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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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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2-5 20:40:13
第五章拍賣會上的意外
  



    俗世裏,金子自然是最美好、最值錢的東西,但寶樹居打交道的多是修道者,自然習慣了修行界的做派。

    修行界最常見的貨幣不是金銀,而是比金銀更加珍貴、罕見的晶石。

    井九知道晶石,卻沒怎麼接觸過,因為晶石隻對無彰境以下的修行者有用,而且從效果而言遠不如他平日裏吃的丹藥。

    至於趙臘月,她從出生便有青山源源不絕供給丹藥,也沒操心過這種事情,看著井九問道:“你有嗎?”

    井九搖搖頭。

    那位管事的臉上依然保持著微笑,隻是眼神越發的冷淡。

    井九從袖子裏取出一顆丹藥放到桌子上。

    那顆丹藥色澤暗紅,看著不甚出奇,細聞之下,卻有一種類似艾草的辛味。

    那位管事在寶樹居裏做事,自然見多識廣,微微一怔,待確認那是自己想的東西,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來不及封盒,他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兩個茶杯,把那顆暗紅色的丹藥裝了進去,又用細綿紙緊緊地包了數遍。

    直到做完這些,他的神情才稍微放鬆了些。

    趙臘月神情微異,這顆丹藥應該是玄草丹,不是青山宗適越峰出產,而是出自中州宣化山。

    那位管事再看趙臘月與井九的神情,變得恭敬了很多。

    不管是哪裏來的怪人,不管朝南城是不是在通緝你們,隻要你能拿出一顆玄草丹,那便有資格得到寶樹居的尊敬。

    管事親自把他們二人領到七樓的一個雅間外,低聲交待了幾句拍賣時的注意事項,便悄然離開。

    這個雅間在寶樹居也是極好的房間,那些普通修行宗派如果來的不是長老一級的人物,絕對不會被安排在這裏。

    井九與趙臘月不知道這些,推門入室,用劍識輕掃四周,確認沒有陣法氣息,也無人窺探,才解下灰布。

    雅間裏的陳設談不上奢華,但絕對精致,桌上擱著一壺雀舌茶,兀自冒著熱氣,想來是他們離開一樓的時候才新泡的,茶壺旁列著幾樣果碟與小食,冷熱毛巾俱全,兩塊木牌靜靜擱在兩旁。

    從細節來說,寶樹居確實不錯。

    但井九與趙臘月都不滿意,因為這個雅間是玄字乙號房。

    要知道昨夜他們在商州客棧裏住的可是天字甲號房。

    “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裏?”井九問道。

    趙臘月當然不是為了避開朝南城守軍的追蹤才躲進這裏來。

    她說道:“寶樹居現在的主事人,是雷破雲的侄孫。”

    原來這裏的後台是碧湖峰。

    井九說道:“然後?”

    趙臘月心想你這是明知故問?

    “碧湖峰少了兩根雷魂木,雷破雲走火入魔而死,這些肯定與師叔祖飛升有關。”

    她說道:“人死了,一樣會有線索留下來,雷破雲一個人肯定不敢對師叔祖起歹心,必然是被青山外的那些大魔頭引誘,寶樹居是青山與外界交流的渠道之一,主事人又是他的侄孫,我覺得這裏應該有問題。”

    井九心想魔頭不見得是魔頭,山外也許是山內。

    又問道:“我們為什麼不直接找主事人?”

    趙臘月說道:“因為他不會說,甚至見著我們便會自殺,所以我們隻能觀察,看能不能找到些蛛絲馬跡。”

    井九覺得好生麻煩。

    他真覺得此事沒什麼好查的。

    在山村裏他推演計算了整整一年時間,很多事情都已經想明白了,隻是沒有證據而已。

    而這種事情沒有什麼證據,隻有人。

    雷破雲隻是境界停滯不前,想要靠那把劍重獲力量,從而被那個人說動。

    既然要問,不如直接問那個人。就像那個夏夜,他去碧湖峰問白鬼。

    問題是怎樣才能找到那個人?總不能真的吃遍天下所有的火鍋店。

    但井九相信,隻要對方發現自己還活著,那麼就一定會來找自己。

    到時候,他就可以直接問對方為什麼要這樣做。

    隻是不知道那一天何時到來。

    明天,還是要再過無數年?

    ……

    ……

    修行者一般要在夜間冥想,所以寶樹居的拍賣會都在白天舉行,隻是這裏的外牆沒有窗子,看著如同夜裏一般。主持拍賣的管事站在一樓,聲音通過傳音陣法準確地傳到每個房間,拍賣的物品畫麵也會通過虛鏡同時呈現在每個房間裏。

    第一次來到寶樹居的客人難免有些吃驚,井九和趙臘月卻提不起任何興趣,不過他們沒有參加過拍賣會,對會出現什麼有些好奇,當他們發現拍賣的物品隻是一些很普通的山精、丹藥之後,更是覺得百無聊賴。

    願意花重金購買這些的,應該都是些普通富商或者官員,對修道者來說平常無奇的東西,對他們來說則是延年益壽的仙藥。

    拍賣進行第七輪,寶樹居裏終於變得熱鬧起來,井九與趙臘月依然毫無關心。

    這一輪拍賣的物品是一匣子定神冰片。

    定神冰片產自北郡,數量不多,而且大部分都被與風刀教敵對的鎮北軍控製,能夠流入修行界的數量很少。

    就在客人們準備開始競價的時候,一道蒼老而溫和的聲音響了起來。

    “諸位同道,我們是來自墨丘的醫僧,今日冒昧相求一事……”

    沒人想到居然會在這樣一場平淡無奇的拍賣會上看到果成寺的高僧。

    樓內紛紛響起開窗的聲音,然後傳來無數請安問好的聲音。

    趙臘月有些意外,走到窗前往下看去,隻見樓下站著一老一少兩位僧人,僧衣很舊,洗的幹幹淨淨,不似很多修道者那般自然流露出塵之意,卻給人一種極其安穩、值得信任的感覺。

    片刻後,參加拍賣會的人們才知道,這兩位果成寺的醫僧是受青山宗的邀請,前來對付濁水裏的那頭大妖,如今大妖已然伏誅,青山仙師也自歸去,但那些被鬼目鯪驚懾魂魄的民眾還沒有完全醫好。

    定神冰片正是治療那些民眾需要的一味珍藥。

    果成寺僧人開口求助也是不得已之舉,因為舉世皆知,他們……很窮。

    很多道聲音爭先恐後地響了起來。

    “高僧請放心,我玄天宗絕不參與此物的競價。”

    “不錯,紫昊門亦響應此議。”

    拍賣行的那位管事,舉起雙手,示意客人們稍安勿躁,然後望向那位老僧,神情鄭重說道:“高僧大德,我寶樹居怎能袖手旁觀,物主與東家剛剛傳話,這份定神冰片便由我寶樹居贈予果成寺。”

    聽得此話,樓內響起一片叫好聲。

    忽然有一道與此時氣氛截然相反的陰冷聲音響了起來。

    “既然是拍賣行,就要講規矩,我都還沒有出價,你就送了出去,寶樹居還要不要自己的招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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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2-5 20:40:42
第六章你們想死嗎?
   



    那位管事抬頭望向聲音起處,發現是八樓的某個房間,稍一回想,便知道是哪個宗派。

    按照寶樹居的規矩,他不能把對方身份點明,微笑說道:“朋友何出此言?”

    那道陰冷的聲音說道:“莫要多言,定神冰片,我們是一定要拿的,趕緊開始拍賣吧。”

    那位管事聞言微怒,強自平靜心情,溫和說道:“都是同道中人,何必如此相逼?”

    那人冷笑一聲,說道:“按規矩行事,有何問題?”

    那位管事微微眯眼,心想難道是來鬧事的,神情微冷說道:“閣下應該知道,這裏是朝南城。”

    “我當然知道是朝南城。”

    八樓房間裏那人嘲弄說道:“你怎麼不幹脆把青山宗的大名說出來?”

    那位管事寒聲說道:“說了又如何?難道你還敢對青山不敬!”

    “當然不敢,隻是你覺得現在青山宗會管你們?我很想知道,你們寶樹居現在還這般囂張,究竟哪裏來的底氣!”

    那人冷笑說道。

    管事聞言色變,終於知道對方為何敢如此囂張。

    兩年前,青山碧湖峰變天……寶樹居失去了最大的靠山,隻是對方是怎麼知道的?

