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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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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1-19 23:02:20
正文 第十章不是請客吃飯,也不是釣魚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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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哲學家還是什麼家,做工結束後總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不見得所有人都有媽,家總是會有的,哪怕是臨時的居所,比如祭司莊園。

    呼嘯遠離的懸浮列車帶走了隧道裏的空氣,引來了滿是野草味的新鮮空氣,那便是一場風。

    井九與冉寒冬回到小樓裏,主教等人如風一般撲了過來,想要問些什麼,被冉寒冬攔在了樓下。

    “首都特區那邊戒嚴了,艦隊發出了三級警告,祭堂那邊不停來人。”

    鍾李子隱約猜到了些什麼,看著井九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無聊,走走。”

    井九躺到竹椅上,閉上眼睛開始休息。

    無聊的時候,人們確實喜歡出去走走,在河邊、在公園之類的地方。

    問題是他帶著冉寒冬出去走了走,首都便開始戒嚴,整顆星球都響起了警報,你究竟走到哪裏去了?

    鍾李子有很多疑問,但看出來他是真的很疲憊,把鐵壺裏的茶倒了一杯,輕輕擱在椅邊的茶幾上,便向房間外走去。

    她臨出門前忽然說道:“你戴眼鏡……挺好看的。”

    房門緩緩關閉,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井九睜開眼睛,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打開電視光幕,沒有摘下眼鏡。

    來到房間外,江與夏與花溪迎了上來,著道:“出什麼事了?”

    鍾李子輕輕搖頭,望向靠著牆壁發呆的冉寒冬。

    冉寒冬轉身進了旁邊的會客廳,坐到了椅上。

    直到這時候她才真正的冷靜下來。

    冷靜往往意味著真實的回歸,刻意不去想的那些恐懼湧入心頭。

    她想著軍部大樓裏的那些畫麵,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鍾李子等人看到這幕畫麵,很是吃驚。

    “姐姐你沒事吧?”花溪一臉擔心問道。

    冉寒冬擺了擺手,用顫抖的手指摸出一根煙草點燃,用力吸了兩口。

    煙霧進入身體,帶來輕微的辛辣痛感,稍微緩解了一下她的情緒,但依然遠不足夠。

    如果這時候能有一杯烈酒就好了。

    她這樣想著。

    那份恐懼來自沈雲埋的瘋狂,更來自於井九的表現。

    在那一刻,她真的以為井九會殺死對方,就像在印海星雲摧毀那艘戰艦一樣。

    如果沈雲埋死了,有多少人會為他陪葬?

    可能是整個星河聯盟。

    ……

    ……

    無數個家庭裏的電視光幕上出現了緊急新聞的字樣。

    很快,整顆星球都知道了今天首都特區發生的事情。

    聯盟軍部大樓遇到了投降派的恐怖襲擊,那些像瘋子一樣的黑暗勢力狂信徒,動用了威力極其巨大的武器。

    軍方在很短的時間裏消滅了所有的恐怖分子,但軍部大樓依然遭受了很大的破壞,不過按照新聞裏的說法,沒有一名英勇的軍人或者職員在這次恐怖襲擊裏犧牲,隻有十餘名被爆炸飛礫波及的傷員。

    井九知道有些人類是暗物之海的崇拜者,認為星河聯盟應該放棄抵抗,接受那些黑暗的侵染,就此成為永恒裏的一部分。

    他很理解那些人為何會產生這種思想,但不會接受,所以他對當局的反應速度以及做法表示讚賞。

    他收回視線,端起茶杯喝了口,再次閉上眼睛開始休息。

    這一戰沒有消耗他太多仙氣,但還是用了些精神。

    他確實很欣賞沈雲埋,大概類似於看到一顆近乎完美的珍珠、一塊成色極好的原石。

    但這不會影響他對此人的態度。

    珍珠在耳垂下擺來擺去太煩人,原石有棱角在路上會硌著腳,那應該怎麼做?

    當然是直接扯掉,或者扔掉,如果對方不聽話,那就捏成粉末。

    這就是一劍殺之的道理。

    那他為什麼沒有殺死沈雲埋?

    可能是因為很多人會因此而死,比如烈陽號戰艦裏的人,比如民生社區裏的那些人。

    可能是因為沈雲埋不好殺,他經過仙氣淬煉的骨骼裏融進了異種合金,比井九也弱不到哪裏去。想要徹底破掉防禦,井九需要至少三千多劍,那段時間足夠星河聯盟軍方用大型引力場完成屏蔽,然後……煙花盛開於內。

    同歸於盡這種事情,井九應該不會接受,哪怕隻有一點風險都不行。

    可能是因為沈雲埋後麵有人。那個人才是真正的麻煩,不管是從輩份、從情分,還是從道理與能力上來說都是麻煩。

    以前他藏身在星門地底街區,想等著找到雪姬再來主星,是因為他知道這個世界裏有一些能夠威脅到自己的武器與人。他不想過早與那些人打交道,雖然按照推算,就像李將軍在通話裏說過的那樣,他們對他沒有殺意。

    那些都隻是可能,真正的原因隻有他自己知道。

    就在這個時候,樓下傳來爭吵的聲音,表明又來了些新的麻煩。

    ……

    ……

    數名祭堂主教與冉將軍來了。

    這裏說的冉將軍不是軍部副統帥冉東樓,是他的兒子,也就是冉寒冬的大哥。

    冉將軍的神情非常嚴肅,那幾名主教的臉色更是難看至極,看著泰洋主教問道:“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泰洋主教一路侍奉井九,視其為神明,哪裏會由人對他不敬,聲音微冷說道:“諸位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冉將軍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他應該在這裏等待那位的召見,為何會忽然去了首都特區?”

    “他等的太無聊,所以要我陪他去那邊看看。”

    冉寒冬走到樓上的欄邊,居高臨下看著眾人。

    與淡漠的聲音一道從她唇間出來的還有淡淡煙草。

    看著她現在的模樣,想著剛剛收到的消息,冉將軍再也無法控製住情緒,寒聲說道:“這麼大的事情,沒有人能壓下去,整個聯盟很快便會知道真相,他難道想挑起軍方與祭堂之間的戰爭,讓整個聯盟毀滅嗎?我希望他能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冉寒冬說道:“他累了,這時候需要休息。”

    冉將軍更加憤怒,喝道:“你又想鬧什麼?”

    冉寒冬把手裏的煙草在牆上碾熄,淡然說道:“父親讓我協助他的所有事務,現在我是他的秘書。”

    冉將軍強自壓抑住情緒,湊到她耳邊低聲說道:“他這是在逼我們表態!”

    是的,不管是軍部大樓的事情,還是準備打下一艘戰艦,都是井九在向聯盟政府以及政府背後的祭司一脈施加壓力。

    在如此緊張的時刻,政府與那位必須盡快做出決定,是站在他這邊還是如何。

    冉寒冬知道井九的想法,才會在首都特區請求他再給政府一些耐心,麵無表情說道:“有什麼問題嗎?”

    冉將軍覺得好生荒唐,說道:“他再強也隻是一個人。”

    隻要那些艦隊不回到星係內部,至少在名義上所有的星區以及民眾都處於政府的管轄之下。

    雖然前提條件與定語稍多了些,可事實上除了軍部,政府就是這個世界的統治者。

    祭堂就更不用說了,身為遠古文明的唯一合法繼承者以及傳播者,擁有無數信徒,集億萬星辰信仰之力於一身。

    政府與祭堂,就是人類文明的一麵。

    一個人類居然要逼迫整個文明的一麵做出表態,何其狂妄。

    冉寒冬對此做出的回應非常簡單而明確:“沈雲埋今天差點死了。”

    聽到這句話,不管是冉將軍還是那些祭堂的主教都陷入了震驚,僵立當場。

    今天軍部大樓發生的事情,當然瞞不過整個世界,但樓裏那些具體細節則被嚴格的保密,就連冉家都不知道。

    沈雲埋是軍部最高級別的顧問,是星河聯盟最了不起的人物,是這個世界最強的數人之一,結果差點被那個人打死?

