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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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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5-15 21:19:21
第五十四章離開青山的第一天

        



    不得清靜,那是小事,關鍵是別的問題。

    井九覺得自己還是青山掌門,不代表別人也會這樣認為。

    相信過不了多長時間,整個修行界都會知道、認為他被逐離了青山。

    元騎鯨在時青山宗不會對他做什麼,但沒有青山宗的庇護,一個背著謀害景陽真人罪名的妖物會麵臨什麼?

    趙臘月等人擔心的視線落在了井九的臉上。

    井九仿佛無所察覺,問道:“輸了?”

    在這種時候居然關心的是這種事情,卓如歲有些錯愕,柳十歲卻覺得很自然,有些羞愧說道:“出手是一名昆侖派的長老,我境界差的有些遠,應付不來。”

    誰都知道柳十歲與井九與青山之間的淵源,更何況他還是布秋霄最看重的學生,昆侖派不會做的太過分。

    井九說道:“遇著了,我給你打回來。”

    柳十歲說道:“好。”

    像這種小孩子打不過就搬家長的事情,在很多人看來很可笑,井九卻說的理所當然,柳十歲應的也是理直氣壯。

    卓如歲打了個嗬欠,再次確認最受寵的還是趙臘月與柳十歲。

    元曲則還在想著神末峰重新排序的事情,心想柳十歲也回來了,那到底誰才是首徒?

    井九說道:“太麻煩,就按以前那樣。”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好的。”

    顧清無所謂,元曲鬆了一大口氣,覺得這樣舒服多了。

    柳十歲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真正高興的另有其人,卓如歲心想好險,差點兒就變成了這些家夥的晚輩,那怎麼能行?

    ……

    ……

    井九說要歇會兒,繼續躺在竹椅上,其餘的人都走了出去。

    這片宅院極大,至少有二十幾個單獨的小院,怎麼分配自然不是眾人關心的重點。

    “你早就知道了?”卓如歲看著趙臘月問道。

    趙臘月輕輕地嗯了一聲。

    卓如歲問道:“什麼時候的事兒?”

    趙臘月說道:“很多年了。”

    確實是很多年了,雖然從來沒有挑明過,但井九也沒有瞞過她。

    無論是與陰三有關的事情,還是說起那些青山往事的時候,他都是用景陽的身份在與她說話。

    顧清與元曲的視線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有些羨慕。

    柳十歲卻是同情說道:“壓力很大吧?”

    “還好。”趙臘月說道。

    過去的這幾十年裏,隻有她知道井九的真實身份,確實有壓力,更多的卻是小女孩藏糖果的樂趣與驕傲。

    卓如歲沉默了會兒,忽然說道:“其實你們有沒有想過……”

    這句話沒有說完,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意思,於是溪畔變得安靜起來。

    方景天說的那些話,泰爐真人的指證,尤其是那個藍衣童子……直到最後井九也沒有拿出承天劍。

    他們隨井九離開青山,但那些疑問始終還在,就像一座山般壓在心頭。

    “我最想不明白的是,師叔……叔為什麼就不願意踏劍而行呢?”

    元曲不停地撓著頭,愁苦至極,指間仿佛有火花生出。

    不管是那對招風耳,還是身體的特殊性,都可以用轉劍生來解釋,然而不願意踩劍……這明顯是意識方麵的問題。

    “當初他選中莫師兄的劍,就是看中宇宙鋒足夠寬大,可以坐。”

    趙臘月走到溪畔的石頭上坐下,看著溪水流向的遠方,說道:“站著當然不如坐著,坐著不如躺著。”

    眾人想著神末峰頂的那把竹躺椅,心想確實如此,如果不是姿式太過不雅,他還真可能成為世間第一個躺劍遊的人。

    卓如歲也覺得很有道理,接著說道:“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萬物一劍是天寶,自有真靈,如果師叔祖是借用了劍身,而並非妖劍本身,那麼萬物一劍的劍靈去哪裏了?”

    “我沒有問過,他沒有說過。”

    趙臘月收回視線,看著溪水上飄來的一朵海棠花,說道:“也許是飛升的時候,被白刃擊散了。”

    溪畔又安靜了會兒,可能是因為白刃這個名字。

    “如果不是呢?”

    卓如歲盯著她的背影說道:“如果他真的是萬物一劍,隻是不自知呢?”

    溪水緩緩流淌,發出輕柔的聲音,就像是無數聲歎息。

    元曲撓著頭說道:“這重要嗎?”

    柳十歲說道:“我不在乎。”

    對他來說,公子就是公子,至於公子到底是景陽祖師還是所謂劍妖,真沒什麼區別。

    卓如歲還是沒有放棄,看著趙臘月隨溪風微飄的黑發,說道:“如果他真的是景陽師叔祖,為什麼四年前要這樣安排?”

    是啊,如果井九就是景陽,為何會思退?

    他們這些晚輩弟子都知道,井九向來信奉一句話以退為進是弱者不得已而為之。

    顧清說道:“師父應該是算到了方景天會離開隱峰,青山不能內亂,才會做此安排。”

    卓如歲望向溪水裏的一塊青石,若有所思道:“他提前把廣元師叔調去了西海,也是免得出事?”

    顧清幽幽說道:“當然,師父也是覺得當掌門有些煩,幹脆避出山來躲清靜。”

    卓如歲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聽你這麼一說,我終於信了他就是景陽師叔祖。”

    “你剛才說的白刃,就是中州派那位先人?”

    柳十歲走到趙臘月身邊,看著她認真問道。

    卓如歲、顧清與元曲也很關心景陽真人為何會飛升失敗,隻是想著事情可能太隱秘,趙臘月不方便說才忍著沒問。

    柳十歲才不會忍。

    趙臘月把景陽飛升後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幾句。

    溪畔再次安靜。

    年輕的青山弟子們沉默了很長時間,感受到了更大的壓力。

    如果真是這樣,那青山宗與中州派終有一戰,怎樣都無法避開。

    趙臘月起身離開溪邊,說道:“抓緊時間修行。”

    卓如歲看著她的背影喊道:“那得請師叔祖先修啊……”

    趙臘月擺擺手,沒有理他,向著溪水上遊走去。

    溪水裏一直有海棠花飄來,那麼上遊自然有一棵海棠樹。

    她走到那棵海棠樹下,看著樹下那個白衣女子說道:“如果你想進去,我讓顧清把陣法打開。”

    白早看著山下那片被霧氣籠罩的莊園,說道:“我來是想與他說幾句話,不過你轉達也好。”

    趙臘月說道:“也好。”

    “我想說的是……今日你可能有些心累,但我卻有些歡喜,因為你可能不是景陽。”

    白早沉默了會兒,輕聲說道:“如果你真是劍妖,被逐出青山,那我就更歡喜了。”

    這兩句話無頭無尾,聽著有些費解,趙臘月卻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井九真是景陽真人重生,白早便會斷了心思,因為無路可近。

    如果井九是隻被逐出青山的劍妖,這位道心堅定的姑娘便會毫不猶豫地靠近。

    就像柳十歲一樣,她也不在乎他是誰,在乎的是他是自己的誰。

    說完這兩句話後,白早收回視線,望向趙臘月說道:“當初在神末峰頂,你對我說過同行的話,我當時不是很明白意思,現在懂了,我真的很羨慕你,也很佩服你。”

    她是中州派未來的掌門,白真人的獨女,白刃先人的後代,即便隻想與井九同行一段時間,也無法做到。

    趙臘月有些同情她,想了想,伸出右手摸了摸她的頭。

    這不是摸阿大,她又不是井九,所以動作顯得有些笨拙。

    白早微微一怔,然後微微一笑,說道:“幾年後再來看你們。”

    趙臘月說道:“你也好好保重。”

    ……

    ……

    整片宅院都在陣法的保護下,顧清設置的陣法可以遮風蔽雨,可以隔絕視線與氣息,可以令山間四季常春,花樹不敗,卻阻不住海棠花瓣隨著溪水流了進來,在宅院裏繞了十幾個彎,再流了出去。

    在第七個彎的地方有道折廊,簷角伸向水麵,在這裏要以聽雨,聽水,賞花以及小睡。

    井九躺在竹椅上,手裏拈著一粒細沙,思考應該放在瓷盤何處。

    這個遊戲他好些年沒有玩了,表明他這時候確實難得的擁有了一片清閑時光,當然也是因為他這時候有些疲憊。

    握著冥皇之璽,一拳轟殺泰爐師叔,讓他有些累,真正的心累還是在於要應付這麼多人,尤其是寫信的太平真人。

    “白早來了。”趙臘月走到他身前說道。

    井九沒有抬頭,嗯了一聲表示知道。

    “那年她來青山提親的時候,我就覺得她很可憐,想摸摸她的頭來著,但覺得不妥,就隻拍了拍肩。”

    趙臘月說道:“今天她很高興,但我覺得她更可憐,所以沒忍住,還是摸了兩下。”

    井九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問道:“幾下?”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三下。”

    井九說道:“別學我,會多出很多事來。”

    趙臘月知道他心情不好,雖然是順勢而為,終究是被逐出了青山,誰會真的全無情緒呢?

    “我確實有些心生倦意,從西海的時候開始,柳詞的選擇讓我很失望。”

    井九知道她在想什麼,說道:“這些年,元騎鯨一直沒把青山大陣給我,也算是個原因。”

    倦意便是這一切的開端,或者說讓他開始思考怎樣應對。

    師兄羽化成功,必然不想他再留在青山。他主動離開避免青山分裂,殺了泰爐師叔除卻內部最大的隱患,再加上方景天成功通天,現在青山宗明顯要比今日之前更加安全,有了更充足的底氣麵對中州派的壓力。

    至於他自己。

    離開就離開好了。

    何處青山不養人?

    趙臘月沒有再說什麼,在竹椅末端坐了下來,安靜地陪著他。

    ……

    ……

    因為南忘的緣故,井九的隱居生活還沒有正式開始,便已經成了世人皆知的秘密。

    這是他離開青山的第一天,雲集鎮外的這片院落便迎來了很多客人,真是有些荒唐。

    南忘之後是柳十歲,接著是白早,再然後便是瑟瑟、雀娘以及水月庵的甄桃聯袂來訪。

    她們都代表各自宗派的態度。

    就像卓如歲在某種程度上也代表著天光峰與兩忘峰的態度。

    都說井九是劍妖,可萬一他就是景陽真人,那怎麼辦?

    所以懸鈴宗、鏡宗與水月庵來的都是晚輩弟子,而且都是與井九相識的姑娘,宗主這種級別的人絕對不會出現。

    瑟瑟、雀娘與甄桃被顧清帶到廊下,看著竹椅上的井九,生出強烈的陌生感與畏懼感,低著頭不敢說話。

    便是連瑟瑟都沒有半點平時的得瑟小模樣,乖巧老實地像何霑看中的魚。

    景陽真人……就是景陽真人。

    不需要加任何前綴與形容,不需要任何解釋,隻憑這個名字就夠了。

    這可不是撒撒嬌,耍耍賴就能拉近距離的對象。

    “告訴你們師長我知道了,回吧。”

    井九接著望向雀娘,想說些什麼。

    顧清等人知道雀娘是他在鏡宗收的學生,心想莫非要把她留下來?

    他們哪裏知道,井九是想到童顏還在隱峰裏。

    ……

    ……

    被南忘這麼一鬧,清靜自然成了不可得之事。

    不知道有多少宗派都留下了弟子在雲集鎮,關注著那片霧氣裏的動靜,待他們看到瑟瑟三人走進那片霧裏,青山宗並未作任何阻攔,頓時動了很多心思。

    大澤、寶通禪院等十餘個宗派,稍一商議後,也派出了年輕一代弟子前去拜訪。

    井九不會所有人都見,自然由顧清接待。

    他熟練地一一應下,表示明白對方的意思,一定會轉達給師父,再一一送走,似極了一名清客或者管家。

    過了數日,顧清以為差不多了,誰曾想到來到雲集鎮的修行者竟是越來越多。

    霧氣繚繞的小鎮裏,到處都是戴著笠帽的苦行僧、神情傲然的散修、小宗派的長老,甚至還有幾名氣息非正非邪的人物,數量竟是比普通人還要多,鎮上居民早就覺得不對勁,紛紛閉上門戶,不敢出來。

    那片院落被濃霧籠罩,凡人無法接近,修行者也無法進入,甚至連數丈外的風景都無法看穿,他們隻能跪在霧外,或者盤膝坐在霧外,老實而緊張地等待著霧中人的召見。

    還有幾個自命天賦不凡的修行者,舉著雙手,對著那片濃霧不停地高喊。

    “吾乃高陽天才,真人若肯見我一麵,或能再窺劍道真義!”

    “真人若願收我為徒,我必能將青山劍道發揚光大!”

    “景陽真人,你若真如傳聞裏那般厲害,何不一道雷把我劈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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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五章酒樓上



    寒意漸深,霧氣漸濃,偶有雪起,不停有人來。

    來到雲集鎮的修行者越來越多,他們或者跪在霧外不停磕頭想要拜在景陽真人門下,或者站在遠處麵無表情看著那片霧氣,眼底偶爾露出貪婪的神情,或者衝著那片濃霧破口大罵,喊著要替景陽真人報仇、除去那個劍妖,卻沒有一個人敢真的衝過去。一幕幕或者荒誕或者可笑的劇情就在雲集鎮外不停上演,每日更新。

    對於雲集鎮發生的這些事情,青山宗仿佛完全不知道,根本沒有理會。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修行者們確認了青山的態度,不再緊張,在雲集鎮裏隨意行走,顯得極其吵鬧,甚至出現了好幾次騷擾普通居民的情形,這種情況直到某天之後才得到了好轉。

    一位來自天擎宗的狂生,自命天賦不凡,乃是正道未來,經常在霧外喊著不堪入耳的話,比如妖物,比如一道雷劈死之類的言語。那片濃霧依然安靜,沒有理會他,於是他變得更加放肆,甚至闖入了雲集鎮某間酒樓。

    在酒樓裏,這名狂生喝了幾壇酒後,便要做些更過分的事。

    就在這個時候,天空裏陰雲滾動,街道上霧氣驟散,一道血色的驚雷自天而降!

