著站在溪石上的井九,人們震驚無語。

  前來觀禮的各宗派賓客,都來到了崖畔,看著下方的畫面,低聲議論著什麽。

  無論是水月庵的少女還是風刀教不苟言笑的使者,都被剛才的那場劍鬥震撼不淺。

  井九展現出的境界明明不高,為何能擊敗顧清?他用的究竟是什麽劍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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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搶人

  沒人聽到井九與顧清後來的那番對話,大多數人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只知道他很厲害,居然能夠越境戰勝自己的對手,而九峰裡的師長在劍道浸淫多年,從這場劍鬥裡品出了些頗不一般的意味。

  未入無彰,井九能捕捉到飛劍的痕跡靠的只能是一雙肉眼,那是何等驚人的目力,稱之為劍目也毫不為過,而且他的劍元非常豐沛,能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揮動劍身,如此才能準確地擊中顧清的飛劍。

  能夠擊中對方的劍不代表就能擊落對方的劍。

  九峰師長們看得很清楚,每次井九落劍的時候,都會微微轉動手腕,用自己劍的最厚實處與顧清的飛劍最薄弱處接觸,問題在於他又如何知道顧清的飛劍何處最薄弱?這沒有任何解釋,只能說井九天生對劍擁有極強的敏銳度。

  這種劍技非常複雜,但在井九的手裡施展出來卻非常簡單,因為他的出劍太過順暢,以至於有種渾然天成的感覺,令得以劍法精妙著稱的雲行峰眾人都心生讚美。

  最令人動容的卻是另外一個事實。

  一年前,井九說自己要用適越峰莫師叔留下的那把劍,有人以為他是取巧,有人以為他是善良,直到此時此刻,人們才知道原來他是看中了這把劍寬厚結實,能夠充分發揮他劍元豐沛、劍目如神的特點。

  劍心如此冷靜,劍感如此敏銳,再加上天生對劍如此瞭解,這說明什麼?

  說明井九在劍道上的天賦無比驚人。

  如果說卓如歲、趙臘月、柳十歲是最適合修道的天生道種,那他就是天生應該用劍的人!

  青山宗乃是天下第一劍宗,對他們來說像這樣的弟子怎能錯過?

  ……

  ……

  安靜了很長時間的雲霧裡,走出了一位老者。

  那位老者容貌有些醜陋,膚色極黑,正是天光峰的墨長老。

  墨長老走到崖畔,看著溪邊的井九,有些緊張地搓了搓手,說道:「井九,你可願意隨我學劍?」

  崖間本來很安靜,隨著這句話,轟的一聲鬧了起來。

  「井九,你可願來我碧湖峰承劍?」

  「我以昔來峰峰主的身份承諾你,只要你肯來吾峰,吾峰上下必將全力……」

  「雲行峰蒼鳥劍法,才與這少年最為相合,你們爭什麼爭……」

  聽著這些爭吵聲,昨夜受了些輕傷的遲宴,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他嘆了口氣,無奈想著事先沒有提前做好準備,上德峰又怎麼搶得過別家?

  墨長老只說了一句話便被打斷,生氣得滿臉通紅,只是也看不大出來。

  「都閉嘴!」

  墨長老的脾氣向來很好,但好脾氣的人偶爾動怒,卻是更為嚇人。

  石壁上流淌的清水被劍意激的到處散開,變成滿天暴雨。

  崖間的爭吵聲漸漸平息。

  「你們以前不都覺得這個小傢伙是廢物嗎?怎麼現在都變了?」

  墨長老看著諸峰眾人不恥說道:「你們也好意思和我搶。」

  這話很直接,碧湖峰、雲行峰、昔來峰的人們無法應對,只能沉默。

  墨長老望向井九,醜臉上堆出盡可能溫和的笑容,說道:「你知道我和這些傢伙不一樣,我可是一直都很看好你,哪怕這半年裡你沒有去過一次劍峰,我也堅信你今天會出現在我面前。」

  這時梅里走到崖畔,冷笑說道:「我可沒有什麼不好意思,我看中這孩子的時候,墨師兄你還不知道他是誰。」

  墨長老聞言語塞。

  梅里看了遠處的林無知一眼,說道:「我早就發過話,井九只能是我們清容峰的,你們誰要和我搶,休怪我不客氣。」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渾厚而溫暖的聲音響了起來。

  「梅師妹此言差矣,如果說誰最先看好他,便有資格收他入峰,那麼我適越峰只怕要排在最前面了。」

  說話的是適越峰峰主廣元真人。

  梅里神情微凜,躬身行禮,卻不肯退讓,說道:「我倒不知,真人何時居然關注過井九。」

  廣元真人感慨說道:「那還是兩年前的事了,當時聽聞南松亭外門出了位智識過人、學識淵博的弟子,當時我便令人傳話呂師侄,問那名弟子願不願來我適越峰,井九,你可還記得此事?」

  井九點了點頭。

  梅里才知道居然有這樣一段舊事,無奈說道:「真人你那時候是要他去你峰下做個執事,哪裡是看出他劍道上的天賦?」

  ……

  ……

  今天承劍大會最熱鬧的便是現在。

  各峰都想要井九承劍,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淵源,各不相讓。

  柳十歲的時候都沒有爭搶得如此厲害,因為事先諸峰便知道,他應該是掌門落下的棋子。

  井九沒有任何背景,諸峰又怎會放過他。

  看著師長們爭執不休,甚至就連適越峰峰主都親自出面,溪畔弟子們很是吃驚。

  近年來陸續進入南松亭的十來名弟子興奮不已,深覺與有榮焉,玉山師妹看著站在青石上的井九,更是激動得小臉微紅,用小拳頭捶了身邊的樂浪郡元姓少年幾下,元姓少年吃痛,卻不敢叫出聲音,很是無辜。

  爭執終究不可能就這樣持續下去,現在選擇的權力在井九自己手裡。

  「井九,你選哪座峰?」

  主持承劍大會的適越峰長老看著他嚴肅問道,然後他微微低頭,用低若蚊蠅、只有自己與井九能夠聽到的聲音說道:「不玩虛的,我適越峰別的沒有,丹藥靈果可以說是取之不竭,峰主那裡還有些好東西掌門都拿不到,這些都可以是你的。」

  井九笑了笑。

  當初在村子裡推演計算的時候,他做的安排是進入碧湖峰,但現在雷破雲已死,他再去碧湖峰意義已經不大。

  梅里對他頗為照顧,而且很久以前便表明了讓他承劍的意願,但因為某些原因,清容峰他是打死都不會去的。

  昔來峰的修行就是與人打交道,但他不喜歡與人打交道。

  雲行峰裡的修行就是與劍打交道,對他來說完全沒必要。

  適越峰的修行壓力相對較小,日子清閒,不過峰間弟子除了整理典籍,還要侍候那些嬌貴的藥草果園,很是麻煩,最關鍵的是,適越峰上的猴子最多,從早到晚聒噪個不停,實在令他不喜。

  如此看來天光峰倒是最好的選擇,林無知為人不差,墨池雖然還是像當年一樣口吃,但性情也和當年一樣篤誠老實,而且承劍天光峰的話,便能和柳十歲重新變成同枝弟子,想著那張小黑臉會出現什麼表情,井九覺得很有意思。

  就在他準備做出決定的時候,忽然看到青石上的少女,忽然生出一個新想法。

  「我要再想想。」

  井九對那位適越峰長老說道。

  適越峰長老有些失望,還是按照規矩說道:「可以,但在承劍大會結束之前,你必須做出決定。」

  他的失望在於井九沒有立刻做出決定,加入適越峰,抱有這種想法的人還有清容峰的梅里、天光峰的墨長老。

  有些人失望在於覺得井九表現的太過驕傲,長輩們對你青眼有加,你居然還在挑三揀四,以為自己真的很了不起嗎?

  井九走回青石。

  趙臘月看著他說道:「了不起。」

  井九說道:「一般。」

  趙臘月說道:「你的劍道天賦能排進我所見過的人裡前三。」

  井九認真說道:「我覺得自己的劍道天賦冠絕青山。」

  趙臘月不知道該說什麼,越過他向溪間走去。

  無數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在眾人心裡,井九帶來的震撼暫時被壓了下去。

  趙臘月究竟會承劍何峰?她又究竟是哪座山峰提前落下的棋子?

