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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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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叫聲師叔來聽

  靜雲漸動,流向天空四角,露出一片湛藍,那裡正是青山大陣開放的通道。

  伴著一道金光,果成寺的蓮花座消失於天際,緊接著,朝歌城的飛輦,大澤的虛舟陸續出山。

  然後,一道凜冽的刀光,照亮天穹,向著北方而去。

  看著這幕畫面,過南山等人的臉上露出警惕的神情。

  風刀教在遙遠的北方,雖說與青山宗之間沒有仇怨,但一者煉刀,一者修劍,無論是在世人眼裡,還是在兩家弟子各自的心裡,都有些暗暗比較的意思,而這意思又漸漸轉變成了很難說清楚的情緒。

  今年是風刀教第一次派出使者參加青山宗的承劍大會,來的那位使者沉默寡言,從始至終都沒有說幾句話,誰能想到境界實力竟是如此不俗,如此想來,刀聖不愧是通天境的大人物,竟能在那般荒涼的北地,召到如此多的修道強者。

  承劍大會就此結束,剩下的便是青山宗的內部事務,至於這件事情會帶來怎樣的餘波,至少在這一刻沒有人知道。

  迎客台上青松微動,過南山從殿裡走了出來。先前他已經與那兩位朝歌城王公談妥,明年兩忘峰弟子支援北境的具體人數以及相關安排,此時心境正靜,帶著顧寒便來到了趙臘月與井九身前。

  他微笑說道:「師妹,恭喜。」

  趙臘月說道:「謝謝師兄。」

  過南山說道:「據我所知,神末峰上應該沒有九死劍訣的真譜。」

  趙臘月沒有說話。

  過南山看著她繼續說道:「不如來兩忘峰看看?」

  昨天在承劍大會上,他便提出過這個建議,並且得到了掌門大人的默許。

  不管如何承劍,總是要學劍的,神末峰沒有九死劍訣,趙臘月能學什麽?

  如果她願意加入兩忘峰,便可以很輕鬆地接觸到其餘八峰的玄妙劍訣。

  當然,她可以保留神末峰承劍弟子的身份。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過南山的提議對趙臘月都是最好的選擇。

  趙臘月沒有接受。

  「昨天我說過,就算承劍失敗,我也不會去兩忘峰。」

  說到這裡,她沒有往下繼續說,但迎客台上的弟子們都明白她的潛台詞:現在她已經承劍成功,更不會加入兩忘峰了。

  過南山沉默了會兒,說道:「師妹,妳是不是對我兩忘峰有些誤會?」

  顧寒忽然開口說道:「如果是我有些舉動讓師妹不悅,那是我行事不妥,我願意向妳道歉。」

  聽著這話,迎客台上的弟子們很是吃驚,心想這位驕傲冷酷的兩忘峰三師兄,居然也會向人道歉?

  他說的某些舉動,又是什麽意思?

  井九靜靜看著,心想兩忘峰對人才的爭奪還是這般用心,這些年輕人的想法看來比以前更堅定了。

  不過他們不了解,趙臘月並不是他們以為的那種人,那必然只能無功而返。

  「我對兩忘峰沒有什麽誤會。」

  趙臘月沒有接著說自己對顧寒也沒有什麽不滿,而是直接說道:「不過,我只想學景陽師叔祖的劍法。」

  過南山看著她說道:「但是景陽師叔祖已經不在了。」

  井九聽著這句話有些不愉快,就像當初在小樓裡看到那張畫像時一樣。

  趙臘月說道:「沒有劍訣,不代表所有,就像井九,他沒有學過適越峰的真劍,一樣可以勝過顧清。」

  聽著顧清的名字,過南山微微挑眉,顧寒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井九忽然注意到,新的承劍弟子都在迎客台上,卻沒有看到顧清的身影。

  「井師弟的劍道天賦確實了得,昨天在溪間施展的劍技非常精彩,但是如果妳遇到真正的強者呢?」

  過南山望向井九說道。

  井九沒有想到還有自己的事情。

  「當然,我並不是認為井師弟在劍道上做的嘗試有問題。」

  過南山看著他微笑說道:「相反我對此非常認同,如果你去過兩忘峰,便會知道,我兩忘峰弟子修的劍道便是如何殺敵,從不拘任何手段,哪怕無劍在手也要殺人,如此看來其實井師弟真的很適合去兩忘峰。」

  井九說道:「我以為你們不喜歡我。」

  過南山說道:「你顧師兄只是想磨礪你,我們想要看看,面對壓力你是否有撥劍的勇氣,而昨天你已經證明了自己。」

  迎客台上的年輕弟子們有些意外,他們發現兩忘峰竟是真的很想召入井九。

  井九沒有說話。

  過南山看著他繼續說道:「欲成大道,必先苦其筋骨,打熬精神,磨礪意志,方能勇猛前行,你應該懂這個道理。」

  井九搖頭說道:「我們修的道不同,在我看來你們的道是錯的。」

  清風拂動萬棵松,濤聲如海,迎客台上一片安靜。

  過南山依然微笑著,說道:「請指教。」

  「你們覺得應該施加足夠的外在壓力,才能讓弟子們堅定自己的劍心。」

  井九說的是兩忘峰對弟子們近乎嚴苛的訓練,自然也包括他們對柳十歲的壓力,對他的刻意打壓。

  「這是由外而內,我不喜歡,我認為修道乃自身之事,應該是由內而外的自覺。當然,對於普通弟子來說哪種方法更有效果,我不確定,我不喜歡你們或者是偏見,以後我會爭取盡量公平地看待你們。」

  井九伸手拍了拍過南山的肩膀,表示鼓勵。

  過南山是青山掌門首徒、兩忘峰首席弟子,可以說是第三代弟子的領袖。他行事公正,性情溫和,與兩忘峰裡那些性情冷漠、眼高於頂的年輕人並不相同,但普通弟子遇著他誰不戰戰兢兢,誰敢像井九用這種語氣說話?甚至還拍了他的肩膀!

  迎客台上更加安靜。

  不知道為什麽,過南山除了最開始的一絲錯愕,竟無法生氣,好像井九這樣做很理所當然。

  他看著井九,就像是看著師長一般。

  這種感覺……很詭異,很不好,他皺了皺眉。

  顧寒盯著井九冷聲說道:「不敬師長,不知羞恥,你以為跟著師妹去了第九峰,便能從此逍遙?你不要試圖再進兩忘峰,如果你不在乎,那我就想知道,今後你到底準備學什麽劍!」

  承劍神末峰卻沒有劍訣,在眾人看來,這便是趙臘月與井九現在最大的問題。

  趙臘月平靜說道:「這是我們自己的問題。」

  我們,自己。

  聽著這兩個詞,顧寒再也忍不住了,唇角微抽,看著趙臘月說道:「師妹……像這樣無恥的……」

  趙臘月微微挑眉。

  井九說道:「你錯了。」

  顧寒冷笑說道:「我有說錯?你以為看不到山道,便猜不到你是怎麽登上峰頂的?九峰弟子現在誰不知道你的無恥?」

  井九說道:「我是說你的稱呼錯了,現在你不能再稱她為師妹,而應該稱她為峰主,或者師叔。」

  清風拂動青樹,嘩嘩作響,仿佛回應。

  寂靜的迎客台上,弟子們聽著這番話,覺得好生荒唐,當他們仔細一想卻慌亂起來。

  井九沒有胡言亂語。

  趙臘月承劍神末峰,便應該算做景陽師叔祖的再世弟子,也就是說她現在與掌門、元騎鯨與諸峰峰主還有那些長老們同輩!

  不管是過南山還是顧寒,哪怕他們是青山三代弟子裡的翹楚,遇著她便要恭敬地稱一聲峰主,或者師叔!

  過南山神情微惘,很快便清醒過來,苦笑著搖了搖頭。

  顧寒氣急反笑,看著井九說道:「難道我也要喊你一聲師叔?」

  井九說道:「是啊。」

  顧寒呆住了。

  迎客台上的弟子們都呆住了。

  昨天趙臘月與井九還是普通的洗劍弟子,今天便成了眾人的長輩?

  「啊,我想起來師父交待了些事情,還沒做。」

  一名清容峰的少女,沒有望向井九那邊,對同伴說了一句,便向著石台外走去。

  很快,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迎客台上的弟子們紛紛散去,離去前也沒有像往日那般過來向過南山與顧寒問候。

  不然怎麽辦?難道他們還真過去喊井九一聲師叔?