    “說到囂張,哪裏比得過你們三都派,來到我們南河州,居然也敢與果成寺搶東西。”

    管事再也顧不得所謂規矩,冷笑一聲把對方的來曆點明。

    如果三都派的人仍然執意要那份定神冰片,就讓他們去與果成寺對上好了。

    聽著三都派的名字,樓裏響起一陣議論聲。

    三都派是一個西方劍派,名聲並不如何響亮,但因為是昆侖派的附庸,也沒有什麼人願意招惹。

    那個房間的窗戶被推開,一個神情陰冷的中年人站到窗前,看著樓下的管事冷笑一聲,然後望向那位果成寺的老僧說道:“稟告大師,並非本派想與貴寺作對,隻是我派小主身患重病,需要定神冰片救治,實在無法相讓。”

    這位中年人對著寶樹居毫不客氣,對果成寺卻是頗為恭敬。

    聽著這話,很多人有些不解。定神冰片並非真正的罕見神藥,隻是剛好最近朝南城出了鬼目鯪,民眾被懾魂生病,果成寺才會親自出麵。三都派是昆侖派的附庸,昆侖派又與鎮北神軍關係密切,如果三都派的掌門公子重病,怎麼可能拿不到這藥?

    中年人知道眾人在想什麼,說道:“小主來南河州遊玩,不幸在應城……中了花毒。”

    喧嘩之聲再起,看來眾人都知道那個花毒是什麼來曆。

    如果真是那個心狠手辣的女修所為,這位三都派的小主也確實可憐。

    花毒不會讓人身死,卻會讓人奇癢難耐,極為難受,不過如果真有毅力,苦熬十日便能自行好轉。

    問題在於,三都派的人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小主禁受如此非人的折磨?

    “定神冰片,我們是一定要帶走的,至於朝南城裏那些凡人……隻能算他們運氣不好。”

    那位中年人說道。

    聽著這話,樓裏居然沒有太多反對的聲音。仁愛之心應有,但在修行者的眼裏,凡人的性命著實算不得什麼,尤其是當做比較的對象是他們自己的時候。

    那位果成寺老僧自然不讚同這個說法,卻有些不擅言辭,隻是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七樓房間裏,趙臘月有些不理解,問道:“這種小宗派,怎麼就不怕果成寺?”

    井九說道:“和尚脾氣好。”

    這說的是果成寺的行事風格,或者說無數年來在修行界裏形成的口碑。

    當然這也就是在朝南城、王朝內陸,放在北地,誰敢對果成寺稍有不敬?三都派如果敢和果成寺搶藥,隻怕當場就被暴怒的民眾撕成了碎片,風刀教更是不可能擅罷甘休,說不得會直接找上昆侖去。

    雖說樓裏的修行者們默認了三都派中年人的說法,但這裏畢竟是朝南城,果成寺高僧需要藥物救治病人,他們哪裏肯眼睜睜看著西方來的劍修輕易把藥拿走,競拍一開始便有很多出價,很快定神冰片便超過了本應有的價值。

    三都派毫不示弱,無論開出什麼價,他們都會繼續加價。

    昆侖山有很多晶礦,三都派雖然不像昆侖派那般富裕,但晶石也不會少。

    隨著時間的流逝,定神冰片的價格被抬的越來越高,那些宗派不得已漸漸退了出去。

    就算他們想用定神冰片來結好果成寺,也得考慮一下現在這個價格。

    眼看著定神冰片就要歸三都派所有,忽然那位管事滿臉堆笑,說了一句話。

    “玄字乙號房,出一顆玄草丹。”

    聽著這話,樓內先是一靜,然後一片嘩然。

    玄草丹乃是中州宣化山的名物,據說必須要由小天地銅爐親自熬煉才能製成。

    無論是功效還是價值,玄草丹都要比定神冰片珍貴百倍不止。

    為何那間房的人願意出一顆玄草丹來買定神冰片?難道他們也是想著結好果成寺的高僧?但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些。

    三都派眾人也很是震驚,對視無語,不知該如何辦。

    那位中年人冷笑一聲,示意不要再加價,坐了回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奇峰陡轉,誰也沒想到,定神冰片會這樣定了歸屬。

    出乎意料的是,七樓那間房子的窗戶始終沒有打開,那人似乎沒有與果成寺僧人見麵的意思。

    ……

    ……

    主持拍賣的管事親自把定神冰片送到了玄字乙號房,而且非常小心謹慎地低著頭,沒有向井九與趙臘月看一眼。

    井九與趙臘月起身準備離開。

    那位管事恭敬無比地雙手遞上一個小木盒。

    井九接過木盒打開。

    趙臘月看了眼,發現是那顆玄草丹,稍一思忖便明白了寶樹居的意思,比較滿意。

    那位管事又低聲提醒了幾句,建議他們可以再坐會,等東家來見個麵再說。

    井九與趙臘月知道他的意思,但沒有理會,這場拍賣會實在有些無趣,明顯查不到什麼線索,那還留在這裏做甚。

    看著向樓道下方走去的兩道身影,那位管事心想不知是哪裏來的怪人,得趕緊通知東家一聲。

    今天本來就是寶樹居安排的一場戲,當他們知道果成寺醫僧需要定神冰片時,這場戲的大致內容便定了下來,他們本想通過此事為寶樹居謀些好名聲,也好對過些天青山來的仙師交待,結果哪裏想到三都派忽然跳了出來,險些演成別的戲碼。

    管事又想到,那兩人沒通過自己把冰片轉交給果成寺醫僧,難道是打算私下去找對方?

    ……

    ……

    離開寶樹居不遠,井九與趙臘月便被三都派的人攔了下來。

    井九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了,趙臘月更是隻在書上看到過這樣的故事,覺得毫無新意,很是無趣。

    她看著他們認真問道:“你們想死嗎?”

    三都派的人都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威脅對方,結果便聽到了這樣的問題,不由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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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那就都死吧

        



    看著這兩個灰布蒙臉的怪人,那位中年人神情微凜,散出神識查探了一番。

    他發現稍高些的那個就是個普通人,先前說話的女子的境界有些判斷不準,但聽聲音如此年輕,又能高到哪裏去?

    “隻不過是些不敢露臉的鼠輩。”

    一名三都派弟子在旁說道:“今晨城守示警,要抓的隻怕就是你們。”

    那位中年人看著井九與趙臘月的反應,愈發確定這個推測是對的,不由心情微鬆,緊接著殺心便起。

    在朝南城這種地方,即便是修道者也不好隨意殺人,但如果被殺的人本來就見不得光,那誰會在意?

    中年人放棄了索藥的想法,看著井九和趙臘月微笑說道:“你們最大的錯誤就是應該在寶樹居裏便把藥給那兩個和尚。”

    然後他對弟子們認真吩咐道:“殺了他們,注意不要把藥弄壞了。”

    ……

    ……

    數道飛劍破空而起,向著窄巷那頭飛去,直指趙臘月。

    那些飛劍來到她身前時,忽然生出數道殘影,仿佛開花一般,很難分清哪道劍才是真的。

    這便是三都派的三花劍訣,以詭異莫測著稱,普通的修道者如果沒有準備,往往一個朝麵便會中劍。

    趙臘月揮手,弗思劍出,繞著她的身體高速飛行,根本看不清劍身,隻能看到一片紅線。

    數聲脆響,那些飛劍直接變成碎片,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三都派弟子飛劍被毀,劍心嚴重受損,哪裏還支撐得住,口噴鮮血,就這樣倒了下來。

    弗思劍靜靜地懸停在趙臘月身前。

    她根本沒有想過分清哪道劍影才是真的,直接全部砍了便是。

    那位中年人感受著那道紅色飛劍傳來的氣息,臉色蒼白,震驚無比。

    這種威壓即便他在掌門的飛劍上也從來沒有感受過!

    難道這是傳說中的神兵?對方究竟是什麼人?

    ……

    ……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

    這時候,他們與三都派眾人的距離不到十丈。

    在這段距離裏,承意境界也可以馭劍向對方發起攻擊。

    井九說道:“我已經很多年沒殺過人了。”

    趙臘月說道:“我們第一次見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井九知道這說的自然不是自己跳到她身前那一次,是後來那次。

    那時候他剛把碧湖峰左易的頭割下來。

    在他們簡短對話的途中,那位三都派的中年人終於清醒過來,召出飛劍便準備馭劍逃走。

    確認井九沒有出劍的意思,趙臘月搖了搖頭,右手向著空中一指。

    弗思劍破空而去。

    一道豔紅的劍光,照亮了巷側的青樹。

    那名中年人從天空墜落,重重地摔在巷子裏,身首分離,濺出一大灘鮮血。

    豔紅的劍光再次折回,如閃電一般,來到趙臘月身前。

    巷裏響起嚓嚓數聲輕響,那些正在痛苦噴血的三都派弟子,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因為他們的腦袋也從身體上掉落下來。

    趙臘月走到那些屍體前,先用劍識掃了一遍,然後蹲下從那些屍體上搜了些東西。

    看著這幕畫麵,井九很是欣賞,覺得小姑娘要比自己當年強上很多。

    劍火離開弗思劍,落在那些殘缺的屍體上,瞬間便把那些屍體燒成灰燼。

    井九忽然想知道,青山裏那些視趙臘月為仙女的同門,如果看到這幕畫麵,會怎麼想。

    趙臘月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別人怎麼想,與我無關。”

    井九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轉而說道:“劍火並不能完全消除痕跡。”

    那些屍體化作的灰燼依然存在,而且修行界有很多方法能夠找到線索,比如牆上的那些血跡,有些門派擅長兩界通,甚至可以通過事後的這些痕跡,直接用道法推斷出最初的場景,水月庵便極擅長此道。

    趙臘月說道:“我並不是想著毀屍滅跡,隻是想著巷子裏這麼多死人,若嚇著路過的小朋友怎麼辦?”