  這個困擾了青山宗、甚至大半個修行世界數年時間的問題,今天終於會得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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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吾願青山第九峰

  劍光出袖,靜靜停在趙臘月身前,正是那把青色小劍。

  這把青劍非常古老,除此之外,並沒有太過特殊的地方。

  當初趙臘月進入內門三個月,便在劍峰上得到青劍認主,震撼了很多人,但也有很多人覺得有些惋惜。

  這把青劍的材質比較普通。

  在他們想來,如果趙臘月更耐心些,完全有可能取得更好的劍。

  她準備出劍,卻被阻止了。

  那位主持大會的適越峰長老,看著她無比慈祥說道:「妳就不用看了。」

  換作有的優秀弟子可能會在這個時候堅持應該與別的同門相同待遇,如此方能體現宗派的公正,但不知道是受了井九的影響還是因為她也覺得演劍很無聊、很麻煩,趙臘月什麼都沒說,直接把劍重新收回袖中。

  當然也沒有人向她發起挑戰。

  唯一有資格向她發起挑戰的顧清,已經敗在了井九的手裡。

  那麼接下來自然便是承劍大會最吸引人的環節——選擇以及被選擇。

  與爭奪井九時的激烈場景不同,山崖間很是安靜,反而更添幾分緊張。

  「看來大家都很清楚流程。」

  適越峰長老對著崖間諸峰眾人神情嚴肅說道:「那就按順序來吧。」

  聽這句話的意思,大家都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看來,這樣的事情在青山宗承劍大會的歷史上曾經發生過。

  當所有山峰都想要一名弟子的時候,如果競爭太過激烈,很容易出問題。

  這種時候便需要提前確定好流程。

  九峰會按照順序與那名弟子進行交流。

  這裡的順序其實是逆序,從排名最後的山峰開始。

  最先站出來的是碧湖峰。

  昨夜才成為碧湖峰主的那位遊野上境師伯,講了幾句話。

  然後是昔來峰主出來說了幾句話。

  很明顯,他們對得到趙臘月沒有任何信心,只是簡單介紹了一下本峰的特點,勸說了幾句。

  適越峰主準備收井九為徒,所以站出來的是另外一位長老。

  清容峰主溫婉的聲音在崖間迴響了很長時間,人們才知道這位青山宗境界與輩份最高的女子對趙臘月竟是志在必得。

  雲行峰考慮到趙臘月這兩年一直在劍峰上苦修,己方機會應該不小,也用了很長時間進行闡述。

  接下來是上德峰。

  今次承劍大會上德峰依然如往年那般,很是不受弟子青睞,在很多人想來更沒有什麼機會。

  誰都沒想到一道冷酷而威嚴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是我青山的未來,遇著庸師只會誤了你的修行,還是我來吧。」

  多年沒有收徒、甚至很少參加承劍大會的上德峰主元騎鯨居然來了,而且決定親自傳劍!

  上德峰雖然不受歡迎,但元騎鯨是什麼人?他是青山劍律!

  九峰裡有誰的資歷更老,權位更高,境界更深,更有資格收趙臘月為徒?

  滿場嘩然,然後很快安靜,一片死寂。

  就在這個時候,又有意想不到的變化發生了。

  「小臘月,妳可願意隨我學劍?」

  那聲音溫和而悠遠,彷彿海岸線上挾著無數濕意的風,落在所有人的心頭。

  人們非常吃驚。

  因為那是掌門的聲音。

  難怪先前天光峰由白長老出面收柳十歲為承劍弟子,原來掌門大人是要把自己的名額留給趙臘月。

  難道趙臘月一開始就是掌門選中的人?

  難道那個謎團終於要解開了嗎?

  問題在於,掌門前些年已經收卓如歲為關門弟子,難道他要破例?

  卓如歲、柳十歲,再加上趙臘月,如果三個天生道種都歸了天光峰……

  崖間的氣氛變得有些緊張。

  不管是清容峰還是平日裡唯天光峰馬首是瞻的雲行峰對此都生出極大意見。

  就連本來沒有太多想法的碧湖峰與適越峰、昔來峰,都覺得有些不自在。

  憑什麼?

  但誰又敢和掌門大人爭徒?

  「讓她自己選便好。」

  元騎鯨的聲音冷淡至極。

  只有他能阻止掌門繼續說話。

  因為他曾經是掌門的同峰師兄。

  「不錯。」

  清容峰主說道:「月兒妳且冷靜些,莫要被某些事情亂了心神,怎麼選都行,不要怕。」

  趙臘月一直沒有說話。

  無論是上德峰忽然發聲,還是掌門的親自邀請,都沒能讓她的神情有任何變化。

  直到此時,聽到清容峰主的這句話,她的濃眉如劍一般挑起,眼睛變得無比明亮。

  從朝歌城來到青山,從南松亭到內門,無數人都想知道,她會在承劍大會上選擇哪座山峰。

  她從來沒有說過自己的想法,就連最細微的態度都沒有流露過,為的就是要等到這個機會。

  「怎麼選都可以?」

  她重複了一遍清容峰主的話。

  元騎鯨寒聲說道:「不錯,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妳。」

  趙臘月的視線越過高崖,望向遠方雲霧裡的九峰某處。

  包括清容峰主在內的一些人忽然覺得要出事,想要阻止卻來不及了。

  「神末峰。」

  趙臘月輕聲說道。

  ……

  ……

  「什麼?」

  「她在說什麼?」

  ……

  ……

  趙臘月微微一笑,雙頰現出淺淺的酒窩。

  「我說,我要承劍神末峰。」

  ……

  ……

  崖間一片安靜,人們無比震驚,很多人以為自己聽錯了。

  無數視線落在趙臘月的身上。

  誰能想到,她竟然拒絕了掌門大人與元騎鯨,選擇了神末峰!

  神末峰是青山第九峰。

  問題是,她怎麼能選這座峰?

  清容峰主的聲音再次響起。

  她的聲音不再像平時那般清柔,而是多了幾分冷冽與嚴肅的意味。

  「妳可知道,數百年來,神末峰一直沒有參加過承劍大會?」

  趙臘月平靜說道:「知道,因為景陽師叔祖從不收徒。」

  數百年來,青山第九峰都只有景陽一個人。

  景陽一心求大道,從來沒有考慮過傳承之類的事情。

  青山宗早就已經習慣了承劍大會與神末峰無關。

  「既然妳知道,為何還要選第九峰?」

  清容峰主的聲音裡隱有鋒芒:「再過幾年第九峰自會新立傳承,但那是妳師弟師妹們需要考慮的事情。」

  景陽沒有飛升之前,就算他不收徒,也沒人敢說什麼。

  現在青山宗怎麼可能讓神末峰就這般空著?

  青山門規裡說得很清楚,若三次承劍大會無人承劍,那座山峰的傳承便會被視做斷絕,重開新脈。

  問題是,重開新脈後的神末峰還是她想去的神末峰嗎?

  趙臘月看著崖間,沉默了很長時間。

  十餘年間的很多畫面,彷彿在石壁流水上顯現出來。

  她自幼聰慧過人,很小的時候便看完了三千本書籍。

  然後,她開始準備修行以及修行。

  修行是件非常苦的事情,單調而枯燥,而且往往伴隨著精神與肉體上的雙重痛苦。

  在朝歌城裡,她是一名貴族少女,但她比冰雪王國裡的雪怪還能吃苦。

  來到青山後,她更是勤奮得無法形容,用孟師當初的話說,她刻苦得根本不像一個天才。

  豆蔻年華,她在劍峰裡一坐便是三年,蓬頭垢面,滿身灰土,為的是什麼?