    “你知道,我當時就在現場。”冉寒冬捏著變形的煙草,盯著兄長的眼睛說道:“所以我非常明確他就是這個意思,那麼現在就應該由你們,或者說那位明確表達出自己的意思了。”

    冉將軍依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喃喃說道:“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他這樣也太過冒進。”

    “這些話沒有意義,現在他就是需要一個答案,那位究竟什麼時候才肯見他,我給你們……”

    冉寒冬停頓了會兒,說道:“三天時間,不然我想他會自己去見那位。”

    聽到這句話,那幾名祭堂主教臉色微變,匆匆離開了小樓。

    冉寒冬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莊園那邊,轉身回到房間,對井九說道:“應該很快便會有回音。”

    井九看著茶杯裏淡至不可見的茶水,說道:“你說的不錯,這就是我的意思,但三天時間太長。”

    冉寒冬想著他在首都特區的街上說要再打落一艘戰艦,臉色蒼白說道:“請你冷靜一些,再多些耐心。”

    井九說道:“又不是釣魚,我為何要有耐心?”

    冉寒冬沉默了會兒,說道:“我給你煮些新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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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1-21 11:22:57
正文 第十一章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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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釣魚需要耐心,煮茶也需要耐心。

    喝茶倒未必,但總要等著茶煮好了才能喝進嘴裏。

    小爐裏的銀炭慢慢變紅,鐵壺裏的水離沸騰還有一段時間。

    井九走到露台上,望向夜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裏白天都能看到星星,夜晚能看到的星星更是特別多,比朝天大陸多,比星門也要多很多,仿佛要綴滿整個天空,對密集恐懼症患者很不禮貌如果不是有防護罩,主星的夜晚真不適合人類入睡。

    縱然有防護罩過濾掉大部分星光,莊園以及遠處的群山依然很清楚。

    鍾李子、江與夏、花溪在草地上坐著。

    花溪伸出手指玩著如實質般的星光,很是開心。

    鍾李子輕聲說道:“我知道他肯定是個很了不起的家夥,但從來沒有想過他會這麼了不起。”

    被星門女祭司認為是新的神明,直接破掉軍部大樓,還完好無損地回來,這已經超越了她想象的範疇。

    江與夏看著露台上的那道身影,歎息說道:“我也沒有想到。”

    花溪不知道在這樣美好的夜晚、這樣的星光下,兩個姐姐為何還如此心事重重,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她們。

    “沒想到這輩子剛剛喜歡一個男孩子,便發現在他麵前連說喜歡的資格都沒有。”江與夏繼續說道。

    鍾李子摸了摸她的頭,安慰說道:“就算說了也沒用,他肯定會說什麼激素分泌、生殖、低等之類無趣的詞。”

    花溪好奇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

    ……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這裏說的是軍部大樓遇襲事件。

    當然知道真相的人隻有星河聯盟上層的大人物以及當時在大樓裏的那些軍官。

    看到新聞的民眾們生出強烈的不安,繼而被激發出極大的憤怒與勇氣,就連與世無爭的天普星都發生了幾次遊行,要求政府加強對那些投降派的打擊。

    各星球上的傳火塔則是迎來了無數的祈福者,祭堂收到了更多的供奉,不知道算不算意外之喜。

    不管是為了緩解民眾的憤怒,還是做出表麵的交待,軍部都必須做些事情。

    軍部內務處聯同強力警察部門,在各星區打大了對投降派的打擊力度。

    星鋒艦隊裏勇敢突進加裏星域深處,開始清剿那些殘留在寒冷行星表麵的暗物之海怪物。

    軍部最高級別顧問沈公子是這支艦隊的指揮者,自然也離開了主星。

    新聞不會播出,那些普通民眾也看不到,在某些地方有著遠超加裏星域怪物殘留以及投降派恐怖襲擊的真正危險。

    星鋒艦隊的調動與駐第二前進基地艦隊的回歸有什麼關係?

    政府各要害部門、祭司莊園以及各地的祭堂為何會忽然同時開啟引力場裝置,而且不顧能量損耗直接開到了最大?

    聯盟管理委員會淩晨忽然召開的緊急會議,難道討論的隻是艦隊預算?

    最重要的是,為何聯盟最新型、最高級的指揮戰艦雲集號會離開星鏈艦隊,獨自穿越印海星雲,向著主星而來?

    就在那艘名為雲集號的指揮戰艦穿越印海星雲三天後,來自祭堂的請柬終於穿過了莊園的引力場,落在了那張茶幾上。

    離茶幾不遠有個小爐上,鐵壺裏的水汨汨響著,仿佛是嘲笑的聲音,至少在幾位祭堂主教的耳朵裏。

    井九沒有看那封請柬,也沒有為難這幾名主教,起身說道:“走吧。”

    ……

    ……

    星河聯盟每個星區都有一位女祭司,負責傳承文明的火種,同時凝聚民眾的信仰。

    這些女祭司都以所在的星球為名,比如井九最熟悉的星門女祭司。

    隻有主星的那位女祭司是特殊的,因為她本來就是特殊的。

    她是人類文明重生過程裏出現的第一位女祭司,不知從何處得到了遠古文明的傳承。

    有了遠古文明的火種,在主星重新出現的人類才再次開啟智識,以飛躍式的速度進入了星際年代。

    她是這個世界與那個已經消失了十幾萬年的文明之間的唯一聯係,是真正的啟明人。

    所有的女祭司都是她的學生,也必須經過她的任命,所以鍾李子才會從星門基地來到這裏。

    人類世界都感激她的存在,讚美她的存在。

    不管是管理委員會的議員、千世之家的家主還是那些野心勃勃的將軍,看到她都必須跪下,然後親吻她的腳背。

    沒有人敢稱呼她的姓名,也沒有人知道她的姓名,甚至不知道她傳承了多少代。

    她也沒有尊號,所有人都稱呼她為:那位。

    星門女祭司認為井九就是預言裏新的神明,這需要得到那位的認可。

    這就是井九來主星的三個目的之一。

    祭司莊園的引力場開啟一條通道,一艘銀色的流線型飛船離開地麵,向著雄峻的群山北方飛去。

    現在人類文明已經進入星際時代,擁有無盡的能源,像這種流線型飛船已經非常少見,自然有一種古典的美感。

    美麗的銀色飛船越過群山,來到一片更加美麗的草原。

    井九坐在窗邊向下望去,看到草原上散落著很多建築,到處都可以聞到他不喜歡的引力場的味道。接著他注意到草原地底有很多熱源,不知道是激光炮還是導彈列陣平台,又或者是軍方秘密研發的重型離子炮還是什麼。

    這些建築便是主星的祭堂。

    銀色飛船沒有在此降落,繼續向北而去,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便來到了極北方的平漠高原。

    高原地表覆蓋著白雪,偶爾可以看到一些成片的苔蘚,就像某些先鋒派畫家擲到畫布上的顏料。

    與大地相比,天空裏的畫麵則更加神奇。

    無數雪花從陰雲裏飄落,卻無法落到地上,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束縛,沿著一個曲麵緩慢飄動,或者說流淌,遠遠望去,就像個巨大的雪球被某位天神用力地砸進了地麵。

    井九的視線落在那半截巨大的雪球表麵,想起了在鍾李子公寓裏曾經見過的某個小玩具。飛船裏的祭堂主教們看慣了這幕畫麵,很是平靜,冉寒冬卻是第一次看到,震驚至極,喃喃說道:“這是什麼東西?為什麼衛星圖上從來沒有?”

    井九說道:“引力場。”

    從那些雪花流淌的軌跡與雪球的曲麵,很容易便能推算出是引力場的作用。

    冉寒冬學識水平很高,很快便確認了這一點,但還是無法相信,說道:“行星表麵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引力場?”