  過南山苦笑一聲,說道:「師叔。」

  顧寒臉色鐵青,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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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井九的來歷

  當迎客台上發生這件有趣的小插曲時,昔來峰的大殿裡也有一場爭執。

  今日因為要討論一些非常重要的問題,諸峰必須親自到場,不能像平時那般以劍傳音。

  與會的不是各峰峰主,是各峰裡的重要人物,比如上德峰派來的是遲宴,清容峰來的是梅里,天光峰來的是白如鏡,碧湖峰、雲行峰和適越峰派來的也是幾位資深長老,只有主持會議的是昔來峰主本人。

  這些年掌門與元騎鯨已經很少會現身類似的場合,但為何最好熱鬧的清容峰主以及無時無刻不想要證明存在感的雲行峰主也沒有到場?那是因為今晨神末峰重現天日之後,這些青山宗的大人物們忽然發現了一個很尷尬的問題。

  有兩名三代弟子現在忽然變成了他們的同輩。

  如果是峰主議事,那要不要喊趙臘月那個小姑娘過來?

  見著那個小姑娘,難道真要與對方平劍見禮?

  這種感覺太怪。

  所以他們乾脆不來。

  從這一點來看,青山宗的師長們比顧寒這些弟子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

  「第一個議題。」遲宴坐在蒲團上,對眾人說道:「昨日承劍大會,顧清用出了適越峰的劍法,六龍回日之高標……這是他自己偷學的,還是誰教的?這件事情我會查清楚。」

  殿內很安靜,沒有人接話。

  顧清自幼便在兩忘峰長大,是顧寒的親弟弟,又是過南山的劍童……所謂偷學,自然無人相信。

  問題在於,過南山與顧寒都是出身天光峰的弟子,前者更是掌門首徒。

  上德峰要查這件事情,很明顯是要借此立威,劍鋒直指天光峰。元師兄又要與掌門開戰了嗎?

  知曉當年那些隱秘的長老們沉默不語,兩位青山大物間的爭鬥,即便是他們也不敢輕易發聲。

  遲宴的視線落在了適越峰長老的身上。

  那位長老苦笑一聲,心想這種事情很是常見,平日裡有誰追究,隻怪那個叫顧清的弟子學什麽劍法不好,非要學自家的劍。

  「查,自然是要查的……只是,都是劍宗同枝,莫要傷了和氣。」

  適越峰長老的這句話明顯就是想和稀泥。

  遲宴也不在意,只要適越峰開口,上德峰繼續查便更有底氣。

  「偷學劍法當然要查,但是我峰的事情呢?」

  來自碧湖峰的程長老忽然沉聲說道。

  這位程長老如碧湖峰上的大多數修道者一般,脾氣都很暴烈。

  碧湖峰前任峰主雷破雲先是走火入魔,然後暴斃,這件事情牽涉到太多隱情,掌門親自發話,無人敢議。

  但碧湖峰的師徒哪裡肯甘心,自然也不服氣,尤其是那之前不久,碧湖峰還發生了件慘事。

  程長老喝道:「難道左師弟也要死不瞑目嗎!」

  遲宴注意到程長老這句話裡的也字,微微皺眉說道:「這個案子有些線索,但還不能確定。」

  程長老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不能確定?那什麽時候能確定?」

  遲宴說道:「上德峰查案,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

  眼看著氣氛變得有些緊張,一道溫和的聲音響了起來。

  「趁著今次神末峰……沒來,我們還是抓緊時間談談那件事吧。」

  說話的是坐在最高處的昔來峰主。

  昔來峰主是破海上境的劍道強者,兩道白眉垂落,隨風微動,真是仙風道骨。

  殿內安靜下來,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所有人都知道昔來峰主說的那件事情是什麽。

  準確來說,那件事情就是那個少年。

  「不錯,我也想弄明白,那個叫井九的弟子究竟是怎麽回事。」

  雲行峰長老皺眉說道:「劍牌顯示得很清楚,他就上過一次劍峰,然後空手而歸,那莫師弟的劍他是怎麽帶下山的?」

  井九來到青山宗已有三年時間。

  他很懶,同樣很出名。

  在他身上發生的那些怪異難解之處,這些劍目如神的師長怎會注意不到?

  師長們期望、欣賞之餘,自然也會產生很多懷疑。

  視線落在了遲宴的身上。

  這是上德峰應該查清楚的事。

  遲宴說道:「井九這名弟子的來歷非常清楚,出身朝歌城,沒有任何問題。」

  碧湖峰程長老盯著他的眼睛說道:「那為何他會在那個小山村裡停留了一年時間,而那個小山村裡還出了個天生道種。」

  遊歷、求仙、問道,無論什麽理由,都無法解釋這件事情,因為概率太小。

  包括程長老在內的很多人,最想知道的就是,如果柳十歲是掌門大人提前落下的棋子,那麽井九呢?

  遲宴望向一直沒有說話的白如鏡。

  隨著他的視線,程長老等人也望了過去。

  現在看來,井九最有可能也是天光峰的人。

  他在那個小山村裡盯著柳十歲,現在又隨趙臘月登上神末峰。

  如果這些都是天光峰的安排,那只能說掌門大人的心思實在是深不可測。

  白如鏡面無表情說道:「自相猜疑最是害事,此事與我天光峰無關。」

  自然不可能他說什麽,眾人便相信什麽,但現在承劍大會已經結束,按道理來說,就算井九是天光峰提前布下的棋子,也沒必要再繼續遮掩下去,除非天光峰的真正目標是神末峰……

  「我們都清楚小師叔留下的禁制有多強,趙臘月再如何天才,也不可能登上峰頂。」

  遲宴說道:「依我看來,昨夜神末峰重現天日,只怕大部分是井九的功勞。」

  聽著這話,昔來峰主微微挑眉,各峰長老都有些吃驚。

  梅里忽然開口:「昨日峰間情形,除了掌門無人知曉,你如何能確定?」

  遲宴神情平靜,沒有應話。

  看到這幕畫面,各峰長老更加震驚,心想難道那個傳聞是真的?元師兄真的已經入了通天境?

  殿內一片死寂。

  如果真是那樣,只怕青山宗的局面要變了。

  這種局面的變化,很快便從雲行峰長老的發言裡得到了體現。

  向來唯天光峰馬首是瞻的雲行峰,最先附合了遲宴的看法。

  「趙臘月渾身都是傷,井九的身上卻連一道傷口都看不到。九峰弟子都在說,他是靠著無恥的手段,跟著趙臘月才走到峰頂,但哪有這種道理,仔細一想便知道裡面有問題。」

  梅里有些不悅說道:「你們到底在懷疑井九什麽?」

  碧湖峰程長老沉聲說道:「這個弟子的身上有太多值得懷疑的地方,從未有人見過他修行,他為何能在三年之內連破四境,昨天甚至還勝了顧清,修行速度竟是絲毫不遜柳十歲這個天生道種,他憑什麽?」

  梅里說道:「直接說出你的想法。」

  程長老冷笑一聲說道:「我只知道他有問題,至於什麽問題,那是上德峰的事情。」

  遲宴再次成為視線的焦點,他猶豫了會兒,說道:「我懷疑井九出身果成寺。」

  聽著這話,大殿再次安靜下來,氣氛卻不像先前那般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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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個鬼

  梅里盯著他的眼睛說道:「理由?」

  「井九在朝歌城的家,看似與皇族無聯繫,事實上有隱秘關聯,祖上曾經服侍過前代神皇。」

  遲宴說道:「我們都知道,皇族與禪宗的關係向來極好,甚至有傳聞,前代神皇假死,實際上在果成寺隱修。」

  昔來峰主說道:「繼續。」

  遲宴接著說道:「此次承劍大比,果成寺派了律堂首席過來,這也是個理由。」

  律堂首席在果成寺裡的地位頗高,是這次觀禮賓客裡最重要的大人物,需要昔來峰主親自出面才算對等。

  按道理來說,像承劍大會這種事情,根本無法驚動他。

  從始至終,這位律堂首席一直保持著沉默,昨夜卻一直在神末峰下守著。

  為何?禪宗高僧自然對熱鬧不會感興趣,那兩位朝歌城王公是擔心趙臘月,那他又是在看什麽?