  為的就是得到承劍的資格,以及能夠自由選擇的資格。

  「為什麼?因為我不想看到一座新的什麼峰。」

  她說道:「我要為神末再續傳承。」

  清容峰主沉默了會兒,問道:「妳為何要這樣做?」

  趙臘月說道:「因為我本來就是景陽師叔祖選中的承劍弟子。」

  井九坐在青石上,看著溪水,心想原來是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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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我也是這麽想的

  那個無數人都想知道的答案就此揭開。

  這個答案看似不甚出奇,細細想來其間卻隱著無數意味。

  山崖陷入了長時間的安靜,人們因為震撼而無語。

  最後還是清容峰主打破沉默,用清冷的聲音繼續發問。

  「他已經飛升,妳跟誰學劍?弗思劍隨他而去,妳又能承什麽劍?」

  有前來觀禮的賓客注意到,清容峰主提到景陽真人的時候並沒有用尊稱,沒有稱師叔,而是直接稱他,但不知道為什麽,無論是青山宗掌門還是元騎鯨都沒有說話,似乎對他們來說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趙臘月說道:「依青山舊例,只要我能登上神末峰,拿到弗思劍,便算承劍成功。」

  只要承劍成功,那麽青山第九峰的傳承便可不斷,至於如何學劍,她現在並不在乎。

  崖間響起元騎鯨冷酷的聲音。

  「神末峰自禁,除非青山大陣新開劍脈,方能打開道路。妳要續神末峰劍脈,青山大陣自然無法助妳,登峰之路無比凶險,不要說妳只是個承意境的普通弟子,即便是妳遊野境的師叔們也必是九死一生的下場,如此妳還是堅持?」

  趙臘月說道:「我既然要繼承師叔祖的劍,又怎會怕死?」

  神末峰劍名弗思,用九死劍訣。

  這就是九死不悔的意思。

  元騎鯨沉默了會兒,說道:「好好好。」

  這三個字他說得毫無情緒,也不知道是贊美趙臘月的勇氣,還是無話可說。

  「原來……妳是小師叔選中的弟子。小小年紀便有此氣魄,不愧是小師叔看中的人,我便允了妳。」

  青山掌門的聲音裏充滿了感慨與追憶,還有些欣慰。

  元騎鯨的聲音依然冷漠:「若妳失敗而僥幸未死,三年內不能承劍,依然只能在溪畔自修,明白嗎?」

  這個懲罰看似普通,實際上非常重。

  三年時間不能接觸到真正的玄妙劍訣,更無明師指點,就算趙臘月是天生道種,修行也會非常困難,至少和那些承劍成功的同門相比會慢很多,而修行這種事情一步慢,步步慢,如此沉重的後果誰願承受?

  很多觀禮賓客的臉上都露出不忍之色,更何況青山宗的弟子們,很多人都想替趙臘月求情。

  但做為青山宗執掌劍律的巨頭,元騎鯨說的話便是對門規最權威的解釋,就算是掌門也不能輕易否定。

  過南山走到崖畔,對著上方的諸位師長行禮,稟道:「那可否讓趙師妹入兩忘峰?」

  人們明白他的意思,覺得不愧是青山宗的首席弟子,聰慧而有急智。

  清容峰主說道:「我覺得可以。」

  元騎鯨沉默不語。

  眾人頓時放鬆很多。

  在兩忘峰可以接觸到諸峰的所有劍法。

  至於元騎鯨說趙臘月不能承劍……顧清在洗劍階段都已經偷學了適越峰的六龍劍訣,那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除了果成寺、水月庵、懸鈴宗等宗派,前來青山觀禮的還有身份比較特殊的人——來自朝歌城的兩位王公。

  在世間他們是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在青山宗這樣的世外修仙之地卻必須低調。

  從開始到現在,這兩位一直保持著沉默,臉上掛著矜持的笑容。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此時卻忽然站起身來對青山宗的決定與趙臘月的勇氣大加贊揚。

  沒人明白這兩位王公為何這樣做。

  按道理來說,他們應該覺得青山宗這樣做很虛偽,就算不會當面指出,也沒有贊美的道理。

  趙臘月從溪間走回青石坐下。

  承劍開始到現在,她一直站著,沒有坐下過。

  她的神情看不出異樣,但井九注意到,她的鬢角裏隱有濕意,想來心情還是有些激蕩。

  他問道:「妳就這麽想上那座山?」

  趙臘月沒有說話。

  接下來兩忘峰收了顧清,剩下的數名弟子也各有去處。

  主持承劍的適越峰長老望向井九,問道:「你想好了嗎?」

  很多人才想起來這位震驚全場的白衣少年還沒有做出自己的選擇。

  趙臘月的選擇帶來太多震驚,竟是讓有些人忘了此事。

  人們沒有想到,接著又有新的震驚到來。

  「想好了。」井九說道:「我也選神末峰。」

  崖間再次變得死寂,然後一片嘩然。

  薛詠歌張著嘴,說不出話。

  玉山師妹雙手捧臉看著井九,如癡如醉。

  趙臘月微怔,望向他的臉,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家夥。

  井九居然也選神末峰?

  人們震驚無比,心想今天究竟是怎麽了?

  ……

  ……

  暮色深沉,神末峰迎著夕陽,雲霧極薄,近乎沒有,山間樹林與景物非常清楚,一切看著都非常正常,有數條山道通往峰頂,過斷崖時看著較險,但對修道之人來說沒有什麽難度。

  這些只是假象。

  景陽真人飛升後,神末峰封禁,除非青山大陣新開劍脈,不然根本無法打開,更不要說進入。

  趙臘月要來神末峰承劍,基本上沒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

  那位適越峰長老說道:「只要你們能夠登上峰頂,找到弗思劍,便會承認你們重續景陽真人的傳承。」

  趙臘月點點頭。

  過南山說道:「師妹,有問題就退下來,莫要不捨。」

  顧寒看著她說道:「何必如此逞強,總之一切小心。」

  趙臘月對過南山說道:「多謝師兄先前說的那番話,不過就算失敗,我應該也不會去兩忘峰,抱歉。」

  剛才過南山說那番話,便是想為她留條後路,也得到了掌門大人的認同。至於危險……有掌門大人與那麽多青山宗高手親自看著,景陽師叔祖留下的禁制再如何厲害,相信趙臘月也不至於香消玉殞於此。

  「其實……妳真有可能會死。」

  井九抬頭看著暮色裏安靜的青峰說道,很語重心長的樣子。

  神末峰太安靜,景物太清楚,無論怪崖還是密林間都沒有任何聲音,仿佛都是假物。

  如此安靜,往往意味著真正的凶險。

  「我總要上去看看,反而是你……」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說道:「既然如此危險,你其實不用跟著我。」

  井九說道:「妳想多了,我只是很好奇上面有什麽,有人在前面開路,可以省些力氣。」

  趙臘月沒心情想他這句話是真是假,說道:「那你要跟緊。」

  「井九,注……注意……安全。」

  墨池長老搓著雙手,有些緊張說道。

  井九點點頭,然後望向他身邊。

  柳十歲站在那裏,小臉上寫滿了擔心,當井九看過來時,他頓時板起了臉,看著有些可愛。

  井九轉身與趙臘月一道向峰前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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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割裂的青峰

  神末峰前有百餘人。

  薛詠歌、玉山師妹等普通洗劍弟子已經回到溪畔,正在緊張地等著消息,只怕一夜都無法入睡。

  前來觀禮的賓客不知道是基於禮貌還是真的很好奇,竟然都留了下來。

  那兩位來自朝歌城的王公,看著峰下的那兩道身影,臉上掛著掩之不住的擔心。

  那位懸鈴宗的小姑娘睜著大大的眼睛,說道:「這才有意思嘛。」

  水月庵與清容峰的少女們站在一處,低聲議論著什麽,不時望向峰下。

  清容峰與神末峰隔的最近,峰間雲霧裡有座大輦若隱若現。

  神末峰前的人不多,但這場多年未有的承劍不知吸引了九峰間多少人的注意。

  看著峰前的那兩道身影,顧寒的臉色非常陰沉,甚至比先前顧清被井九打的時候更難看。

  先前趙臘月沒有回應他的關切,甚至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現在卻和井九並肩而行,不時交談。

  這畫面實在讓他很是不悅,那個少年像臭蟲一樣纏著師妹,師妹為何要理他?