    井九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祭堂主教們也沒有做解釋,過了會兒她自己才醒悟過來。

    那位生活在這裏,那什麼樣的神跡都可能發生。

    銀色飛船飛到巨大的雪球前,合金板的間隙發出頻率極高的振動,如果時間持續再長一些,甚至可能解體,好在沒過多長時間,巨大的雪球表麵生出一個洞口,銀色飛船悄無聲息地飛了進去,窗外的風景頓時變得不同。

    巨大的引力場帶來的雪花,就像柳條在湖水裏粘起的柳絮,遮住了整個天空,卻不會擋住所有光線,隻是稍微顯得有些暗,就像是普通的陰天。

    這個世界有很多座山,不算太高,森林密布,偶見雪蹤,有種寒冷的美感。

    群山之間有座碧湖,水波不興,平靜光滑,就像是青天鑒。

    如果往極遠處望去,甚至能夠看到一些冰川的痕跡。

    畫麵真是極美。

    湖邊有座灰色的建築,表麵材料應該是水泥,在森林邊緣卻不顯突兀,至少比那十餘艘飛船好多了。

    數十人站在灰色建築前方,分成幾撥,低聲議論著什麼。

    “左邊那些穿著深色正裝的中年男女,都是管理委員會的議員,最前麵那幾個穿著便裝的老人都是軍方的上將,你應該看到我父親了。”冉寒冬隨著他向湖邊走去,低聲快速介紹那些人的身份。

    星河聯盟的議員們以及各星區政府,對軍部以及隱藏在陰影裏的那個組織自然極為警惕。

    軍方也並非鐵板一塊、都聽從李將軍的命令,也有不少像冉東樓這樣忠誠於女祭司的力量。

    這些大人物今天來到這片極北方的高原,就是想第一時間知道結果。

    如果那位真的認同井九是新的神明,不管這是祭司一脈的宣傳手法還是別的什麼手段,他們都會做好配合。

    看著銀色飛船落下,大人物們向這邊望了過來,但沒有移動腳步。

    井九也沒有理會他們,在祭堂主教的引領下來到湖邊,登上一艘用原始汽油驅動的漁船,向著湖心而去。

    如鏡般的湖麵被切割開了一條筆直的裂痕,湖心深處的霧氣受到擾動,非但沒有變薄,反而更濃。

    看著那艘漁船消失在湖麵的霧氣裏,冉寒冬下意識裏抱住了雙臂,眼裏滿是憂色。

    “如果他是新的神明,自然會得到那位的認可,不會有事,如果他是那位選中的神明,就更不會有事。”

    冉東樓走到她的身後。

    冉寒冬轉身望向父親,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冉東樓注意到她的神情,問道:“怎麼了?”

    冉寒冬沉默了會兒,說道:“我覺得他來這裏,根本不是為了得到那位的認可。”

    ……

    ……

    漁船進入霧裏,很快便到了彼岸。

    井九棄船登岸,越過一片森林,更看到了一座城市。

    他的直覺沒有錯,那片被群山籠罩的碧湖裏,還有一個巨大的引力場發生裝置以及非常高級的防護罩。

    這座城市裏沒有人,也沒有任何聲音,就像是一座墳墓。

    這裏的建築都很高,普遍都在數十層左右,建築表麵都很奇怪地覆蓋著玻璃麵板,完全沒有節省能耗的意圖。

    建築之間的街道也很寬,比守二都市、甚至首都特區的街道都要寬很多,足以容納一百個人並肩行走。

    很快他便明白了原因,因為他看到了街道兩側停著的那些車輛。

    那些車輛都已經鏽跡斑斑,仿佛伸手摸一下都會散架,但裏麵散發出來的分子還是可以捕捉到。

    這些車輛就像那艘漁船一樣,用的是最低等的生物能源。

    問題在於十幾萬年的時光足以讓聚魂穀底的大妖骨骸變成粉末,為何這些車輛還能保持原有的形狀?

    整座城市籠罩在淡霧中,他行走在城市中。

    沒用多長時間,他便確定了這裏便是傳說中的遠古文明遺址的一部分。

    這座遺址裏沒有引力場發生裝置,沒有核動力裝置,沒有太空電梯。從無數細節裏可以看出應該處於遠古文明早期,比現在的星河聯盟要落後很多,那位為何會選擇在這裏生活?

    “因為這是我最初感受的世界,也是我最懷念的時光。”

    街道旁一輛黑車的車門緩緩開啟。

    一名少女走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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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1-22 08:40:53
第十二章如畫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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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並不顯眼,尤其是在薄霧裏。

    這輛黑車卻極容易被注意到,因為它與街道邊那些廢棄多年的車不同,顯得格外新,想來日常接受的保護極好。

    那位從黑車裏走下來的少女也很新——無論是那件綴著碎花的衣裙,還是她手裏撐著的那把傘。

    甚至她自己都像是剛剛出廠一般,透著股新鮮而詭異的氣息。

    “這處遺址被隔絕在高原地殼之下,保存的比較好,當然也經過了很多年的修複,這些車輛都是新做的。”

    少女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就像手裏的傘,在微風裏紋絲不動。

    傘,遮住了她的臉。

    井九的視線落在她的腳上,發現她穿著一雙很普通的黑色皮鞋,毛茸茸的襪子堆在腳踝處,看著很可愛。

    風大了些,把霧氣吹的散了些,原來街道前方不遠處有一條河。

    那位少女撐著傘,走上了那道橋,越過了那條河。

    井九跟在她的後邊。

    下橋之後,城市裏的霧氣漸漸變濃,遮住了那些死氣沉沉的建築,前方的山景變得清楚了很多。

    山間有片庭院,黑簷白牆,間有花樹,亦有殘雪,與雲集鎮外的景園倒有幾分相似。

    庭院深處有溫泉,散著淡淡的熱霧,水邊有方矮幾,矮幾兩側各有一把椅子。

    那位少女走到溫泉邊,坐到椅子上,收起手裏的傘,擱在地上。

    那件碎花裙子很薄,看著就像是某種浴衣,如風般飄起,如雲般落下。

    裙子上的碎花是向日葵,讓井九想起了星門美術館裏的那幅油畫。

    他在另外一張椅子上坐下,望向對麵。

    少女黑發柔順,剪裁的非常整齊,就像簾子般遮在眉上,被風輕輕掀動時,看著就像一塊西瓜皮。

    她的眉毛非常細,就像是畫出來的一般,鼻子很小巧,嘴唇非常紅豔,就像是櫻桃。

    她的臉非常白皙光滑,就像是新剝的雞蛋,更準確地說,像是完美的白瓷,沒有任何瑕疵。

    ……

    ……

    沈雲埋曾經在軍部大樓曾經評價井九像一個瓷偶。

    這位少女才是真正如此。

    如畫的眉眼,不代表美麗,因為畫不見得都好看。

    完美的皮膚也不見得代表美麗,因為那有可能是虛假的。

    那張雪白的臉沒有什麼生氣,那兩道細眉與櫻桃般的紅唇,也沒有什麼生氣。

    看到這張臉,井九便想到了烈陽號戰艦上的那名少年軍官。

    少女從溫泉裏取出兩個小瓷瓶與兩個半透明的小酒盞放到矮幾上,開始倒酒。

    一隻玉手從袖子裏伸出的畫麵很好看。

    手指拈杯、倒酒的動作很自然。

    琥珀色的烈酒被溫泉浸泡過也不再刺鼻。

    所有的細節都透著自然而動人的氣息。

    井九覺得這些動作與細節自然的太過刻意。

    他知道這時候坐在麵前的少女不是真正的人類,也不是那位的本體。

    更準確來說,今天要與他對話的那位並不在這裏,應該是在別處,甚至有可能是在另一顆行星。

    換成一般人可能會很不適應,但他很習慣這種對話的模式。

    當年在雪原,他與雪姬的遠距離神識交流與今天這種情形,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任何對話的開始首先需要的是明確對方的身份。

    井九非常確定對方肯定看過自己寫的那本,但還是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那位少女輕聲說道:“飛。”

    井九不知道該對這個名字做出怎樣的應對。

    少女問道:“你有什麼想問的?”

    在很多人想來,井九想要得到少女的認可,成為那位新的神明,便要接受她的考察,事實卻並非如此。

    負責提問的人不是那位少女,而是他。

    他首先提出了一個問題。

    “標準時間是哪裏的標準?”