    殺人不眨眼,可以稱為冷酷,不忘這些細節,說明她是真的很愛這個世界?

    井九心想這與當年的師兄真的有些像,下意識裏問道:“朝南城有什麼出名的火鍋店?”

    說到火鍋,最出名的店自然都在益州。

    北方也有火鍋,味道與益州的麻辣風格截然相反,多用麻醬調味,比如朝歌城裏的西來居。

    但對於朝南城的居民來說,最好的火鍋店,當然隻能是鴻茂齋。

    鴻茂齋的風格偏北,沒有現炸的酥肉,趙臘月有些不高興,於是點了七盤小時候最愛吃的鮮切羊肉。

    井九還是隻煮了幾片青菜吃,這裏都是白湯,倒很符合他的喜好。

    離鴻茂齋不遠,某個偏僻的街道裏,有座很不起眼的土廟。

    來自果成寺的兩名醫僧,在這裏已經住了很長時間。

    老僧這時候正看著手裏的一個匣子發呆。

    不需要把匣子打開,隻憑味道,他便知道裏麵裝著的是他現在最急需的定神冰片。

    年輕僧人想著剛才送藥匣入廟的那道劍光,便覺得不寒而栗,說道:“師伯,可要通知官府?”

    老僧搖了搖頭,說道:“是同道中人。”

    年輕僧人聞言微怔,片刻後才醒過神來,有些不確定問道:“是青山宗的道友?”

    老僧點了點頭。

    年輕僧人想著先前在寶樹居裏發生的事情,心想難怪七樓那個房間裏的人能夠輕而易舉拿出一顆玄草丹,高興說道:“朝南城離青山如此之近,那個三都派居然還敢如此囂張,真是不知死活。”

    老僧從那道劍光才判斷出送藥者是誰,聽著師侄這話忍不住搖了搖頭,心想青山宗行事向來低調,你這話可說差了。

    “也不知道柳十歲現在怎麼樣了。”

    年輕僧人想著前些天在濁水裏與青山宗弟子並肩作戰的場景,感慨說道:“他年紀雖小,但不愧是天生道種,比我要強太多,而且麵對那頭妖怪時,居然能夠那般冷靜,真是令人佩服。”

    老僧淡然說道:“冷靜往往來自勇氣,青山道友向來不缺這個。”

    年輕僧人有些擔心說道:“最後他怎麼就昏了呢?我查了半天也沒發現他的傷勢到底從何而來。”

    廟外忽然傳來一陣吵鬧的聲音。

    門被推開,一個穿著官服的中年人走了進來,在他身後有十餘名軍士把看熱鬧的人群隔在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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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消逝的妖丹

        



    年輕僧人識得此人,知道是清天司駐朝南城的一位大人,起身合什行禮。

    這位中年人姓施名豐臣,乃是清天司的重要人物,如今在朝南城主管一應修行界相關事務。

    施豐臣對著年輕僧人回禮,然後轉向老僧,恭謹說道:“見過大師。”

    清天司的官員絕大部分都是修行者,或者有修行宗派背景,施豐臣也不例外。

    按照宗派輩份,他應該稱這位老僧為師叔祖,隻是畢竟有個官身,頗為不便,稱對方一聲大師更為合適。

    老僧溫和說道:“不知施大人前來有何事務?”

    施豐臣苦笑說道:“好教大師得知,今日朝南城裏連續發生兩件事情,一者闖城,一者殺人,都是修行者所為。”

    老僧不解問道:“此事莫非與我們有關係?”

    廟門已然關閉,對話不虞被外人聽見,施豐臣直接說道:“三都派的人死了。”

    年輕僧人聞言大驚,看了老僧一眼。

    施豐臣繼續說道:“正是在寶樹居裏想得定神冰片的那些人。”

    老僧的臉上流露出悲憫的神情,說道:“不知那些道友遺體何在?老僧想過去念段往生經送行。”

    施豐臣苦笑說道:“遺體俱已被焚成灰燼,下手之人很是冷酷。”

    老僧說道:“大人莫非懷疑我與師侄?”

    “這是哪裏來的話。”

    施豐臣故作不悅說道:“世間有誰敢懷疑果成寺大德?”

    年輕僧人心想,若不是因為定神冰片一事,三都派的人死了,你來找我們做甚?

    “定神冰片最後是被玄字乙號房的兩個人得了。”

    施豐臣望向年輕僧人,無比誠懇地問道:“不知小師父你,可否知道那兩個人的來曆?”

    年輕僧人神情微凜,想著先前送藥入廟的那道劍光裏隱藏的殺意,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就在這個時候,老僧忽然開口說道:“是兩個人嗎?”

    “不錯,那兩個人以灰布蒙麵,寶樹居的管事也沒能見到他們的真麵目。”

    施豐臣依然看著那位年輕僧人,微笑說道:“不知道小師父可曾見過他們。”

    年輕僧人這時候已經斷定,送藥殺人的應該是青山宗的道友,他當然不願意說,隻是身為出家人……

    “不可說。”老僧忽然說道。

    施豐臣聞言微怔,心想難道這是在打機鋒。

    年輕僧人把已經快要出嘴的話咽了回去,有些不安地望向師伯。

    他忽然發現那個裝著定神冰片的匣子不見了,不知道被師伯藏在了哪裏。

    “罪過,罪過。”

    老僧看了年輕僧人一眼,然後轉頭望向施豐臣,說道:“我這師侄正在修閉口禪。”

    施豐臣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們確實不知道那兩個人是誰。”

    老僧說道:“抱歉無法為大人提供線索。”

    施豐臣苦笑一聲,明知有問題,也不敢再問下去,長揖及地,便出了廟門。

    待廟外的聲音漸漸停息,年輕僧人才鬆了口氣,坐到了地上。

    老僧歎息說道:“希望此事不要給道友帶來麻煩。”

    年輕僧人想要說話,又想著師伯剛才的交待,閉著嘴唔唔叫了起來,顯得很是著急。

    老僧明白他的意思,說道:“你這閉口禪且先修著,何時離開朝南城再說。”

    ……

    ……

    夜深,鴻茂齋已經關門。

    相隔不遠的客棧,天字甲號房裏,趙臘月盤膝坐在地上,正在靜思養氣,弗思劍懸在她的頭頂,慢慢轉動。

    井九已經來到朝南城外,走到了通天橋的中段、也就是最高的地方。

    星光照亮河水,滔滔之勢未減,更顯凶險。

    井九收回劍識,直接跳了下去,河麵濺起一蓬水花,很快便消失,沒有引來任何視線。

    河水無比渾濁,又值夜深,根本無法視物,卻遮不住井九的目光。

    在湍急寒冷的水裏潛行了很長時間,他來到河心斷崖深處的某個偏僻角落。

    這裏的河水已經變得平緩很多,但壓力極大,而且極為寒冷。即便是無彰境的劍道強者,也無法在這裏停留太長時間,如果他不是身體特殊,根本沒辦法潛到這麼深的地方,找到那頭鬼目鯪。

    那頭鬼目鯪已經死了。

    鬼目鯪極大,身軀足有三層樓高,前足若鰭,皮膚光滑,色澤幽暗,鑲嵌在斷崖深處,與四周的環境合為一體,就像是最普通的岩石,確實極難發現,難怪青山宗弟子始終沒能找到這具屍體。

    井九飄到鬼目鯪的身前,發現它的頸部與頭部到處都是劍傷,雙眼緊閉,殘著青色的血跡,沒有被河水衝走,看來應該是被青山弟子的飛劍所傷,那雙眼睛的傷勢則更像是來自某種淩空道法。

    “果然是被人養著的。”

    井九的視線落在兩道鐵鏈上,默默想著。

    那兩道鐵鏈緊緊地捆著鬼目鯪的後半身,另一頭應該在崖洞最深處。

    在黑暗的河水裏飄遊,井九繞著鬼目鯪的巨大身軀看了一圈,除了那些劍傷沒有新的發現。

    他解下鐵劍,向著鬼目鯪的頭頂刺去,不料劍尖一滑,竟是偏離開來。

    不愧是傳說中來自深淵、遊過西海的大妖,即便死了,肌膚依然堅逾鋼鐵,絕非普通飛劍能夠割開。

    井九的鐵劍來自適越峰莫仙師,雖不是名劍,亦有不凡之處,但確實不夠鋒利。

    黑暗的河水微微振動,如果有人能在水底聽聲,應該能聽到嗡嗡的群蜂之鳴,那是他手上的銀鐲在顫動。

    井九沒有理會,飄到鬼目鯪身前,右手落下。

    一道筆直而清楚的裂痕,在鬼目鯪堅韌無比的皮膚上出現,然後越來越開,直至看到內膜與軟骨。

    啪的一聲輕響,井九用雙手把鬼目鯪頭頂的軟骨撕開。

    看著鬼目鯪頭頂空空的丹室,他心想妖丹果然沒有了。

    如此一來,柳十歲渾身滾燙、雪落則化、長時間昏迷不醒……種種異象,便都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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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也許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井九來到岸邊,河水如瀑布一般從白衣上滑落。

    朝南城牆上軍士們正在奔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井九看了那邊一眼,用劍元將身上的水蒸幹,整個人籠罩著一層白霧。

    “現在你還問我為什麼要來朝陽城嗎?”