  過南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

  ……

  來到神末峰前,環境愈發安靜,氣氛也就變得更加詭異。

  就在數百丈前的崖壁上有一道細瀑,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夜色已至,微涼的山風拂動著樹梢,依然沒有任何聲音。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趙臘月站在峰前,看著這些詭異的畫面,漸漸明白其中原因。

  神末峰裡有一座劍陣,這座劍陣的目的並不是殺傷任何外來者,只是切斷。

  這座劍陣將神末峰與天地的聯繫切斷,變成一座真正的禁峰。

  同時,這座劍陣散發的無數道劍意像紗幕一般,把峰裡的空間切割成不知多少塊區域。

  峰間的聲音被禁錮在一個個的小空間裡,無法被聽到。

  現在的神末峰可以理解為一顆內部生出無數裂紋的寶石,看似還是一個整體,其實早已切割開來。

  正如元騎鯨所言,就算是遊野境的劍道高手,可以馭劍在大陸各地之間自由飛行,卻無法在現在的神末峰裡前進一步。

  趙臘月現在只是承意境界圓滿,如何能夠登臨峰頂?

  看著她的背影,井九也很想知道這個答案。

  他比誰都清楚,這是她無法做到的事情。

  ……

  ……

  夜風卷起山道上的一片青葉,進入了峰裡。

  悄無聲息,那片青葉被切斷成了十餘截細絲,然後慢慢飄落地面。

  難怪山道兩側的樹林地面鋪著厚厚一層如毯子般的碎葉,青黃兩色混在一起,很是好看。

  那些碎葉應該都是落下的樹葉被劍陣切斷、在三四年裡堆積而成。至於峰間原先就有的樹木、流瀑、怪石、則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只要還是在以前的位置、原先的模樣,即便稍微移動位置,也不會受到劍陣的攻擊。

  看著這幕畫面,峰外的人們有些緊張。

  柳十歲小臉微白,緊緊握著拳頭,顧寒盯著趙臘月的眼神很是擔心。

  趙臘月看著眼前的山道,看了很長時間,仿佛要把神末峰的秘密看穿。

  青石之間有道縫隙,那便是神末峰內外的分隔線。

  忽然,她閉上眼睛,邁過了那道線。

  嗤的一聲輕響,她的衣袖上多出一道裂口,看上去就像是被最鋒利的飛劍所傷。

  跨過那道線後,她閉著眼睛左轉三步,又奇怪的退後兩步,腳步微移。

  衣衫一角飄落,但沒有任何聲音,因為她已經進入峰裡。

  「啊,這是怎麽回事?」那位懸鈴宗的小姑娘吃驚說道。

  她的師叔以及很多人看懂了。

  既然用眼與耳無法判斷劍意在何處,無法找到劍陣的規律,趙臘月乾脆閉上眼睛,只用劍識感受劍意。

  這當然極為冒險。

  井九也動了。

  他的動作很慢,看著有些彆扭。

  因為他在學趙臘月的動作。

  他把趙臘月的動作分解開來,然後無比精確地重新組合。

  他提膝,跨過青石上的那道線,然後左轉,一步兩步三步,又後退,一步兩步。

  在做這些動作的時候,他做了兩次微調,趙臘月被劍意割破衣衫的兩處地方,都安然度過。

  趙臘月與井九在山道上消失。

  直到很久後,神末峰外才響起議論的聲音。

  那位懸鈴宗的小姑娘感慨說道:「這樣也行啊。」

  不知道她是在贊美趙臘月的智慧與勇氣,還是在感嘆井九的臉皮厚度。

  林無知苦笑說道:「投機取巧也是本事,井師弟真是……」

  顧寒沉聲說道:「無恥!」

  ……

  ……

  趙臘月閉著眼睛在神末峰的山道上前行,時而轉身,時而後退,時而躍起,行走的速度很慢。

  她本想嘗試是否能夠離開山道,穿過那些山崖密林而行,但沒想到山崖間的劍意密度更大,反而還是山道好走些。

  井九跟在她的身後亦步亦趨,她動他就動,她停下他就停下,動作一模一樣,看著就像是她的影子,只是在某些時刻會做些動作上的細微調整,確保自己不會像她那樣偶爾還是會被劍意割到。

  趙臘月的衣服上有很多細小的裂口,只憑劍識感知劍意,終究不可能做到完美,最危險的一次,一道劍意隨一根樹枝垂落,擦著她的臉頰而過割落數莖黑髮,好在她是短髮,看著並不是很明顯。

  但她耳垂上的那道血口很明顯。

  井九看著前面說道:「我累了。」

  趙臘月轉身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麽,盤膝坐下,開始吸納天地元氣,靜養回復。

  神末峰的劍陣,憑劍意切斷空間,就連光線都會發生折射,但天地間的元氣密度依然正常。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趙臘月睜眼,望向依然遙遠的峰頂,沉默不語。

  就算可以憑借天地元氣,隨時回復劍元與體力,但這樣行走,何時才能走到?

  一路行來,井九在後面看著她閉著眼睛行走在滿天劍意裡,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趙臘月進入內門後,便一直在劍峰上修行劍意焠體。

  她為什麽要修行這種無比凶險的道法?只是因為她不喜歡被人們的視線注視?不,現在看來,那個原因很明顯。

  「原來,妳一直在為今天做準備。」

  「是的。」

  「為什麽?」

  井九是個話不多的人,也不像青山鎮守那般有極強的好奇心,但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問出了這個問題。

  趙臘月還是沒有回答他,起身繼續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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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我怕來不及

  神末峰裡的山道很窄,而且很破舊,石階高低不一,有些地方甚至連石階都沒有。

  景陽真人從不下山,這裡沒有弟子,每隔幾年,掌門帶著長老來神末峰請安也是馭劍而行,山道無人行走,自然年久失修。

  越往神末峰深處,山道越是破爛,禁制劍陣越是強大。

  再如何小心謹慎,趙臘月身上的傷口也越來越多,鮮血漸漸染紅衣衫。

  劍意焠體不足以讓她避開劍陣裡的所有凶險,也無法完全抵住那些劍意的切割。

  井九背著雙手跟在她的身後。

  「我累了。」他說道。

  趙臘月停下腳步,盤膝而坐,吸納天地元氣,回復精神。

  不知過了多久,她睜開了眼睛。

  「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她看了井九一眼,確認他的身上沒有任何傷口:「現在看起來,你完全可以不跟著我。」

  井九說道:「我說過,只是好奇。」

  說話的時候,他沒有看她,而是盯著眼前的瓷盤,手裡拈著一粒沙,在思考應該放在哪裡。

  看著瓷盤裡那些重新組合在一起的沙粒,想著神末峰裡被劍意切割開來的空間,趙臘月若有所思。

  她站起身來,看著安靜得令人心悸的山道,沉默片刻後,手腕一抖,便握住了手鐲變成的劍索。

  這根看似尋常的劍索在劍峰雲頂捆住過碧湖峰那名無彰境的左師叔,絕非凡物。

  井九心想難怪那夜看著劍索會有些眼熟。

  他知道趙臘月準備用劍索探路,搖了搖頭。

  這個選擇很聰明,但不是好選擇。

  趙臘月問道:「為什麼?」

  井九說道:「不到最後時刻不要用,因為有人在看著我們。」

  神末峰有劍陣禁制,峰外無法看到峰裡的畫面,比劍峰頂部的雲層更加隱秘。

  趙臘月想著此事,又覺得前行確實艱難,所以才準備動用自己隱藏的最強手段。

  但任何事情總是有特例存在。

  通天境的大物們能看穿所有迷霧。

  放眼整個大陸,都沒有幾個通天境大物,但不巧的是青山宗便可能有兩位。

  井九相信那兩位都沒有真身去洗劍溪,只是用劍音傳訊,這時候也應該在各自的峰頂看著這邊。

  趙臘月想起他曾經說過元騎鯨可能已經暗中進入了通天境。

  那麼井九警惕並且防備的人究竟是誰?掌門還是劍律師伯?