  殿裡的人們若有所思。

  梅里問道:「有個問題,難道說井九出身果成寺,就知道如何破神末峰的禁陣?」

  「小師叔當年與果成寺關係不錯。」

  遲宴望向眾人說道:「你們應該還沒忘記,九峰當年從無外客,禪子卻在峰間停留了整整百日。」

  梅里想著那段往事,清美的臉上露出微笑。

  「那個小和尚生得那般可愛,便是我也想多留幾天。」

  昔來峰主說道:「師妹,對禪子不可無禮。」

  梅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示意不再多言。

  遲宴說道:「還有一種方法能登上峰頂……金剛不壞,如果井九出身果成寺,這些事情都能說通。」

  雲行峰長老說道:「後輩弟子們也有些傳聞,說井九喜歡摸人腦袋。」

  不管是柳十歲還是趙臘月,都被井九摸過頭,而且被人看到過。

  梅里問道:「那又如何?」

  雲行峰長老說道:「禪宗僧人最喜歡做這個動作,灌頂嘛。」

  梅里大笑說道:「師兄真是有趣。」

  遲宴也笑了起來,說道:「只是隨意猜想,沒有實據,這些議論自然不會外流,免得寒了弟子的心。」

  昔來峰主嘆道:「現在他已經不是弟子,而是同輩,便是我也要喊一聲師弟,真是……亂七八糟啊。」

  碧湖峰程長老不理解眾人此時的心情,嚴厲說道:「如果井九真是出身果成寺,又該如何?」

  昔來峰主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那就養著唄,還能如何?」

  雲行峰長老贊嘆說道:「不錯,爭取日後養成第二個刀聖,讓那些和尚偷雞不著,倒蝕一把米。」

  昔來峰主輕撫白眉,嚮往說道:「若此事為真,此事能成,那很美啊。」

  ……

  ……

  上德峰頂。

  遲宴走到洞府深處,看著井畔那道身影,說道:「該說的都說了,但看來都不怎麽信,確實也有些牽強。」

  元騎鯨轉過身來,面無表情說道:「當年刀聖說出自己身份時,風刀教的那些窮鬼又有誰敢相信?」

  他說的是修行界裡的一段往事。

  刀聖當年本是果成寺裡的僧人。

  在蹈紅塵的歷煉裡,他選擇了北地,加入了一個非常小的、用刀的宗派。

  在漫天風雪裡,他與那個小宗派一起殺敵,一起死去活來,十年之後,他發現自己再也離不開這裡。

  於是,果成寺少了一位高僧,北地多了一位刀聖。

  這件修行界的往事,對青山九峰裡的長老們來說不是秘密。

  昔來峰主與雲行峰長老的笑談指的便是此事。

  其實遲宴不是很明白師兄為何要交待自己這樣做,也不明白師兄為何不再隱藏自己的真實境界,難道是想向天光峰示威?

  元騎鯨冷哼一聲說道:「那個井九當然有問題。」

  遲宴同意,說道:「但他似乎從來沒有想過隱藏自己,這很奇怪。」

  元騎鯨說道:「不去管他,果成寺那邊也問不出什麽,既然兩忘峰有線索,就還是從左易之死開始查。」

  遲宴應下。

  元騎鯨說道:「順便壓壓兩忘峰,不然那些年輕人真要得意忘形了。」

  遲宴說道:「顧清已經自己認了。」

  元騎鯨沉默了會兒,問道:「沒有人提起弗思劍?」

  遲宴想著昔來峰大殿裡的畫面,搖了搖頭,說道:「直到最後也沒有人提。」

  景陽真人飛升的時候,為何沒有帶走弗思劍?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偏偏那些人提都沒提。

  為什麽?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鬼,或者怕被人看到自己心裡的鬼,或者不敢去看別人心裡的那隻鬼。」

  元騎鯨冷笑說道:「但是難道不去看,這隻鬼就不存在嗎?」

  ……

  ……

  神末峰頂。

  趙臘月看著崖外說道:「我覺得有點過了。」

  井九知道她說的是自己拍過南山肩膀,以及那些話。

  他沒有解釋,那是他下意識的動作。

  過南山再如何沉穩大氣,在他眼裡也只不過是個孩子。

  趙臘月收回視線,看著他說道:「別人都以為你是靠我才能登上峰頂,甚至說你無恥,你不生氣?」

  井九揉了揉她的頭,說道:「少些麻煩,很好。」

  趙臘月盯著他,不說話。

  井九收回手,背到身後,說道:「以後注意。」

  趙臘月說道:「我發現看到顧寒的時候,你的話比平時多。」

  「是的。」

  井九想起某個夜晚。

  那夜柳十歲偷偷去洞府裡看他,說了很多話,顧師兄這個名字出現了很多次。

  井九覺得很有意思,因為那個叫顧寒的年輕人讓他有些不舒服。

  當然,整個兩忘峰都讓他不舒服。

  「所以,你會在這兒。」

  他看著手腕上的鐲子想著。

  趙臘月問道:「這是什麽?像我的手鐲一樣,也是一把劍?」

  井九說道:「秘密。」

  趙臘月說道:「你的秘密太多。」

  井九說道:「我以前聽人說過一句話,都有秘密的人才能彼此相安無事,我本來以為是對的。」

  趙臘月說道:「你現在不這樣認為?」

  井九說道:「你沒覺得我們認識之後,事變得更多?」

  趙臘月靜靜看著他說道:「難道那不是因為我們要做的都是同一件事?」

  井九不懂這句話。

  趙臘月轉身進了洞府。

  洞府裡依然保持著原樣,只是景陽曾經用過的茶杯不知道被她收到了哪裡。

  走到洞府深處,伸手推開墻壁,她看著那排素色的衣服,眼睛亮了起來。

  沒過多久,她回到崖邊,身上換了件素色衣衫。

  「好不好看?」

  她在井九身前轉了個圈,衣袂輕飄。

  就算是天生道種,終究也是個愛美的貴族小姐?

  井九在心裡想著,然後說道:「太大。」

  那件素色衣衫是景陽以前留下來的,穿在少女的身上自然有些大。

  一道艷光照亮峰頂,鮮紅色的弗思劍自洞裡飛出,繞著趙臘月的身體高速飛行。

  劍光閃動,嗤啦數聲,幾片衣袂飄落。

  趙臘月的衣衫袖子與下擺短了一截,但還是顯得空蕩蕩的,畢竟腰身這種地方,沒辦法直接裁細。

  井九看不下去了,說道:「過些天,昔來峰應該會派些執事過來,到時候你讓人弄便是。」

  趙臘月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張開雙臂,看著身上的衣服,很是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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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誰才是猴子搬來的救兵

        



    井九搖了搖頭。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說道:“是不是覺得我很怪?”

    井九說道:“你隨意。”

    趙臘月走到他身邊,望向四周的山崖,說道:“你知道嗎?我最崇拜的人就是景陽師叔祖。”

    井九說道:“崇拜他的人很多。”

    趙臘月說道:“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井九說道:“見過他的人很少。”

    趙臘月瞪了他一眼。

    井九舉手示意她繼續。

    趙臘月平靜心情,繼續說道:“我一直很遺憾,心想如果能夠與師叔祖在同一時代一起修行,那該多好。”

    井九覺得自己變得有些像柳十歲,總想說話。

    比如這時候,他就很想道一聲恭喜。

    趙臘月說道:“不過現在終於來到他的山峰,感覺就像和他在一起,我很開心。”

    想著洞府裏那些被藏起來的茶杯用具,看著她身上這件寬大的衣衫,井九終於確認了一個事實。

    這位世人眼裏高傲冷漠的天才少女,竟然是景陽的狂熱追隨者,簡稱:花癡。

    想著自己就站在她的身邊,井九感覺有些怪怪的,問道:“你不是擔心他飛升失敗,然後死了嗎?”

    趙臘月說道:“師叔祖對此事早有準備,既然如此,世間有誰能害得了他?”

    井九說道:“我覺得你想多了。”

    趙臘月說道:“弗思劍一直就在我的身邊,那麼很明顯,我就是師叔祖提前準備的後手,當然還有你。”

    井九說道:“我們不一樣。”

    趙臘月說道:“有啥不一樣?”

    井九說道:“就是不一樣。”

    趙臘月說道:“我有劍鐲,你也有,我想來這裏,你也想,而且現在我們就在這裏。”

    井九看了眼自己的手鐲,心想聽著還確實有幾分道理。

    但他知道實情並非如此,搖了搖頭,躺到竹椅上閉著眼睛開始休息。

    也不知道竹椅是他什麼時候從洗劍溪邊搬過來的。

    閉著眼睛不意味著是在睡覺,也可能是在默默推算什麼。

    休息也不意味著什麼都不做,可以趁著大腦放空靜神自觀。

    井九的心神浸進了自己的身體裏。

    這不是他第一次自觀,但他還是有些不習慣,用了些時間才看到了那片海。

    那片浩瀚無垠、深不可測的銀色的大海。

    意念帶起的微風,在銀色大海上掀起漣漪,看著就像是熔化的金屬。

    大海較陸地更高,在海的邊緣,有無數道河流,向著幹涸的荒野深處流去。

    河流便是經脈。

    往高空去,河流漸細,變成樹幹裏的通道,一棵參天大樹出現在眼前。

    這便是道種結出的樹。

    在道樹深處懸著一顆果子。

    這顆果子顏色很淡,看不出來熟了沒有。

    在別的修行宗派裏,這顆果子會變成金丹,或是本命鈴。

    對青山弟子來說,這顆果子就叫劍果。

    如今他經脈裏的真元也已經變成水銀般的事物,意味著劍元已純。

    隨著時間的推移,劍果會在劍元的滋養下,直至完全透明,變成琉璃一般的劍丸。

    結成劍丸的那天,也就是他進入承意境界的那一天。

    不過他更期待的是進入無彰境的那一刻,因為到時候,他的飛劍便可以與劍丸相合,換句話說,他便能把飛劍收回身體裏。

    他很想知道,自己那樣做會發生什麼事情。

    對於別的修道者來說,這沒有任何問題。

    但青山宗乃至朝天大陸、甚至整個世界,都沒有出現過他這樣的情況。

    井九睜開眼睛,發現趙臘月盤膝坐在崖邊,正在靜思修行。

    紅色的弗思劍,靜靜地停在她的頭頂。

    一道若有若無的氣息,在弗思劍與她的身體之間緩慢來回。

    在劍峰苦修數年,趙臘月已然承意境圓滿,如今又有弗思劍幫助,想來兩年之內便能入無彰境。

    井九什麼時候能入承意境?依然還是那個字——等。

    昨夜闖峰,他沒有受傷,但還是耗損了很多劍元,難得的有些疲憊,沒有精神去玩沙子。

    此時崖上風清,餘陽正暖,正是小盹的大好時光,他閉著眼睛準備真睡會兒。

    不料就在他剛要入睡的時候,下方崖間忽然傳來了一連串猿猴的叫聲。

    猿猴的叫聲很大,明顯很是歡快。

    趙臘月睜開眼睛,問道:“何事?”