    那道血色驚雷準確而神奇地穿過酒樓的屋頂,落在包廂裏那名天擎宗狂生的身上。

    天擎宗狂生根本來不及招架,便被那道血色驚雷轟成了渣渣!

    準確來說沒有那麼碎,他隻是被轟成了十幾團焦糊的肉塊。

    那些肉塊的切口非常光滑,沒有一點血絲溢出,明顯是被飛劍斬出來的。

    在修行界,這道血色飛劍非常出名。

    雖九死而不悔,故名弗思。

    那是景陽真人當初的佩劍,現在是青山宗神末峰主趙臘月的。

    那位天擎宗狂生自然老實了,雲集鎮上的其餘修行者也老實了,自命不凡的啞口無語,磕頭的更加誠心誠意,尤其是那些喊著要殺妖物的修行者更是悄悄地溜了出去。

    雲集鎮恢複了安寧,居民們繼續正常生活,賣蒸糕與包子的鋪子重新開張,甚至還敢對那些修行者說幾句話。

    那間酒樓也重新開業,火鍋的香味隨著霧氣飄得老遠,吸引了很多無所事事的修行者前來,二樓臨街的那間包廂卻是從來沒有開過,無論那些修行者出多高的價錢也沒用,至於威逼恐嚇這種事情……沒有人忘記,那位被血色驚雷轟成渣渣的天擎宗狂生,就是死在這間酒樓裏。

    “為什麼從來就沒有人聽說過那把劍?青山首劍難道不是承天劍嗎?”

    “西海之戰的時候,好些人便知道了承天不是劍,是一把劍鞘,據說就是用來裝那把萬物一劍的。”

    “那把萬物一劍真的是天寶?”

    “那還有假?如果不是天寶真靈,怎麼可能會奪了景陽真人的神魂,轉生為人?”

    “這位道友說話請仔細些,不是萬物一劍奪了景陽真人神魂,而是真人用極大神通借劍轉生。”

    酒樓裏的修行者們有最開始便來的,也有最近這些天才來的,討論最後都會變成爭執直至怒目相向,過程不停重複。

    現在修行界基本上確定井九就是那隻劍妖,因為相關證據太多,而且他始終沒敢拿出承天劍來證明。來到雲集鎮的這些修行者絕大多數卻相信霧裏那位是景陽真人轉世,或者說這是他們的祈望。

    太平真人曾經讓阿飄說過一句話你是誰這不是不言自明的真理。

    但要說誰是修行界境界最高的的人,這就是不需要分說的真理。

    景陽真人是朝天大陸千年第一人。

    哪怕他最後飛升可能失敗,依然是千年第一人。

    這是數百年來修行界的公論。

    當初景陽真人的假洞府,就吸引了那麼多修行者冒險前去打探,這片霧裏卻可能是景陽真人的真身,誰不想來看看?就算無緣拜見,但能看看這片霧,可能被霧裏的人看到,隔著這麼近,吸收一下相同的天地靈氣,那便是極大的福緣。

    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修行者對大道的向往。

    景陽真人就是大道。

    “各位道友且坐,我先回景園了。”

    一位來自東易道的僧人放下手裏的筷子,向著酒樓四周的修行者們合十行禮,便走了出去。

    距離青山大典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青山宗根本不理會雲集鎮上的這些修行者,霧裏也沒有任何動靜,修行者們卻沒有離開的意思。這位東易道僧人每天除了吃飯的時候,都會在那片濃霧外等著,沒有絲毫不耐。

    像他這樣的修行者還有很多,他們都覺得景陽真人應該是在考驗己等的意誌。

    看著向鎮外走去那位僧人背影,一名書生模樣的中年人微嘲說道:“每天都來吃肉喝酒……聽說他們還不禁婚娶,真不知道果成寺的大師們怎麼能受得了這些邪僧,還不把他們早早逐出禪宗了事。”

    其餘的修行者們隻是笑了笑,沒有接話,有些人則是站起身來,向著那名僧人追去。

    那位中年書生怔了怔,麵上露出自嘲的笑容,說道:“也罷也罷,心誠則靈,我也再等百日再說。”

    說完這句話,他放下一片金葉子,便大步走出了酒樓。

    其餘的修行者們對視而笑,各自放下金葉子,說著同去同去,也就這般去了。

    酒樓掌櫃從後麵走了出來,在那些桌上挨個拾起金葉子,隨意收入袋中,然後提起湯壺為最後那桌客人添了些白湯,略說了兩句閑話,又走回後麵,神情淡定從容,渾然不覺今日收的銀錢完全可以頂得上朝歌城一家大酒樓的一年所獲。

    “這位掌櫃是普通人,但明顯不普通,看來這酒樓也不是普通地方。”

    最後那桌客人是對師徒,年長的那位眼神沉靜,正是玄天宗的長老周雲暮,年輕的那位便是現在的玄天宗主盧今。

    “我曾經聽過一個傳聞,趙臘月前輩很喜歡吃火鍋。”盧今說道:“那個名字先前也打聽清楚了,據說那片霧裏有座極大的宅院,眾人心想這應該算是景陽真人的別園,所以取了景園這麼個名字。”

    周雲暮望向酒樓外的街道,說道:“為師當初僥幸修成元嬰,看到更多的風景……你的天賦與我差不多,心性更是遠勝於我,我不忍你就停留在現今這個境界,元嬰亦是不夠,既然眼下有這麼個機會,希望你不要錯過。”

    “我在梅會道戰裏曾經與井九……前輩並肩作戰過,但其實都是在受其庇護,而且那是三十二年前的事了。”

    盧今當初是玄天宗最受器重的天才弟子,極其艱難才進入了梅會道戰的行列,然後與井九被分在了一個小組裏。

    那之後井九很快便成為了修行界年輕一代裏最明**人的星辰,後來更是成為了青山宗的掌門真人!

    他偶爾也會想起那段往事,生出很多感慨。

    至於要不要去拜訪井九,這種事情他想都不敢想。

    與青山宗這種龐然大物比起來,玄天宗便如螻蟻,雙方差距太大,完全無法夠著。

    隻是誰能想到,現在又出現了這樣的變故,井九竟有可能是景陽真人轉世!

    不管是景陽真人還是劍妖,總之他現在被逐離了青山,哪怕可能性依然很低,總是離人間近了很多,那麼拜訪這種事情,是不是就可以想一想了?

    ……

    ……

    所謂景園,在濃霧裏根本無法看到,隻是臆想中的存在。山溪在緩坡間流淌,花樹之間的空地上,到處都是閉目沉思的修行者,還有一些……正在不停試演道法或者劍法的修行者,熱鬧的就像市集一般。

    看著這幕畫麵,周雲暮與盧今二人很是吃驚,心想這是怎麼了?

    “流水三花派是無恩門的外宗,劍法還算可以,這個年輕人天賦也不錯,但以為這樣就能被景陽真人看中?想什麼呢?”

    先前在酒樓裏出現過的那位中年書生,看著霧前那名正在馭劍的年輕修行者,滿臉嘲諷說道:“就這麼飛來飛去,玩雜耍嗎?”

    盧今聽著此人說話刻薄,笑著開解說道:“來這裏的,都是有所求的,道友何必如此。”

    那名中年書生冷哼一聲,說道:“我可不想求什麼劍道秘訣,更不會貪心要被真人收入門下,隻是家裏有人病了,果成寺也治不好,隻能來這裏。”

    家裏有人病了,這句話被此人說的極為尋常淡然,但很明顯並非如此,不然怎麼會去求了果成寺,又來這裏熬著?

    盧今有些同情,又想既然是果成寺都治不好的病,想來極為麻煩,來尋景陽真人做什麼?

    周雲暮說道:“景陽真人於禪子有半師之誼,而且正所謂一法通,萬法通,還說不定真有解決的法子。”

    那名中年書生神情微霽,說道:“您的見識倒是不凡。”

    盧今說道:“玄天宗盧今,未請教?”

    中年書生神情微異,說道:“您便是玄天宗宗主?那這位難道是周雲暮前輩?”

    聽著這句話,四周的修行者紛紛望了過來,然後走過來與他們見禮。

    玄天宗是修行界的小宗派,但最近這幾十年出了周雲暮與盧今兩位頗為不俗的宗主,前幾年周雲暮更是成為了元嬰期的強者,在普通小宗派與散修當中,已經算是極少見的高手。

    他們為何也要來雲集鎮?

    就在修行者們想著這個問題的時候,忽然某處傳來一聲驚呼。

    “門開了……景園開門了!”

    ……

    ……

    濃霧未曾散過,景園未曾露出真容,更不要說開門。

    等了很多天,終於等到了這一今天,那些修行者們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怔怔地站在原地。

    片刻後,他們醒過神來,身體微微顫抖,卻依然不敢向前踏去一步,隻敢站在原地。

    元曲從庭院裏走了出來,望向眾人問道:“玄天宗的道友在哪裏?”

    無數道視線落在了周雲暮與盧今的身上。

    周雲暮與盧今也很是吃驚,心想這是怎麼了?卻不敢耽擱,快步走到庭院前,對著元曲行禮,表明身份。

    元曲伸出右手,示意請他們隨自己一道進去。

    其餘的修道者們一片嘩然,心想就算周雲暮是小宗派裏難得一見的元嬰期高手,但我們這些人哪裏差了?

    有些人下意識裏向前走了幾步,想要與元曲分說幾句。

    元曲也沒做什麼,隻是淡淡看了這些人一眼。

    不要看他在神末峰上毫無存在感,這道眼光卻是寒冷似雪,頗有幾分老叔祖的威嚴。

    那些人心神受震,再不敢上前半步。

    “盧宗主!”

    人群裏忽然響起一聲帶著顫音的急喊。

    那位中年書生向前數步,啪的一聲跪在了地上,雙手舉起一本修訂的極好的冊子。

    寒冬的風拂動書冊,露出那些或舊或新的墨字。

    這不是什麼功法,也不是什麼進獻的寶物名冊,而是醫案與藥方……

    他不求盧今把自己帶進景園,隻希望能夠替家人覓一線生機。

    盧今知道今日的機緣極其難得,如果多事惹得景園裏的青山仙師不喜,隻怕會有大遺憾。

    但就像他的師父周雲暮說的那樣,他的心性確實不凡,沒有多想,直接向元曲行了一禮。

    元曲點頭示意無妨。

    盧今上前把那名中年書生手裏的醫案取了過來,轉身便進了景園。

    看著景園重新關閉的大門,中年書生臉色蒼白,嘴唇無聲微動,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期待。

    ……

    ……

    沒過多長時間大門再次開啟,周雲暮與盧今走了出來。

    霧氣重新籠罩山野,景園再次從人間消失。

    所有的修行者都圍了上去,與這對師徒套著交情,問著裏麵的情形,打聽他們有什麼收獲。

    周雲暮與盧今沒有回答一個字,腳步也沒有片刻停留,逕直走到了那名中年書生麵前。

    盧今把那冊醫案遞還回去,搖了搖頭說道:“抱歉,真人也沒有什麼法子。”

    中年書生聞言如遭雷擊,臉色更加蒼白,身體搖晃,險些跌倒。

    “請道友節哀。”盧今看著他同情說道。

    中年書生用顫抖的手接過醫案,微微用力,指節有些發白。

    但不知道是因為絕望而無力還是舍不得,他終究沒能撕掉這本醫案。

    片刻後他平靜下來,把醫案仔細收進懷裏,向周雲暮與盧今鄭重行禮致謝。

    接著,他對著濃霧裏的景園行了一禮。

    然後,他轉身向山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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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5-17 20:28:22
第五十六章黯然銷魂者




    來到雲集鎮的修行者們,各有各的目的。

    那位中年書生是想求井九給家人治病,既然不成,自然歸去。

    他的背影看似平靜,實則蕭索。

    想來他以後不會再來這裏。

    不知家中是誰生病,他用情必然極深,才會來到這裏,才會這樣離開。

    眾人看著那道漸遠的身影,心生悵然同情。

    但畢竟都是修道之人,這種情緒很快便消失無蹤,人們繼續圍著周雲暮與盧今,不停追問景園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周雲暮沒有說話,盧今很是無奈,不得不解釋道,真人不讓他說,還請諸位道友見諒。

    眾人至此也無辦法,隻好讓開了道路。

    沒有人注意到,這對師徒的身影消失在雲裏後,有好幾位修行者對視了一眼,然後悄無聲息地離開。

    ……

    ……

    晨光照亮濁水,冬雪覆著稻田,一派美好景象。

    數年前,那道劍光一夜斬盡濁水所有妖物,兩岸民眾再不用擔心,生活比以往要好過很多。

    日子好過了,求神拜佛自然會變少,那些鄉下地方的小山神廟更是漸漸無人問津。

    這座山裏就有一座廢棄的山神廟,舊瓦承著白雪,破牆漏著寒風,很是淒涼的模樣。

    盧今睜開眼睛,確認丹藥的藥力已經盡數化為真元,傷勢沒有大礙,望向廟外,有些擔憂。

    “二十裏內沒有敵人。”周雲暮說道:“你應該再歇會兒。”

    盧今說道:“離山門還遠,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

    那天離開雲集鎮景園後,他們路上已經遇到了三批攔路搶劫的修行強者。

    最開始出現的是三名散修,接著是幾名邪道妖人,最後出現的那幾名蒙麵人甚至有可能是三都派的正道高手。

    這些修行者想要搶的自然不是錢,而是這對師徒從景園裏帶出來的東西。

    所有人都親眼看著他們走進了景園,都認為他們肯定得到了些什麼。

    不管是丹藥還是功法,都必然是好東西。

    如果不是周雲暮境界夠高,遠超普通小宗派長老的水準,盧今的手段也夠硬,他們還真難闖過這幾關。但他們沒有解除警惕,因為過了濁水便要漸漸離開青山宗的範圍,那些真正厲害的人物便有可能出手了。

    山神廟瓦上的積雪忽然顫抖起來,然後簌簌落下,如瀑布般堆積在地上。

    周雲暮帶著盧今走出廟外,望向西方的那棵參天大樹,說道:“道友請現身吧。”

    撲楞撲楞,數十隻耐寒的喜鵲從樹裏飛了出來。

    同時,一道陰森的聲音從那棵大樹裏傳了出來。

    “見麵就不用了。我對丹藥不感興趣,對功法也不感興趣,隻是想請教一下景園裏那位與你們說了些什麼。”

    隨著那道陰森的聲音向著四周散開,數十隻喜鵲紛紛墜地而亡。

    崖下濁水裏飄起數百條死魚,很快被衝向下遊。

    看著這幕畫麵,盧今神情微凜,知道這位邪修極其強大,不知道師父能不能勝過對方。周雲暮卻很清楚對方境界在自己之上,麵無表情說道:“像閣下這樣的人物,居然出現在青山附近,難道就不怕死?”