  趙臘月收回劍索,繼續向山道前方走去。

  這一次她的速度要稍微快了些,被劍意割傷的次數也少了很多,不知道與瓷盤裡那些重新組合的沙粒有沒有關係。

  ……

  ……

  夜色漸深。

  「我累了。」

  井九第三次說道。

  趙臘月停下腳步,睜眼望向峰頂。

  她已經走了很久,神末峰頂似乎還遠在天邊。

  「我還是高估了自己。」

  趙臘月沉默片刻,說道:「師叔祖這座高峰,怎麼可能輕易登頂。」

  這句話有兩層意思。

  「妳已經很不錯。」

  井九的語氣很平淡但是很真誠。

  趙臘月服下丹藥,對傷口進行包紮,從那些藥膏與用物來看,她準備得很充分。

  井九沒有幫她做什麼,只是站在一旁看著。

  平靜,往往會顯得很冷漠。

  他就像一個旁觀者。

  ……

  ……

  井九與趙臘月進入神末峰,峰外的人們便再也無法看到他們。

  所謂禁峰,便是如此,無論視線還是什麼,都會被隔絕在外。

  人們看著冷清的山道,有著不同的心情。

  懸鈴宗的小姑娘靠在師叔的懷裡,打著呵欠。

  她已經睏得睡了兩覺,但依然堅持不肯離開。

  她覺得這是此行青山遇到的最有意思的事情,不想錯過故事的結局。

  不管那個故事的結局是悲傷還是喜。

  來自朝歌城的兩位王公臉上寫滿了憂慮,卻不知道是在擔心誰,又是為什麼。

  天光峰頂,雲霧如海,一個高大身影站在崖畔,看著群峰間某個方向。

  剛剛從神末峰趕回來的墨長老,看著那道身影,滿臉焦慮。

  「掌……掌門師兄……稍後……你救……那小姑娘……的時候,可別忘了……井……井九啊。」

  上德峰頂,洞室如冰窖一般寒冷,元騎鯨站在那口幽深不見底的井畔,沉默了很長時間,不知道在想什麼。

  遲宴匆匆而入,一面咳著一面把神末峰方面的情形說了說。

  元騎鯨走到洞外,看著星光之下的雲海以及遠方破雲層而出的那座孤峰,冷笑一聲說道:「真是不知死活。」

  也不知道他這句話是說趙臘月還是說井九,或者是說他們兩個人?

  ……

  ……

  峰頂就在眼前,不在天邊,但實際上還隔著兩千餘丈。

  夜色深沉的如同墨水一般,峰頂處的靜雲,映著星光,就像是白紙一般醒目。

  趙臘月渾身都是血,衣衫上到處都是劍口,就連繃帶都已經再次被割爛,看著很是淒慘。

  「你很想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登這座山?」

  她靠著道旁一顆松樹坐了下來。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停下腳步。

  她的臉色雪白,眼神不再像平日裡那般確定,有些疲憊。

  井九走到她身前,遞過去一大片青葉,葉子裡承著晶瑩的露水。

  不知不覺間,夜至最深,清晨將至。

  趙臘月接過那片青葉,湊到唇邊飲下。

  井九說道:「為什麼?」

  「因為我真的是師叔祖選中的承劍弟子。」

  趙臘月看著峰頂說道:「你們應該都以為我是亂說,是在找藉口,但這是真的。」

  在溪畔她說自己是景陽師叔祖選中的承劍弟子,沒有人對此表示質疑,因為沒有誰能請回飛升的景陽師叔祖來求證,但正如她所說,其實沒有多少人相信這個說法,景陽真人一心向道,數百年來從不收徒,憑什麼為她破例?

  天生道種對修行界來說確實很了不起,對景陽真人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井九說道:「我相信妳。」

  沒有猶豫,也沒有思考,就是很平常的四個字。

  「謝謝你。」

  除了感謝他的信任,還有別的原因。

  她說道:「如果不是你,我到不了這麼遠的地方。」

  一路行來,井九說過很多次我累了。

  事實上,那都是她已經累到極致的時刻。

  她不知道井九為何能夠判斷得如此準確,但她很感謝他。

  看似井九投機取巧,跟著她行走,照抄她的破陣步法,所以才沒有受傷。

  但趙臘月知道這並非實情,真正的原因是,他對神末峰的劍陣非常熟悉。

  如果不是要陪著她,他可能早就已經登上了峰頂。

  如果沒有他的陪伴,以及那些看似無心的暗中指點,她一個人根本沒有可能走到這裡。

  井九說道:「就算妳是被選中的人,也不用這麼著急。」

  如果趙臘月只是擔心神末峰有可能斷掉傳承,她完全可以去兩忘峰再苦修三年。

  三年後的趙臘月,應該比現在強很多,下一次的承劍大會再來嘗試登峰,成功的機會更大。

  「我確實很著急。」

  趙臘月說道:「因為我怕來不及。」

  井九心想難道我要抱著妳?

  趙臘月心想,我不能告訴你那個真正的秘密。

  我只是想去峰頂,看看那把劍在不在,那個人在不在。

  她說道:「我想睡會兒。」

  井九說道:「這時候睡,很難醒過來。」

  她看著眼峰頂,說道:「我真的有些累了,都忘了已經三年還是四年。」

  說完這句話,她閉上眼睛,靠著那棵松樹睡了過去,不一會兒便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她的睫毛很長,一絲不顫。

  她的頭髮很短,隨風微亂。

  看來她是真的很累了。

  井九抬頭望向死寂一片的山崖,生出些悔意。

  他不是後悔選擇與小姑娘一起登山。

  神末峰的禁制被設得太強,便是他現在也覺得有些麻煩,這真是很尷尬的一件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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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看就看吧

  當然,他還是有辦法登上峰頂,只是就像他對趙臘月說的那樣,這時候很有可能有人在看著這邊。

  掌門和元騎鯨那個傢伙都能看到這裡,如果他們願意的話。

  別的時候,井九肯定不會再繼續向峰頂走,而是直接回去,但是……

  他看了眼趙臘月,心想這個小姑娘會很失望吧?