    趙臘月的聲音在霧氣外響起。

    井九知道了為何朝南城的軍士那般緊張,想來是她馭劍出城時驚動了不少人。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她沒有說錯。

    發生在柳十歲身上的事情全部在他預料之中,但終究還是要來看一眼才能放心。

    趙臘月問道:“找到你想找的東西了嗎?”

    井九嗯了聲。

    趙臘月沒有再問什麼。

    井九看著她說道:“你還要再查下去?”

    趙臘月也嗯了聲。

    “這件事情與雷魂木其實沒有關係。”

    井九看著她說道:“如果飛升失敗,原因隻在於陣法出了問題。”

    趙臘月說道:“雷破雲敢偷雷魂木下碧湖峰,就敢在陣法材料上動手腳。”

    這兩件事並無關係,但這個推論確實有道理。

    井九說道:“陣在神末峰頂,他動不了手腳。”‘

    趙臘月心想自己在峰頂並未看到任何陣法的痕跡,就連一絲殘餘的氣息都沒有。

    “煙消雲散,是那座陣法的名字。”

    井九說道:“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趙臘月說道:“煙消雲散……這名字真不吉利。”

    井九說道:“修道者的飛升對於留在這個世界的人來說就是死亡,本就不是什麼開心的事。”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難怪師叔祖飛升,青山九峰竟然沒有幾個人真的高興。”

    井九沒有說話。

    趙臘月說道:“如果材料沒有問題,那陣法怎麼可能會出問題?”

    “可能……景陽真人當年學的陣法本就是個錯的。”

    井九微笑說道。

    他的笑容有些淡。

    ……

    ……

    井九與趙臘月離了朝南城,穿越山嶺而去,不知身在何方。

    青山那邊,柳十歲終於醒了過來,滾燙的皮膚恢複了正常的溫度,神智沒有受影響,看起來沒有什麼變化,沒有人知道,當他看著銅鏡裏的自己時,偶爾能在眼瞳的最深處,看到一抹妖豔的紅色。

    第二天,柳十歲便被關進了劍獄,白如鏡長老再如何惱怒,也無法改變上德峰的決定。

    因為上德峰懷疑,在濁水的那場除妖大戰裏,柳十歲偷吞了鬼目鯪的妖丹。

    吞食妖丹可以幫助修道者快速提升境界,但極可能汙染道心,讓修道者走火入魔。

    對玄門正宗來說,這是絕對無法接受的行為,對青山宗來說,更是違逆劍律的嚴重罪行。

    即便柳十歲是深受宗派期望的天生道種,如果真的做出這種事情,哪怕最輕的懲罰也是廢去修為,逐出青山。

    接下來的時間裏,上德峰對柳十歲進行了極其嚴厲的審訊,最後甚至動了刑。

    審訊的結果卻有些出人意料。

    在濁水畔柳十歲忽然昏迷不醒,以及身體滾燙,道脈驟疾等諸多異象,都表明他確實吞食了妖丹。

    但無論是適越峰師長們的檢查,還是遲宴用劍心聽脈,都沒能在他的身體裏找到直接的證據。

    按道理來說,既然沒有證據,就應該放人,但此事如此詭異,上德峰哪裏肯就此結案。

    元騎鯨親自下令,依然把柳十歲關在劍獄裏,並且禁止任何人探望。

    到了現在,不管是白如鏡長老還是兩忘峰的那些年輕弟子,其實都已經相信了上德峰的判斷。

    所以並沒有人去探望柳十歲。

    無論上德峰如何用刑,柳十歲都保持著沉默,再如何痛苦,連髒話都不肯說一句。

    他靜靜坐在不見天日的囚室裏,滿是傷痕的臉上寫滿了倔強,卻又是那樣的孤單。

    ……

    ……

    青山九峰震驚。

    洗劍溪畔,經常能夠聽到有關此事的議論,或者不信,或者同情,但絕大多數是漠然與輕蔑。

    這種漠然與輕蔑,來自於對柳十歲的失望,既然深受宗派重視,何至於如此著急,竟然亂了道心。

    顧清在神末峰裏練劍,消息稍微來的晚了些,當他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柳十歲已經被關了十餘日。

    他覺得這件事情有問題,因為他與柳十歲接觸過數次,根本不相信柳十歲會偷食妖丹。

    如果柳十歲繼續被關在陰暗的劍獄裏,時間長了,修道之路會遭受極大的挫折,甚至從中斷絕。

    但他現在隻是客居神末峰的承劍弟子,如何能夠幫到柳十歲?

    這個時候,他想起井九離開之前對自己說的那句話:如果有事,找猴子。

    顧清是個很聰明的人,早就已經想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在很多人看來,井九與柳十歲這對主仆已經漸行漸遠,隻有顧清知道井九與柳十歲真正的關係,比如那些竹子,又比如那些囑咐,他很確定,對井九來說,青山九峰裏隻有柳十歲的事才是事。

    那麼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如果柳十歲出了事,就去找猴子。

    ……

    ……

    顧清走到木屋外,用拳頭砸了幾下樹身,然後嗚嗚叫了兩聲。

    樹林裏響起枝葉彎折的聲音,還有猿猴們的叫聲。

    十幾隻猿猴來到木屋四周,圍住了他。

    顧清現在會學猴子叫,但不代表他能用這些叫聲講明白這件事情。

    他看著那些猿猴,用緩慢的語速,標準的發音,把這件事情前後講了一遍。

    猿猴們急的抓耳撓腮,指著他不停尖叫。

    顧清知道它們是在罵自己,攤開雙手,很是無辜,心想那我能怎麼辦?

    一隻小猴子從窗子爬進木屋,抓了一張紙,不停地揮舞。

    顧清一拍額頭,心想自己怎麼這麼笨?

    猿猴們攤開雙臂,也是一臉無辜,心想你還知道啊?

    磨好墨汁,攤開白紙,要寫些什麼內容,顧清又犯了難。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這封信稍後會送到誰的手裏。

    幾番斟酌,他最後寫了很簡單的幾句話,沒有忘記用左手執的筆。

    “我不知道您是誰,總之,柳十歲這件事情拜托了。”

    ……

    ……

    第二天。

    柳十歲便被放了出來。

    無論是洗劍溪畔的普通弟子,還是九峰裏的人們,都覺得好生詫異。

    上德峰沒有做出任何解釋。

    沒有人去接柳十歲。

    柳十歲回到天光峰的時候,也沒有看到自己的師父白如鏡,迎接他的是無數道有些陌生的眼光。

    夜深時分,顧寒來了。

    “為了天下正道,有些犧牲是值得的。”

    顧寒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安慰說道:“大師兄本想親自過來,但擔心落在他人眼裏。”

    柳十歲問道:“為何上德峰會放我?比計劃提前太多。”

    顧寒說道:“自然是師父他老人家發了話。”

    想到這件事情是掌門大人親自安排,柳十歲感覺肩上的份量越發沉重。

    顧寒走後,他坐在窗前,看著那盞油燈沉默了很久。

    他忽然很想念井九,或者是想念當初在小山村裏,池塘邊、大樹下、聽蟬聲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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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兩年後的青山




    時光荏苒,轉眼又是兩年。

    世間還是那個模樣,沒來得及發生太多改變。

    冥界很安靜,在陽光下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魂火的蹤跡。

    雪國也很沉默,看來連番大戰之後,即便是以殘暴嗜血著稱的冰雪怪物也需要喘息一下。

    北郡軍民與那位孤刀鎮風雪的男子,也終於迎來了一個完整的沒有戰事的年份。

    海外也沒有什麼大事,隻是聽聞蓬萊島的一艘神船在探查三大漩渦之一的鳴泉秘境時,忽然遇到了罡風下沉,雖然最後僥幸地掙脫了大漩渦的吞噬,卻與一座冰山相撞。

    如果不是異大陸上的某位英雄跨過大海前去救援,隻怕那艘神船便會沉入冰冷的海底。

    這個故事傳到朝天大陸來後,被很多人斥為荒謬的假話,因為除了破海境以上的那些修道強者,沒有人能夠理解這個故事裏的很多細節,比如那位英雄跨過大海是什麼意思,一個人又如何能夠救得起來重如山川的神船?