    井九說道:“猴子搬家。”

    景陽飛升之前,神末峰裏的飛禽走獸便被盡數趕走,散到群峰之間。

    數年時間過去,神末峰再次開禁,那些飛禽走獸還不知情,洗劍溪崖後的猿猴則是以最快的速度搬了回來。

    那些猿猴在這座峰裏生活了無數個年頭,早已厭倦了在外飄泊的日子。

    現在的神末峰沒有敢和它們搶地盤的虎豹,林間結滿了甜美的果子,猿猴們當然很高興。

    唯一的遺憾就是,現在山間的蟲子也比較少,想要打牙祭比較困難。

    “閉嘴。”井九對著下方的山崖說道。

    猿猴們歡快的叫聲頓時消失。

    雖然看不到,但也能想到那些猿猴們是多麼畏懼不安。

    山峰重新變得一片死寂。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

    井九又說道:“聲音小點就行。”

    猿猴們高興地叫了起來,似乎是在做出回答,隻是聲音低了很多。

    神末峰再次變得生動起來。

    然而沒過多長時間,山崖間又變得一片嘈亂。

    到處可以聽到猿猴們憤怒的尖叫聲、樹枝折斷的聲音以及重物墜地的聲音。

    “怎麼回事?”趙臘月問道。

    “適越峰的猴子過來搶地盤,那些家夥個頭不大,但數量太多。”

    井九提著鐵劍準備下山。

    趙臘月微怔,問道:“你要做什麼?”

    “幫猴子打架。”

    井九的語氣非常自然,仿佛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趙臘月吃驚說道:“幫猴子打架?”

    “這可是我們的猴子。”

    井九化作一道青煙,直接跳進了崖下的山林裏。

    趙臘月愣了半天才醒過神來,想著井九最後的那句話,好生羞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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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放著我來



    井九回來的時候,趙臘月已經恢複了平靜,神情看不出任何異樣,井九自然不知道她想過些什麼事情,看著崖下密林裏那些逐漸退走的煙塵,說道:“外峰的猴子都這麼煩人,更不要說是人,我覺得我們還是不要人為好。”

    這說的是按照青山規製,昔來峰應該很快為神末峰安排執事等人手。

    井九看了眼趙臘月闊大的衣裳,說道:“針線我會做,交給我來。”

    趙臘月瞪大眼睛問道:“你連這個也會?”

    井九說道:“在村子裏學過一天。”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如此也好,免得昔來峰送過來的人有問題。”

    最近青山九峰裏的氣氛有些不對,壓抑而且緊張,給人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但神末峰地處偏僻,就他們兩個人,與那些複雜的權力鬥爭暫時還扯不上關係,而且以井九與趙臘月的性格,肯定不會理會這些事情,隻要專心修道便好。問題在於,現在他們應該學什麼呢?

    趙臘月已經把洞府內外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一本劍譜。

    “沒有劍譜,怎麼學劍?”

    趙臘月的視線離開弗思劍,落在井九的臉上,然後停留了很長時間。

    井九摸了摸臉,想了想後說道:“要不然……也還是我來?”

    “能者多勞,猴子打架都是你來,這種事情你自然要負責。”

    趙臘月在心裏想道,然後問道:“贏了沒有?”

    井九知道她問的是幫猴子打架的事情,挑眉說道:“當然。”

    然後他往洞裏走去。

    趙臘月看著他的背影,很是無語。

    從南鬆亭到洗劍溪,隨意破四境、入劍峰雲頂、勝顧清,直至上得神末峰,井九始終都表現的那般平靜,似乎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偏偏今日幫猴子打架贏了,他卻有些掩之不住的得意。

    這究竟是個什麼人啊?

    在洞府裏,井九取出筆墨紙硯,凝神靜氣,開始在紙上寫字。不多時,他便寫完了整整一張紙,然後慢慢變多,直至可以編訂成一冊。他本準備就此罷筆,但想了想,一本是寫,兩本也是寫,以後再來重新磨墨又是新麻煩,於是就著硯裏的殘墨又寫了好些,隻是不知道是什麼內容。

    暮時,墨紙盡數幹透,被他裁成數冊,用針線訂好,拿了一本出洞。

    趙臘月接過這本書翻開,神情非常嚴肅。

    紙上的字跡明顯是新寫的,剛剛幹透,幾副插圖更是還沒有完全幹。

    那些文字與圖案描繪的都是劍招與馭劍秘技。

    這套劍法氣勢壯烈,或者說決絕,九死不悔之意,躍然出紙麵。

    趙臘月抬起頭來,看著井九,眼神裏的情緒非常複雜。

    “怎麼了?”井九問道。

    趙臘月說道:“師叔祖果然更相信你,我都有些嫉妒了。”

    因為景陽把弗思劍留給她,卻把九死劍譜留給井九嗎?

    但劍與劍譜究竟哪個更重要,其實沒有人知道。

    井九坐回躺椅上,調整了一下姿式,確保有些磨損的椅腳不會破壞平穩,閉著眼睛,開始休息。

    看著他的側臉,在這一瞬間,趙臘月的心裏忽然生出一個石破天驚的想法。

    但是,除了直接向井九發問,那個想法不可能有任何別的辦法得到證實。

    直到最後,趙臘月也沒有問。

    這就是她與柳十歲的區別,不然井九肯定會說出事情的真相。

    那麼在這滿山的暮色裏,她就已經能夠知道答案了。

    ……

    ……

    看著那兩道飛劍穿過雲海,向著峰下落去,顧寒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這明顯是上德峰在打壓我們。”

    過南山說道:“冷靜些,這些話傳出去可不好聽。”

    顧寒望向他,臉色難看說道:“上德行事如此囂張,難道師叔們就沒有什麼說法?”

    “你父親臨死前是怎麼說的?隻要青山綿長……”

    過南山看著已經消失不見的那兩道飛劍,沉默片刻後說道:“任何犧牲都是可以承受的。”

    承劍大會上,顧清被井九逼得一時情急,忘了忌諱,用出了在兩忘峰學會的六龍劍訣。

    本來這並不是大事,但既然上德峰堅持要查,兩忘峰便必須給出交待。

    到底是兩忘峰私傳洗劍弟子真劍,還是顧清偷學劍法?

    誰都知道應該怎麼選。

    顧清承認是自己偷學劍法,兩忘峰最多也就是個禦下不嚴的罪過。

    於是顧清便成為了犧牲品,他被逐出了兩忘峰,回到了洗劍溪畔,隻能再等三年,參加下一次的承劍大會。

    對於崖洞裏的這些布置,顧清並不熟悉,因為他從小到大都在兩忘峰裏長大,就算是洗劍階段也沒有在這裏生活過。

    他走出洞府,來到崖邊,望向腳下清澈的洗劍溪,沉默片刻後說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剛才那些洗劍弟子的眼神?”

    柳十歲送他離開兩忘峰,一直在幫他整理行李,說道:“那個聲音最大的叫薛詠歌,聽說他的叔祖是適越峰的長老。”

    顧清歎了口氣。

    如果是從前,他哪裏會把薛詠歌這種角色放在眼裏,就算你的叔祖是適越峰長老那又如何?

    但現在被那些家夥冷嘲熱諷,他隻有忍著。

    他一直在兩忘峰,沒在溪畔出現過,所以那些洗劍弟子對自己的觀感一直不佳。

    現在這種情況,他聽到幾句嘲弄自然是很自然的事情。

    他忽然想到前天那場可能會改變自己修道生涯的劍鬥——那個家夥雖然打了自己幾下——但無論是眼神還是語氣,對方似乎真的沒有瞧不起、想要奚落自己的意思,甚至還很認真地回答了自己的困惑。

    “井九……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對柳十歲問道。

    柳十歲有些警惕,看著他沒有說話。

    顧清說道:“聽說你們曾經是一對主仆?”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說道:“呂師兄與顧師兄都說過,一入山門,凡間種種皆要一劍斬斷,所以我不記得那些事情了。”

    顧清聽出他不想聊這件事情,沒有再問什麼。

    柳十歲問道:“被褥這些要鋪一下嗎?”