    “這裏離青山已經很遠。”

    那名藏身在大樹裏的邪道高手說道:“而且青山宗怎麼會管雲集鎮的事?你們是景園看中的人,也許青山宗恨不得你們去死,最重要的是,我隻是想知道那位與你們說了些什麼,這難道也是什麼罪過?”

    盧今望著那棵大樹沉聲說道:“如果我們不說呢?”

    那名邪道高手的聲音變得更加陰森:“那……就是罪過了,我隻好請你們去死一死。”

    話音落處,那些墜落在山崖間的喜鵲屍體忽然彈了起來,在空中炸成數十團血霧。

    血霧裏生出數十道黑煙,帶著極其刺鼻的腥臭味與煞氣,就算是清麗的晨光也無法照散。

    數十道黑煙如繩索一般,向著周雲暮與盧今探去,速度快如閃電。

    盧今向前數步,陰冷的容顏上滿是凝重之意,白色道服裏透出數十團火焰,向著那些黑煙擋去。

    周雲暮站在盧今身後,雙手在身前揮動,胸腹裏透出一道金光,其間隱現一個小人模樣。

    嗤啦聲響裏,那些火焰瞬間熄滅,玄天宗最厲害的火係功法,竟是隻能擋住對方片刻時間。

    但也就是這片刻時間,周雲暮已經完成了道法的布置,以元嬰期修為灑下片片金光,開始與那些黑煙相爭。

    山崖間到處都是焦糊的味道,殘破的山神廟在兩位強者的比拚下,悄無聲息地變成廢墟。那些充滿著煞氣與血腥意味的黑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侵噬著金光,距離周雲暮與盧今的身體越來越近,眼看著再過數息時間,便要把他們吞沒。

    “你帶著東西先走。”周雲暮平靜說道,眼眸裏看不到任何懼意。

    盧今知道師父準備用元嬰與對方同歸於盡,就算不能也要替自己爭取時間,心頭微震,卻是毫不猶豫便準備離開。

    忽然,一道淡藍色的劍光從山神廟的廢墟後方快速飛了過來,擦著盧今的身體,刺向了那片黑煙之中。

    這道淡藍色的劍光明顯不凡,劍意淩然,卻又平和至極,與周雲暮的道法相合,竟是立刻擋住了那些黑煙。

    來人境界很強,可能不如大樹裏的那名邪道妖人,與周雲暮的境界卻是差不多。

    那名邪道妖人確定來人是位遊野境的青山弟子,不由震驚,心想青山離此極遠,為何來的如此之快?

    那名遊野境的青山弟子不是他的對手,他卻不敢再作任何停留,收起魔器,便要破空離開。

    這個時候,大樹上方的天空居然真的破了!

    十餘道或者冷厲、或者霸道的劍光從天而降!

    那些施劍者的境界各自不同,有的是遊野境,有的還是無彰境,都不是那名邪道強者的對手。

    但當這十餘道劍光合在一起,卻顯現出了難以想象的強大威力!

    “青山劍陣!”

    那名邪道高手發出一聲絕望而不甘的喊叫。

    無數聲劍鳴響起。

    那棵參天大樹消失了。

    不管是冬日的殘葉、光禿的樹枝還是樹枝間的鳥窩,都變成了碎片,在地麵上堆出一個數尺高的墳墓。

    那名邪道高手的屍體與魔嬰也都碎成了無意識的殘片,散布在這座墳墓裏,再也無法重新組合起來。

    十餘名青山弟子落在了山崖間。

    周雲暮向眾人表示感謝,自報身份。

    最先出劍的那名青山弟子神情溫和,氣度不凡,說道:“兩忘峰,過南山。”

    過南山是青山首徒,在修行界的名氣極大,周雲暮與盧今自然知道,再次見禮。

    過南山看著周雲暮,沉默了會兒,最終沒有問什麼,說道:“路遠且長,二位道友保重。”

    周雲暮知道他想問什麼,也明白為何那些青山弟子看著自己的眼光有些怪異,微笑說道:“不送。”

    ……

    ……

    濁水繼續東流,如往常一般滔滔,仿佛未曾見到先前那幕畫麵,當然也可能是見得多了。

    過南山看著消失在遠方的那兩道身影,說道:“如此小的宗派,居然能有位元嬰期強者,著實不易。”

    顧寒說道:“或者他們早就與那邊有聯係。”

    過南山轉身望向南方,沉默不語。

    雲集鎮就在那裏。

    隨著井九的離開,那條掌門諭令自然被人無視,兩忘峰弟子終於可以不用等到破海境才能出山。

    最近這些天,兩忘峰弟子如當年一般,在天南四處巡察。

    有意無意間,過南山把關注的重點放在了南河州與濁水一線。

    還是那句話。

    雲集鎮就在這裏。

    顧寒自然明白師兄的意思,看著遠方那座看不見的小鎮,有些惱火說道:“弄得天下皆知,這是隱居嗎?”

    ……

    ……

    在雲霧的遮掩下,山溪花樹就像是仙境一般,那片宅院卻始終看不見。

    花樹被風擾動,溪水生起微波,卓如歲踏著吞舟劍回到了院落裏,對趙臘月說道:“那邊沒事了,接下來從濁水往北,隻要他們不過豫郡,便應該沒問題,我已經通知了蘇子葉。”

    趙臘月也不知道井九與那對師徒說了些什麼,說道:“很好。”

    顧清說道:“卷簾人查的結果也出來了,那名中年書生叫程如清,曾經在一茅齋讀過幾年書,後來不知何故,與妻子進了東易道,嚐試雙修,結果出了些問題,妻子病重,很難治好,此人與太平應該沒有關係。”

    趙臘月說道:“夫妻感情很好?”

    顧清嗯了一聲,沉默了會兒又說道:“他妻子是個普通人。”

    庭院裏的人們都沉默了。

    修道者與凡人成親,會有個越不過去的問題。

    那就是你們的感情再好,也無法白首到老。

    那位中年書生離開一茅齋,帶著妻子冒險修行東易道的秘法,便是不舍。

    “師叔祖知道這件事嗎?”卓如歲問道。

    趙臘月說道:“看到醫案的時候,他就應該已經算到了。”

    卓如歲說道:“再過幾天就要過年,怎麼安排?要不要問問他想不想吃蓬萊島的海牛肉?”

    趙臘月說道:“他最近心情不好,別去煩他。”

    卓如歲有些不解,心想他每天躺在竹椅上發呆,就像以前那樣麵無表情,你是怎麼看出他心情不好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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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5-18 20:57:29
正文 第五十七章不要別離




    井九的心情就像他的真實,很難被人看出來。

    他慣常沒有什麼表情,也沒有什麼喜好,偶爾玩玩瓷盤裏的沙子,偶爾不玩,也不代表什麼。

    但趙臘月確實知道他的心情不好,這種本事是多年相處得來的,又像是一種天賦。

    年夜那天,景園裏吃了一頓火鍋便散了,卓如歲、顧清與元曲繼續修行,就如普通的一天。

    趙臘月按照往年的習慣,跪坐在井九身前,抱了抱他。

    井九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趙臘月說道:“六歲的時候開始讀道藏,我便知道人生總會別離,以為早已習慣,沒想到還是有所觸動。”

    這說的是那名中年書生與他凡人妻子的事。

    井九說道:“能夠真正習慣的事都是好事,壞事無法被習慣,隻是麻木,然後不想。”

    趙臘月睜著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他認真問道:“你也隻能如此嗎?”

    井九說道:“我小時候有個很好的朋友,我親眼看著他老去、生病、進入墳墓,卻無能為力。”

    趙臘月說道:“然後?”

    “這個故事本身沒有意義,因為他已經死了。”

    井九說道:“我想說的是,這件事情讓我每天都在想如何才能不別離。”

    麻木才會不想,隻要想就不會麻木,雖然可能會痛苦很多。

    趙臘月說道:“所以你見了那對師徒,也看了那些醫案。”

    井九說道:“我希望世間所有人都能多活幾年。”

    生死才是別離。

    柳詞走了。

    朝歌城那位也快走了。

    元騎鯨再過些年也要走。

    景園外的那些白癡,景園裏的這些癡兒,總有一天也都是要走的。

    井九不喜歡熱鬧,但更不喜歡別離。

    趙臘月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地說道:“我也不想與您別離。”

    “答應我……”

    井九看著她說道:“好好修行,至少要再活幾千年,然後爭取幾萬年,隻要能活著,便一直活著。”

    如果是情人間的對話,這時候的下半句應該是:請不要離開我,但他不會這麼說。

    再如何情比金堅,到老總會先後離開,就算一道離開,實則也是分別。

    隻有活著,才不會真正的別離。

    哪怕各自在宇宙的兩端,隔著永遠無法跨越的距離,隻要知道彼此還活著,那就是在一起。

    那名中年書生與他的妻子,應該也想要這樣。

    滿天繁星照著庭院,照著屋簷,照著流水,照著趙臘月的眼睛,閃閃發亮。

    她看著井九認真說道:“我會的。”

    阿大踏著星光落在簷下,看了看氣氛明顯詭異的這對男女,猶豫了會兒,走到井九膝上趴了下來。

    井九摸了摸它的背,說道:“你還能活好多年,不要害怕。”

    阿大歎了口氣,心想就算能再活幾千年,與永恒相比,也不過是轉瞬即逝的一朵浪花,那有什麼意義呢?

    (注)

    ……

    ……

    趙臘月知道井九心情不好,並且知道他為何心情不好,但景園裏其餘三個人並不知曉。卓如歲隻想了很短一段時間便沒有再想,顧清與元曲卻湊在一起商量了半天,生出一些想法,於是往景園外送去了消息。

    在他們看來,井九離開青山是為了清靜,結果現在雲集鎮到處都是人,霧外的山野裏到處都是修行者,有的修行者不停磕頭,把溪水都染紅了,有的修行者不停耍劍,把林鳥都驚走了,井九怎麼可能高興?

    修行界很快便知道,唯一曾經進過景園的那對師徒回到了玄天宗,據說有殘存的邪道勢力打起了這個小宗派的主意,結果還沒有來得及動手便被滅了,而且出手的並非青山宗,而是另一股神秘的邪道勢力。

    那之後玄天宗開始封山,明顯是要用時間來消化在景園得到的好處,再次刺激了修行界的人們。

    隨著春意漸深,來到雲集鎮的修行者越來越多。

    顧清與元曲越發擔心井九的情緒,第二次往景園外送了消息。

    春光最明媚的那一天,千樹繁花盛開,霧氣如雲流走,雲集鎮外的風景美不勝收。

    天空忽然落下一場雪。

    雪勢不是太大,感覺著也不是特別寒冷,連倒春寒都算不上,鎮上的普通居民不覺其苦,反而覺得有趣。那些修行者卻發現事情有些不對,連普通人都不害怕的雪花,落在他們身上的時候,卻像是冰刀一般可怕。就算他們用道法護體,也依然止不住身上的衣裳被雪花割破,寒意直侵經脈。

    有的修行者想借機展現自己的堅毅意誌,營造出類似景門立雪的圖景,結果卻是險些被一夜的雪直接凍死。

    直到這個時候,才有人想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這哪裏是如鹽如絮的春雪,這是青山劍律大人的怒意!

    修行界有幾個人能承受元騎鯨的怒意?修行者們頓時作鳥獸散,絕大部分人都回到了各自的家鄉,再不敢踏進雲集鎮一步。還有十餘名修行者膽量極大,但也隻敢停留在雲集鎮裏,再不敢去那片霧前看一眼。

    景園終於清靜了些。

    那些兩忘峰弟子們不用再整日裏四處巡察,追殺那些心存不軌的邪道妖人,也清閑了些。

    ……

    ……

    像顧寒那些兩忘峰弟子一樣,有些青山長老對此事也是頗有怨念,甚至更為深重,昆侖派等宗派亦是如此。

    那些小宗派的修行者與散修去了雲集鎮,對著那座所謂景園進行朝拜,讓他們很是憤怒。

    那裏麵住著的就是一隻劍妖,哪裏是什麼景陽真人!

    這些怨念與憤怒到最後都變成了對果成寺的不滿。

    那天青山大典的時候,如果不是禪子站了出來,井九當場便會死了。就算元騎鯨對井九網開一麵,讓他離開青山,他也隻能如喪家之犬,在朝天大陸藏著,躲避追殺,哪裏會像現在這般囂張,又哪裏會惹出這些事來?

    深春時節,果成寺迎來了一位貴客。

    講經大士親自煮茶,而且把茶水端進去後便退了出來,把靜室留給了禪子與那位貴客。

    那位灰衣老者容貌尋常,氣質木訥,唯一特殊的地方便是額頭極為寬廣,仿佛可以容納滄海乃至天地。

    “真人是來問罪的嗎?”