    這也是尋常事,人們往往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

    直到現在為止,依然有些凡人堅持認為世間並沒有修道者的存在,便是相同的道理。

    不管人們相信或者不相信,有些事情終究會發生。

    比如海州城,即將迎來西王孫舉辦的又一屆四海盛宴。

    同時,在城裏的某個隱秘衙門裏有一場會議正在召開。

    今年的冬天已經到了尾聲,朝歌城裏都不再落雪,海州就在西海之畔,氣候溫暖,更是如春天般令人陶醉。

    看著那些修道者漠然的臉龐,施豐臣忽然很想醉一場,不再去想這些事情,隻是調任後他已經兩年時間沒有喝酒了。

    他清楚,如果不是海州城要舉辦四海宴,隻憑清天司與他的麵子根本請不動這麼多修行者,更不要說那些大宗派的弟子。

    “我升官已經兩年。”

    施豐臣看著一眾修道者說道,臉上卻殊無喜色。

    除了有兩個不知內情的小派修道者說了兩聲恭喜,別的修道者也沒有反應。

    修道者尊敬皇室,眼裏卻沒有什麼朝廷官員,哪怕施豐臣並不是普通的官員。

    更何況施豐臣從朝南城主管升任清天司副巡查,看似升官,但很多人都知道這是為什麼。

    “我這個副巡查,查的就是這個案子,如果這次還抓不住那兩個魔頭,我就完了。”

    施豐臣的視線在眾人身上掃過,說道:“我對諸位的宗派確實沒有什麼影響力,但如果確定自己會完蛋,說不得也要用最後的力氣,去影響一下朝廷的配額發放。”

    聽到這話,如大澤等宗派的修道者神情不變,那些小宗派的修道者卻有些著急。

    無論是晶石還是別的修道資源,都是由朝廷與中州派、青山宗、大澤、西海等大宗派聯合決定分配份額。

    那些大宗派自然不擔心朝廷會少了自己的供奉,但他們這些小宗派怎麼辦?

    施豐臣真要在下台之前發一次狠,哪怕隻是減少一成晶石供應,也會給那些小宗派帶去極大的影響。

    有位小宗派的修道者苦著臉說道:“大人,您有什麼吩咐就直接說,何必如此。”

    施豐臣說道:“我的意思非常清楚,朝廷的強者或者在朝歌城鎮守中樞,或者在鎮北軍裏與雪國強者對抗,如今的清天司隻剩下一個空殼,實在是拿那兩個魔頭沒有辦法,隻好厚顏請諸位出手相助。”

    那位修道者吃驚問道:“那兩個魔頭究竟是何來曆?”

    “沒有人知道。”

    施豐臣揮了揮手,一道清光落在牆上,仿佛一張白紙,上麵出現十餘行密密麻麻的字跡。

    “最早是在商州,那兩個魔頭殺死了四人,事後調查,他們與那四人連麵都沒有見過,應該是隨意行凶,其後便是朝南城,他們殺死了四名三都派弟子,也留下了一些線索。”

    施豐臣繼續說道:“其後兩年裏,這兩個魔頭又陸續作案,共計殺害七十餘人,其中有無辜的普通民眾,也有修行者,大部分行凶都毫無來由,就像第一次行凶那般,似是隨意所為,由此可見其心性之殘暴。”

    很多人注意到了朝南城那個案子,下意識裏望向坐在正中間的一位老者。

    那位老者白發蒼蒼,氣息深厚,正是昆侖派長老何之衝。

    從未參加過四海宴的昆侖派,居然來了一位長老,想來應該與朝南城裏那個案子有關。

    何之衝沒有說話。三都派乃是昆侖派的附庸,如果隻是幾名低階弟子被殺,他根本不會出麵。隻是那位三都派的少主因為此事頗是吃了些苦頭,事後記恨在心,說動三都派掌門向昆侖求援,他才不得不走這一遭。

    有人問道:“那兩名魔頭是何境界?”

    施豐臣說道:“去年初秋,黑龍寺主持竹貴大師被魔頭隔著一座青山斬死,隻怕對方已經是無彰中境。”

    聽著這話,眾人神情各異。

    黑龍寺主持竹貴的名聲極臭,不知騙得多少富商傾家蕩產,連貧苦百姓的治病銀錢也不放過,更有傳聞說他私下***女,無惡不作,隻不過這位大師與宮裏某位貴妃娘娘有舊,各宗派不便多事,一直沒有管過。

    此時聽著施豐臣的話,才知道這位竹貴大師去年暴斃原來是這個原因。

    施豐臣知道眾人在想什麼,微微皺眉,不再繼續談論此事,說道:“那兩名魔頭下手從無活口,所以並無太多線索,隻知道他們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以灰布蒙臉,用的是飛劍,不知諸位有什麼想法?”

    隻是這些線索,能有什麼想法?

    一片安靜。

    “總之與我們沒關係。”

    說話的中年人膚色黝黑,乃是來自大澤的一位修道者,道號左雨使。

    眾人心想真是廢話,大澤修的是風雨道法,當然與你們沒關係。

    左雨使繼續說道:“既然用劍,還耍的這麼好,不外乎就是不老林、無恩門,西海這幾家了。”

    施豐臣搖頭說道:“不老林的刺客雖然陰險毒辣,但行事不會如此放肆,至於無恩門……”

    他沒有把話說完,眾人卻明白他的意思。

    最近這幾年無恩門被西海打壓的非常辛苦,哪有心情在世間攪風攪雨。

    按道理來說,無恩門與西海劍派的實力本來相差無幾,無恩門的底蘊更是遠勝西海,怎奈何西海有位劍神,這便沒辦法了。至於西海……場間雖然沒有西海的劍修,但這裏是海州,西海勢大,誰敢輕易指責?

    有人忽然說道:“為什麼沒人懷疑青山宗?凶案最早發生在商州,其後是朝南城,正是青山宗的領域。”

    眾人很吃驚,心想此人好生有種,居然敢懷疑青山宗。

    待看清那人是誰,眾人才明白原因。

    那人叫做竹介,正是那位被殺死的黑龍寺主持竹貴的俗家弟弟,也是中州出名的散修,聽聞與西海劍派交好。

    想著這些事情,眾人的視線很自然地落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

    那裏坐著兩個年輕人。

    二人身穿青色劍袍,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話,很是低調。

    神情沉穩的那位叫做幺鬆杉,乃是青山宗兩忘峰排行十一的弟子。

    更年輕的那名弟子叫做林英良,如今在適越峰學劍,這次被幺鬆杉帶著出來曆練。

    幺鬆杉望向那邊,沒有說話,眼神卻無比鋒利,仿佛真劍。

    林英良卻沒有忍住,盯著竹介說道:“你想死嗎?”

    ……

    ……

    (青山應無恙,還是那麼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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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萬裏外的海州




    眾人看的清楚,那位青山宗的年輕弟子隻有承意境界,應該是隨師兄出山曆練,按道理來說他並不是竹介的對手,但不知為何,當他說出這句話來時,卻讓人覺得隻要他出劍,竹介便會立刻血濺當場。

    這便是青山宗的劍威?

    竹介臉色微白,因為急著打通關節,想結識西王孫身邊的某位近侍,他今天來得稍晚了些,根本不知道青山宗也來了人。

    聽著這話,他不禁好生後悔,又生出很多怨念。

    ——堂堂青山宗,為何要坐在那個昏暗的角落裏,而且從始至終都不說話,裝什麼低調?

    “我也就是隨口瞎說,二位道友莫怪。”

    他趕緊說道。

    大澤的左雨使對幺鬆杉笑著說道:“你們這個口頭禪也得改改了,聽著真有些嚇人。”

    青山宗與大澤交好,幺鬆杉點頭致意,沒有再說什麼。

    看著這幕畫麵,施豐臣在心裏歎了口氣,輕揮衣袖,把牆上的圖換了一張。

    那是一幅放大很多倍的地圖,上麵用紅點標明著每起命案發生的地點,然後連成了一條線。

    有修道者不解問道:“那兩個魔頭從商州轉向朝南城,然後一路北上,在豫州處又折向西行,等於是從南河州開始,繞著大腹陸中南部轉了一個大圈,他們究竟是要去哪裏?到底想做什麼?”

    有人發現了一個更難解的問題。

    “為何他們沒有馭劍?”

    “這兩個問題我們也覺得很奇怪,但沒有答案。我隻知道如果他們按照這條線走,那麼後幾日便會出現在海州城裏。”

    施豐臣說道:“若他們還敢行凶,難道這麼多位仙師還抓不住他們?”