  「那麽……看就看吧。」

  他望向雲海深處的那些山峰輕聲說道。

  他伸出手指輕點趙臘月腕間的手鐲。

  悄無聲息,手鐲離開少女的手腕,變作劍索被他握在手裡。

  不知道為什麽,這根絕不普通的劍索,竟願意聽從他的命令。

  他心意微動,劍索如蛇般彈出,纏住趙臘月的身體。

  他從背上解下劍,想了想又收了回去,提起趙臘月向峰上走去。

  他的手法很巧妙,劍索與她身體接觸的地方能夠均勻受力。

  趙臘月被他提在手裡,就像睡在吊床上,睡的很香,沒有醒來。

  ……

  ……

  井九登峰,風格自然與趙臘月完全不同。

  他沒有像趙臘月那樣,謹慎小心,進三步退兩步,時而左轉,時而輕掠。

  他沒有什麽講究,就是直接走。

  在山道上前行兩步,他便遇到了一道劍意。

  啪的一聲,清脆而且響亮,白衣上出現一道破口。

  他繼續向前,沒有一點停頓,仿佛無所察覺。

  在山道上繼續前行,他的腳步越來越快,遇到的劍意越來越多,清脆的響聲也越來越急。

  啪啪啪啪!如同暴風驟雨來臨,又像是無數弓弦同時斷開,又像是無數把劍在互相撞擊。

  劍聲連綿不絕,被劍陣隔開的區域被強行打通,聲音在山崖間回蕩,又無法傳出峰去,漸漸混在一起,變得越來越低沉,越來越可怕,就像是雷霆一般,不停地掃蕩著山道。

  如果這時候有人在這段山道上,只怕會被這萬千道劍音集成的雷霆,直接震聾耳朵。

  趙臘月沒有被驚醒,臉色紅潤,睡的極香,看來被井九護的很好。

  ……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夜色依然深沉,晨光未至。

  神末峰頂已在眼前。

  青峰絕崖之間,隱隱可以看到幾處樓閣。

  井九停下腳步,揉了揉臉。

  從峰間一路闖到這裡,撞破如此多道劍意,哪怕是他,臉也有些發麻。

  他的那件白衣很特殊,水火不侵,可抗飛劍,這時候也已經變得破爛不堪。

  數十道布條掛在他的身上,露出白玉般的身體,看著很狼狽。

  崖間忽然有風聲,嗚咽不停,異常悲切,仿佛鬼泣。

  數十團幽冷的魂火,從前方斷崖的石縫裡飄了出來,漸漸合在一處,顯出猙獰而醜陋的臉,顯得恐怖至極。

  「難怪墨池當年的綽號叫做冥靈,果然很難看。」

  井九看著那個散發著陰森氣味的冥靈搖了搖頭。

  很多年前,太平真人已入死關,人族皇朝與冰雪王國在蘭陵雪原發生了一場修行強者之間的大戰。

  掌門帶著九峰的劍道強者盡數去援,青山便剩下些普通弟子留守。

  恰逢其時,卷簾人方面遺失了幾分極重要的資料,那資料落在了冥師的手裡。

  這位冥界大物,帶領下屬,通過資料上記載的青山大陣漏洞,潛入九峰之間,想要得到某樣東西。

  他們沒有想到,那樣東西並不在上德峰的劍獄裡,而是在神末峰上。

  冥師推演計算,覺得景陽應該在閉關,機會不可錯過。

  景陽的一生,絕大部分時間都在閉關,所以他沒有算錯。

  但冥師沒有想到,當他們剛踏進青山九峰的時候,四大鎮守便同時醒了過來,於是景陽出關了。

  面對那些冥界強者,景陽一劍殺之。

  冥師也身受重傷,險些沒能逃出去。

  這件事情因為牽涉到青山宗某個大秘密,又與卷簾人有關係,所以被遮掩的極嚴密。

  冥部自己當然不會宣揚這一次的慘敗,於是直到現在,都沒有幾個人知曉此事。

  青山掌門回來後,覺得應該清除一下魂火的殘餘,至少也要把散布在神末峰頂四周的那些屍體處理一下。

  景陽覺得太麻煩,神末峰沒有弟子,也不會有客人,何必多此一舉。

  於是那些冥部強者的屍體就這樣散落在亂崖間,直至被風吹雨打,變成白骨,然後化作塵埃。

  至於那些魂火的殘片,則是留存下來,現在更是變成了怨靈一般的存在。

  這種魂火集成的怨靈,沒有智識,只有怨意以及凶念,對普通弟子來說可能比較麻煩。

  但在井九眼裡,這些魂火殘餘和灶台裡沒有燃燒乾淨的濕柴生出來的煙,沒有什麽區別。

  「散開。」

  他提著趙臘月向峰頂走去。

  經過那個恐怖的冥靈時,他沒有絲毫停頓。

  那隻冥靈發出刺耳的淒厲喊聲,想要把井九吞入腹中。

  忽然,冥靈散體,變回數十團幽冷的冥火,那些冥火發出恐懼的尖叫,拼命地向著峰頂四周逃去,卻沒能逃多遠,便無力地落在了崖石上,變成了數十縷青煙,就此消失無蹤。

  「等它們湊在一起來弄,果然比到處找要簡單很多。」

  井九這般想著,走進了峰頂的小樓,就像青山裡的大多數建築一樣,小樓後面也有個山洞。

  這裡便是景陽當年的洞府。

  樓閣用的自然是最珍貴的巨樹實材,地面鋪著白色的美玉,雕梁畫棟卻不顯俗氣,所有細節都透著完美二字。

  但很明顯,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人來了,無論是梁間還是玉石鋪就的地面上,都蒙著層淺淺的灰。

  井九走到墻壁前,伸手轉動了一下墻上的那顆夜明珠。

  伴著喀喀幾聲輕響,地面微震,不知是什麽開始轉動起來。

  清風徐至,把梁上與地面上的塵埃掀起,吹到樓外,很快,洞府裡便變得纖塵不染,非常乾淨。

  井九把趙臘月放到地上,在樓內走了一圈,偶爾伸手摸摸石壁、廊柱還有那些器皿。

  最後他來到小樓正中,背著雙手向四周望去,有些感慨。

  他沒想到自己會這麽早便能重新看見這些。

  趙臘月改變了他的計劃,不過現在看來,感覺不錯。

  他向洞府裡走去,在盡頭的石壁處輕輕一按,石壁悄無聲息地開啟,露出一方靜室。

  石室裡懸掛著數十件衣衫,以素色為主,看著頗為清凈。

  井九的手指在這些衣衫間緩緩拂過,最後停下。

  他挑了件白衣,不算特別合身,勉強能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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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仙人撫我頂,結髮授長生

  井九回到前面時,趙臘月已經醒了過來。

  她警惕地看著四周,青色小劍在身周無聲飛行,隨時準備發出攻擊。

  她隱約猜到這裡是何處,但有些不敢相信,於是更加緊張。

  直到井九走了出來,她的神情才稍微放鬆了些,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井九說道:「如妳所見,我們已經在峰頂。」

  趙臘月的聲音有些輕微的顫抖:「這裡就是師叔祖的洞府?」

  井九說道:「應該是吧。」

  趙臘月收了青劍,盯著他的眼睛,沉默了很長時間後說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她早就猜到井九應該有辦法登頂,但當他真的做到了,而且是帶著她一道來到峰頂,還是很吃驚。

  井九想了想,說道:「當妳沉睡的時候,有位白鬍子的仙人忽然出現,把我們帶到這裡,然後又消失不見了。」

  趙臘月看著他,沒有說話。

  井九說道:「這個故事不好?」

  趙臘月說道:「不好。」

  井九說道:「妳有沒有可能稍微相信那麼一點?」

  趙臘月看著他認真說道:「我不是柳十歲。」

  井九嘆道:「看來我要再想個故事了。」

  趙臘月問道:「你到底是誰?」

  井九說道:「我也在尋找答案。」

  ……

  ……

  景陽真人留下的洞府裡有把石椅,上面有個墊子,墊子上用金線繡著很簡單的花鳥圖案,不知道被磨了多少年,金線的顏色早已淡去,連圖案都有些模糊,但還沒有破,而且這個墊子很厚,軟的像雲朵一般。

  井九毫不客氣地坐了上去,然後看著趙臘月在洞府裡四處尋找著什麼。

  「妳在找那把劍?」

  趙臘月停下腳步,看著他有些不解說道:「難道你不想找那把劍?」

  井九想要對她說些什麼,她已經去了別的地方。

  趙臘月把洞府內外都找遍了,還是沒有找到那把劍,用劍識感知,也沒有任何回應。

  她走到崖畔,看著山野,心想難道劍在峰裡?可是神末峰這麼大,自己怎麼找得到呢?

  朝陽在群山那邊,漏過幾縷晨光,照亮白雲,峰下依然是一片暗沉。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怎麼了?」

  井九走到她身邊。

  趙臘月低著頭,就像做錯了事的孩子:「我沒找到那把劍。」

  井九說道:「不能承劍也無所謂,我們可以去兩忘峰。」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似乎沒想過,兩忘峰當然會很歡迎趙臘月,但對他也會如此嗎?

  「不是承劍的事情。」

  趙臘月想著,如果景陽師叔祖飛升失敗,那把劍還在神末峰,說明他也有可能還在這裡療傷。

  如果那把劍都不在了,那他只怕也不在了。

  她隱約猜到井九應該與景陽師叔祖之間有什麼關係,但不知道應不應該對他說。

  她在崖畔坐下,抱著雙膝,神情很是落寞。

  這是井九第一次在她的臉上看到這種軟弱的情緒。

  當初在劍峰頂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他便看出來,這個小姑娘的眼底有抹隱藏極深的鬱鬱。

  今夜很多事情都有了答案。

  「師叔祖死了。」

  趙臘月看著寂靜無聲的山嶺,想著冷清空曠的洞府,在心裡想著。

  她喃喃念道:「原來真的死了。」

  那她這四年來做的所有事情,還有什麼意義?