    “不用了。”

    顧清看著溪畔的那些同門,沉默片刻後說道:“我很快就會離開。”

    柳十歲有些吃驚,說道:“你說什麼?”

    顧清說道:“修道講究一往無前,尤其是我們青山宗修的劍道,如果要在這裏再等三年……我很懷疑自己二十歲之前能否進入到無彰境,而你也清楚,如果我做不到那一點,那麼修道對我來說就沒有太大意義。”

    他的聲音很平靜,神情也很平靜,但柳十歲聽出了很多傷感。

    “過師兄與顧師兄對你的期望很高……”

    柳十歲的安慰無法繼續。

    兩忘峰是一個對弟子要求特別高、冷靜到有些冷酷的地方。

    更何況顧清的身份有些特殊,他如果不能比別的同門做到更好,顧寒根本不會把資源放在他的身上。

    看著神情落寞的顧清,柳十歲忽然想到一種可能,猶豫片刻後,說道:“你要不要去那邊試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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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不同道路的開端

        



    顧清轉頭望向他,有些不解,說道:“那邊?”

    柳十歲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神末峰。”

    顧清怔住了,說道:“我不是承劍弟子,沒有資格。”

    柳十歲說道:“你以前也不是承劍弟子,為什麼就能在兩忘峰裏呆著?”

    顧清說道:“我那時候是劍童,屬於執事雜役一流。”

    “那你也可以去神末峰做執事。”

    柳十歲說道:“給那個家夥做事,其實很簡單,每天就是燒水煮茶,鋪床疊被,打掃庭院,然後就沒了。”

    顧清說道:“聽著倒確實事情很少。”

    柳十歲想著便有些惱火,說道:“那個家夥懶的出奇,整天閉著眼睛養神,能有什麼事?”

    顧清說道:“我聽過一些關於井九的傳聞,他真這麼懶啊?”

    柳十歲看著他語重心長說道:“不管你怎麼想,他都比你想的還要懶。”

    顧清有些納悶,更多的是沮喪,心想這麼懶的人,怎麼就能輕鬆地擊敗自己呢?

    他又有些心動。

    他現在的境界比井九高,但那天的承劍大會已經表明井九有足夠的資格指點他。

    現在的神末峰,隻有趙臘月與井九兩個人,如果他以執事的身份加入進去,說不定還真有可能得到某些幫助。

    隻是井九會願意嗎?

    他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就算他不記恨寒哥兒,也沒道理幫我。”

    柳十歲想著井九與顧寒之間的關係,也歎了口氣。

    “不管如何,我還是覺得你不應該走,雖然你現在還沒有承劍,可以轉去別的宗派,但是……”

    他沉默了會兒,繼續說道:“有些事情很快就會輪到我了,兩忘峰弟子時刻都要做好為青山犧牲的準備,不是嗎?”

    ……

    ……

    顧清一夜未睡,終於決定聽從柳十歲的勸說,暫時不離開青山宗,同時也想試試那條路是否能行。

    第二天清晨,溪畔人聲初起,他便離開了洞府,去往了神末峰。

    站在峰下,聽著密林裏不時響起的猿啼,他有些緊張。

    因為擔心被認為無禮,他沒有直接馭劍而上,而是老老實實地走了上去,好在一路上,那些猿猴隻是頗感興趣地打量著這個神末峰開禁以來的第一位客人,並沒有攔住他的去路,想要從他身上搜刮些什麼。

    來到峰頂的時候,朝陽已經躍出群峰,紅紅的光線籠罩著山崖,顯得很是溫暖。

    竹椅上的露水已經消失,井九睜開眼睛,看到是他,有些意外,伸手從地上拾起一塊小石頭,向身後彈去。

    那塊石頭破空而飛,準確地穿過小樓前廳,仿佛有眼睛一般,繞過廊柱,擊中銅鏡,發出當的一聲清響。

    趙臘月走了出來,問道:“什麼事?”

    井九指了指站在不遠處的顧清,說道:“好像有客人。”

    顧清對趙臘月行禮說道:“見過師姐……不……師叔。”

    迎客台上井九說的那番話早已在九峰年輕弟子之間傳開。

    他比趙臘月還大一歲,雖然把師叔這兩個字喊了出來,還是難免覺得有些尷尬。

    趙臘月也沒有習慣被稱作師叔,愣了愣才醒過神來,問道:“什麼事?”

    顧清不知道怎麼開口。

    看他神情,趙臘月便猜到了,說道:“你不是承劍弟子,所以我們不能收你。”

    顧清說道:“神末峰現在需不需要執事?”

    “這裏不是兩忘峰,我們不打算要執事。”

    趙臘月看著他認真說道:“你也不應該做端茶倒水那些事情,青山宗多一個執事沒有意義。”

    顧清明白了她的意思,沒有失望,因為他也隻是想來試試。

    趙臘月的這番話裏隱著的看重讓他的心情平靜了很多,不過就是再多等三年,又算得了什麼?

    顧清再次行禮,轉身準備下峰。

    忽然有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這座山很大。”

    顧清停下腳步,望了過去,有些不明白。

    井九躺在竹椅上,沒有回頭,自顧自說道:“就那些猴子住在這裏,太空了。”

    顧清忽然明白過來。

    就算不能承劍,他在這座山峰裏修個房子住,青山宗的門規也沒說不允許啊。

    ……

    ……

    這是柳十歲第一次來到上德峰,也是他第一次接受上德峰的問話。

    他的臉色微微發白,落在身邊的兩隻手有些微微顫抖。

    也許是因為緊張,也許是因為害怕,也許是因為寒冷。

    崖洞裏的布置很普通,看不出來與牢房之類的存在有什麼關係,但不知道為什麼,柳十歲總覺得這裏的石壁與地麵,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寒氣,劍元默轉也無法帶來太多溫暖。

    當然,也有可能寒冷的原因是對麵這位上德峰的仙師。

    那位上德峰仙師的臉色非常陰冷,就像是快要結冰的井水一般。

    這位仙師叫做段蓮田,據說手段最是強硬。

    他看著柳十歲稚氣十足的小臉,露出了一個很古怪的笑容:“那天夜裏,你不在自己的房間,那你去哪裏了?”

    聽著這個問題,柳十歲沉默了很長時間。

    那天夜裏,碧湖峰的左師叔被人殺死,曝屍某條山溪之旁。

    那天夜裏,柳十歲離開崖洞,偷偷去找井九,結果發現井九不在。

    第二天,他就知道了,殺死那位左師叔的人就是井九,因為這是井九自己說的。

    “因為練劍不是很順,心情有些不好,所以我出去走了走。”

    柳十歲看著青石磚之間的冰霜說道。

    段蓮田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有沒有人證?”

    柳十歲抬起頭來,說道:“不知道,應該有人看到過我。”

    段蓮田微微眯眼,說道:“你去了哪裏?”

    柳十歲說道:“隨便走走,沒有方向。”

    段蓮田說道:“你可知道,這樣無法洗脫嫌疑?”

    柳十歲倔強說道:“本來就與我無關,我為何要洗脫嫌疑?”

    “不要以為你是天光峰的親傳弟子,我便不敢對你用刑。”

    段蓮田冷笑一聲,說道:“你的境界雖然低微,無法殺死左師弟,但是通風報信這種事情不需要境界。”

    柳十歲沒有再說話。

    “過些天,我會再問你一次。”

    段蓮田示意他出去,最後說道:“希望到時候,你能有一個稍微像樣些的回答。”

    走出崖洞,柳十歲抬頭望去,隻見烈日當空,稍微覺得暖和了些。

    馬華在等著他。

    在洗劍溪的時候,柳十歲與甲課同窗們住在處,由馬華負責管理照看。

    那天夜裏,發現柳十歲偷偷離開的人,應該便是他。

    柳十歲從他身邊走過,沒有停留,也沒有說話。

    馬華準備拍他肩膀的手停在了空中,胖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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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一聲歎息

        



    顧寒也在峰下等著他。

    “短時間裏上德峰應該不會再找你問話,不然白師叔會生氣的。我也不會問那天夜裏你究竟去了哪裏。”

    他對柳十歲說道:“因為我們知道,這件事情與你無關。”

    柳十歲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井九殺人的事情,也沒有說過那天夜裏他去找過井九。

    但顧寒與馬華自然能猜到他那天是去找井九了,卻誤解了他不肯說的原因。

    顧寒說道:“過段時間,還會有事,到時候你會受些委屈,你做好心理準備。”

    “明白。”

    柳十歲隻是不知道那段時間會是多長,一年還是兩年三年?

    “青山九峰裏的師長與同門們,可以不理世事,可以斷情絕性,把所有的時間與精力都放在自家的修行上,但是不要忘記,保證他們能夠安靜的修道,是因為我們兩忘峰在青山外與敵人們連年征戰廝殺,用盡手段。”

    顧寒看著他說道:“那些同門的受了重傷,修道之路就此停止,有的甚至慘死,與他們相比,我們受些委屈又算什麼?”