    清天司選擇把圍剿的地點放在海州,正是因為海州即將召開四海宴,會有很多正派修行者到場。

    “如果他們來了海州,卻不出手呢?”有人問道。

    施豐臣沉默片刻,說道:“那隻好請西海算天閣的高人出手相助了。”

    場間再次陷入安靜,忽然有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這個……諸位道友有沒有注意到,那兩個人……一路行來,也殺死了很多妖怪,而且死的那些人……”

    這句話沒有說完,但眾人都明白那人想說什麼。

    ——那些被殺死的人也不是什麼好人,比如那位黑龍寺的主持竹貴大師。

    眾人都知道這一點,但沒有人會說出來。

    當他們發現說話的是來自果成寺的那位年輕醫僧,頓時生出理所當然的感覺。

    昆侖派長老何之衝看了那位年輕醫僧一眼。

    竹介冷笑一聲,說道:“朝南城那個案子,起始便是三都派與貴寺爭藥,三都派的人死了,藥卻是落在貴寺的手裏,當然沒有人敢懷疑果成寺會與那些凶徒勾結,但小大師現在說這樣的話,未免有些不妥吧?”

    年輕僧人有些生氣,想要爭辯幾句,卻不知該如何說,臉漲的通紅。

    這種事情並無太多縝密計劃可言,隻待清天司發現那兩個魔頭,各宗派的修道者隻需要等著通知便好。

    至於說會不會陷入一場血戰,眾人並不擔心,就算那個魔頭已然無彰中境,他們這邊有昆侖長老何之衝、青山仙師幺鬆杉這兩位無彰境的高手,更何況這裏是海州,西海劍派的強者一旦出手,對方又能往哪裏逃?

    離開清天司衙門,修道者們各自散去,大部分去了仙居。

    林英良第一次出山曆練便遇著這樣的事情,難免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說道:“一定要把那兩個魔頭抓住。”

    幺鬆杉卻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又想不明白。

    看著前方兩名青山道友遠去的身影,那位果成寺的年輕僧人有些著急,對身邊的老僧說道:“師伯,為何你不說話?我們明明知道他們想對付的人是誰,就算不便明著說什麼,也應該告訴前麵這二位啊。”

    老僧沒有理會,心想青山九峰之間的關係也有些複雜,誰知道前年在朝南城義助自己的兩位道友是哪座峰的,前麵那兩位青山道友來自兩忘峰,聽聞無論對自己還是對同門都極為嚴厲,說了之後萬一給那兩位道友帶去麻煩怎麼辦?

    年輕僧人還在不停地說話:“西海算天閣的命師最擅長推演之術,真被圍住了怎麼辦?師伯,我們得趕緊想辦法聯……”

    老僧說道:“那兩位道友哪裏需要我們擔心,你莫要添亂,繼續修閉口禪吧。”

    年輕僧人啊了一聲,有些委屈地閉上了嘴,嗚嗚喊了兩聲。

    老僧說道:“修到什麼時候?自然是修到我們離開海州,或者那二位道友離開海州為止。”

    ……

    ……

    海州城外,寒山無人,很是清冷。

    風從遠方來,趙臘月站在崖畔,衣裙飄飄。

    她的臉上稚氣已無,眼神更加平靜,或者說堅定。

    她依然留著短發,像男孩子一樣,隻是不再那般淩亂。

    看著她的背影,想著一路行來發生的事情,井九有些感慨。

    他沒有對她說要去哪裏,要做什麼,也沒有告訴她自己是誰。

    當年在朝歌城他選中了她,其後便再也沒有管過她。

    但她一直沒有忘記他,他應該有所回贈。

    這兩年,他就是在以自己的方法教她。

    數萬裏路,斬妖除魔。

    行路坐停,都是修行。

    ……

    ……

    趙臘月靜靜看著遠方的一座孤山。

    忽然,一道劍光在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出現。

    被夕陽照耀的一片紅暖的天空裏,忽然多出了一道更加濃鬱的紅色。

    遠方的孤山裏響起一聲悶響。

    那道紅光破空而回,消失在她的掌心裏。

    天空裏的那抹紅色,卻依然存在。

    染了兩年鮮血的弗思劍,自然紅過晚霞。

    “離海州城如此近的地方,居然還有以人為食的妖怪,真不知道西海那些廢物在做什麼。”

    趙臘月走回井九身邊說道。

    青山宗自認為天下第一劍道正宗,向來瞧不起西海劍派。

    哪怕西海出了位劍神,也隻是讓青山弟子對西海劍派的印象更差。

    井九說道:“這隻妖怪一年吃的人,沒有在海上撈珠而死的漁夫十分之一多。”

    西海特產的元氣珠,比普通晶石更加珍貴,每年由西海劍派與朝廷共同進行分配。

    為了撈取元氣珠,每年不知有多少漁夫葬身海底。

    換句話說,為了修道者破境而死的漁夫,要比這隻妖怪吃的人多很多。

    趙臘月明白他的意思。

    兩年前在商州城,井九就曾經說過,修道者必然無情。

    “接下來,我們要到哪裏去?”她問道。

    離開青山後,最開始是她決定去哪裏,比如與碧湖峰關係密切的寶樹居,比如孟師的家鄉。當初暴露她身份、導致左易決意殺她滅口的那個卷簾人也是線索之一,隻是那人早已銷聲匿跡。但漸漸的,她發現自己的選擇其實都是井九的意思。

    哪怕發現了這一點,她也沒有以師姐的身份要求改變,因為在行走的過程裏,她漸漸感覺到,無論行走本身,還是那些看似單調的殺戮,又或者是偶爾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井九其實都是在教她。

    她不確定井九教了自己些什麼,她不知道井九想要去哪裏,想做什麼。

    但她知道他有一個目的地,或者說有一個目的。

    “就是這裏。”

    井九看著遠方夕陽照耀下的海州城,說道:“我來這裏是想看一個人。”

    離開青山,在大陸繞行兩年,殺了七十餘人以及更多的妖怪,他隻是想看一個人。

    二人進入海州城的時候沒有遇到任何麻煩。

    在豫州的時候,趙臘月應該是通過家裏的關係,拿到了兩份真的路引。

    在海州城的第一頓飯,依然是火鍋。

    這裏靠著西海,火鍋的食材自然以海鮮為主,配上新鮮的麥牙酒,味道不錯。

    看著湯裏快要煮爛的菜葉,趙臘月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話。

    “你真覺得陰三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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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小荷才露尖尖角




    已經兩年了。

    井九每至一城,便要吃一頓火鍋。

    趙臘月不問,不代表她不會想。

    井九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因為到了現在,他都不知道是想在火鍋店裏看到那個人,還是這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

    忽然有曲聲響起,叮咚仿佛泉水,落在耳間,響在心上,清澈無比。

    曲聲極美,但這裏是火鍋店,怎樣也覺得不協調,哪怕井九與趙臘月坐的是包廂。

    井九戴上笠帽。

    趙臘月也取過笠帽戴好。

    過了豫州之後,他們走的越來越慢,於是蒙住頭臉的事物再次從灰布變回了笠帽。

    後來與他們朝過麵的人都死了,所以直到現在,清天司的畫像還是他們在寶樹居時的模樣。

    房門開啟,隨之而起的還有一聲微驚的輕呼。

    一個少女抱著琵琶站在屋外,很是嬌小,身上的素色衣衫顯得有些大,鬢角插著一朵白色的茉莉花,看著很素淨。

    趙臘月想起自己當初在神末峰頂,試穿景陽師叔祖衣衫時的畫麵,放下幾枚銅錢在桌上。

    那位少女有些猶豫,走到桌前,收起銅錢,低聲又快速地說道:“有人想對二位不利,請小心。”

    趙臘月說道:“抬起頭來。”

    那位少女微怔,依言抬頭,露出一張清美的小臉,眼神柔弱,很是惹人疼愛。

    趙臘月說道:“狐狸精。”

    少女小臉微紅,眼裏含淚說道:“你為何要罵人?”

    井九說道:“確實是狐狸精。”

    他與趙臘月自然不是在罵人。

    少女這才確定自己的真實身份已經被看穿了。

    “二位仙師究竟來自何處?為何能看出我的真身?”

    她的小臉上露出微懼的神情,茉莉花微微顫動,眼神更加柔弱。

    要知道她修有秘法,就算是遊野境的強者也不見得能識出她的真實麵目,誰知今天竟被井九與趙臘月一眼看穿。

    她哪裏知道,趙臘月修的是劍意焠體,眼力比同境修行者銳利無數倍,井九更是不用提。

    趙臘月說道:“沒想到應城小荷居然是個妖修。”

    她與井九遊曆兩年,就算與人打交道少,也總會知道些修行界的情形。

    這位少女叫做小荷,乃是應城出名的女修,以心狠手辣出名。

    兩年前,三都派少主便是因為言語上輕薄了她,被她種了花毒。

    小荷見他們連自己的名字都叫了出來,也不再做遮掩,對著二人款款拜倒。

    “當初若不是二位仙師殺了三都派那些賊人,那個淫賊必然還會盯著我。我是妖修,又沒有宗派庇護,不管是三都派掌門親至還是昆侖派來個弟子,我都應付不了,所以我是真心感謝二位仙師,才特來示警。”

    趙臘月說道:“誰?”