    ……

    ……

    在地底公寓的那張紙上,他寫過一些詞。

    後來在星門大學,他又在紙上添了兩個詞。

    那些詞裏有:年、月、標準日。

    還有一些別的。

    人類現在擁有很多顆行星,每顆行星的公轉用時、自轉用時都不相同,自然有各自的時間模式。

    但星河聯盟在紀年以及太空旅行的時候則有一套標準模式。

    井九確認過很多次,沒有一顆人類居住行星的天文規則符合這套標準。

    少女的聲音毫無情緒波動,似乎並不意外於會聽到這個問題。

    “遠古文明起源於一顆行星,標準時間便是那裏的規則。”

    聽到這個答案,井九也沒有意外,繼續問道:“月?”

    少女說道:“那顆行星有顆伴星。”

    井九接著問道:“我在一些典籍裏看到過天狗食月,或者食日這種詞,在那裏也見到過。”

    少女說道:“就像你在你們那裏看到過的那樣。”

    井九望向溫泉上的那些熱霧,視線穿透而去,仿佛要看到引力場外的巨大雪球、雪球外的天空、天空外的宇宙、宇宙那邊。

    他問道:“我們那裏是哪裏呢?”

    少女用兩根手指拈起小酒盞,湊到櫻桃般的唇邊淺淺飲了一口,輕聲說道:“神明也無法創造世界,最多隻能發現一些新世界。”

    井九收回視線,看著她雪白的臉說道:“你不想給我準確的答案?”

    “每個從你們那裏出來的人都會來問我這些問題,你並不特殊,也不特別聰明,與他們也並無兩樣。”

    少女說道:“那你憑什麼從我這裏得到特殊的對待?”

    井九把腳伸到了溫泉裏。

    在這種時刻他做這樣的動作,自然不是為了表現自己猶有閑情逸誌,必有深意。

    至於具體深意為何,暫時不得而知,此時也無人發問,畢竟卓如歲與顧清都還沒飛升。

    少女的視線落在溫泉裏,看著他的腳問道:“有感覺嗎?”

    井九沒有回頭,反問道:“你喝酒有感覺嗎?”

    少女說道:“這具身體有足夠多的感知細胞,感覺比人類更加豐富。”

    井九說道:“我沒有。”

    少女說道:“有些慘。”

    井九說道:“岩漿浴不錯。”

    少女想了想,說道:“有理。”

    井九轉過身來,看著她的眼睛說道:“你看,我與那些飛升者終究是不一樣的。”

    少女的唇角以極其緩慢的速度牽起,露出一抹有些詭異的笑容,說道:“你想說服我,你與我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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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1-22 22:13:48
第十三章濃霧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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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九說道:“我們本來就是一樣的。”

    少女麵無表情說道:“為了得到我的認可,你竟願意放棄以前的執念,承認自己不是人?”

    很明顯,她看過那本叫做大道朝天的。

    “既然可以成神,為何還要做人?”井九的回答很有意思。

    “那隻是某些人的看法,不代表我同意。”

    少女唇角再次向上牽起,露出一抹笑。

    那笑容因為機械,所以有些詭異。

    井九望向天空裏落下的微雪,說道:“無所謂。”

    隨著他的動作,藍色連帽衫的帽子落了下來,露出了那張臉,承了幾片雪。

    他沒有做過神,但扮演過類似的角色。

    在朝天大陸修行界後輩與凡人的眼裏,景陽真人就是神仙。

    “既然無所謂,你為什麼要來主星,要做那些事來見我?”少女問道。

    井九說道:“成為新的神明對我實現自己的目的有幫助,或者說這是一種便利條件。”

    少女說道:“你想利用我?”

    井九說道:“善假於物。”

    這句話同樣很有深意。

    深在那個物字。

    少女沒有動怒,淡然問道:“你的目的是什麼呢?”

    井九收回視線,望向她那張雪白而無生機的臉,說道:“當然是修行。”

    少女問道:“你們在朝天大陸修行是為了飛升,現在已經來到了這裏,為何還要修行?”

    “飛升是為了出來,修行是為了存在。”

    這個答案與他在青天鑒幻境裏的說法一樣。

    少女說道:“低速光子也許就是你們需要的仙氣,可以讓你們更加強大,但那與本質的存在無關。”

    井九說道:“我覺得這個世界也不是本質。”

    “空間之外沒有空間,時間之外也沒有時間。”

    少女輕聲說道:“從時間開始之後,到時間終結為止,這個世界始終都會是這樣。”

    井九說道:“暗物之海呢?”

    少女說道:“暗物質的溢出是因為次維空間撕裂,那個黑暗的世界也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雪花落在溫泉水麵,瞬間消逝無蹤,落在兩人的身上卻沒有融化,很快便積了淺淺的一層。

    不管落在哪裏,雪花都沒有聲音,庭院裏異常幽靜,微寒的風給人一種絕望而冷漠的感覺。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井九給出了回應。

    “我不相信時間會有終點,存在沒有意義。”

    ……

    ……

    少女端起那杯琥珀色的烈酒,靜靜看了很長時間,說道:“沈雲埋五歲的時候第一次來見我,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井九把雙腳從溫泉裏收回來,踩在地板上,很穩。

    “十八歲的時候他又來過一次,在這個位置坐了整整一夜,然後痛哭失聲,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少女繼續說道。

    井九能夠明白那種絕望。

    宇宙沒有邊界,卻有開始與結束。

    開始的沒有道理,結束……也就意味著這一切都沒有道理,那麼不管是自身的存在還是萬物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義。

    “你喜歡那個小孩兒?”他問道。

    “我喜歡願意思考,並且有能力思考的人。”

    少女忽然問道:“你為什麼不殺了他?”

    井九說道:“可能因為他思考這些事情的樣子與以前的我有些相似。”

    “你不殺了他,我怎麼能相信你?”

    少女看著他的眼睛,神情淡漠說道:“那艘戰艦裏的軍人與赤鬆真人是不夠的。”

    井九說道:“你知道我與那些破繭者不一樣,我也沒有什麼野心,這不是一個局。”

    “很久以前有個破繭者,應該與你來自同樣的地方,他拒絕了前代破繭者的招募,甚至幫我殺了不少人。”

    少女說道:“事實上,他隻是想借此得到我的認可,繼而控製我,但被我識破了。”

    井九問道:“然後?”

    少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說道:“你想要我相信你,不管是沈雲埋還是李將軍,你總要拿一個人頭給我。”

    “開始我確實有這個想法。”

    井九說道:“但最後那一刻,我忽然想到,我為什麼要得到你的認可?”

    少女說道:“你不喜歡那些破繭者的行事風格,你與他們已經結仇……至少表麵上,而且按照你的說法,你需要這個文明幫助你達成你的目的。”

    井九說道:“但你們的文明也需要我來抵製那些飛升者的控製,更準確來說你需要我來保證你的獨立存在。”

    少女輕輕放下酒杯,隨著這個動作,雪花簌簌落下,露出浴衣上的碎花。

    這就是真相。

    雪花繼續無聲地落下,如柳絮一般蘸濕,瞬間消失。

    庭院進入絕對的安靜。

    他看著天空落下的雪。

    她看著雪落入的湖。

    靜靜對坐。

    時間緩慢流走。

    湖麵的熱霧漸散。

    天光變幻。

    不知道過了多久。

    少女說道:“有時間再來喝杯酒。”

    井九說了聲好,起身向庭院外走去。

    ……

    ……

    溫泉庭院在山裏,山外有條河,河那邊是座遠古文明遺留下來的城市,城市那邊有片大湖,湖上滿是霧氣,真實的世界在霧的那邊。那些散落在湖畔的建築有著曆史的味道,散亂站在其間的那些大人物則是曆史的一部分。

    這些大人物們看著湖上的濃霧,心情有些緊張,或者說非常複雜。

    那位是這個世界最神秘的存在,從來沒有人見到她的真身,井九可以看到嗎?