    他很驕傲,對待弟子們非常嚴厲,甚至近乎嚴苛,但對柳十歲是真的非常不錯。

    因為他和過南山對柳十歲都寄予了非常高的期望。

    柳十歲說道:“我懂,我願意為了青山做任何事。”

    顧寒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在天光峰跟著白師叔好好學,過些日子兩忘峰見。”

    這句話明顯有深意,不知道過些日子,究竟是要過多久。

    ……

    ……

    “上德峰在查柳十歲,聽說那天夜裏,他離開了自己的洞府,卻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趙臘月看著井九,沒有從他的臉上看到諸如擔心之類的情緒。

    井九心想這個小姑娘在九峰裏果然有幫手,隻是不知道是哪座峰上的人。

    他說道:“那天夜裏他去找我了。”

    趙臘月說道:“你不擔心?”

    井九說道:“我對他說了,那個人是我殺的。”

    趙臘月盯著他的臉,似乎想要從他的臉上找到一些什麼。

    “你不擔心?”

    相同的兩個問題,字都一模一樣,她想表達的意思並不完全相同。

    井九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說道:“白如鏡護短,兩忘峰更護短,他和你一樣是天生道種,掌門不會讓上德峰亂來。”

    趙臘月說道:“上德峰的目標就是兩忘峰,甚至掌門,就算不能查出什麼,能落些顏麵也是好的。”

    井九沒有接話,明顯沒有討論這件事情的興趣。

    趙臘月說道:“你對這些事情是真的不感興趣,還是智珠在握?”

    井九有些無奈,說道:“我現在更想知道的是,為什麼來到神末峰後,你的話越來越多?”

    “因為我的心裏有太多問題。”

    趙臘月沒有回避這個問題,說道:“比如,我一直以為你會問我那個問題,但你始終沒有。”

    元騎鯨說每個人的心裏都有鬼。

    井九不知道趙臘月的心裏有沒有鬼,但知道她的身上確實有很多問題。

    比如:碧湖峰的左某為什麼要殺她?

    因為她在查一件事情。

    為什麼她一定要上神末峰?

    因為她在查一件事情。

    “好吧。”

    井九看著她認真問道:“你為什麼認為景陽真人沒有飛升成功?”

    ……

    ……

    不知道是霧氣深重如雲,還是雲薄如霧。

    白色的湍流從群峰之間流淌而出,順著地勢來到鎮子裏,雲集於此。

    對此美景,鎮上的人們與遊客有著不一樣的感慨,酒樓上的火鍋邊,依然人聲鼎沸。

    沒有人能夠看到,在雲霧的高處,有一道劍光高速掠過。

    雲集鎮有片野林,樹木並不如何密集,但生的極好,在深春時節裏,青葉如串串銅錢,搖的滿眼都是。

    風拂青樹,煙塵微作,紅光驟斂。

    趙臘月把弗思劍收入袖中,鬆開手,對井九說道:“就是這裏。”

    他們這時候在一棵大樹前,地麵積滿了前幾年的落葉,看著很是尋常,沒有任何異樣。

    “那個冥部弟子的境界很低微,那時候還留在雲集鎮上不走,本就有些奇怪。”

    趙臘月看著那片地麵說道:“雖說當時已經頒下三千裏禁,但孟師問都不問便一劍殺了他,這事也有些奇怪。但我當時並沒有太在意,提著他的屍體往這裏來,然後就在師叔祖飛升的那一刻,忽然發生了一件事情。”

    井九問道:“什麼事情?”

    趙臘月抬頭望向雲霧裏的群峰,說道:“我聽到了一聲歎息。”

    井九挑眉說道:“歎息?”

    “是的,那聲歎息裏充滿了悵然的意味,似乎對世間有無窮留戀,也可能是遺憾,但是……又有一種無比滿足的感覺。”

    趙臘月說道:“我很確定那個冥部弟子已經死了,四周無人,那麼這聲歎息從何而來?”

    井九說道:“你確認是聽到?”

    趙臘月說道:“那聲歎息是直接在我腦海裏響起的。”

    井九沉默。

    “當時我正看著那裏。”

    趙臘月看著遠方說道。

    雲霧極重,無法看清群峰模樣,但井九知道她說的是神末峰。

    他背著雙手,靜靜看著那裏。

    “我有時候在想,那聲歎息會不會是師叔祖發出的。”

    趙臘月說道:“最初我根本不敢相信,但現在越來越確定,既然我是師叔祖選定的承劍弟子,既然他把弗思劍一直放在我的身邊,那麼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會不會就像把劍譜留給你一樣,也留給我某些信息?”

    “我覺得你想多了。”

    井九說道:“我想看看那個冥部弟子。”

    血一般的劍光,照亮整片密林,無比鋒銳的弗思劍,很快便把地麵挖出一個大挖,露出了那位冥部弟子的屍體。

    數年時間過去,不知為何這具屍體卻沒有腐爛,還是保持著原初的模樣,隻是有些萎縮,看著就像是脫水了的樹葉。

    井九解下鐵劍,撥了撥那具屍體,問道:“為什麼沒有用劍火燒掉?”

    青山弟子進入知通境界,便可以點燃劍火。

    趙臘月當時是外門弟子,但以她的天賦應該能夠做到。

    孟師讓她處理這具屍體,便是基於這個考慮。

    “因為我當時覺得有問題,所以把這具屍體留了下來,還放了些鎮魂石進去。”

    井九用鐵劍把屍體旁邊的那些黑玉般的石塊扒開,看著那張已經變形、如同臘化了的臉,沉默了很長時間。

    這張臉對他來說是陌生的。

    他用劍識把這名冥部弟子的屍體,毫無遺漏地查看了數遍。

    然後,他發現了一個問題。

    這名冥部弟子的眉心深處有一個空洞。

    那個空洞很小,也不是冥部中人收貯魂火的所在,那麼這是用來做什麼的呢?

    井九注意到,那個洞很光滑,而且從形狀上來看,就像是一個人參果。

    看來,有人在裏麵住過很長一段時間。

    ……

    ……

    (開書前在微信公眾號裏就提過,大道朝天會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無論是人物、架構還是氣質,因為簡單,所以難寫,現在看來,完成的還算不錯,整個情節的推進,比我預想中,或者說比我以前,剛好快了一倍,真的沒那麼複雜,大家開開心心、高高興興地看就好,以後萬一有翻轉,到時候大家再樂嗬就好,握手,周一了,麻煩大家投一下推薦票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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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陰三是一個好名字

        



    井九沒有對趙臘月提及自己的發現,說道:“隻憑一聲歎息,不足以讓你做這麼多事。”

    趙臘月說道:“開始時我也以為是錯覺,但事後想來總覺得不對,劍心不寧,半年後,我還是忍不住通過家裏的關係查了查這名冥部弟子,心想如果沒有什麼事,以後也就不想了。”

    人族與冥部暫時停戰以來,雙方暗中多有交流,趙家在朝歌城裏地位頗高,在軍方也頗有影響力,確實有渠道可以查。

    “結果查出了問題?”井九問道。

    “不是查出了問題,而是沒有查到這個人。”

    趙臘月看著坑裏的那具屍體說道:“冥部似乎根本就沒有這個人存在。”

    井九說道:“他叫什麼名字?”

    趙臘月說道:“在酒樓上,他報過自己的名字,叫做陰三。”

    冥部很講究魂火歸故裏,任何流落在外的亡者都會被仔細地記錄在冥書上。

    如果在冥書上找不到陰三這個名字,隻能說明這是個假名字,或者隱藏著更多的秘密。

    “孟師。”井九忽然說道。

    趙臘月沉默片刻,說道:“是的,後來我開始暗中查孟師。”

    孟師是她在外門時的授課仙師,對她照拂疼愛有加,就像是呂師對柳十歲與井九那樣。

    現在孟師正在上德峰閉關靜修,得到師長賜藥,正在衝擊遊野境。

    “隻憑照顧你的功勞,他得到的報酬似乎太多了些。”

    “是的,我隻能懷疑上德峰。”

    井九看了她一眼,說道:“除了他出身上德峰,還有別的理由嗎?”

    趙臘月說道:“青山九峰都知道,劍律師伯不喜歡景陽師叔祖,兩個人的關係一直不好。”

    井九沒有對此發表什麼意見。

    趙臘月繼續說道:“從孟師與陰三的線索,卷簾人查到三千裏禁前碧湖峰少了兩根雷魂木。有鎮守在,這兩根雷魂木肯定沒辦法送到九峰之外,那如今在哪裏?我正準備繼續查的時候就驚動了碧湖峰,後麵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雷魂木是碧湖峰的至寶,無論是用來修行至上劍道,還是感悟天地之威,都有無上功效。

    據說如果修道者能夠超越通天境,甚至可以通過雷魂木移魂轉魄,等若再多出一次生命。

    如此奇寶,自然會被青山宗重點看管,居然會莫名其妙少了兩根,怎麼想都知道這裏麵有問題。

    前任碧湖峰主雷破雲,忽然走火入魔,然後被元騎鯨一劍震死在山野,說不得便與此事有關。

    井九卻不關心這些事情,隻是看著趙臘月。

    趙臘月沒有說,從孟師與陰三那裏找到了什麼線索,但他知道,如果想要請動卷簾人,來查青山宗這樣的天下第一劍宗的內部事務,需要付出多麼大的代價,再想著這些年,這個小姑娘在劍峰裏艱難修行,就是為了登上神末峰看看……

    他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趙臘月睜大眼睛,盯著他。

    井九看著她平靜而認真地說道:“不要再查這件事情了。”

    趙臘月說道:“為什麼?”