    禪子看著那位灰衣老者笑眯眯說道,坐在臀下的兩隻赤足拇指微動。

    不管是笑容還是不安分的拇指,都隻說明了一個問題,他現在有些緊張。

    當今朝天大陸,能讓禪子感到緊張,或者說如此慎重的人能有幾個?

    “禪子哪裏話,隻是自蓬萊歸來,途經東海,來敘幾句閑話,不知住持近日可好?”

    灰衣老者的語速有些慢,沒有什麼明顯的語氣,奇妙的是卻給人一種值得信任的憨拙感覺。

    禪子斂了笑容,略有些感傷說道:“住持若想出關比較困難,隻希望最後能有個寧靜解脫。”

    灰衣老者沉默片刻,說道:“老住持佛法精深,定能歡喜離去。”

    禪子舉起茶杯,說道:“承您貴言。”

    灰衣老者接著說道:“鎮魔獄事變後,我一直在雲夢閉關,麒麟出山來果成寺鬧了一出,確實不妥,但它畢竟是鎮山神獸,也無門規能製,而且它的靈體也受了不輕的傷,此事不如就此揭過。”

    禪子放下茶杯,唇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容說道:“談真人如此揭過,倒是輕柔。”

    原來這位灰衣老者,竟是中州派的掌門談真人。

    都說白真人是中州派實際意義上的主事者,但她畢竟不是掌門。

    柳詞離開後,談真人才是名義上的朝天大陸第一人。

    無論境界、身份地位,各方麵都是這樣。

    當然這沒有把景園那位算進去。

    禪子接著說道:“後寺毀了三分之一,朝歌城調了內庫的一半金子,才重新修好,那些金子可是挺沉的。”

    談真人說道:“那應該是青山宗太平真人的問題。”

    禪子擺擺手,示意這件事情不用再提,說道:“真人尋我究竟何事?”

    談真人老實說道:“我就想從你這裏聽句實話,他到底是景陽前輩還是那把妖劍。”

    到了他們這種層次,很多細節與所謂證據都沒有意義。

    禪子靜靜看著他的眼睛,說道:“隻要他繼承了景陽真人的所有因果,那他就是景陽真人。”

    井九在天光峰頂曾經說過,我是我之所有因果的指向。

    禪子的這句話與這個意思並不相同,又隱隱有所聯係,就是高山的雪與大澤的水。

    如果禪子知道元騎鯨與屍狗在劍獄裏的那場對話,便會發現他們的看法其實是一樣的。

    談真人靜思片刻,說道:“我讓世間如何觀我,我便是如何,鏡中人便是鏡外人。”

    禪子讚歎不已。

    談真人接著說道:“但太平真人不會再讓他回青山,而元騎鯨不會一直活下去。”

    元騎鯨死的那天,便是井九的死期。

    禪子說道:“他不好殺。”

    談真人說道:“天劍成妖,前期修行會占很多便宜,想要通天卻是極難,因為天地靈氣數量不夠。”

    現在的修行界最了解井九修行情況的不是趙臘月,因為她層次不夠,而是阿大。

    阿大親眼看過數次井九接引天雷修行,當時它便曾經表示過擔心。

    談真人連井九都沒有見過,卻是一言說中了他最大的問題。

    禪子沉默了,因為他知道談真人說的可能沒有錯。

    現在雲集鎮外的景園看著就要變成修行界的一處聖地,可如果元騎鯨死了呢?

    方景天會放過他嗎?

    到時候井九與他身邊的那些人便是一條死路。

    或者,隻能真的離開青山。

    禪子問道:“真人與我說這些有何意義?”

    談真人說道:“我想請禪子幫我寫封信。”

    禪子神情微異,說道:“信?”

    談真人說道:“我想親自去一趟雲集鎮,擔心無法取信於那位,所以隻能先取你一封信。”

    ……

    ……

    (注:寫阿大感慨浪花的時候,想到了慶餘年裏,葉流雲曾經說過的那句話,最早想法應該是來自鬆尾芭蕉的哪一句,但這時候早就忘了,那句話是:浪花隻開一時,但比千年石,並無甚不同,流雲亦如此……都是說浪花,兩本相隔十二年的要表達的意思卻是相反的,現在好像反而不會太文藝,無視生死了,但其實是邏輯問題,浪花的生命與千年的石頭其實都是有限的,那麼在時間的長河裏麵,其實他們都是一朵浪花。關於井九真實身份的問題,這一大段情節便暫時停在這裏了,這是我寫朝天大道最想寫的三個點之一,寫出來很是愉快,飛升之後的世界我也很期待。至於井九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是景陽還是萬物一,我自然有我的答案,但就現有的情節,其實是無法證明的,隻能由大家自由心證,不過我寫書向來老實,我會盡快給大家寫出確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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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5-19 20:13:35
第五十八章你要不要來雲夢山?

        



    禪子靜靜看著他,說道:“真人要是去了雲集鎮,青山宗會很緊張,那這人間就不美好了。”

    談真人神情木然說道:“就是為了美好的人間,我才要去那裏。”

    禪子沉默了會兒,說道:“我大概能想到你準備做什麼,我很吃驚,也很佩服,所以信我會寫。”

    談真人說道:“辛苦。”

    沒過多長時間,他拿到了那封信,便離開了果成寺。

    中州派的天地遁法世間無雙,以他的超凡境界,自然不需要乘坐雲船,直接踏空而去。

    春天的原野看著青翠喜人,卻沒有太多糧食豐饒的安全感,青黃不接說的便是當下。

    果成寺外的官道兩側依然停滿了馬車,窩棚連綿不絕,稍遠處能夠看到很多施粥的鋪子。

    這是墨丘的傳統,以郡守帶頭,加上滿郡富戶,必然會保證這段時間的糧食供給。

    談真人站在天空裏,看著下方的畫麵,那些粥鋪裏生出的炊煙,心想人間就該這般美好。

    ……

    ……

    天地之間有大物,即便遁法再如何高明,也無法隱於無形,至少在靠近青山大陣的時候。

    兩道極其強大、淩厲至極的劍光先後自青山深處飛來。

    方景天與自西海歸來的廣元真人,分隔兩百餘裏的距離,守住了天空兩側。

    一場風雪以難以想象的速度靠近。

    三尺劍自風雪裏出。

    元騎鯨站在劍上,望向東方。

    青山最強三人盡數出迎,自然不是真的歡迎,也不是表示尊重。

    高天雲散,露出談真人的身影。

    元騎鯨麵無表情說道:“談真人不請自來,這是要與青山開戰嗎?”

    談真人說道:“這裏不是青山,雖然離的有些近。”

    元騎鯨說道:“近便是問題。”

    談真人說道:“朝歌城與雲夢山也很近,你們去朝歌城從未征求過我的同意。”

    元騎鯨沉默片刻,問道:“真人前來何事?”

    談真人說道:“見個人。”

    ……

    ……

    談真人落在了雲集鎮,去那間酒樓吃了頓著名的火鍋。

    他沒能品嚐出鍋外的意味,也沒有感受到什麼,便起身向著鎮外去。

    鎮外有條道路,通往那片終年被雲霧遮掩的山崖。

    很多修行者已經離開,那些意誌最堅定的修行者,也因為青山宗的警告不敢靠近那片雲霧,隻敢在鎮裏遠望著那邊,就如癡女一般。看著談真人向著雲霧而去,那些修行者心想這個灰衣老者莫不是個白癡?

    霧氣濃淡不勻,就如花樹與溪裏的錦鯉的顏色。

    此等風景自然不會讓談真人片刻駐足,他繼續向著霧裏走去。

    霧氣漸散,花樹隨風輕擺,有的錦鯉恐懼散開,更多的錦鯉隨著他的腳步而移動,就像是追隨者。

    逆溪水而上,他見到了一片庭院。

    鎮子裏的那些修行者們,看著這幕畫麵,震驚的無法言語。

    更令他們感到震驚的是,庭院的正門居然打開了!

    繼玄天宗的那對師徒之後,景園再次迎來了一位客人,而且趙臘月等人竟是親自出迎!

    這名灰衣老者究竟是誰?

    ……

    ……

    庭院裏的風景更是美麗,但對談真人來說,卻遠不如身邊這幾個年輕人悅目。

    尤其是趙臘月與卓如歲,在他的眼裏便是世間最好看的事物。

    這是青山宗的未來,又何嚐不是朝天大陸的未來?

    如果能變成中州派的未來,豈不是世間最妙的事情?

    趙臘月等人不知道談真人在想什麼,覺得這位大人物的眼神有些怪異,如臨大敵。

    中州派掌門真人是何等樣的身份,居然會親自來雲集鎮,他究竟想做什麼?

    不要說這些年輕的青山弟子,就連井九都表現出了對談真人足夠的尊重。

    他提前從竹椅裏站了起來。

    談真人把禪子的信遞了過去,然後開門見山說道:“我來提親。”

    很明顯,他想表現的溫和些,更像期盼女兒獲得幸福的老父親,但木訥的性情讓他笑不出來,表情便有些怪異。

    卓如歲、顧清與元曲的表情更加怪異,就像剛生吞了三千道劍,然後下意識裏看了趙臘月一眼。

    趙臘月的反應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直接問道:“什麼條件?”

    談真人有些欣賞地看了她一眼,對井九說道:“你若過來,我把早兒嫁給你,把掌門也讓給你。”

    趙臘月想了想,對井九說道:“我覺得不錯。”

    談真人居然要井九去雲夢山做中州派掌門?

    這哪裏是提親,這明顯是在和青山搶人,而且這條件……修行界的曆史上肯定從來沒有過!

    中州派表現出了十足的誠意與決心,換作別的修行者就算不幸福的昏過去,也必然會答應,至少應該認真地思考一番。

    井九卻是想都未想便拒絕了,說道:“我是青山掌門,謝謝。”

    這個理由真的很強大,青山掌門又不比中州掌門差,我為什麼要去你那邊?

    問題在於……除了他自己,還有誰認為他還是青山掌門?

    “太平真人會想辦法殺了你,青山裏的那些人也不會想你活著。”

    談真人說道:“而且你修行方麵有問題,很難解決,那元騎鯨走後你怎麼辦?”

    聽到這句話,趙臘月等人望向了井九,有些擔心。

    談真人是朝天大陸修行界最了不起的人物,他說井九的修行有問題,那便是真的有問題。

    “你若答應我的提議,我們可以提供一張仙籙,應該勉強夠你用了。”

    談真人說道:“當然,肯定不會是你在問道大會拿到的那種仙籙。”

    井九依然沒作任何思考,說道:“我現在很好。”

    談真人說道:“我說的也不是現在的事,如果以後你改主意,隨時告訴我。”

    說完這句話,他離開了庭院,輕點花樹,來到高空之中。

    站在雲端,他向著青山方向點頭致意,轉身向北方而去,很快便變成天地間的一個小黑點。

    高空裏的風雪漸漸消失,元騎鯨踏著三尺劍回到了上德峰。

    方景天與廣元真人會合到了一處,看著那個小黑點漸漸不見,才鬆了口氣。

    “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真是視我青山如無物嗎?”

    方景天說道:“我去那邊看看。”

    廣元真人提醒道:“雲集鎮是峰主禁地。”

    方景天說道:“中州派的掌門居然來了青山與那個妖物見麵,難道不值得警惕?”

    廣元真人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大師兄說了,誰都不準動那邊。”

    方景天銀眉微飄,眼神漠然說道:“白鬼在那邊,我動得了他嗎?”

    廣元真人歎了口氣,心想就算師兄你現在動不了井九,難道還動不了別人嗎?

    ……

    ……

    談真人來了。

    然後他走了。

    就說了幾句話。

    那幾句話裏有提親、有太平真人,還有中州派掌門。

    驚雷總是隱藏在這樣平淡的日常裏。

    顧清與元曲過了很長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談真人確實是中州派的掌門,但整個朝天大陸都知道,雲夢山是白家人說了算。”

    卓如歲說道:“我覺得談真人不想中州派永遠姓白,才會來借師叔祖破局。”

    趙臘月猶豫了會兒,說道:“我覺得這件事情應該是白早的主意。”

    她很清楚,那個柔弱的女子看似淡然,實則對井九用情極深。

    不管談真人的邀請裏隱藏著怎樣的算計,但裏麵必然有一分是白早替井九算的。

    井九不想理會這件事情,自然不會去推算,但見著他們如此用心,便說道:“去問問童顏。”

    要說誰對中州派的內部局麵最了解,自然是童顏。

    “把那個冥界的小孩子接出來,問完童顏後,看他要不要也出來。”他對元曲說道。

    元曲應了聲是,又想著另外一件事情,問道:“小師弟還在劍峰裏,要不要通知他一聲?”

    井九說道:“等他自己醒來。”

    顧清說道:“我這邊也有些小事,需要出去處理一下。”

    井九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事,說道:“辦完就回來。”

    ……

    ……

    景園的陣法是井九親自布置,顧清親手實施,談真人可以無視,他們自己出去卻有些麻煩。

    來到溪畔某塊青石上,顧清準備解陣,趙臘月忽然問道:“你一個人能搞定嗎?”