  不可與人言說、只能深埋在心底的壓力、疲憊與傷感的情緒,在這一瞬間湧了出來。

  錚的一聲輕響。

  青劍斷成兩截,落在地面,失去所有靈氣。

  噗!趙臘月噴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看著這畫面,井九有些動容。

  以往的他從未有過這種情緒,即便有也是少年時的事情,早已忘記。

  再踏青山以來,這樣的情緒卻已經出現過幾次,比如十歲喝那杯茶的時候,比如現在。

  「他沒死。」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他只是差一點死了。」

  說完這句話,他舉起右手。

  啪的一聲輕響。

  他的手掌擊中趙臘月的頭頂。

  清風徐來,白衣飄飄,一道難以言說的氣息,在峰頂散開。

  源源不盡的劍元,從趙臘月的頭頂灌注而入,護住她受損嚴重的劍心,然後慢慢滋潤修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確認她已無礙,井九收回右手。

  他回洞府裡拿了一塊手巾用泉水打濕,走回崖畔把她扶在懷裡,開始替她擦臉。

  他擦的很仔細,小姑娘臉上的血跡與灰塵很快都被擦乾淨了。

  他看了眼她蓬鬆而淩亂的短髮,想了想,回洞裡拿了一把陰木梳,開始替她梳頭。

  藏著冷離氣息的陰木梳,用來梳頭最是完美。

  小姑娘淩亂的短髮很快變得順滑,灰塵也自去無蹤。

  井九一面給她梳頭,一面自言自語說道。

  「原來妳家姓趙啊。」

  「不過那天明明是一場小雪,哪有什麼大雪。」

  「另外,臘月生就要叫臘月嗎?這個名字可真不咋嘀。」

  ……

  ……

  趙臘月再次醒來,發現自己還是在景陽師叔祖的洞府裡,不過這一次不是在冰冷的地面,而是在一張暖玉塌上。

  這種待遇上的差別,沒有讓她產生太多聯想,因為她這時候的心情有些亂,不知道剛才昏過去有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當她看到銅鏡裡的自己的時候,覺得哪裡有些不對,為什麼臉變得如此乾淨,還有……

  她完全忘記了先前的擔心以及對井九身份的猜測,衝到洞府外,說道:「你對我做了什麼?」

  井九說道:「我什麼也沒做。」

  「什麼也沒做?那這個怎麼解釋?」

  趙臘月指著頭髮說道。

  她的短髮被梳了起來,紮了個小鬏鬏,正對著天空。

  井九說道:「怎麼了?」

  趙臘月生氣說道:「你怎麼能給我紮沖天辮!我又不是小孩子!」

  「妳頭髮這麼短,哪裡談得上是辮兒,也就是個鬏兒。」

  井九看著她認真說道:「而且我覺得挺可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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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2-5 08:57:18
第四十八章 原來你一直在這裡

  趙臘月真的生氣了。

  井九趕緊說道:「我又想了個新故事,或者說剛才那個故事又有新進展,聽不聽?」

  趙臘月微微挑眉,說道:「又是那個老仙人?」

  井九說道:「是啊,妳剛才昏迷的時候,那個老仙人又來了,他知道妳在找一把劍,就告訴了我。」

  趙臘月想著這個傢伙身上的秘密還有接連發生的這些事情,有些緊張,說道:「你真知道那把劍在哪裡?」

  井九看著她微笑說道:「他說……那把劍其實一直就在妳的手上。」

  趙臘月有些不解,望向自己的雙手,忽然注意到手腕上的那道劍鐲。

  難道……他說的就是這個?

  她心情微蕩,劍鐲無聲而起,化作一道銀色的劍索,飄舞於空中。

  井九伸出手。

  趙臘月靜靜看著他,把劍索遞到他的手裡。

  井九左手握著劍柄,右手緊緊握住劍索,緩緩向下滑動。

  只聽得劈劈啪啪一陣密集的碎響,他的手掌與劍索之間的縫隙,濺出一團銀色的火花。

  銀屑飛舞落下,劍索表面的金屬剝落,就像是蛇蛻皮一般,露出裡面真實的模樣。

  那把劍的色澤鮮紅無比,像珊瑚,也像新鮮的血。

  趙臘月看著這把劍,喃喃道:「真美……這就是弗思劍?」

  井九說道:「是的,這就是弗思劍。」

  他把劍遞到趙臘月的身前。

  趙臘月沉默了很長時間,最終沒有接。

  「這把劍是你發現的,那就自然是你的。」

  弗思劍代表的不止是一把劍,還是神末峰的傳承,景陽的衣缽。

  趙臘月很驕傲,不願意接受這種饋贈,看著井九問道:「你是師叔祖的後人?還是說你是師叔祖真正的傳人?」

  井九想了想,說道:「從某種角度來說,這兩個說法都有道理。」

  趙臘月說道:「那這把劍就更應該是你的了。」

  井九說道:「妳說過,他選擇妳為神末峰的承劍弟子。」

  「我沒有見過師叔祖,我只知道當年他路過朝歌城的時候,遇著了我的母親,當時我還在母親的腹中便被他指為了承劍弟子,青山宗早早派了師長來保護我,於是還沒出生,我便注定不再是一個普通的貴族小姐,我不需要為了家族的利益去聯姻,也不需要去參加那些無聊的詩會,我也不用擔心會被選入皇宮,我的人生是被祝福的。」

  趙臘月說道:「所有的美好、被嫉妒,都是師叔祖賜予我的,但是……我沒有見過他,我一直沒能發現這把劍的秘密,我沒本事登上神末峰,那麽我怎麽有資格做他的真正的傳人呢?」

  井九說道:「也許他並不這樣想。」

  趙臘月抬頭望向他。

  井九說道:「妳的能力與妳的意願並不重要,因為他的意願非常清楚。妳從出生便帶著這個劍鐲,說明他從一開始便屬意妳來繼承神末峰,不然為何要把弗思劍放在妳的身邊?」

  趙臘月沉默了很長時間,看了井九兩眼,沒有再說什麽,走到洞府深處的劍台,神情鄭重地把弗思劍插了進去。

  ……

  ……

  漫長的夜已經過去,熹微的晨光照亮了高處的峰頂,山下還是非常昏暗。

  峰下的人們已經散了很多,觀禮賓客裡,果成寺那位高僧還有那兩位朝歌城的王公還在,那位懸鈴宗的小姑娘居然也還在強撐,至於像過南山、林無知、顧寒等九峰弟子,自然要等到最後。

  人們對趙臘月與井九登頂神末峰,本來就沒有信心,一夜時間過去,哪怕最後的希望也已破滅,人們只是不明白,為何掌門大人這時候還沒有出手把他們救出來,他們還好嗎?有沒有遇到什麽危險?

  忽然,神末峰裡起了一陣大風。

  大風呼嘯而起,吹的滿山野樹不停搖晃,樹林下面那些厚厚的碎葉隨風而起,漫天狂舞,畫面看著很是壯觀美麗。

  過南山微凜,為何能夠聽到神末峰裡的聲音?

  他來不及做更深入的思考,又有劇變發生。

  大風卷著落葉扶搖而上,來到神末峰的上方,終於接觸到了被晨光照亮的崖壁。

  晨光仿佛點燃了那些落葉的粉末,崖間燃起熊熊大火,無聲無息卻又是那般狂野。

  那不是真實的火焰,散發著無限光明,卻沒有什麽熱量。

  神末峰的崖壁與樹林被照亮,瞬間仿佛白晝來臨。

  還沒有結束,那些崖壁與樹林甚至開始自體發光,由內而外散發無數光線。

  人們清楚地看到了劍陣的隔斷,神末峰就像是碎而未裂的一顆巨形琉璃,裡面有無數個面,折射著光線,瑰麗無比。

  光線越來越密,越來越明亮,那些隔斷的線條越來越模糊,直至某一時刻,天地間發出一聲輕響。

  與火焰一樣,這道聲音也並非真實,卻清晰地落在每個人的心裡。

  無論是劍識還是禪心與識海,都能聽到這聲音。

  這是劍聲。

  這是銀瓶乍破。

  玉珠落盤。

  無比清脆。

  ……

  ……

  清風徐來,晨光微散。

  崖間的野火已然消失,那道劍聲也自裊裊無蹤。

  神末峰矗立在天穹之下,還是那般沉靜,莊嚴。

  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山還是那座山。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座山已經與先前不一樣了。

  劍陣禁制解除,神末峰重現人間。

  青山第九峰再續傳承!