    今天這場談話的結果又是什麼呢?

    濃霧乍破,那艘舊船從裏麵駛了出來。

    數十道視線隨著那艘船來到岸邊,落在那個穿著藍色連帽衫的少年身上。

    井九沒有理那些人,直接走向遠處的那艘銀色流線型飛船。

    冉寒冬看了父親一眼,趕緊跟了上去。

    寒風呼嘯,拂動湖畔的一些碎草屑,飛船向著天空飛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極高處天空的雪層裏。

    看著這幕畫麵,那些大人物們很是吃驚,心想就這麼走了?

    “東樓兄,這算怎麼回事?”

    一位世家家主走到冉老將軍身邊,說道:“到底是什麼結果?”

    “沒有結果,就代表一切尚未定論。”

    冉東樓麵無表情說道,然後望向隨這名家主一道走過來的那名議員,說道:“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

    那名議員挑眉說道:“還有意義嗎?”

    “那篇,那些文件,還有這個遊戲,都隻是一個巧合。”

    冉東樓說道:“所謂巧合,有時候就是機緣,哪怕隻是一時的。”

    那名議員沉默不語,那名世家家主挑了挑眉,明顯不是很讚同這個說法。

    冉東樓望向在不遠處那些議員與軍方大佬的身上,聲音毫無起伏說道:“人們的態度是什麼?”

    “不理解。”那名世家家主毫不猶豫說道:“這些年軍部確實過於強硬,但局勢還在可控的範圍裏,就因為那個人的到來,我們忽然需要選邊……他們不理解,我也不理解,祭堂那邊的消息終究沒有多少人願意相信。”

    神明,這是超乎俗世範疇的名詞。

    那個穿著藍色連帽衫的少年究竟是誰?

    祭堂以及政府把那片莊園隔絕的很好,沒有人能夠接近井九,更不要說打聽出什麼。不管是這位世家家主還是別的大人物都不知道井九的來曆,為什麼大家要為了這個人冒如此大的風險、打破星河聯盟的平靜?

    那位議員知道一些星門基地的故事,也說不出什麼所以然。

    “我不清楚他的身份,也不清楚那篇意味著什麼,但遊戲會在很短的時間裏推廣開來。”

    “看看他究竟有怎樣的反應,最主要的是看看那些人進入這個遊戲後會有怎樣的反應,把數據做好。”冉東樓的視線隨著那艘已經消失的銀色飛船進入雪雲的最深處,說道:“知道那些人的優點與問題,這是最好的機會。”

    “沈公子承諾六十天裏不動他,現在隻剩下五十天,而幾天後……雲集號就會抵達主星。”

    那位世家家主皺眉說道:“如果他就這麼死了,我們做的這些有什麼意義?”

    ……

    ……

    (大家多注意身體,記得戴口罩,少出門,莫輕視噢,不管做什麼事情,健康活著都是前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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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像流星劃過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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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色飛船破開雪球,回到主星的天地間,沒用多長時間便穿越莽莽群山以及祭堂裏無數道視線,回到了莊園。

    爐裏的銀灰散著溫暖的紅光,鐵壺裏的清茶倒入玻璃杯,生出一些熱霧,霧裏帶著輕香。

    井九端起茶杯喝了口,抬頭望向露台外的草地以及更遠處的那些花樹,不知道在想什麼。

    花溪睜大眼睛看著他,剛想問些什麼,便被江與夏拉出了房間。

    “那位是什麼樣的人?”鍾李子猶豫了會兒,還是忍不住好奇,問出了那個問題。

    井九收回視線,望向杯裏的茶水,沉默了會兒後說道:“和我一樣的人。”

    那個穿著碎花浴衣、有著黑直長發、坐在溫泉邊喝烈酒的少女是個生化人,或者說是個機器人。

    那麼隱藏在她後麵的那位,便是與他一樣的人。

    冉寒冬站在他的身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雙唇繃的極緊,像極了一個沒有自主意識的秘書官。她知道井九不會在意那位的看法如果是真的神明,又怎麼會需要別人的認可那麼他急著去見那位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呢?

    “這是一個被飛升者,也就是你知道的破繭者控製的世界。”

    井九對冉寒冬說道:“女祭司們以及你父親為代表的星河聯盟的人們,不是很喜歡現在這種局麵,他們需要我。”

    他沒有瞞著鍾李子的意思,但鍾李子不能完全聽懂,嘴唇微張,小臉上滿是茫然的神情。

    冉寒冬聲音微緊說道:“父親他們可能沒有想過如此快打破這種局麵,那位可能也沒有,是你逼他們在做選擇。”

    井九說道:“時間是最珍貴的東西,不應該浪費在猜疑與搖擺上,既然有想法,就應該盡快實現。”

    冉寒冬說道:“因為雲集號要回來了,你有壓力?”

    井九說道:“我隨時可以改變方向,”

    冉寒冬已經猜到他與那些破繭者來自同一個地方,但沒有想過,他居然真的在考慮這個事情,不可思議說道:“你毀了那艘戰艦,殺死了那麼多人,還險些殺了沈雲埋……你覺得他們會接受你?”

    井九說道:“我能毀了那艘戰艦,殺死那麼多人,隨時可以殺死沈雲埋,那就比這一切加起來更有價值。”

    ……

    ……

    所有人都知道,那個隻穿藍色連帽衫的少年很有價值。

    他的來曆很神秘,仿佛平空出現一般,擁有這個宇宙難以想象的境界與實力。

    他去了軍部大樓,在無數道視線與無數重型武器的注視下,重傷了聯盟軍方最大的驕傲沈雲埋。

    他去了那片被濃霧籠罩的遠古文明遺址,與那位進行了一番沒有人知道內容的談話,然後全身而歸。

    但這不代表沒有人敢來殺他。

    那位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正式表態,祭堂沒有承認他的身份,億萬信徒不知道他的存在。

    聯盟軍方因為沈雲埋的承諾在六十天的時間裏不會對他做什麼,但雲集號戰艦正在歸來的途中。

    那位軍方最高統帥會用怎樣的態度對待他?

    當所有人都在思考這些問題、緊張無比的時候,井九則在想著別的問題。

    即便有億萬顆星辰照耀,宇宙的深處依然是黑暗無比,就像時間盡頭那個暗淡的將來。

    按照聯盟科學院的推算,就算把暗物質與反物質都加進來,整個宇宙的質量依然是不夠的,哪怕看似單調的重複輪回都不可能發生,一切都將歸於寂滅。

    那麼所有事情都將毫無意義,因為短暫而且必將終結哪怕幾萬億年,對於永恒來說依然短暫。

    人生也是如此。

    這是智慧生命最大的悲哀,是沈雲埋瘋狂的源頭,是井九一直想解決的終極命題。

    想這些事情的時候,井九並不是在祭司莊園的躺椅上,而是在一顆衛星上。

    那是一顆軍事衛星,所有的儀器設備都安置在半透明的罩子裏,表麵非常光滑。

    如果不是這裏沒有重力,即便是他想要安靜地躺在上麵,也會很困難。

    他看著遠方那顆恒星,眯了眯眼睛。

    那顆恒星應該還有一百一十億年的生命,可那依然不夠。

    恒星的光輝帶來了一些溫度,很快更被宇宙裏的寒意帶走,這讓他想到了朝天大陸的雪原。

    他閉上眼睛,沉默地運行功法。

    那些明亮的光線落在他的臉上與身上,變成了極其細微的、肉眼無法看到的金色微粒,悄無聲息地滲進他的皮膚,然後漸深。沒有折射、也沒有抗拒,與實驗室裏的物理現象截然不同,那些光線碎片就像流水一般被他吸進了身體。

    整個過程很平靜淡然則美。

    像是那句詩。

    潤物細無聲。

    ……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井九睜開了眼睛,眼眸深處閃過一道金光,然後迅速斂沒。

    就像一顆流星劃過夜空,又像是透明的琉璃裏開過一朵曇花。

    那些光線碎片不再像水晶屑一樣閃光,消失在他的身體裏,變成了修道者需要的仙氣。

    太空裏沒有大氣層的隔絕,也沒有保護罩,離恒星的距離相對較近,吸收仙氣的速度要快很多。

    隻用了兩個小時不到,他便吸收了足夠數量的仙氣。

    斬殺赤鬆真人、摧毀那艘戰艦、與沈雲埋一場惡戰,他消耗的仙氣都恢複了。

    雲集號戰艦即將抵達主星,他需要以最好的狀態去麵對李將軍,無論精神還是仙氣方麵。

    他轉身向主星飛去。

    那顆衛星被留在了原處。

    不遠處能夠看到那些空間站的身影,更遠處還能看到很多細線,那都是太空電梯。

    有很多觀察設備正對著這顆看似普通的衛星,因為井九在這裏躺了很長時間星河聯盟的列星境強者,可以在太空以及沒有大氣層的行星表麵長時間停留,但沒有人會願意這樣做,那些看不到的宇宙射線終究是一種威脅。

    不管是聯盟政府太空署還是那些負責整個星域防衛的戰艦,想必都在分析剛才的畫麵。

    他究竟在做什麼?