    顧清在她麵前自然不會掩飾,有些擔心說道:“可能有些麻煩。”

    趙臘月望向卓如歲說道:“你去幫他。”

    卓如歲知道那件事情有些麻煩,不樂意說道:“憑什麼啊?我是天光峰弟子,又不是神末峰的人。”

    趙臘月說道:“你現在是景園的人。”

    ……

    ……

    談真人說他要談的不是現在的事情,意味著他很清楚,景園不可能一直像現在這般平靜地存在下去。

    這便是預言。

    未來的到來總是比所有人想象的更快。

    一場風雨毫無征兆的來臨了。

    青山宗在最初的慌亂無措之後,漸漸回複了平靜。

    元騎鯨在上德峰裏,如往年一般執掌著門規戒律。

    井九留下的那些規矩,則已經被方景天改了很多。

    兩忘峰弟子們可以隨意進出青山,簡如雲以及那些曾經激烈反對井九就任青山掌門的年輕弟子也被從劍獄裏放了出來,隻是白如鏡雙臂被斷,經脈被弗思劍意封閉,無法修複,隻能變成一個無用的廢人。

    最受影響的是有著神末峰背景的那些家族們,比如顧家以及寶樹居。

    顧清與卓如歲離開雲集鎮後,直接馭劍去了南河州,落在了朝南城那座土黃色的建築最上層。

    寶樹居東家跪在二人的身前,把最近十餘天來的事情用最快的速度講述了一遍。

    按照井九當初與阿大的協議,寶樹居由神末峰與碧湖峰一家一半,當然碧湖峰隻有分紅與收益,沒有什麼話語權。神末峰眾人離開青山後,碧湖峰方麵倒是沒有生事,反而是其餘諸峰提出了明確的要求,寶樹居的所有產出以及自世間搜羅的珍藥寶物,都不準再直接交給神末峰,而是要交由九峰再行分配。

    “明天會確定各家的份額,也是山裏給我定的最後期限。”

    短短十餘日,寶樹居東家便已經裏瘦得快要脫了人形,聲音微啞說道:“我現在隻有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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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5-20 20:05:35
第五十九章劍不及人,請學會閉嘴




    通往青山有很多條道路,但對他們這些依附青山的家族、商家來說,隻要不答應青山宗的要求,那就隻有一條死路。

    他又不可能答應青山宗的要求,那樣的話,景園裏的人也會賜他一死如果隻是顧清或者還能體諒一下他的苦衷,但他曾經服侍過趙臘月,知道那位少女般的峰主是怎樣可怕的人物。

    現在就看神末峰能不能幫他撐過這一關。

    顧清知道明日要確定的份額,事實上便是青山宗那些外家的資源分配。

    他必須替寶樹居把場麵撐住,因為那些外家裏有一家姓顧。

    ……

    ……

    很多家族通過向青山裏運送各種資源,掙取了難以想象數量的財富,過往數百年裏,地位最高、掙錢最多的是方家。樂浪郡的元家負責海中珍物,與蓬萊關係極好,但從不涉足天南陸上的生意,柳家則是根本沒有聽說過。

    這些年最風光的家族要算是顧家,顧家現在承受的壓力自然也最大。

    青山的外家不是外人,而且來的不是閑雜人等,各家族長盡數到齊,地位最差的也要是位三代供奉,所以彼此都相識,隻是現在的氣氛如此緊張,安靜的樓廳裏,聽不到任何寒喧的聲音,隻有偶爾響起幾聲極輕微的議論聲。

    “那位是澄鄉的馬士襄?馬家不是早就廢了嗎?”

    “人沒有死絕,就談不上廢……馬華仙師畢竟是兩忘峰的智囊,地位不低,你沒看那邊簡家的人都重新出山了?簡仙師已經出了劍獄,據說頗受行雲峰主看重。”

    “三千年濁水易道,這人世間的事,還真是說不準。”

    “顧家風光了這些年,也算是夠了,隻是想著竟然要被馬家和簡家頂掉,還是有些不舒服。”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馬家與簡家都是青山外家裏最不起眼的那種存在,現在眼看著要得到一筆極大的好處,自然有很多家族不服。隻是想著最近半年青山裏的局勢,那些家族即便也有青山仙師,也不願意此時站出來說些什麼。

    帷幔輕動,兩忘峰尤思落帶著數名同門走了進來。

    各家族的族長與供奉趕緊起身,恭謹行禮。

    尤思落微笑示意各位族長不必多禮,各自歸座,自己也往台上走去。

    在寶樹居一樓平日拍賣的平台上,立著一扇屏風,屏風後有桌椅,便是今天特意為青山仙師準備的主位。

    馬華沒有過去,依然站在樓間,望向側手方某個包房,眯著眼睛笑了起來。

    顧家族長躬著身子,保持著行禮的姿式,不要說歸座,便是連直身都不敢,看著極為可憐。

    簡如雲麵無表情看著此人,沒有說話讓他起身,似乎準備讓他就這樣一直彎著腰。

    顧家族長想著這些日子的風雨飄搖,臉色更加蒼白,身體搖搖欲墜。

    看著此人,簡如雲眼底的神色越來越冷。

    這幾年裏,簡家與馬家受到顧家的打壓,雖然談不上家破人亡,卻也是慘淡至極。

    馬華笑著說道:“該死的人,你回去之後就安排他們自己死一死,難道還想髒了我們的手?”

    聽到這句話,尤思落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但是沒有說什麼。

    顧家族長的頭更加低了,說道:“這些天,家裏諸事不順,已經走了七個人……聽聞仙師與寒少爺向來關係極好,還請仙師垂憐。”

    馬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這些都是師長的意思,顧寒師兄與我也不好說什麼,我勸你們也是為了你們好,自己死幹淨了,總比讓師長生氣來得強。”

    顧家族長的頭快低到地了,但這次沒有說話,因為這種事情沒法應,也沒法硬抗。放在凡間,顧家是極了不起的望族,家裏養著好些位供奉,有散修還有從青山退出來的執事,但依然沒有與馬華談判的資格。

    馬華現在隻是兩忘峰的一名普通弟子,但他代表了青山裏某些大人物的意誌。

    “不知道是哪位師長的脾氣這麼不好。”

    樓廳角落裏傳來一道平靜而溫和的聲音。

    聽到這道聲音,顧家族長的身體慢慢地直了起來,神情也鬆快了些許。

    馬華望向那邊的陰暗角落,似笑非笑,沒有說話。

    顧清從陰影裏走了出來,看著他繼續問道:“白如鏡長老?他兩隻手臂被斬,今生修行再無望,火氣大些倒也正常。”

    馬華算到顧清肯定會出現,並不意外,微笑說道:“你這兩句話算不算是目無師長?”

    顧清平靜說道:“目無師長是死罪,但我是景陽真人的親傳弟子,現在的青山誰有資格做我的師長?”

    馬華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說道:“他就是個劍妖,你就算想騙自己,別人也不會接受。”

    “你們難道又要辯論一場?很煩的好不啊,這麼一點小破事,能不能快點?”

    一道懶洋洋的聲音響了起來,誰都聽得出來是誰的聲音,隻是不知為何,今日有些口齒不清。

    人們的視線望向聲音起處,發現正是台上。

    那架屏風不知何時撤了,露出了後麵的桌椅。

    桌上擱著好些菜,卓如歲坐在椅子上,右手拿著筷子正在不停地吃著,嘴裏一邊嚼著,還沒有忘記說話。

    局勢至此明了,離開青山的神末峰一脈,與代表現在青山的兩忘峰,就這樣對上了。

    尤思落知道小師弟的性情,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也沒有上台。

    簡如雲麵無表情看著卓如歲說道:“卓師弟,你確定要與那個劍妖狼狽為奸?”

    “我說過,不要辯論,哪這麼麻煩,打一架好了。”

    卓如歲用左手抓起濕毛巾擦了擦嘴,發現溫度剛好,向寶樹居東家投予一個讚賞的表情,然後望向簡如雲說道:“你以前在兩忘峰排名第幾來著?”

    簡如雲說道:“第四。”

    “那你不是我的對手,換一個。”卓如歲望向尤思落,說道:“師兄你排行第二,要不然你來?”

    尤思落沒好氣道:“大師兄打得過你嗎?”

    卓如歲說道:“我出關之前,他是打得過的,出關之後,他就打不過了。”

    尤思落說道:“那兩忘峰還有誰能打得過你?”

    卓如歲放下手裏的濕毛巾,拿起筷子說道:“既然沒人打得過我,你們還留在這裏做什麼?準備請我吃飯嗎?”

    他是柳詞真人的關門弟子,在青山年輕一代裏境界最高、實力最強,真可謂是打遍九峰無敵手。

    如果要用打架來判斷今日的勝負,那自然不可能有別的結果。

    “南山師兄讓你跟著那人去景園,是讓你看著那邊的情形,可不是讓你與宗門作對,與兩忘峰作對。”

    馬華看著卓如歲認真說道,沒有避著顧清的意思,那便是故意讓顧清聽到。

    從卓如歲在台上出現開始,這場所謂的事關青山份額的拍賣會便結束了,包括方家在內的各大家族代表紛紛離開了寶樹居,不敢窺視青山仙師們的爭鬥。

    “你們好像都忘記了一件事,我從來都不是兩忘峰的人。”

    卓如歲一邊夾著菜,一邊說道:“所以不要拿你們兩忘峰那套仁義道德規矩來弄我,也不要試著在我麵前耍這些心機手段,不妨告訴你,顧清這個人看著老實,實際上比你聰明多了。

    馬華的臉色微沉,說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卓如歲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管得著嗎?”

    馬華說道:“總有師長能管你。”

    卓如歲說道:“我是青山弟子,但青山現在沒有掌門,我是天光峰的人,天光峰沒有峰主,誰來管我?”

    簡如雲麵無表情說道:“既然你是青山弟子,青山門規便能管你。”

    卓如歲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劍獄的日子很難熬?可惜我與上德峰關係好,想進去體驗一下都很難。”

    說完這句話,他便收回了視線,繼續在桌上尋找自己最愛吃的泡椒魚肚裏的青花椒。

    話語至此,自然沒什麼再好說。

    簡如雲看著台上就像在自己家裏一般的卓如歲,眼底生起一抹怨念極深的野火。他自從親弟死後,性情大變,不理會尤思落的眼神,右手捏出一個劍訣,便施出蒼鳥劍法裏最強的一勢,向著台上斬了過去!

    明亮的劍光在樓廳裏時隱時現,如鳥兒穿梭於雲中,倏乎來到台前。這一劍的痕跡極難捉摸,自然極難攔截,但劍意之決然,卻不因靈動而稍失,若一劍斬實,便是破海境強者也要身受重傷。

    卓如歲頭也未抬,右手裏的筷子離開那盤泡椒魚肚,帶著些許湯汁,斜斜指向空中某處。

    擦的一聲輕響,台前出現一道亮麗的火花,那是兩道飛劍相遇的痕跡。

    簡如雲沉哼一聲,便要驅使飛劍再次斬落。

    卓如歲哪裏會給他機會,筷尖在空中亂點一氣,吞舟劍化作一道灰色的劍影,瞬間殺至簡如雲的身前。

    簡如雲雙手虛抱成意劍,以最快的速度召回飛劍,擋在了麵前。

    轟的一聲巨響。

    兩劍相遇。

    簡如雲斜斜向後飛出,雙腳在地麵拖出一道極深的溝壑,重重地撞到了牆壁上。

    寶樹居的牆壁上沒有窗子,還有防禦陣法,極為堅固,饒是如此,也是劇烈地搖晃起來,竟似有坍塌的征兆。

    簡如雲的情形很慘,臉色蒼白如紙,胸前盡是噴出的精血,停在身前的飛劍微微顫動,劍身上出現一道極大豁口。

    青山劍修,最重要的便是自己的飛劍。

    飛劍受到如此重創,他的劍丸想必也已經出現了裂口,想要恢複至少需要十餘年時間的苦修。

    吞舟劍停在簡如雲的身前,隔著數尺的距離,微垂著頭,就像是一條沒有睡醒的魚,很沒精神。

    但誰都感受到了吞舟劍散發出來的殺機,隨時可以再次發出雷霆一擊,把簡如雲斬於劍下。

    寶樹居裏一片安靜。

    包括馬華在內的那幾名兩忘峰弟子,都知道卓如歲很強,但沒有想到他居然強到了這種程度。

    對著兩忘峰排名第四的簡如雲,他竟是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便輕鬆勝之。

    尤思落知道卓師弟甚至還是手下留情了,不然先前那一劍,他便可以直接斬斷簡如雲的飛劍。

    簡如雲盯著卓如歲,眼裏滿是怨毒,說道:“你殺了我好了,我看你準備怎麼向青山列祖列宗交待。”

    “我最討厭拿祖宗出來說話,青山弟子用劍說話。”

    卓如歲抬起頭來,拿著筷子指著他以及那幾名兩忘峰弟子說道:“如果劍不如人,就要學會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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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5-21 20:53:04
正文 第六十章似是故人來,又來殺人

        



    學會閉嘴,還有一個意思就是學會住手。

    不管是顧家還是寶樹居,隻要與神末峰相關的一切,青山裏的人們要學會不再伸手。

    否則他們的手就會像今天簡如雲的劍一樣,被卓如歲斬斷。

    尤思落看著台上的卓如歲歎了口氣,說道:“就算你不認為自己是兩忘峰的人,但你也不是神末峰的弟子。”

    既然你不是神末峰的人,為何要用如此激烈的方式替他們出頭。

    卓如歲放下筷子,拿起濕毛巾擦了擦嘴,發現毛巾有些涼了,幽幽看了寶樹居東家一眼,然後說道:“南山師兄讓我跟著景陽師叔祖去的時候,便知道我會怎麼做。”

    馬華臉色陰晴不定說道:“就算今天被你們擋回去了,師長出麵怎麼辦?”

    “如果真有那天,我們也隻好請白鬼大人出麵了,大家好好商量一下。”

    能把威脅的話說的如此平易近人,自然是顧清。

    馬華等兩忘峰弟子再次沉默。

    那樣的話,青山本宗除非能請動夜哮大人出麵,可問題是誰能請得動?

    能讓青山鎮守真的看家護院,甚至當成打手來用……也隻有神末峰的這些人了。

    簡如雲站了起來,擦掉臉側的血水,收回受損嚴重的飛劍,盯著卓如歲說道:“總有一天,我會殺死那個劍妖。”

    卓如歲同情說道:“祝你成功。”

    寶樹居外忽然一陣騷動,似乎有人跪在了樓前,喊了幾句什麼。

    馬華側耳靜聽片刻,神情驟變,霍然轉身望向顧清與卓如歲。

    就在今天晚上,簡家與馬家各自死了七位重要人物,那些人有的是供奉,有的是族中大人物。

    這些年簡家與馬家被打壓得極慘,元氣大傷,最近好不容易迎來轉機,正在艱難複蘇的過程裏,這些人都極為重要,忽然遇此一劫,如何是好?