    小荷說道:“清天司。適逢四海宴,參與此事的修道者眾多,有昆侖的長老,大澤強者,果成寺高僧,還有青山仙師。”

    趙臘月說道:“你為何知道是我們?”

    小荷有些不安說道:“不便告知,還請仙師不要追問。”

    房間安靜起來。

    火鍋湯沸,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小荷擔心說道:“二位仙師縱然法力高強,但敵人勢眾,還是不要在海州停留為好。”

    趙臘月望向井九問道:“殺了?”

    井九說道:“隨你。”

    小荷睜大眼睛,顯得很無辜。

    片刻後她才明白了二人這番對話的意思,頓時驚慌起來,又急又懼,眼裏蒙上一層霧汽,很是可憐。

    “我見猶憐。”趙臘月說道:“要不然帶回去給鎮守做伴?”

    井九說道:“會被咬死。”

    趙臘月說道:“那算了,你走吧。”

    小荷見識極廣,卻沒見過這樣的怪人,哪裏還敢停留,抱著琵琶趕緊退走。

    一盤青口加上一盤螺片,讓沸騰的火鍋湯暫時回複了平靜。

    趙臘月望向窗外。

    晚霞越來越紅,忽然有道巨大的陰影,從海那邊的方向侵襲過來。

    天空裏的巨大陰影,是穿梭在雲裏的飛鯨。

    伴著一聲低沉而悠揚的叫聲,飛鯨噴出無數海水,化作雨點落下。

    冬末的海州城,提前迎來了一場春雨。

    晚霞的邊緣出現了一道彩虹,無比美麗。

    海州城裏響起一片歡呼。

    這是西海的盛大儀式,歡迎那些遠道而來參加四海宴的修道者。

    趙臘月看著落雨的天空,說道:“表明身份?”

    用了兩年時間才來到這裏,她知道井九在見到那個人之前肯定不會離開。

    那麼顯露身份如何?反正再過些天便是承劍大會,他們也要回青山了。

    井九說道:“不急。”

    趙臘月收回視線,看著他認真問道:“那怎麼打?”

    一路行來,他們斬妖殺人,看似囂張,實則非常有分寸。

    趙臘月遇到的妖怪與對手,或者說井九幫她選擇的妖怪與對手,絕大部分的境界實力都不如她。

    換句話說就是:他們隻挑殺得死的對手去殺。

    趙臘月有過疑問,強者難道不應該向強者出劍,才會越來越強?

    井九的回答是:如果出一次劍就死,沒有人能變得更強。

    現在的海州城,因為四海宴的緣故聚集了很多修道強者。

    二人再如何天才,修道時間有限,打肯定是打不過的,那麼如何辦?

    井九看著她問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招從天而降的劍法?”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沒有。”

    ……

    ……

    當你知道有很多人正在找你的時候,應該如何做?

    井九行事向來簡單,就像他切菜的風格一樣。

    他直接找上門。

    找的是同門。

    四海盛宴即將召開,陸續有很多宗派的修行者到來,仙居已經住滿,但自然不會少了青山宗仙師的住處。

    青山宗與大澤、果成寺世代交好,住在一個小院裏。

    小院很安靜,但談不上寧靜。

    因為那件事情,看似熱鬧喜慶的海州城,暗底裏有些山雨欲來的感覺。

    其實不管是幺鬆杉還是大澤的左雨使,都對圍殺那兩個所謂魔頭沒有任何興趣。

    在他們看來,那兩個人殺的妖怪或者是人都自有取死之道。而且修道者本就是與天命相爭,看淡生死,殺人太過常見,如果不是前些天剛被那兩個人殺死的黑龍寺主持與宮中那位貴妃娘娘的關係,清天司怎會如此鄭重其事?

    這時,院門忽然被推開,兩個戴著笠帽的人走了進來。

    左雨使微微眯眼,說道:“你們是誰?”

    說話的時候,他已經準備好了道法隨時可以發起攻擊。

    笠帽不是灰布,但同樣可以遮住頭臉。

    幺鬆杉雙眉微挑,如劍一般,仿佛隨時準備飛起。

    感受到師兄身上傳來的劍意波動,林英良醒過神來,看著走入小院的那兩個人,有些吃驚,但並不慌亂,更沒有懼意,右手悄悄握住了劍柄,隨時準備解下,默然想著,這兩個魔頭居然敢找上門來,真是送死。

    一男一女?一高一矮?看著那兩個戴著笠帽的人,幺鬆杉心裏那種怪異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他沒有出劍,盯著對方問道:“你們到底是誰?”

    那個身形較矮的女子沒有取下笠帽,隻是伸手在麵前上下劃動了兩下。

    幺鬆杉的表情頓時變得極為怪異。

    果成寺老僧了然於胸,知道不用再擔心什麼,微笑點頭致意,然後拉著麵露激動神色的師侄回了自己的房間。

    左雨使並不清楚具體情形,但也明白了些什麼,笑著擺擺手,也回了自己的房間。

    幺鬆杉帶著那兩個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林英良一臉茫然地跟了進去,心想這究竟是怎麼了?

    房門關閉,幺鬆杉望向那兩個人,行禮道:“拜見二位師叔。”

    林英良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險些沒叫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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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2-6 13:16:53
第十三章早有十歲在上頭

        



    “那些人是我們殺的。”

    趙臘月取下笠帽,對幺鬆杉說道。

    井九也取下了笠帽。

    看著那張已經有些日子沒見、但依然絕美無比的臉,林英良終於確認了對方……確實是自己的師叔。

    趙臘月身為神末峰主,幺鬆杉對她的態度自然恭謹,但聽著這話,臉上還是忍不住現出一絲苦笑,無奈說道:“師叔出山遊曆,偶見不平,出手誅殺自是應當,隻是……實在是殺的有些太多了。”

    “該死的人有這麼多,那隻好多殺幾個。”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當初在商州的時候他就說過,除惡不可能淨,惡人是殺不完的。

    幺鬆杉想了想,認真說道:“師叔此言有理,殺的好。”

    不是逢迎,也不是嘲諷,他是真的這麼認為。

    趙臘月忽然覺得兩忘峰不錯,至少在這方麵。

    “你叫什麼名字?”

    “幺鬆杉,出身上德峰,兩忘峰十一。”

    “青山如何?”

    在世間行走兩年,與宗派從無聯係,她與井九並不清楚現在的青山是何情形。

    幺鬆杉簡略地說了說這兩年青山發生的事情,實在也沒有太多可說。

    二代的強者們大部分都在閉關,弟子們也在各自勤奮練劍,與過往的數百數千年無甚區別。

    對修道者來說,兩年時間確實太短,很難出現太多變化。

    “柳十歲最近如何?”

    趙臘月知道這是井九想知道的事情,雖然這兩年裏,他一次都沒有提過柳十歲這個名字。

    幺鬆杉有些猶豫,林英良更是有些不安。

    趙臘月確信,柳十歲必然是出事了,說道:“講。”

    ……

    ……

    通過幺鬆杉的講述,趙臘月才知道這兩年裏柳十歲身上發生了太多事情。

    兩年前,他從濁水被送回青山時,一直昏迷不醒,高燒不退,醒來後,便被關進了上德峰的劍獄。

    上德峰懷疑他偷吃了鬼目鯪的妖丹。

    經過極其嚴厲的審訊,因為沒有直接證據,柳十歲被放了出來。

    但他沒能就此回複正常的修行。

    因為青山九峰裏的所有人,都相信他確實偷吃了那顆妖丹。

    包括他的師父白如鏡長老。

    白如鏡對他失望至極,雖沒有把他逐出門下,但從那之後再也沒有指點過他的修行。

    可能是不想聽到那些議論,不想看到那些異樣的目光,柳十歲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整日裏就留在自己的洞府,很少露麵。

    據說有人曾經在一個夜晚看到他去了兩忘峰,但是很快他就下了山。

    很明顯,曾經對他寄予厚望的兩忘峰,並沒有收留他的意思。

    ……

    ……

    “如果就這樣下去,可能他會就此被人遺忘,但一年前……”

    幺鬆杉停頓了會兒,繼續說道:“上德峰忽然開始重新調查碧湖峰左易師叔之死,據說柳十歲也有嫌疑,雖不可能是他親自動手,具體情形也不清楚,但是段師叔親自負責審問,隻是不知為何沒有把他關進劍獄。”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不明白他為何能如此平靜。

    她對幺鬆杉說道:“你也覺得他偷吃了妖丹?”