    主星對著恒星的那麵很明亮,正是白晝,另一邊很黑暗,還在夜裏。

    黑暗的世界裏忽然出現了一道明亮的光線,就像遊戲裏的劍光,又像是一顆流星。

    這幕畫麵出現在無數光幕上,甚至有幾家民間電視台都注意到了,開始臨時直播。

    那些戰艦以及太空署的官員自然知道這道如流星般的光是什麼。

    沒有警報響起。

    更沒有太空武器的啟動聲。

    世界還是那樣的安靜。

    看著那顆流星落在行星北方某處,無數人心頭生出異樣的感覺。

    這是科技爆炸、基因優化與武道修行相映生暉的年代,強者層出不窮,但依然隻是星際文明的組成部分。

    那顆流星、那道劍光代表的那個人,明顯不止如此。

    ……

    ……

    草地被照亮了一瞬,然後回歸尋常,院子外的議論聲驟然一停,然後再次生出,隻是明顯要小了些。

    鍾李子替他把衣服穿好,又整理了一下衣領,轉身給他倒了杯溫度剛剛好的清茶。

    她這位星門女祭司的繼承者像女傭一樣侍候著井九,最開始的時候著實讓祭司莊園的很多人都感到震驚甚至憤怒,現在則沒有人再理會。冉寒冬仿佛沒有看到這幕畫麵,走到椅邊調出光幕,對照著上麵的數據開始彙報工作。

    “主星所有城市的信徒開始進行燭光遊行,沒有人提到您的名字,不過暗中應該都知道了。”她微微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如果那位正式表態,祭堂方麵應該能在二十個標準日內讓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信徒接受。”

    這裏說的是關於新的神明的預言。

    井九嗯了一聲。

    “這裏有份名單,你看看。”

    最近有很多人想要拜見井九,當然都是星河聯盟裏的大人物,比如那些世家之主,那些議員,那些將軍,都被她攔了下來,隻是有些人她無法做主。所以哪怕明知道井九會拒絕,還是堅持要讓他親自看一眼。

    井九看了看那份名單,正準備像前兩天一樣表示誰都不見的時候,忽然看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名字。

    那個名字之所以熟悉,不是因為他在哪裏看過,而是因為他親自簽過。

    ……

    ……

    來到祭司莊園拜訪井九的人,必然都是自認有資格拜訪他的人,有資格通過冉寒冬的審查,把名字送到他眼前的那些人,必然都是更重要的大人物。比如從某個重要星區趕來的女祭司,比如星核艦隊的三號指揮官。

    沙喻是聯盟管理委員會的議員,並不資深,他是一家大型遊戲公司的所有者,擁有大量的財富,但在戰略上沒有什麼重要性,按道理來說他的名字沒有資格出現在這張名單上,好在冉寒冬知道他是誰以及一些別的信息。

    那家大型遊戲公司叫做漩雨。

    鍾李子遞上一杯清茶,看了對方一眼,發現對方看不出任何出奇的地方。那他怎麼會一眼便看中那篇叫做《大道朝天》的,付出了如此多的金錢與資源改編成了現在的遊戲?

    如果井九真是預言中新的神明,這毫無疑問會是人類曆史上最了不起的一次風險投資。

    沙喻知道鍾李子的身份,雙手接過茶杯,望向井九輕聲說道:“按照東樓先生的要求,我們做了一些數據采集。”

    井九知道那些數據采集是什麼,心想雪姬會在裏麵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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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又見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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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沙喻的話,冉寒冬有些意外,心想究竟是什麼事情,居然與父親有關?

    如果這些數據采集是父親的意思,為何這位沙董事長按照正常流程拜訪,而不是直接通過家裏的關係來找自己?

    沙喻沒有解釋,冉寒冬也沒有詢問,因為這說明這件事情非常重要而且隱秘,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辛苦了。”井九說道。

    沙喻從手環裏取出芯片放在了茶幾上,起身準備離開,終還是沒忍住問道:“請問……您當初為何會選擇漩雨?”

    漩雨確實是星門基地最大的遊戲公司,但放在整個星河聯盟的範圍裏,至少還有三家同等層級的遊戲公司,而且那幾家遊戲公司的背後都是些千世之家,如果井九是想要在星河聯盟裏做些事情,那幾家遊戲公司是比漩雨公司更好的選擇。

    井九沒有給出答案,沙喻有些遺憾地離開。

    冉寒冬望向茶幾上的那個芯片問道:“這是什麼?”

    “網上見。”井九起身去了隔壁的房間。

    房間有一台最新型的遊戲艙,他走進遊戲艙,登陸上了《大道朝天》的遊戲。

    除了最開始在星門大學酒店裏做初設的那幾天,他再沒有登陸過這個遊戲。

    他連網進了遊戲,做了數據過濾與針對性屏蔽,讓那些普通玩家從眼前消失,頓時覺得景物清爽了很多。

    芯片被安置進戒指裏,與漩雨公司的核心服務器相連,無數條數據信息像瀑布一般,在青山群峰為背景上的畫麵上落下。

    這些數據信息都是玩家的基礎信息,經過漩雨公司的大數據分析,挑選出了數千條可疑的玩家賬號。

    所謂可疑就是符合冉東樓給出的條件,就連沙喻和漩雨公司的技術部門都不知道那件條件是什麼意思。

    那些玩家賬號可能在青山裏停留的時間過長,在某個洞府外發過呆,可能像瘋子一樣馭著劍在雲海裏不停往上飛。

    是的,井九想要通過這款遊戲找到別的朝天大陸飛升者。

    修道者再如何無情,忽然有機會能夠看看生活了無數年的朝天大陸,誰會錯過?

    他隻是沒想到冉東樓居然猜到了自己的隱藏意圖。

    當然這幾千個玩家賬號不可能都是飛升者。

    按照他的推算,現在的星河聯盟裏應該還有十個飛升者,會被這個遊戲吸引的大概剛好過半數。

    雲霧從群峰間流出,在那個鎮子外溪邊的庭院裏積成一團,遮避了外麵的視線。

    忽有微風起,一架水車在溪上緩緩轉動。

    冉寒冬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在了上麵,溪水嘩嘩落下,畫麵非常可笑。

    “我還以為是摩天輪。”少女軍官臉有些紅,強行壓抑著惱意說道。

    “我們那裏沒有摩天輪。”井九揮手把那些數據瀑布召喚至霧氣裏,說道:“開始吧。”