  看著晨光下的孤峰,過南山沉默不語,林無知一臉驚喜,顧寒惘然無言。

  懸鈴宗的小姑娘,揉著有些發澀的眼睛,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那位主持承劍的適越峰長老,感慨說道:「恭喜小師叔傳承不絕。」

  遠處傳來清容峰主有些傷感的聲音。

  「沒想到這麽快便又能看到這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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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2-5 08:57:45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7-12-5 09:11 編輯

第四十九章 散會了

  青山宗承劍大會的消息很快便在世間傳開。

  按道理來說,承劍大會只是青山宗內部事務,而且涉及的只是低境弟子,本不應該引起這麽大的轟動,但是這次承劍大會有兩位天生道種參加,又忽然冒出一個劍道奇才,更重要的是……其中二人居然選擇承劍神末峰,並且還成功了!

  神末峰重見天日,這個消息震動了南方諸郡,很快又傳到了朝歌城、更北方的風刀郡,甚至就連冥部與冰雪王國方面,都很快收到了消息,因為青山第九峰在修行界的地位本來就很特殊,畢竟這裡有景陽真人的洞府。

  景陽真人當年極少在世間行走,低調而神秘,但誰敢無視他的存在?

  青山宗能夠在正道門派裡有現今的領袖地位,誰敢說與景陽真人無關?

  神末峰重開,誰知道那位承劍弟子會不會成為第二個景陽真人?

  那些修道宗派和朝歌城怎能不緊張?

  冥部與冰雪王國怎能不擔心?

  如此一來,趙臘月在修行界的名聲越發響亮。

  以往修行界知道她是天生道種,但年齡尚小,終究要看將來的發展,現在她成功承劍神末峰,自然另當別論。同時,也有很多人知道了那名跟著她一道登上神末峰的那名弟子,好像……叫做井九?

  ……

  ……

  青山弟子們很想知道景陽師叔祖究竟留下來了些什麽東西。

  既然師叔祖沒有帶著弗思劍飛升,那麽說不得神末峰頂還有什麽別的寶貝,比如九死劍訣。

  每每想到這點,弟子們便有些嫉妒趙臘月與井九。

  當然,趙臘月在此次承劍裡展現出來的勇氣與決心讓他們很佩服,於是,真正被嫉妒的人還是井九。

  「如果不是師妹開道,他怎麽可能上得了神末峰?」

  顧寒滿臉霜意說道:「那夜我們親眼所見,他的手段何等樣下作無恥,依我看,就應該取消他的承劍資格。」

  過南山知道他的心情,但只要趙臘月沒意見,誰能用這種理由取消井九的資格。

  林無知看著顧寒似笑非笑說道:「難道現在你還沒發現,你一直都看錯了井九?」

  「都不要說了。」

  白如鏡長老對林無知說道:「雖說你最先發現井九的天賦,也不要過於回護,畢竟你與顧寒才是我天光峰同脈。」

  林無知沒有再說什麽。

  白如鏡長老對跟在身後的柳十歲說道:「你自去迎客台,稍後把客人送走,便派人護你回家。」

  ……

  ……

  承劍大會的第二天,新弟子們會集合起來為前來觀禮的各宗派賓客送行。這是青山宗的禮數,也是慣例。

  當然,青山宗也會派出與賓客地位對等的長輩師長,過南山、林無知、顧寒這樣的弟子也要出面。

  昔來峰前迎客台,四周植著無數棵松樹,遠遠望去,仿佛青色火焰,很是好看。

  二十餘名新的承劍弟子站在迎客台上,準備禮送賓客出山。

  井九、趙臘月、柳十歲站在松影下,身周無人。

  不是刻意排擠,也不是別的原因,這是自然形成的畫面。

  在新的承劍弟子們眼裡,這三人本來就是不一樣的。

  尤其是他們望向趙臘月的視線裡,敬畏仰慕之意更勝從前。

  沒有人知道昨夜神末峰重開的具體情形,都以為是趙臘月的功勞,現在她的臉上都還能看到傷口,可以想見登峰道路上遇著的凶險,至於井九……渾身上下看不到一點傷,就像沒事人一般,哪裡像是出了分毫氣力。

  柳十歲想要問井九昨天晚上到底是怎麽回事,有沒有受傷,最後還是忍著了。

  井九站在趙臘月身邊,感受著那些視線,心想如果趙臘月沒有解開那個小辮兒,這些目光會不會有所變化?

  賓客陸續下了昔來峰。

  果成寺律堂首席在殿內與昔來峰主說話。兩位朝歌城的王公則是在與天光峰的白如鏡長老敘舊,過南山在旁作陪。

  這種場合本來就是用來交流感情的,各宗派的年輕弟子們自然要說話。像林無知與顧寒這樣成名已久的弟子,與各宗派的弟子多有舊識,言談自然很是自然,但像杞元良,司空宜民這樣的新弟子則不免有些緊張,說話的時候甚至有些結巴。

  水月庵的女弟子還是像往常那樣與清容峰的女弟子們站在一處。

  井九想起連師妹,向那邊看了一眼,不料被那些女弟子們看到,引起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懸鈴宗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來到柳十歲身前,對他說道:「以後去我那兒玩啊。」

  柳十歲有些緊張,不知道該說什麽,點了點頭。

  那個小姑娘又來到趙臘月身前,對她說道:「姐姐你真厲害,以後也去我那兒玩啊,我給你找對好鈴鐺。」

  井九注意到小姑娘的耳垂上系著一對銀鈴,心想如此小的年紀居然是銀鈴使者,也不知道是懸鈴宗哪個大人物的後代,又聽著這話,心想日後若自己要去世間行走一番,似乎也應該去弄對鈴鐺才是。

  懸鈴宗的鈴鐺在修道界裡非常出名,絕非普通法器可以比較。

  趙臘月很清楚這一點,又見這小姑娘說的真誠,說道:「那我去給你找把好劍。」

  懸鈴宗的小姑娘聞言眼睛一亮,說道:「一言為定。」

  然後她望向井九。

  井九說道:「我也想要鈴鐺。」

  小姑娘有些吃驚,說道:「他們都說你無恥,看來是真的啊。」

  井九說道:「我只是提出請求,你可以拒絕。」

  小姑娘想了想,說道:「有道理,我朝姆媽要糖吃,她可以不給我吃,但不能這樣就說我無恥。」

  井九說道:「這個比喻很貼切。」

  趙臘月與柳十歲在一旁聽著,心想哪裡貼切了……她只是個小姑娘,又不是你媽。

  小姑娘偏著頭打量著井九,說道:「鈴鐺我可以寄給你,但你就不要去我們那裡了。」

  井九問道:「為什麽?」

  小姑娘很認真地說道:「你長的太好看,我擔心姆媽會想要嫁給你。」

  井九想了想,說道:「這個理由很充分。」

  懸鈴宗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據她說她和師叔準備借大澤的虛舟回去。

  果成寺律堂首席出來了,不知道是在殿內聽昔來峰主說了什麽,遠遠地看了井九一眼。

  朝歌城的兩位王公來到趙臘月身前,像長輩一般慈愛看著她說道:「有什麽信要帶回去嗎?」

  趙臘月說道:「不用。」

  弟子承劍成功,成為九峰親傳弟子,可以有一段假期回家看看。

  這便是當初呂師答應柳十歲的事情。

  趙臘月連信都不寫,自然不會回朝歌城,誰都知道她一心向道,那兩位王公也不意外。

  柳十歲準備回村裡看看,他看著井九,猶豫了很長時間,問道:「你有啥要帶的不?」

  井九想了想,說道:「砍幾根竹子帶過來,不要池塘邊的,濕氣太重,要山後的,如果能移栽些過來,那就更好。」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心想這又是在弄什麽?

  柳十歲問道:「椅腿又壞了?」

  井九點點頭,說道:「椅背也破了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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