    馬華深吸了一口氣,強自鎮定說道:“你們居然直接殺人,這太過分了!”

    簡如雲也知道發生了何事,眼神變得極其憤怒。

    顧清平靜說道:“這些天,顧家死了七個人,你們每家也死七個,很公平。”

    卓如歲走下台來,站在他的身邊,建議道:“如果你們覺得不公平,可以把樂浪郡元家也殺七個。”

    元曲是樂浪郡元家子弟,又是神末峰弟子,如此安排確實公平。

    問題是,元騎鯨也姓元。

    “你們過線了。”

    尤思落看著他們二人神情沉重說道:“不管是誰做的,師長們肯定會要一個交待。”

    “不是我們,也不是景園裏的任何人,也不是白鬼大人,因為我們不會做這種事情,剛才說的都是氣話。”

    卓如歲走上前去,拍了拍馬華的肩頭,說道:“可能是哪位別家宗派的前輩,看不下去你們做的這些醃臢事。”

    看著走出寶樹居的卓如歲與顧清,一名兩忘峰弟子再也控製不住,問道:“就讓他們這麼走了?”

    馬華對尤思落說道:“查到了一些線索,我想去看看。”

    尤思落明白他的意思,提醒道:“隻能針對那個凶手,別的不要涉及。”

    ……

    ……

    摘星樓是商州城最出名的景點,也是最高的樓台,是遊客必至的地方,就連井九與趙臘月當年都曾經來過。

    隻不過那時候他們不是來看摘星樓,而是站在摘星樓頂,看著不遠處那座燈火通明的酒樓。

    那間酒樓是個青樓,時隔三十多年,生意依然興旺,想來背景後台必然不簡單。

    一個戴著笠帽的男子走進了那間青樓,用一片金葉子輕易地收獲了好感,甚至引來了老鴰的親自接待。

    笠帽客進了房間,卻不急著要姑娘與美食好酒,說肚子有些餓,直接要了三十個雪白的大饅頭。

    青樓這種地方,什麼樣奇怪的人物都見過,隻要笠帽客出手大方,不要說看著他吃三十個大饅頭,就算是看著他用四十天時間寫本也沒問題,那位老鴰自然依言做了安排。

    笠帽客出手大方,食量也是極為驚人,不過片刻功夫,便有五個大饅頭被吃進了腹中,還外加半壺濃茶。

    那位老鴰與別家青樓的老鴰明顯不同,因為著實有些老了,縱使塗著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極深的皺紋,偏生這樣還能操持著這家青樓,自然有些很出色的手段,她看著那位笠帽客沉默地吃著饅頭,眼裏流露出很有分寸感的同情,替他添了茶,又自作主張讓丫環端了三葷五素八個小碟。

    笠帽客看著那些小碟都是些不值錢的小菜,有些意外,又有些欣賞,對老鴰說道:“這紅油腐乳看著不錯。”

    老鴰笑著說道:“據說是益州城南邊的土貨,很多人都覺得好,我口淡卻是吃不出來,給您多來兩份如何?”

    笠帽客點點頭,又隨意抓出一把金葉子,說道:“吃好後,我先睡會兒,養足精神再來擾你。”

    老鴰毫無煙火氣地收起那些金葉子,起身說道:“您且歇著。”

    沒過多長時間,紅油腐乳便送了上來,擱在盛魚的大盤裏,堆得極高,就像是火焰山般。

    笠帽客就著腐乳,慢慢吃著饅頭,越吃越香,很自然地想起當年在寶通禪院裏的那段日子。

    桐廬早就死了。

    何霑在白城那邊打雪怪,也不知道哪天會橫死。

    童顏消聲匿跡多年,說不定早就被神末峰那些人玩死了。

    那自己什麼時候會被神末峰的那些人玩死?

    紅油腐乳堆成的火焰山塌了一半,三十個大饅頭消失的風輕雲淡。

    笠帽客灌了半壺溫茶,除掉靴子,摘掉笠帽,取下麵具,躺到軟綿綿的床上,閉著眼睛開始休息。

    昏黃的燈光照在那張青色的臉上,顯得異常詭異。

    殺死簡家與馬家的十四個人很簡單,唯一麻煩的那些陣法,對他這個邪道天才人物來說也不是太難的事。

    蘇子葉睜開眼睛,看著屋頂歎了口氣。

    堂堂玄陰宗少主,曾經雄心勃勃,想要打出一片天下,與正道爭鋒,至少也要為玄陰宗謀一條靈脈,擺脫數千年來的困境……結果現在成了青山宗養著的殺手、郵差、做髒活的。

    好吧,他不是被青山宗養著的,也不是神末峰養著的,就是被那個人養著的。

    如果說以前他還有些不滿意,現在則是非常願意,甚至有些驕傲那可是景陽真人啊!

    童顏曾經說過,早有井九在上頭。

    現在想來,都他麼是廢話。

    景陽真人不在最上頭,那誰在?

    蘇子葉從懷裏取出幾張紙,看著上麵那些依然沒能完全參透的語句,心裏生出無限希望。

    就像在無盡的黑暗裏忽然看到了一抹晨光。

    紙上寫的那些語句,是井九……不,是景陽真人給他的解丹毒方子,對他確實有幫助,而且見效奇快,藏在骨髓、內髒裏的那些丹毒竟是慢慢被逼了出來,然後轉化成類似天地靈氣的氣息,逐漸散放到身體各處。現在他丹毒發作的間隔越來越長,魔輪則是漸漸圓滿,實力境界突飛猛進,他相信不管是卓如歲還是柳十歲,現在都不是自己的對手。

    想著這些事情,蘇子葉很快便恢複了精神,起身戴好麵具與笠帽,喚來了那位老鴰。

    老鴰看著他微笑說道:“您喜好玩些什麼樂子?”

    不問姑娘而直接問樂子,是因為她看出來這名笠帽客絕對不是普通人。

    蘇子葉看著她微笑說道:“我很喜歡你,所以不想殺你。”

    老鴰笑容漸斂,右手在袖中已經握緊示警的法器,臉上卻沒有流露出懼意,淡然說道:“客人的意思不怎麼好懂。”

    蘇子葉說道:“不要誤會,我隻是想問你一些事情,然後做一些事情,卻不想這些事情被別人知道。”

    老鴰神情微冷,說道:“能說的我自然會說,不然也隻好請您離開。”

    “大概三十幾年前這家青樓出了件命案,幾個護衛被一道血色飛劍斷頭……”

    蘇子葉看了老鴰一眼,說道:“看你的年齡,如果一直在這裏做,應該聽說過此事。”

    老鴰盯著蘇子葉的眼睛,沉默了很長時間,問道:“您為什麼知道這件事情?您又想做什麼事情?”

    蘇子葉說道:“我受人之托,來這裏殺一些人……樓子既然還是以前的樓子,東家應該就還是當年的東家?”

    老鴰視線微低,說道:“不錯,而且很巧的是,東家今天剛好在樓子裏。”

    蘇子葉靜靜看著她的眼睛,說道:“那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很清楚我應該要殺哪些人?”

    老鴰抬起頭來,輕輕理了一下鬢畔的發絲,仿佛還是少女時那樣,平靜說道:“請隨我來。”

    ……

    ……

    蘇子葉開始殺人。

    他從三樓殺到一樓,從前樓殺到後院。

    除了妓女還有一些雜役,幾乎所有的護衛與管事都被他殺了。

    那位老鴰一直跟在他的身後。

    當青樓的東家被蘇子葉殺死後,老鴰終於放鬆下來,險些跌坐在地,扶著院子裏的一棵青樹才站住了。

    她捂著胸口,眼裏含著淚花。

    蘇子葉看了她一眼,知道這不是悲傷,而是解脫,問道:“為什麼?”

    老鴰反問道:“您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蘇子葉說道:“我不知道,這是別人的要求。”

    老鴰的眼睛忽然變得明亮起來,說道:“我能知道那人是誰嗎?”

    蘇子葉說道:“不能。”

    老鴰眼裏的光漸漸淡了下去,但沒有變成死灰一片,隻是靜如深井。

    蘇子葉說道:“很多人都看到你一直跟著我,我一會兒把你送去個地方,好生藏著,過些天再拿今天收的錢換個地方生活,下半生好好過。”

    老鴰轉身望向燃燒的青樓,悠悠說道:“我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一輩子就在這裏,哪還有什麼下半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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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5-22 20:23:32
正文 第六十一章血觀音




    三日後,商州城解除了封城令,清天司的搜查方向轉向了城外,同時加強了對那些邪道殘餘勢力的清剿。

    傍晚時分,蘇子葉戴著笠帽慢悠悠地從城裏走了出來。

    商州城門在他身後緩緩關閉。

    夜色漸漸籠罩原野。

    他乘著最後的渡船越過了清春江,來到了春意更盛的群山之間。

    前半夜的群山,在灰暗的天穹背景前,就像是無數個巨人。

    巨人的手裏牽著數百根無形的繩索,攔住了所有的去路。

    數道劍光照亮山崖,隱藏在山崖裏的陣法,也現出了痕跡。

    “自我介紹一下,青山弟子馬華,兩忘峰五十年來所有戰鬥,都是我的手筆。”

    馬華眯著眼睛看著蘇子葉,微笑說道:“你看我今天為你準備的陣法如何?”

    蘇子葉望向四周的山峰,說道:“圍三放一在兵法裏可以成立,但你怎麼留我?”

    “如果是完整的青山劍陣,怎麼能騙你走進來?”

    馬華說道:“我用來留你的是一個人。”

    話音落處,山崖間垂下一道劍索,劍索下端綁著一個婦人,正是商州城裏那名老鴰。

    老鴰臉色蒼白,眼神驚恐至極,正準備呼救,忽見著山下那個戴著笠帽的男子,強行閉上了嘴。

    因為用力甚急,她竟是咬破了嘴唇。

    蘇子葉明白了馬華的意思,忍不住笑出聲來,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如果馬華知道他是曾經的玄陰宗少主,赫赫有名的邪道妖人,又怎麼會用一個妓女來威脅他?

    “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知道,這個老鴰對你肯定很重要,不然你怎麼會為了她做出這樣的滔天惡事?”

    馬華微笑說道:“當然,如果你肯告訴我你是誰,說出你與神末峰之間的勾當,我可以放她離開,也可以留你一命。”

    蘇子葉很是無語,笑著搖了搖頭,轉身便向清春江走去。

    一道劍鳴響起,緊接著便是一聲悶哼。

    那名老鴰的身上出現了一道血洞,痛的無以複加,汗水打濕了額前的頭發。

    蘇子葉停下腳步,望向馬華說道:“她就是個普通的妓女,與我沒有關係。”

    馬華說道:“也許這是真相,但我總要試到極致,稍後我會試著用飛劍割下她的肉來,你說能割多少片?”

    蘇子葉說道:“都說我們是邪道妖人,現在看來,你們這些青山弟子比我邪多了。”

    馬華說道:“但行正道,莫問其心,如果能用她的命,抓住你這個邪道妖人,她死得其所。”

    那幾名年輕的兩忘峰弟子,心想師兄此言有理,若要斬妖除惡,自當無所不用其極。

    尤思落站在一座峰上,聞言皺眉,心想此言差矣,隻是那名笠帽客實力境界太強,他不好出言阻止。

    蘇子葉不想理這些白癡,再次轉身向清春江走去。

    馬華神情微異,心想難道自己真的算錯了?

    他的眼裏閃過一抹厲色,飛劍再次破空而起,斬向山崖前的那名老鴰。

    一道淡藍色的劍光從高空飛來,準確無比地斬中那道飛劍。

    過南山落在了山崖前。

    尤思落與其餘幾名兩忘峰弟子看著大師兄現身,很是吃驚,紛紛馭劍來見。

    過南山揮手斬斷劍索,用藍海劍把那名老鴰接至地麵,望向馬華說道:“行大事者當不拘小節,但這不是小節。”

    馬華與過南山同門多年,知道他的性情,知道他是動了真怒,不由冷汗浹背,跪到地上說道:“師弟知錯。”

    “回青山後自去上德峰領受懲戒,在劍獄裏好生反省幾年。”

    過南山轉身望向已經掠至遠方的那道身影,微微挑眉,心想那個笠帽客究竟是誰,身法竟是如此詭異神速。

    馬華悚然而驚,卻是神情不變,對著那幾名年輕的兩忘峰弟子看了過去,眼神有些陰冷。

    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他陰冷的眼神忽然變得溫暖起來。

    因為一抹豔紅的劍光剛好經過。

    馬華的頭顱從頸上落下,在地上骨碌碌滾出去極遠。

    一道極淡的劍鬼從斷腔處飄了出來,神情有些惘然,然後很快便殘留的劍意撕成了碎流。

    過南山回身望向地麵身首兩處的屍體,沉默不語。

    那道血色的劍光,穿過黑暗的群峰,向著東南方向飛去。

    老鴰跪在地上,對著那道血色劍光雙手合什,早已淚流滿麵。

    ……

    ……

    顧清有自己要做的事,趙臘月有自己要殺的人,蘇子葉負責執行。

    元曲要做的事情其實更重要,但他隻能自己去做,好在他要去的地方是青山,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或者麻煩。

    他沒有想到,自己還沒有進青山,在南鬆亭的山門外便被攔了下來。

    “這是個什麼情況?”元曲看著明國興問道。

    他有些後悔,不該嫌麻煩不去找掌門師叔拿令牌,不然直接飛過青山大陣,哪會有現在這些破事兒。

    明國興揉了揉花白的頭發,一臉無辜說道:“現在管得嚴了,所有人進出青山都必須由昔來峰驗明身份。”

    元曲看著他又揉頭發,又是一臉無辜,便更加惱火,心想怎麼誰都來和神末峰學?