    ……

    ……

    冉寒冬是星河聯盟最出色的雲鬼,井九更不用說。

    沒用多長時間,他們便從幾千個玩家賬號裏找到了三十幾個重點懷疑對象。

    井九毫不客氣把冉寒冬從遊戲裏踢了出去,拿著那三十幾個賬號開始對照。

    那些玩家分布在星河聯盟的很多地方,有的甚至在最蠻荒、原始的初級行星上。

    遊戲艙裏很安靜,井九戴著交互係統,閉著眼睛,仿佛已經睡著,手指上的戒指散發著微光。

    他的意識隨著數據流在星域網裏不停地漂流,穿過那些小型扭率空洞,比光更快的在無數個星係間來回,侵入那些玩家的終端,尋找對方是飛升者的證據。

    有些玩家看著很特殊,甚至如變態的天才,但那是星河聯盟的人,他不在意。

    有些玩家看著很普通,毫不起眼,卻被他默默地記下了位置,並且做好了數位標識。

    遺憾的是,他沒能找到談真人,也沒有找到雪姬。

    ……

    ……

    遊戲裏的景園有常年不敗的花,但沒有經久不衰的火鍋,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霧氣無法持久,味道有些欠缺。

    井九沒有去雲集鎮吃火鍋,直接馭劍而起,逆雲而上,回到青山,落在了雲霧最濃的那座峰裏。

    雲行峰,也就是劍峰,這裏是萬物一劍最開始出現的地方,也是青山宗的根基。

    就算沒有信息屏蔽,這裏的玩家數量也不多,因為這裏的生活太過枯燥,而且感知反饋非常不舒服。

    這種不舒服的感知反饋,便是劍峰的現實,或者說日常。

    趙臘月能在這裏苦修數年,是因為意誌堅定,井九能在這裏停留,是因為那些淩厲的劍意根本傷害不了他,正常玩家可受不了這些。於是那個穿著碎花白裙的少女,在荒涼而肅殺的山崖間便顯得非常醒目。

    偶有山風拂過,帶來鐵鷹的鳴叫,拂起她的黑發,露出那張雪白的、仿佛並非真實存在的如畫臉龐。

    井九走到她的身邊,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崖壁上有三個洞,離地約兩尺左右,能夠很方便地坐進去。

    一個是他的,一個是趙臘月的,還有一個是平詠佳的。

    這時候,遊戲裏的平詠佳正在那個崖洞裏閉著眼睛睡覺,或者說靜修。

    少女認真地看了很長時間,忽然說道:“他長的真難看。”

    井九能算盡青山百年事,卻怎麼也算不到她對萬物一劍劍靈的第一次評價是這個,嗯了一聲表示疑惑。

    “我們的存在,不管外顯還是精神世界,在某種程度上都是對人類的學習與模仿。”

    少女說道:“所以你很美,我也很美,為什麼他要把自己變成一個難看的胖子?”

    井九說道:“也許他沒有想過是在學習與模仿人類,他覺得自己就是人類,所以對外表沒有什麼要求。”

    少女看著崖洞裏的平詠佳,說道:“我不認同你的看法,因為你是人,而我與他才是一樣的。”

    井九說道:“要不要我喊他出來與你見一麵?”

    少女沒有接這個話,問道:“你對冉寒冬說,如果我不支持你,你就去投靠那邊?”

    井九說道:“不是投靠,是回歸。”

    少女說道:“你殺了他們很重要的成員,還覺得他們會接納你?”

    井九轉身走到崖壁邊,視線穿過雲霧,望向在外界飛翔的鐵鷹還有遠處那些遊戲設計出來的劍光。

    少女走到他身邊向外望去,視線所及之處,雲霧盡散,露出藍色的碧藍以及賞心悅目的青青山野。

    《大道朝天》遊采用的還是數據分區中心製,關鍵數據都在漩雨公司的儲存器上,普通玩家無法私自修改,但不管是儲存器還是數據分區,終究都是在數據的世界裏,都是星域網的一部分。

    在這裏她是真正的神明,自然無所不能,想要看到怎樣的風景便能看到。

    “這裏就是青山。”

    井九說道:“我與他們同一個師門,他們沒有道理因為一個血魔教的奸人而不要我。”

    少女說道:“那我又有什麼道理相信你會背叛他們?”

    井九沒有說話,伸出右手指向遠方。

    一隻青鳥自遠方飛來,落在他的掌心。

    少女看著那隻青鳥,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如果合作成功,青天鑒給我。”

    這隻青鳥不是真正的青兒,睜著黑漆漆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少女,根本不知道自己隨時有可能被井九賣掉。

    井九說道:“好。”

    青鳥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

    ……

    遊戲裏的世界與真實的世界確實很相似,尤其是青山群峰,可能是因為井九在這裏生活了太多年的緣故。

    神末峰在遠方孤單的指著天空。

    上德峰到處都是雪。

    適越峰與昔來峰相對無言。

    清容峰上隱隱傳來歌聲。

    天光峰的雲海還是那麼近,卻又那麼遠,看著就在眼前,坐在崖邊,腳卻落不到上麵。

    井九在崖邊坐了會,等到了那個人。

    “風景如昨。”

    李將軍從廬裏走了出來。

    按照遊戲裏的設計,他沒有穿軍裝,也沒有披著那件紅色大氅,隻是穿著件素淨的劍袍,看著與柳詞有幾分相似。

    都是青山宗的掌門,有些相似不足為奇。

    井九起身,對他行了一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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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弗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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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九很多年沒有行過禮了。

    他的師祖道緣真人走的很早,師父沉舟真人很快也跟著離開。

    青山裏的那些師伯師叔或者被他與師兄殺死,或者關進了劍獄。

    那之後他就成了整個朝天大陸輩份最高的人,自然不需要向誰行禮。

    但李將軍的輩份比他高,而且要高很多。

    李將軍全名是李純陽。

    他在朝天大陸的時候,道號便是純陽真人。

    就是那位與某代神皇聯手在大澤擊敗冥界大軍,就此讓人間與冥界之間平靜了兩千年的純陽真人。

    純陽真人是青山宗第十四代掌門,是最後一位飛升的劍仙,是道緣真人的師父。

    李是大姓,朝天大陸飛升者裏有五位都姓李,井九最開始的時候隻想到那四個,沒想到純陽真人。與別的任何道理無關,他隻是不想這件事情與青山的飛升者有關,更不希望自己要麵對的是自己的太師祖。

    不管他想不想,這時候在天光峰看到李將軍的那一刻,他就必須接受這個事實。

    道緣真人把他從朝歌城皇宮帶回青山的時候,純陽真人早就已經飛升了。

    他沒有見過這位太師祖,但在那棟小樓裏見過對方的畫像,自然不會認錯。

    純陽真人的劍道自然強大至極,深若淵海,絕不在井九之下,飛升後成為星河聯盟的統治者,想必境界更有提升。

    更關鍵的是,這是太師祖……還要爭什麼?

    天光峰頂的草廬下穿過一陣微風,來到崖畔,牽起二人的衣袂。

    崖下的雲海被微微擾亂,不知道保持著行禮姿式的井九此時的心情是否也是如此。

    風裏沒有聲音,沒有呼吸,也沒有遊戲裏的旁白。

    好在這樣的沉默沒有持續太長時間。

    李將軍走到崖邊,負手望向陽光下的群峰。

    他修道之後叫純陽真人,飛升之後叫李將軍,有些陰陽分割的意味,就像此時的天光與夜色。

    “我一直以為小道能夠飛升,但在這裏等了好幾年也沒有等到他。”

    李純陽感慨說道:“看了你寫的那本才知道原來發生了這麼多事情。”

    青山長輩裏,井九最熟悉的不是自己的師父,而是自己的師祖道緣真人。

    以道緣真人的境界修為以及天賦,飛升成仙並不是難事,隻可惜……想著一千多年前的那些故事,他也有些感慨。

    “那個南海的奸人確實被你殺了?”李純陽轉身望向他。

    井九說道:“我與柳詞聯手所殺。”

    李純陽說道:“柳詞這個晚輩也不錯,可惜了。”

    確實很可惜,以青山宗的底蘊,如果不是出了這麼多事,除了井九至少還能出現三名飛升的劍仙。

    井九說道:“可惜的事情一直都有。”

    很明顯,兩個人說的可惜並不是同一個意思。

    李純陽沉默了會兒,說道:“你與她見麵,有沒有什麼結果?”