    井九在心裏說道,因為我擔心會護不住你。

    他默運劍元,鐵劍以肉眼無法看見的速度震動起來,發出類似蜂群的嗡鳴。

    趙臘月神情微變,準備阻止他,卻已經來不及了。

    數朵劍火隨鐵劍而落,飄在那名冥部弟子的屍體上。

    屍體猛烈地燃燒起來,隻是瞬間,便化作了一團灰燼。

    趙臘月盯著他,想要得到一個解釋。

    井九沒有解釋。

    趙臘月馭劍而起,化作一道麗光,消失在了天空裏。

    井九望向空蕩蕩的天空,心想小姑娘看來是真生氣了啊,居然讓自己走回去……

    按道理來說,他現在已經守一境界圓滿,應該能自如馭劍飛行,但不知為何,他從來沒有馭劍飛過。

    他看了眼鐵劍,搖了搖頭。

    然後,他的視線順著鐵劍,落在坑底的那片灰燼裏。

    “陰三……這個名字不錯。”

    ……

    ……

    雲集鎮,酒樓上,臨欄處,一盆火鍋正在沸騰。

    井九坐在桌邊,看著火鍋裏浮沉的那些食材,沒有舉箸的意思。

    身為一個修道者,他沒有太多俗世的欲望,對這種源自益州、風行冥界的美食也沒有興趣。

    很多年前,有人曾經對他說過,修道者追求長生,則更應該了解生命的美好,如此獲得充分的內在的源動力。

    他不是很明白這句話,就像不明白那句不能踏進同一條河裏。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那人的意思,也大概明白了整件事情。

    鴨腸已經沉到鍋底,淹死了。

    花椒還在沉浮,不停呼救。

    毛肚與黃喉若隱若現,不知生死。

    “用這個名字真的很自信,假死真的太粗糙,不過你應該也是沒想到我能回來。”

    井九看著桌對麵空著的座位說道:“希望能夠盡快再見到你。”

    說完這句話,他起身離開了酒樓。

    火鍋繼續沸騰著,散發著誘人的香味,不知道何時才會煮幹。

    ……

    ……

    傍晚時分,井九回到了神末峰。

    順著狹窄的山道,他向峰頂走去。

    一路樹影搖晃,猿猴們殷切跟隨,不時獻出各種山果,看他要不要吃,討好的意味非常濃鬱。

    “不吃。”井九說道。

    神末峰在青山深處,是九峰裏最偏遠的一座。

    哪怕雲集鎮就在青山邊緣,從那邊走回來也要數百裏路。

    井九用半天時間走回來,有些累,而且走路是他最不喜歡的重複動作,所以情緒有些不好。

    當然,誰也不知道他的情緒不好與雲集鎮外的那具屍體有沒有什麼關係。

    猿猴們感覺到他的情緒,不敢再多聒噪,隻是靜靜地跟著他,偶爾會聽到幾聲低叫。

    井九停下腳步,發現有兩隻猿猴傷了,想來是前些天與適越峰群猴大戰的結果。

    他將一顆丹藥彈進林裏,說道:“分著吃。”

    這顆丹藥是適越峰的秘藥,叫做一心丹,對修行沒有太大幫助,但在治傷補血方麵卻有奇效,非常珍貴。

    如果讓適越峰的師長們,知道他把一心丹用來喂猴子,隻怕會氣死。

    井九繼續前行,來到山腰處,迎麵一處斷崖前,堆著十幾根倒下的粗大樹幹。

    顧清在其間忙碌不停,竟是真的在修房子。

    井九沒有停下,也沒有與他說話,掠過斷崖,很快便來到峰頂。

    趙臘月站在崖畔,衣袂輕飄,仿佛仙子,如果忽略那頭淩亂的短發的話。

    她轉身望向井九,說道:“我一定會繼續查下去。”

    井九說道:“你不是已經確認他事先便有準備,不會出事?”

    趙臘月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但是,他一直沒有出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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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2-5 09:07:20
第五十八章知錯不必改

        



    井九說道:“如果景陽還活著,他會對你說什麼?”

    趙臘月當然明白,師叔祖選擇自己承劍,自然是希望自己最終能夠登上那條通天大道,但是……如果師叔祖真的出了事,她做為承劍弟子,怎能不管不問?

    井九說道:“剛才我隨你馭劍而行,俯瞰大地,河流仿佛細枝,滔滔之水在我眼裏已然靜止,為何會如此?因為我們飛的夠高,與大地間的距離夠遠,修道者要與人世間種種保持距離便在於此。”

    趙臘月說道:“如果無法落到地麵,飛得再高又有何意義?”

    井九說道:“修道的目的,不是爭強好勝,也不是追求意義,本來就是飛的更高。”

    趙臘月說道:“為何?”

    井九說道:“大道求長生,為的能夠看天地的時間更多,飛的更高,是為了看的更遠,一切為此,都說修道者無情,此言不差,因為修道者從不看眼前,隻看千萬裏之外,胸中可以無溝壑,因為要放著天地。”

    趙臘月沒有對他這番話做出回應,說道:“我知道你飛過。”

    隻有曾經在天空自由飛翔過的人,才會在第一次馭劍飛行的時候表現的像井九這般平靜,毫不興奮。

    井九沒有說話。他當然飛過,他去過沒有人去過的地方,看過沒有人看過的風景。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生命應該用在何處,不應該是陰謀算計、也不應該是複仇——那些隻是解決問題的手段,並不是真正的問題。

    不過,這並不是他對趙臘月說這番話的用意,他隻是擔心她,想勸她放棄。

    如果這個小姑娘真的查到什麼,他擔心自己護不住她。

    哪怕他是井九。

    ……

    ……

    第二天清晨,猴子叫了幾聲,井九在竹椅上醒來。

    銀碳在爐裏燃燒,茶壺裏的水剛剛沸騰,汨汨響著,顧清拿著小圓扇,蹲在爐前,動作顯得非常熟練。

    “十歲對你說的?”井九問道。

    顧清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是的。”

    井九說道:“你不需要做這些。”

    顧清說道:“在兩忘峰的時候,我也經常做這些事情。”

    在證明自己的劍道天賦之前,他隻是顧家送到兩忘峰去服侍過南山的劍童。

    鋪床疊被,燒茶倒水,這種事情他做過很多。

    趙臘月走出洞府,看到這幕畫麵,直接對他說道:“顧寒會生氣。”

    顧清沒有說什麼,待水燒沸後,倒入茶壺,便告辭離開。

    看著山道上那道身影,趙臘月問道:“你怎麼看?”

    井九說道:“天賦不錯,雖然不如你和十歲,但心性比你們更穩。”

    趙臘月問道:“他自幼在兩忘峰長大,與顧寒是親兄弟,你為何願意收留他?”

    有很多事情井九可以不問,但她不能。

    她是峰主,要為這座剛剛重見天日的山峰、峰裏的兩個人還有……那些猴子負責。

    井九想了想,說道:“反正來都來了。”

    ……

    ……

    顧清回到崖間繼續修房子。

    他打小做過很多事情,但哪裏修過房子,自然非常笨拙,看情形隻怕再過十幾天也沒希望能修好。

    好在他是一名修道者,雖說還不能餐風飲露而活,但身體康健,露宿山野也不用擔心被寒露凍到生病。

    他拿著劍不停地切削著那些樹幹上的細枝,又從崖間斬來很多根老藤,準備以後把木材捆起來。

    他做著這些事情,不知為何卻越來越難過。

    他不是趙臘月與柳十歲那樣的天生道種,但天賦也非常出色,年紀很小便已經進入承意境界,比井九還要高。

    現在井九已經成了神末峰的承劍弟子,每天在峰頂躺著曬太陽,他卻在這裏砍樹枝、修房子。

    幾天前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裏,現在又發現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

    他不是抱怨,也沒有嫉恨,隻是有些傷心。

    他是顧寒的親弟弟,卻並非同母所生,事實上他本來隻是顧家很不起眼的一名庶子。

    當初顧家想要討好過南山,才會把他送進兩忘峰做劍童。

    直到某個偶然的機會,過南山發現了他的劍道天賦,他的命運才發生了改變。

    前些天他在承劍大會上輸給井九,過南山沒有說什麼,顧寒還是把他嚴厲地訓斥了一頓。

    然後,便是犧牲。

    他站出來承認自己偷學劍法,如此上德峰便無法通過這件事情攻擊兩忘峰的師兄們,甚至是天光峰的長輩。隻是為什麼就一定是自己犧牲呢?他確實不應該在那麼多人麵前使出六龍劍訣,可是……不是你們要求我必須贏了井九嗎?