    他哪裏耐煩在這裏等著,揮手斥開明國興,便往山門裏走去。

    山道上的空氣忽然出現了數道裂縫,中間還有幾道轉折,痕跡極為詭異,直接攔在了他的身前。

    如果元曲不是對這種劍法極為熟悉,身法亦是奇快,隻怕會受些傷。

    數名昔來峰的弟子落在了山道上,看著元曲喝道:“居然敢擅闖我派山門,拿下!”

    元曲覺得莫名其妙,指著自己的臉問道:“你們不認識我?”

    神末峰最孤,生活在裏麵的人向來隻喜歡閉關修行,很少與別的峰打交道,唯獨元曲的情形稍有不同,因為他需要去上德峰,還需要去很多地方跑腿。

    一名昔來峰弟子麵無表情說道:“我們當然識得你是劍妖一脈,既然已經被逐離青山,自然算不得青山弟子,趕緊束手就擒!”

    元曲氣極反笑,問道:“你們把我拿下之後要送去哪裏?”

    昔來峰弟子說道:“自然是送往上德峰,關進劍獄。”

    元曲大怒,罵道:“小爺本就是要去上德峰的!”

    昔來峰弟子們哪裏會管他說些什麼,喚出飛劍便向他攻了過去。

    昔來峰的真劍是七梅劍訣,劍招奇陡而難以判斷,其間更是隱著玄門道法的妙義,很難招架。

    但元曲進入神末峰後,一直學的便是七梅劍訣,井九更是給他挑了一把極適合七梅劍訣的好劍。

    更不要忘了,井九給他賜的名字裏麵就有一個曲字。

    境界這些暫且不論,要說到對七梅劍訣的掌握與天賦,昔來峰裏又有幾個人比他更強?

    淡灰色的劍光照亮南山門,劍身上的冰晶散發著寒冷的光線,自然生出臘梅傲雪的意象。

    元曲的七梅劍訣要比那些昔來峰弟子更陡、更險、更玄!

    隻聽得數聲悶哼,那些昔來峰弟子身上便出現了數道血口,紛紛跌倒在山道旁。

    如果元曲動用七梅劍訣裏的殺招,這些昔來峰弟子隻怕當場就要死了。

    昔來峰弟子們看著元曲,無比震驚,甚至有些恐懼。

    都說元曲是神末峰裏天賦最差的那個人,為何劍道卻是如此之強?

    而且你不是神末峰弟子嗎?怎麼會我昔來峰的不傳秘劍!

    那把淺灰色的飛劍為何會如此厲害?難道竟又是一把仙階飛劍嗎?

    有名昔來峰弟子被身上的鮮血弄得有些神思恍惚,下意識裏把心中所想問了出來:“這是什麼劍?”

    元曲怔住了,心想回雲集鎮後得請師父或者掌門師叔趕緊賜個劍名。

    南山門處的劍戰很快便驚動了群峰裏的師長們,一位昔來峰長老與遲宴等人馭劍而至。

    那些昔來峰弟子大喜,心想本峰長老自然不會偏向元曲,而上德峰的遲宴師伯也是公認的嚴厲公正。

    遲宴看著那些昔來峰弟子問道:“怎麼回事?”

    那些昔來峰弟子正準備說些什麼,遲宴卻是冷哼了一聲,說道:“真是亂七八糟的。”

    隨著這聲冷哼,一道極為寒冷的劍意向著山道兩側散播而去,空中頓時落下一些雪粒。

    雪流劍法的名字聽著溫柔,實則殺傷力極強,威勢極猛,那些昔來峰弟子氣息微滯,再也說不出話來。

    遲宴望向那名昔來峰長老,說道:“方師兄想做什麼我不管,但像這麼愚蠢的弟子,最好留在昔來峰多教兩年。”

    那位昔來峰長老的臉色很難看,但也知道今天是己方理虧,說道:“回去後我會好好教育他們。”

    昔來峰弟子們說不出話來,卻能聽到師長的對話,聞言不由好生委屈,心想自己哪裏錯了?

    昔來峰長老看了這些弟子一眼,歎了口氣,轉身就走了。

    如果今天景園回山的人是顧清,或者卓如歲甚至趙臘月,昔來峰都可以找到理由把對方攔在外麵,元曲卻是最特殊的那個。青山諸峰的長老都是聰明人,這麼多年了,誰還不知道元曲與上德峰的關係?

    方景天需要得到元騎鯨的支持,又怎麼會在這種時候去得罪上德峰?

    遲宴轉身望向元曲,臉色柔和了很多,語氣也很溫和,說道:“你讓人傳個話,我派人來接你便是。”

    元曲瞪圓眼睛說道:“師叔,我是青山弟子,回山難道還需要別人批準嗎?”

    遲宴抬起手來,摸了摸他的頭,說道:“說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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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5-23 20:56:38
正文 第六十二章誰家過年不吃頓好的



    (昨天好多個老鴇寫成了老鴰……我也不知道這是咋回事。另外關於元曲那把劍的名字,有讀者取了個梅劍,感覺挺帥的,而且有趣,大家還有啥好主意不?不過可別跟元曲的那些備用名一樣劍走偏鋒啦!)

    ……

    ……

    元曲去了上德峰,趁著爬山的那段時間,與玉山師妹好好地說了會兒話,把雲集鎮外的事情揀重要的說了一遍,說得玉山是好生向往。當她聽到談真人居然親自去了雲集鎮,還要邀請井九去中州派做掌門,更是驚呼連連。

    來到峰頂那座寒冷至極的洞府裏,元曲老老實實跪下給元騎鯨磕了好多個頭,又細細致致回答了一番元騎鯨的問話,才站起身來,揉了揉腰,跳進了那口井裏。

    踏著那道曲折的飛劍,伴著天光落在地底,他又跪在地上給屍狗磕了好多個頭,才向劍獄深處走去。

    來到天藍如瓷、如虛假一般美麗的隱峰裏,元曲路過了漫山遍野的花,找到了童顏的那間洞府。

    “外麵有個陣法,但應該很久之前就失效了,你怎麼不出去?不過你還在這裏就好,我總擔心掌門師叔算錯了,萬一你被那個阿飄害死了怎麼辦。”

    元曲說道:“我可不想一進來看到的就是一具白骨,怕倒不是很怕,隻是想著是熟人,感覺有些不舒服。”

    童顏睜開眼睛,靜靜看了他一會兒,說道:“聽聞以前柳十歲是個話癆。”

    元曲說道:“我可不是學十歲師兄,你是不知道,其實我們幾個人都是話癆,包括卓如歲也是,隻不過掌門師叔與師父都不喜歡說話,所以大家一直強忍著……”

    童顏舉手示意他不用再說,問道:“我在養傷,有什麼事?”

    元曲說道:“掌門師叔問你要不要出去。”

    童顏說道:“這裏很安靜,不用。”

    元曲接著說道:“掌門師叔還有很多關於中州派的事情想問你,你認真想想再寫,過些天我再來拿。”

    說完這句話,他從懷裏取出幾張紙遞了過去。

    每張紙上都有兩三個問題,問題之間隔著空白,應該是留給童顏寫答案的。

    “居然還要考試?”

    童顏接過那些紙張,生出與蘇子葉相似的感慨,像我這樣的人……怎麼就變成神末峰的幫閑了呢?與蘇子葉不同的是,他到現在都還不知道青山掌門大典上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井九有可能就是景陽真人,於是更加無語。

    ……

    ……

    離開上德峰,元曲先去了雲行峰。

    作為神末峰排行倒數第二的弟子,他隻有一個師弟,所以很久之前他就想過,一定要對那個師弟好些。

    結果小師弟被大家忘在了青山裏,過了好些天才被想起來,這讓他有些內疚。

    雲行峰裏到處都是雲在行走,但那些雲裏都是劍意,不像雲集鎮裏的雲那般溫柔。

    元曲的境界已經不低,但越往峰頂去,還是覺得有些辛苦,主要是眼睛被劍意刺著,總是想要流淚。

    越爬越高,淚水越多,眼睛越紅,他對小師弟的歉疚也漸漸變成了牢騷。

    你沒事兒爬這麼高做什麼?

    峰頂已經不遠,鐵鷹在空中盤旋,元曲揉了揉眼睛,終於找到了小師弟。

    平詠佳坐在挖出來的崖洞裏……睡得正香。

    很明顯他不是在修行而是在睡覺,因為他盤著的雙膝早已散了,斜靠在崖石上,閉著眼睛,睫毛不眨,臉色紅潤,隱隱發出呼嚕的聲音。

    在如此淩厲而可怕的劍意天地裏,居然還能睡的如此安穩,元曲看著師弟的臉,又是羨慕又是佩服。

    平詠佳既然沒有事,按照井九的吩咐,就等著他自己醒來。

    元曲走下雲行峰,去了神末峰。

    神末峰禁製已開,他沒有弗思劍也上不去,就在山腳下與猿猴們打了個招呼,啊啊啊啊了幾句,確認峰間沒什麼事,便踏上了歸途。

    回到雲集鎮的時候,初夏的風吹蔫了樹上的花,溪水也變得沉悶了很多,景園卻還是那般清涼怡人。

    因為庭院間現在多了一個非常大的藍色冰塊,正散著發刺骨的寒意。

    阿飄被凍在冰塊裏,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冰塊外那些因為光線折射而變形的臉與景物,心想早知道還是要來這裏,當初何必離開?

    ……

    ……

    往年的時候,青山大會就很難湊齊所有峰主,今年更是人少的可憐。

    元騎鯨如常一樣不出現,天光峰沒有人,南忘號稱閉關,可憐的成由天因為白鬼的原因被方景天再次打發去了西海,趙臘月在雲集鎮,於是昔來峰前的大殿裏,便隻剩下了四個人。其中遲宴還是作為上德峰的代表列席。

    雲行峰主伏望說道:“顧家與寶樹居到底準備怎麼處理?”

    廣元真人神情木訥,與中州派掌門談真人還真有些相似,說的話也沒有什麼情緒起伏:“我覺得不合適。”

    適越峰在名義上統領著青山修行資源的分配,如果廣元真人堅持自己的看法,青山想要對寶樹居與顧家做什麼,還確實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伏望說道:“現在的問題是,神末峰那邊做事實在太過分,必須給予懲戒。”

    方景天看了遲宴一眼,說道:“上德峰有什麼意見?”

    “簡如雲堅持認為,他家與馬家死的人,都是雲集鎮那邊動的手。”

    遲宴麵無表情說道:“但是查無實據,我讓他不要再糾纏此事。”

    “查無實據?”伏望是雲行峰主,自然要護著出身雲行峰的簡如雲,盯著遲宴的眼睛說道:“商州城外,那個邪道高手眼看著便要被抓,為何趙臘月的弗思劍會出現?”

    遲宴毫不退縮,冷冷地看著他說道:“過南山已經說得很清楚,趙臘月是與他一道過去的,還有什麼問題?”

    廣元真人示意不要再繼續爭執,望向方景天說道:“現在最關鍵的,還是談真人到訪雲集鎮的那件事。”

    方景天淡然說道:“難道你還真以為他會投雲夢山?不過是挾敵自重的把戲。”

    廣元真人說道:“如果他真去了呢?你們把他逐出青山,這可算不上是叛出山門。”

    方景天明白他的意思,麵無表情說道:“那就到此為止,隻要那些人安分,便不會再有事。”

    ……

    ……

    轉眼間,井九等人離開青山已經一年。

    寒冬飄雪,年節將至,雲集鎮如往常一般熱鬧,那片霧外沒有一個人影。

    有些不死心的修行者們留在了鎮子裏,遠遠地、癡癡地看著那邊的霧。

    他們對年節這種事情沒有太多關心,也不需要回去陪伴家人,所以酒樓的火鍋生意還是那樣的好。

    修行者不關心年節,不代表不過年。

    各宗派之間的來往,與人間家族之間的來往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都需要走動以及送禮來維持關係。

    青山宗作為正道領袖宗派,自然是收禮的那一方。按照往年慣例,各宗派的年禮陸續送進青山,天南宗派更是由重要人物親自帶隊,當然他們不會在青山多作停留,隻是在昔來峰略坐一坐便會離開。

    有意思的是,今年這些宗派並沒有直接離開,在回程途中都會在雲集鎮稍作停留,不管順不順路。

    那片終年盛開的花樹前,堆滿了箱籠與名帖,人們這才知道,原來各宗派竟是專門留了一份年禮給景園裏的那位。尤其是懸鈴宗、鏡宗、大澤等宗派給景園留的禮物極重,竟是半點不輸給青山本宗的分量。緊接著,朝歌城又傳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清天司把青山宗明年的資源份額拿了三分之一給了景園……而且會一直持續到四年後的那屆梅會。

    朝廷與這些宗派的態度非常明顯,青山宗裏某些人對顧家、寶樹居的打壓被擋了回來。

    景園在人們心中的地位越發不一般。

    ……

    ……

    雲夢山裏也有雲,而且風景較諸景園更好。

    崖間高台邊,一棵大樹向外探去,樹葉四季金黃,美麗而神奇。

    “青山還是清醒的。”談真人走到崖邊,望向南方的雲海。

    白真人走到他的身邊,說道:“不管他是景陽還是萬物一,如果能來雲夢山,當然是最好的事情,然而你我很早就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自退不是為了自保,是為了青山不生內亂,想來太平也是一樣的想法,方景天才會收兵。”

    談真人神情木然說道:“而且元騎鯨還活著。”

    現在修行界的局勢很清楚,柳詞真人的位置始終無人能夠頂上,方景天剛入通天,與他們這些最巔峰的大物還有一段距離,那麼與中州派相比,青山宗始終還是顯得弱勢了些。

    “如果這些想法無法實現,我們與青山便隻能正麵戰上一場,人間美好而脆弱,我擔心禁受不住。”

    談真人望向朝歌城的方向,帶著憐憫的情緒說道。

    白真人望向他的側臉,問道:“後山那幾位如何說?”