    “是的。”

    幺鬆杉想著當初的那些傳聞,也看了井九一眼,說道:“我確信師長們不會犯錯,大道的誘惑對他這樣成長太快的弟子來說,確實很難承受,不止我一個人這樣想,九峰裏的同門都這麼想。”

    林英良忍不住說道:“還是有人不相信十歲會犯錯,顧清為了這件事情回了一趟兩忘峰,與顧寒師兄吵了一架。”

    顧清是被逐出兩忘峰的,他願意回去,還與自己的兄長爭吵,自然是認為兩忘峰太過無情。

    “顧清啊……他還好嗎?”

    井九終於開口說話。

    “不清楚,他整日都在神末峰上,沒人知道他在做什麼。”

    林英良看著井九說道,心想現在的顧清和以前在洗劍溪畔的你很像。

    幺鬆杉不想再談論這個問題,看著趙臘月問道:“師叔您這次也是來參加四海宴的嗎?”

    趙臘月說道:“我們來看一個人。”

    海州是西海劍派的勢力範圍,最出名的自然是西海劍神。

    那可是一位與青山掌門齊名的通天境大物。

    在幺鬆杉想來,以趙臘月現在的身份專程來看的人當然隻能是這位。

    他搖頭說道:“主持四海宴的並非西海劍神,是西王孫。”

    四年前,海州忽然出現了一個神秘人物,境界高深莫測,自號西王孫,擁有西海劍派極大權勢。

    據說他是劍神的私生子,也有人說是劍神的關門弟子,還有一種說法,此人是劍神的師弟。

    不管是哪種說法,劍神都沒有承認過,但也沒有否認過。

    正是從這位西王孫出現後,海州城才開始舉辦四海宴。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西海不服朝廷,想要推出一場盛事與朝歌城的梅會對抗。

    因為剛剛開始,四海宴自然遠不能與梅會相提並論。為了吸引修道者參加,西海劍派每次都會準備四件極為罕見的寶物,分別贈予四位勝者,饒是如此,願意來參加四海宴的前輩強者以及那些聲名遠播的天才還是很少。

    像童顏這等天才人物根本不會出現,卓如歲就算沒有在天光峰閉關,應該也不會來。

    今次青山宗便隻派了幺鬆杉與林英良這兩個三代弟子,大澤、果成寺也隻是派剛好在附近的人做為代表。

    不過聽說這次中州派和水月庵來了兩位不錯的弟子,也不知道西海付出了什麼代價。

    如果說青山宗是舉世公認的天下第一劍道正宗,中州派便是大多數修道者心裏的天下第一玄門正宗,又因為與朝歌城相近,弟子材質極佳,代有天才湧現,以最近數十年的聲勢論,甚至更在青山宗之上。

    趙臘月關心的卻是別的問題,四海宴上比什麼?

    如果是比境界實力,她有自信不輸所有的同齡人。

    如果是比殺人,她有自信能夠贏了所有的同齡人。

    前些天,她一劍飛越青山殺死黑龍寺主持,更是確信就算是七年前與自己同歲的童顏也不是自己的對手。

    幺鬆杉說道:“比的是琴棋書畫。”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再說說西王孫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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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12-6 18:06:41
第十四章破廟裏的不老林
   



    幺鬆杉說道:“此人很是神秘,沒有幾個人見過,四海宴上也不會現身,隻有四位勝者會在被饋贈寶物的時候,在雲台裏與他見麵,前幾次見過他的那幾位道友,對他的評價都很高。”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猜到他要見的應該便是此人。

    幺鬆杉說道:“師叔若不想被人打擾,要不要我出麵去清天司把這件事情平了。”

    這件事情指的自然是清天司召集修道者準備圍攻趙臘月與井九一事。

    幺鬆杉隻是兩忘峰的弟子,說到出麵平息此事,卻是非常平靜,顯得極其自信從容。

    “不用,你就當作不知道此事。”

    趙臘月說道:“到了必須表明身份的時候再說。”

    幺鬆杉說道:“弟子遵命。”

    ……

    ……

    回到客棧,趙臘月問道:“你為何要見西王孫?”

    井九說道:“我懷疑他是一個人。”

    趙臘月微微挑眉,說道:“陰三?”

    從時間上來說,陰三死亡與西王孫忽然出現在西海,確實很接近。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不確定。”

    趙臘月說道:“陰三到底是誰?你為什麼堅持認為他還活著?”

    井九還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那我們要去參加四海宴?”

    井九說道:“我不會琴棋書畫。”

    趙臘月真的有些意外,問道:“居然還有你不會的東西?”

    井九心想當年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學這個,而小山村裏也沒有人玩這個。

    他問道:“你會嗎?”

    趙臘月再次沉默了會兒,說道:“小時候學過幾天,不感興趣。”

    說話的時候,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行蹤已經被清天司發現。

    海州城裏至少有數百雙眼睛,盯著各處的客棧與海神廟,不會錯過任何有嫌疑的對象。

    戴著笠帽的他們,自然引起極大的關注,然後很快便被清天司確定為目標。

    夜深時分,客棧四周出現了數十道若隱若現的氣息,那些都是來自大陸各處的修行者。

    那些修行者之間隔著數十丈的距離,形成一道看似疏闊的網,把客棧網在中間。

    一道飛劍在夜雲裏無聲而懸。

    案卷上寫得清楚,那兩個人周遊大陸,從未馭劍,但清天司確信對方肯定有馭劍的能力,為了防止對方破空逃走,由境界深厚的昆侖長老何之衝在夜空守著,最為妥當,青山宗的幺鬆杉,則是被安排在了離客棧最近的地方。

    與朝歌城關係向來不好的西海劍派,沒有派出強者參與這一次清天司組織的圍殺,但在海那邊的夜空裏,一道威壓隨風而至,明顯有位境界極高的強者在那裏,可能是擔心清天司的行動會引發海州城的混亂,隨時準備出手。

    做完這些布置,隨著一道煙花升起,數百名神衛軍向著客棧推進,腳步聲密集如雨,根本不怕驚動客棧裏的人。

    ……

    ……

    哪怕是破海境的真正強者,也無法從街邊那些凡人的眼光裏判斷出對方的意圖,除非隻在寒山荒野間停留,隻要進入城市或者鄉村,便沒有誰能夠真正掩去自己的行蹤,井九與趙臘月也不例外。

    但當第一位修行者來到客棧外時,趙臘月便醒了過來。

    她戴好笠帽,走到窗邊,與井九並肩而站,望向夜色下看似安靜、實際無比凶險的街巷。

    井九的神情依然平靜,看不到任何擔心。

    如果他和趙臘月表明身份,自然沒有人敢向他們發起攻擊,清天司哪怕耗費了無數精力時間與資源才組織成這次圍殺,也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去,可如果真要如此,傍晚時分在仙居裏便應該讓幺鬆杉辦了這件事。

    趙臘月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地板忽然向著牆角滑去,露出通道入口。

    一朵白色的茉莉花從陰影裏出現。

    正是白天在火鍋店裏彈了一曲的應城小荷。

    小荷向著他們招手,輕聲說道:“隨我來。”

    客棧裏居然有條地道?這是如何瞞過清天司的?

    要知道清天司的強者數量確實不多,但很少會錯過這些細節。

    井九沒有猶豫,向著地道走過去。

    趙臘月忽然明白了,原來他一直在等這個女子的出現。

    地道非常長,沒有任何照明,黑暗的仿佛深淵。

    如果不是井九與趙臘月的目力驚人,可以說是寸步難行。

    小荷是位妖修,看不出來真實境界,在前方帶路卻是行走自如,也不知道有什麼古怪。

    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小荷終於停下腳步。

    趙臘月按時間與速度推算,應該早就已經出了海州城。

    “我不是說過,趕緊離開海州城嗎?你們為什麼不聽話呢?”

    小荷看著他們說道:“你們要清楚,進來了,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井九靜靜看著她,確認她說的是真話。

    這句真話本來就是雙關,有兩重意思。

    沉重的石門被推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井九與趙臘月隨著小荷走出了地道。

    夜風撲麵而來,其間夾雜著鹹味與腥味。

    浪聲非常清晰,應該就在近處。

    這裏是海邊的一處斷崖,崖上有一座早已斷了香火的破舊海神廟。

    他們這時候,就在破廟的門前。

    遠處隱隱有劍光,不時亮起,照亮海麵。

    晚上的西海,仿佛一望無垠的墨池。

    夜空高處有一道似有若無的氣息,正在注視著海神廟。

    “進來。”

    小荷的聲音聽著有些遠,似乎有些無奈。

    井九與趙臘月轉身進了海神廟。

    跨過被海風吹爛的門檻,走過滿是鹽花的牆壁,他們來到海神廟的最深處。

    那裏有一座海神像,毀壞的極嚴重,頭隻剩下了半截。

    一個黑衣人從海神像後走了出來。

    “當你麵對整個世界的敵意的時候,應該如何做?”

    黑衣人看著趙臘月說道:“你需要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幫助,或者,成為那個世界的一部分。”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仿佛具有某種魔力。

    趙臘月挑眉,如兩道短劍,說道:“不老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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