    他用衣袖擦掉臉上的淚水,握著劍繼續砍削樹上的細枝。

    時間流逝,九峰沐浴在溫熱的陽光裏,他放下劍,擦掉汗水,準備歇會兒。

    他盤膝坐在那堆樹木旁,閉上眼睛,開始吸納天地元氣,臉上殘著的淚痕被風漸漸吹幹。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道冷漠的聲音讓他醒了過來。

    “你果然在這裏。”

    顧清轉身望去。

    顧寒站在山道旁冷冷地看著他。

    顧清很是緊張,趕緊站起,張嘴想要解釋幾句。

    顧寒的神情非常冷淡,就像是真正的冰霜。

    感受著那道沉重的壓力,顧清的嘴唇微微顫動。

    但就在下一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的雙唇漸漸不再顫動,回複了平靜,眼神也變得平靜起來。

    他沉默不語,回視著顧寒。

    山崖之前,無比安靜。

    在顧清的眼睛裏,顧寒沒有看到意想之中的懼意,這讓他有些意外。

    雖然自從跟隨南山師兄學劍以來,這個孽種對他的懼意已經少了很多。

    更令他憤怒的是,在顧清的眼睛裏,就連一抹歉意也沒有看到。

    “你輸急了,用了師兄私傳給你的劍訣才會有此下場。”

    顧寒看著他厲聲說道:“難道你還覺得一切都是我的錯,自己一點錯都沒有?”

    顧清沉默了會兒,說道:“我知道自己錯了。”

    顧寒神情微和。

    顧清接著說道:“所以我自己承認偷學劍法,被逐出兩忘峰,三年時間不能承劍,這便是代價。”

    顧寒怔住,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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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2-5 09:07:42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7-12-5 09:11 編輯

第五十九章白癡及鬼

        



    崖間的安靜持續了片刻。

    “不要太過氣餒,隻要你好好修行,三年後自然還有機會。”

    顧寒以兄長的口吻說了幾句溫和的話,然而看著顧清站在那些斷樹旁,他的心情又變得糟糕起來。

    “有人說你來了神末峰,我還不信,沒想到竟是真的。”

    他看著顧清冷聲說道:“稍後隨我下山,準備接受懲戒。”

    顧清平靜說道:“我不是兩忘峰弟子,現在也不在甲課,你沒有權力懲戒我。”

    顧寒大怒,神情更加陰冷,喝道:“峰規不行,我就用家法代父親好好教育你!”

    顧清看著他微微一笑,說道:“你們不停對十歲說,一入山門,俗世種種皆斬,就是要斷掉他與井九之間的來往,怎麼到我這裏卻不同了?哪裏有什麼家?青山便是吾家,那麼家規又是什麼東西……顧師兄?”

    說到最後三個字的時候,他加重了語氣。

    顧寒冷冷看了他一眼,忽然轉身就走,再沒有說什麼。

    來到峰頂,他看到了那張竹椅,劍眉微挑,有些嘲弄的意味。

    井九知道有人來了,沒有睜眼。

    “這件事情是你挑撥的嗎?”

    顧寒看著井九說道:“就算諸峰有些師長欣賞你,但你確定能夠承受與我顧家、兩忘峰為敵的結果?”

    井九依然沒有睜眼,也沒有理他,隻是抬起了右手。

    一隻猿猴從樹林裏跳了出來,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便往洞府裏扔了過去。

    啪的一聲輕響,很快,趙臘月便從裏麵走了出來。

    看著她,顧寒的心情有些複雜,勉強行禮,說道:“見過峰主。”

    趙臘月一夜未睡,滿心想著的都是那本劍譜,也沒有太多虛套,直接說道:“免禮,何事?”

    因為她的語氣,顧寒怔住了片刻,然後才說道:“我要帶顧清走。”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還是不說話。

    趙臘月轉身望向顧寒,說道:“顧清已經不是兩忘峰的弟子。”

    “但他也不是神末峰的人。”顧寒肅容說道:“依照門規,他不能在九峰裏停留。”

    趙臘月說道:“他隻是在這裏暫住,就像當初在兩忘峰裏一樣。”

    顧寒沉默片刻,沒有再說什麼,行禮離開。

    來到山道上,想著先前趙臘月回答自己問題之前先看了井九一眼,他有些不悅,忍不住回頭望向峰頂,正好看到一幕畫麵,趙臘月走到竹椅旁,低頭在與井九說些什麼,兩個人離的極近……

    顧寒再也無法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心神激蕩之下,劍意離體而出。

    嗤啦一聲裂響,道旁一棵大樹落下無數片斷葉,一道裂痕深入樹體深處,隻需要再輕輕一推,便會斷作兩截。

    樹林裏的猿猴們被驚著了,怪叫著湊了過來,看了看那棵將斷未斷的樹,又望向顧寒,眼神詫異,就像在看一個白癡。

    顧寒隱怒,想要教訓這些畜生一番,但想著青山宗的鐵律,隻得冷哼一聲作罷。

    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

    猿猴們把那棵樹輕而易舉地推倒,向斷崖抬去,準備給那個不會修房子的白癡,一路嗚嗚亂叫,很是熱鬧。

    ……

    ……

    趙臘月說道:“聽說顧清是顧寒的庶弟,在家裏的時候頗受欺壓。”

    井九睜開眼睛,說道:“我不知道。”

    這句話的另外一個意思就是我不關心。

    對於這種常見的家族劇情趙臘月也不關心,她更關心另外一件事情。

    “有沒有可能顧清是兩忘峰派過來的奸細?”

    “你又想多了。”

    “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覺得自己很擅長陰謀。”

    “你還是想多了。”

    井九說道:“青山九峰,如果諸峰之間還要警惕這些,何不幹脆分家?”

    九峰分家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但青山宗可能已經出了問題。

    在雲行峰頂,碧湖峰左易想要殺趙臘月滅口,就是知道她在查這些問題。

    比如碧湖峰主走火入魔的原因,比如當年孟師為什麼一定要殺死陰三。

    這些問題已經被證明確實存在,隻看什麼時候會真正的爆發出來。

    ……

    ……

    到了盛夏,神末峰裏的生命越來越豐富,聲音也越來越多,蟬鳴取代了猿嘯,成了這裏的主旋律。

    某夜,忽有暴雨傾盆而至,無數雷電自黑雲裏生出,向著地麵斬落。

    無論雷電還是暴雨,自然都無法穿過青山大陣的屏障,隻能落在群峰四周。

    閃電暫歇的時刻,重臨黑暗的天空,忽然被數十道劍光照亮。

    諸峰弟子馭劍而出,向著大陣外飛去。

    對於無彰境甚至遊野境的強者而言,他們的主要目的是借雷暴洗劍。

    無論飛劍還是他們的劍丸,都需要這種最精純的能量來淬洗。

    對於承意境界的弟子來說,則是需要借助這場雷暴,盡可能快地適應新的天地。

    ——彼意自然,故承而用之,則夫萬物各全其我。

    進入承意境界,弟子們能夠感知到的天地更加廣闊,也更加細微。

    即便是數十丈外的昆蟲鳴叫,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如果不能適應這種情形,弟子們很容易被折磨的無法入睡,甚至走火入魔。

    這場挾天地之威而至的暴雨,自然是最好的修行環境。

    沒有人知道井九也已經進入承意境界,就在前幾天。

    他沒有去青山大陣外,自然不是因為不能馭劍的原因。

    他靜靜站在崖畔,聽著遠方的雷鳴。

    他擁有罕見的劍目,聽力也是遠超常人,加上承意境界的提升,即便隔著這麼遠,都有可能被雷聲直接震昏過去。

    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竟能不受雷雨的影響。

    青山大陣外遠方,一道閃電劈中某座無名山峰上的一棵大樹。

    哢嚓一聲,那棵大樹從中間劈開,生起熊熊火焰,然後又被暴雨漸漸澆熄。

    看著這幕畫麵,他很自然地想起了雷魂木,望向某座山峰。

    那裏的夜空仿佛破開了一道口子,閃電不停地落下,暴雨如注,形成一道白練,仿佛是無根的瀑布,很是美麗。

    那是碧湖峰。

    趙臘月查到,碧湖峰少了兩根雷魂木,那麼還有一根是被誰用了?

    在小山村裏他想了一年時間,提前推算到會遇到幾個最重要的問題,這便是其中一個。

    雷破雲參與了這件事情,承受了極大的精神壓力,最後竟然是發瘋了,於是被滅了口。

    井九做了一個決定。

    他要去碧湖峰看看。

    哪怕已經猜到很多,但沒有得到確定的答案,他還是無法確定下一步的動作。

    無人可問,就去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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