    談真人說道:“那些老人或者心如止水,或者如枯井,哪裏還願意理會世事,隻有寇青童大概有些意願。”

    聽到寇青童這個名字,白真人臉上的霧氣微散,雙眉微蹙,明顯連她都覺得有些麻煩。

    談真人平靜說道:“血魔教被滅,他入雲夢山已經千年,凶頑之性早已磨滅,如果想人間少受些苦,朝歌城一役必須快勝,需要他出手的時候,不可猶豫。”

    白真人說道:“如果能把太平與景陽都殺了,自然要用。”

    談真人說道:“這對師兄弟智謀無雙,現在境界卻是太低,我擔心的是禪子的態度,還有白城那位。”

    白真人望向北方的雲海,說道:“如果真是那樣,隻好都殺了。”

    他們說的是禪子與刀聖曹園。

    即便是中州派也很難做到把這兩位都殺了。

    白真人的言語卻似乎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談真人沉默了會兒,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說道:“每年這個時候,早兒都會給我們做一桌飯菜。”

    這裏並非雲夢山的主穀,而是白早的洞府。

    白真人的聲音沒有變得柔和些,還是那般淡漠:“她做的菜不好吃,不如童顏。”

    談真人說道:“走吧,去看看她。”

    雲海緩緩上浮,漫過金黃色的大樹,掩蓋了整座高台。

    談真人與白真人來到雲夢大陣裏。

    這裏深在地底,四周一片黑暗,隻有靈脈不時顯露出淡青色的光澤,看著就像是葉子的脈絡。

    除了靈脈的光線,黑暗裏還有一對深黃色的巨眼,那是麒麟的眼睛。

    麒麟正在注視著遠方,眼神裏帶著緊張的情緒,即便是它也覺得壓力極大。

    在雲夢大陣的最深處有一座石台,無數靈氣彙聚至此,白早閉目坐在那裏,白色的緞帶無風而舞。

    她的手裏捧著一張仙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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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5-24 20:25:24
正文 第六十三章誰家過年不揀個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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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去年深冬的時候,井九帶著那些年輕人離開了青山,住進了雲集鎮外的庭院裏,一切都有些混亂,所以隻是隨便過了個年,吃了頓火鍋,隻有趙臘月很認真地抱了抱他。

    今年景園很平靜,大家修行很順利,那些麻煩的事也解決的很幹淨,所以大家準備認真地過一下,隻有井九還是躺在竹椅上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顧清、卓如歲與元曲來到雨廊前,對著那張竹椅跪了下去,磕了個頭便起身離開,準備繼續修行。

    這一年他們修行真的很勤奮,因為他們知道,景園現在看似寧靜平和美好,未來卻極凶險。

    就在快要走出院子的時候,卓如歲終於忍不住了,停下腳步,望向井九問道:“師叔祖,我們連頭都磕了,就算不發紅包,那你到底啥時候才修行啊?”

    此言一出,顧清與元曲,包括阿大與它頭上的寒蟬都望了過去,充滿了期待與渴望。

    井九問道:“聚靈陣不好用嗎?”

    卓如歲承認景園的陣法是他見過最了不起的聚靈陣,在沒有靈脈的雲集鎮居然能夠引來與天光峰差不多濃度的靈氣,問題是……就算這陣法再好用,也不如您自己好用啊。

    趙臘月知道他們在想什麼,說道:“動靜太大,而且引來的靈氣太狂暴,會傷到我們。”

    井九的境界越來越高,一旦開始吸收天地靈氣,便會像個漩渦般,引來難以想象的數量,而……那些對他卻沒有用處。

    卓如歲與顧清、元曲才知道是這個原因,有些遺憾地走了出去。

    阿大卻是很幽怨地看了井九一眼,心想他們受不了,我可以啊……你還不就是懶!

    夜色初上時,趙臘月回到院子裏,依舊例賀了一下新年。

    井九摸了摸她的頭,便算是道了平安。

    第二天便是新年的頭一天,已經清靜了很長時間的霧外,忽然生出了動靜。

    顧清眉頭微挑,心想發生了何事,抱著宇宙鋒便走了出去。

    卓如歲打著嗬欠跟在他的身後。

    吞舟劍有氣無力地跟在他的身後。

    二人來到園前一看,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來的人也都認識。

    雷一驚與幺鬆杉跪在地下,對著景園拜了下去,說道:“弟子給師叔祖請安。”

    顧清與卓如歲趕緊讓開。

    雷一驚與幺鬆杉起身,又對他們行了一禮。

    過去一年時間,沒有一名青山弟子來景園,他們是第一批。

    頂著青山師長的壓力來到這裏,也許回去之後迎接他們的便是門規懲罰。

    顧清知道這樣做需要多大的勇氣,認真說道:“請進來喝杯茶。”

    雷一驚與幺鬆杉笑著說道:“不用了,隻是來看看師叔祖,我們先走了。”

    說完這句話,他們便馭劍離開了雲集鎮。

    “希望不會有事。”顧清看著消失在群峰間的那兩道劍光,有些擔心說道。

    “法不責眾,應該沒問題。”卓如歲指著天空說道。

    又有數道劍光破空而來,來的是以林英良為首的數名青山弟子。

    這些青山弟子就像雷一驚與幺鬆杉那樣,對著景園磕了幾個頭,便轉身離開。

    沒過多長時間,又有一名顧清與卓如歲都不認識的年輕青山弟子馭劍而至。

    這名青山弟子應該是最近幾年才入的內門,看著顧清與卓如歲都有些臉紅,對著景園磕頭時,更是激動的渾身顫抖。

    緊接著,又有劍光照亮天空。

    應該是發現青山裏的師長沒有阻止,越來越多的年輕青山弟子馭劍而至。

    雲集鎮的天空裏劍光不絕,不時有飛劍落在霧外。

    短短半日時間,竟至少有百餘名青山弟子來給井九請安。

    ……

    ……

    “一百六十四個人。”

    顧清對井九說道:“名字我都記住了。”

    卓如歲在旁聽著,感到了極大的壓力,心想自己也暗中數了,確實是一百六十四個,但……還需要把名字也記下來嗎?

    元曲沒壓力,反正他又不想當掌門,隻是心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去上德峰給老祖宗磕個頭,順便與玉山師妹說說話?

    趙臘月望向竹椅上的井九,心想總有些事情是值得的。

    井九望向天空說道:“今天天氣不錯。”

    卓如歲的視線隨之而去,發現天空裏依然雲霧不散,美還是那樣美,但怎麼也說不上天氣好吧?

    井九接著說道:“可以吃頓火鍋。”

    這下所有人都清楚了,原來不是天氣好,而是心情好。

    ……

    ……

    沒用多長時間,一個極大的鴛鴦鍋便出現在花樹溪畔。

    適越峰不可能再給他們送鮮切牛羊肉,但顧家與寶樹居做這種事情也極擅長,

    趙臘月給井九盛了碗骨湯,井九端起來學著普通人那樣與大家碰了一下,把所有人都驚呆了。

    井九吃了兩根青菜,便去簷下繼續躺著。

    溪水汨汨流淌,在某個彎處積成小潭,錦鯉在其間慢慢遊動,與岸邊花樹的顏色看著很是相似。

    井九躺在椅上,看著那些錦鯉,想起了冷山地底那隻火鯉大王,然後想起了青天鑒,繼而想起了青兒。

    她是天寶真靈,卻沒有什麼戰力,而且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很容易被人騙走。

    當年她不就被柳詞騙到異大陸去玩了三年?

    想起柳詞,自然便想起元騎鯨以及朝歌城裏的皇帝,井九睫毛輕顫,又想起了冥皇。

    他的朋友不多,冥皇算一個。

    井九忽然問道:“他怎麼樣了?”

    元曲正盯著卓如歲的肩頭,準備與他搶先,聽著這話趕緊放下手裏的筷子與碗,應道:“還在犯倔。”

    井九嗯了一聲,說道:“擺出來。”

    擺出來這個詞一般是用在物件、器皿、古董上,而不會用在人上。

    不過那人在一塊藍色的冰塊裏。

    藍色冰塊被擺在了庭院正中央。

    離開上德峰有段時間,藍色冰塊卻沒有完全融化,而是整齊地融了三分之一,剛好露出了阿飄的頭。

    能夠做到如此精確,自然是寒蟬的本事。

    阿飄的小臉露在冰外,黑發下緣在冰裏,隨著轉頭時蓬時緊,看著有些滑稽,也有幾分可愛。

    “我確實想要冥皇之璽,但我絕對不會背叛老師的!”

    他盯著竹椅上的井九,恨恨說道:“不管你再如何羞辱我,誘惑我,我也不會答應拜你為師!”

    顧清等人看著井九,發現他沒有理會這個冥界小孩兒的意思,於是重新望向了火鍋。

    “師父,肉熟了。”元曲對趙臘月恭敬說道。

    趙臘月拿起筷子拈了些肉,說道:“吃吧。”

    話音方落,庭院間便有劍意起,微風拂動花樹與溪水,其間隱有劍鳴。

    阿飄發現沒有人理自己,覺得好生詭異,轉頭望向那邊,便看到了那個火鍋以及那些吃火鍋的人。

    卓如歲筷落如風,肉起如林。

    顧清運筷極穩,從不落空。

    元曲手裏的筷子更是仿佛發生了某種曲折,總能在另外兩雙筷子中間找到縫隙,插入鍋中。

    看著那些筷子帶出來的殘影,阿飄驚呆了,心想這劍法真是好生犀利!

    青山弟子居然吃飯的時候都在練劍,難怪會強成這樣!

    這個時候,趙臘月吃完了碟子裏的肉,舉起筷子伸向鍋裏。

    於是,什麼筷影如風、劍鳴不絕盡數消失。

    卓如歲三人拿著筷子,安靜地等著她先。

    阿飄醒過神來,望向井九繼續說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欣賞你對我的欣賞,但是想我叛師另投,那是不行的。”

    聽著這話,卓如歲嘖嘖了幾聲,對元曲說道:“這個小家夥還真是天生該你們家,看看這臉皮厚度。”

    元曲笑著說道:“論起臉皮厚度……除了師……不,誰能比得過你?”

    卓如歲用筷子敲了敲元曲的筷子,說道:“佩服,敢想,還差點說了出來。”

    顧清微笑說道:“現在都是一家人,何必分什麼你我。”

    井九聽著阿飄的話,說道:“我很擅長說服你老師的學生以及弟子背叛他。”

    這句話當年他曾經在冥師說過,阿飄沒聽過,也不知道三百多年前,他帶著太平真人最了不起的元柳兩大弟子反殺的故事,不由怔住了。

    阿飄忽然聞著一股香味,再次望向那邊,看著那個銅鍋裏沸騰的湯汁,看著那些奇形怪狀的食材,小臉裏的光線隱隱流動起來,顫聲道:“這……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益州火鍋?”

    顧清夾著一塊黑毛肚在紅湯裏緩緩蕩著,動作慢條斯理,氣質溫文爾雅,聲音清柔如琴:“不錯,是九香居的。”

    阿飄聽著他的話,盯著他的筷子,忽然臉色大變,說道:“……十六下了!”

    作為冥界皇族子弟,他們的臉色變化實在是太過明顯,就像心情一樣,根本無法掩飾。

    顧清夾起那塊黑毛肚,放到元曲的碗裏,看著他微笑說道:“要不要試試?”

    阿飄被凍在冰塊裏,手都無法舉起來,怎麼涮火鍋?

    想要從冰塊裏出來,那他就必須答應井九的條件。

    “哼!你們休想誘惑我!連冥皇之璽我都可以不要,更何況區區一個火鍋!”

    阿飄憤怒地背過臉去,決心再也不看一眼,卻不受控製的慢慢轉了回來。

    顧清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眾人接著繼續吃火鍋。

    阿飄看著他們吃完了毛肚與黃喉,牛羊肉眼看也沒了,眼神漸漸變得幽怨起來,有些痛苦地咽了幾口口水,悲憤交加喊道:“住手!我降!”

    ……

    ……

    說降就降,降的誠意便不可信任,阿飄很清楚,自己必須要答應井九的條件,立下冥河血誓。冥河血誓立下之後,他便再也無法抵抗井九的命令,除非選擇死亡,或者承受無盡的痛苦,把身體裏的所有血液都換成冥河的聖水。

    想著今後慘淡的未來,阿飄雖然決定降了,還是猶豫了會兒才閉上眼睛,嘴唇微微顫抖,顯得很是害怕。

    井九握著右拳,伸出食指點中阿飄的眉心。

    冥皇之璽便在他的手裏,散發著黑金兩道光芒,給人一種極其肅殺卻又神聖的感覺。

    阿飄的劉海無風而起,露出眉心的一道小縫,一縷魂火飄了出來,順著井九的食指進入手心,最後與冥皇之璽融為一體。

    把冥皇之璽重新收回那邊,井九左手在冰塊表麵撫過,堅硬而寒冷至極的冰塊,瞬間裂成數百個小塊,然後被劍火燒成雲霧,與火鍋裏的霧氣、溪麵的霧氣融為一體。

    阿飄躺在地麵上,臉色蒼白,渾身濕透,顯得極為虛弱。

    他身上的那件寶藍色衣衫裂開了很多道口子,露出了如玉般的肌膚。

    “挺白啊。”元曲端著盤子,一邊往嘴裏扒著蝦滑,一邊說道。

    卓如歲同時嚼著辣椒圈與臘肉,說道:“冥界沒有太陽,能不白嗎?”

    趙臘月發現有些不對勁,神情微怔,上前抓住阿飄的後頸,掠向了後院。

    阿大蹲在井九肩頭,正想看看冥皇之璽究竟是什麼樣子,忽然看到趙臘月提人的動作,不由後頸一緊。

    沒過多長時間,趙臘月便帶著阿飄回到了場間。

    阿飄洗了一個澡,換了身幹淨衣裳,還梳了個小鬏鬏,配著清秀的眉眼,著實有些可愛。

    卓如歲大吃一驚,說道:“怎麼變成個小姑娘了。”

    顧清與元曲也非常詫異。

    阿飄委屈地嘟著小嘴,說道:“我本來就是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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