    井九說道:“沒有。”

    “你是青山弟子,就算赤鬆與那艘戰艦毀在你的劍下,她也不會相信你。”

    李純陽說道:“除非你在故事裏把我們寫成莫成峰一脈,或者還可以改變這片星海。”

    這句話看似淡然,實則氣態壯闊,就像突然躍出海麵的鯨魚,仿佛要吞掉天地間的一切。

    在《大道朝天》那個故事裏,在真實的世界裏,從青山祖師到李純陽再到道緣、沉舟、太平直至景陽,道統不斷。

    如果道緣之前的飛升者,都是莫成峰一脈,那麼與井九之間自然會有化不開的深仇。

    看似無頭無尾的這句話,隱藏著很多意思與推算的可能,井九自然懂,說道:“我不說謊。”

    不說謊是自信,因為不需要。

    當然,如果哪天他需要說謊,肯定也能說的特別好。

    “如此說來,雲夢山真的被你收服了?”李純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井九心想以童顏的手段,必然能在趙臘月等人的幫助下,把雲夢山控製的極好,說道:“應該如此。”

    李純陽想著兩千多年前白家的強勢,欣慰說道:“想不到我們這些長輩沒做到的事,都讓你這個晚輩完成了。”

    井九不想說謙虛的話,那太虛偽,但也不想說太多得意的話,那太得瑟,於是沒有接話。

    漩雨公司的遊戲場景做的極好,隨著太陽的移動,天光的濃淡也自然轉化,群峰的影子與雲海的顏色也有著微妙的變化,很是好看。看著如畫般的風景,李純陽生出一些淡淡的懷念,說道:“有些意思,我們怎麼就沒想到?”

    井九說道:“我比較閑。”

    “我明天到,具體的事情見麵聊。”李純陽說完這句話,轉身向草廬裏走去,很快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

    這裏不是真的青山,是遊戲裏的青山,是網絡世界裏的一部分,在這裏說的話很難瞞過那個少女。

    看著空無一人的草廬,井九沉默了會兒,走到那座石碑前,輕輕拍了拍石龜的厚殼,也退出了遊戲。

    ……

    ……

    遊戲艙的艙門打開,井九走了出來。

    冉寒冬在做相關的推演計算,鍾李子與江與夏、花溪在隔壁房間裏看著什麼,可能是祭司學院的功課。聽著艙門開啟的聲音,鍾李子站起身來,走到門口迎接。江與夏起身,準備用鐵壺煮茶。花溪睜著大大的眼睛,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井九看了花溪一眼。

    花溪有些羞澀、有些緊張地蹲了蹲,向他行禮問好。

    井九沒有說什麼,帶著鍾李子離開小樓,穿過草坪,來到莊園裏。

    草坪深處有台階通往地下,安靜的地下通道裏沒有風,也沒有懸浮列車過來。

    “你要去哪裏?”鍾李子接過他的黑色雙肩包,好奇問道。

    “找個地方安靜一下。”

    井九說完這句話便走了。

    懸浮軌道邊有收集雨水的小孔,繚繞其間的劍意很快變成寒意。

    ……

    ……

    對人類或者別的智慧生命來說,行星就是他們的家園。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適宜人類生活的星球也大同小異。主星、星門基地乃至朝天大陸都有著相似的地質構造,隻不過朝天大陸的世界被完全不同的空間法則扭曲成了一個不間斷的平麵,而星門基地則被遠古文明變成了一顆中空的象牙雕球,隻有主星依然保持著大部分行星的原始模樣,越往地底深處去,壓力便越大,物質便越緊密,溫度越高。

    這裏到處都是岩漿,紅暖的就像鐵匠鋪裏的鐵水。

    岩漿是滾燙,不,這個形容詞並不準確,應該是極其高溫而熾熱的。

    井九浸泡在岩漿裏,隻有頭露在外麵,感受著皮膚上清楚的壓力與溫度,發出一聲舒服的歎息。

    在這個陌生的宇宙裏生活了一百多天,遇著了一些不好處理的事情,他真的有些煩了,才會隨鍾李子一起來主星。

    這裏的環境對他來說,有些熟悉甚至親近的感覺,很容易讓他想到聚魂穀底,甚至有種回到胎兒時期的錯覺。

    遠處的岩漿迸出花朵般的漿液,就像是夜空裏的煙花,又像是在宇宙裏爆炸的核彈.

    他靜靜看著這些畫麵,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知道第幾朵火焰如花般綻放後,他閉上眼睛,整個人沉進了岩漿裏。

    微暗的表麵薄殼破裂,湧出新鮮的岩漿,紅豔如火,就像是弗思劍的劍光。

    ……

    ……

    (春節算是結束了,希望一切都能過去,祝大家平安健康,祝大家不用想任何不願意想的事情,比井九幸福。別的話就不想說什麼了,如果一切好轉,很多天後,當我們開始要忘記的時候,我們再來聊幾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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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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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李子蹲在地下通道裏,盯著那個殘留著淡淡劍意的雨水收集孔,就像蹲在樹下看螞蟻的無聊少女。

    祭司莊園的主教以及政府的人們都被留在了外麵,有人小意地問了她幾句,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她不知道井九去了哪裏,不知道自己要在這裏等多長時間。

    她隻知道他的情緒有些問題,與那位見麵之後也沒有任何好轉,所以很擔心。

    “你在看什麼?”

    出乎她意料的是,沒有隔多長時間井九的聲音便在她的身後響了起來。

    鍾李子被嚇了一跳,轉身看了他兩眼,又看了看軌道旁邊的積雨孔,張了張嘴,問道:“怎麼這麼快?”

    “有就行了,不需要在意時間。”井九對她向來比較有耐心。

    時間是相對的,他隻是需要一個絕對安靜與隔離的環境想些事情,順便放鬆一下心神。

    幾分鍾與幾十年,沒有什麼區別。

    鍾李子拿出準備好的衣服,替他仔細穿好。

    兩個人從地底回到草坪上,那些祭堂主教與政府的官員早就已經散走,仿佛不曾在這裏緊張地等待過。巨大的恒星懸掛在地平線上,本應極為熾烈的光線被防護罩過濾後有些偏藍,照著莊園裏的建築與草地,更像是明亮了幾百倍的星光。

    “這幾天的學習如何?”井九問道。

    這句詢問看似尋常隨意,就像是朋友間的常見關心,卻讓鍾李子吃了一驚。

    不管在地底民生社區還是星門大學,這樣的對話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對井九來說這是很罕見的事情,要知道他對世界的關心或者有,但絕對不會體現在言語上。

    “呃……很難。”

    鍾李子想著這幾天的課程,便覺得有些頭疼。江與夏、花溪作為她的近侍,需要學習的內容比她少很多,而且都是經過基因優化的天才,即便如此也非常辛苦,更不要說她了。

    “其實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也許有的傳承需要保密,可為什麼藝術之類的知識也都需要背?”

    她一臉茫然說道:“隻是年代列表我都背不下來,更不要說那些具體的內容。”

    井九問道:“你是怎麼學習的?”

    鍾李子說道:“學院裏麵有間靜室,隻需要坐在裏麵入定,便會有很多知識碎片進入腦海。”

    按道理來說,這是女祭司們的絕對秘密,她不能對任何人說。但井九問了,她當然不會不說。

    女祭司的傳承向來是口口相傳,不落文字,這一點受到過無數非議與質疑。

    早些年女祭司無法得到人類大眾的信任,便與此有關。

    就算到了近現代,包括投降派在內的很多人依然用這一點來攻擊女祭司們。遠古文明既有無比瑰麗的文化以及極高端的科技水平,為什麼女祭司們不全部說出來,幫助新世紀的人類更好的發展,更好的與暗物之海戰鬥?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沒有任何道理,而且很容易推斷出對女祭司們不利的指責。

    “她不相信人類。”

    這是井九給出的解釋。

    鍾李子猜到他說的她是誰,有些震驚地停下了腳步。

    井九接著說道:“包括你們。”

    鍾李子望向草地深處的一棵孤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巨日沉入了地平線下,夜空裏的繁星瞬間變得明亮起來,光線的亮度與先前沒有太多明顯的變化。

    那棵沐浴著星光的樹變得有些神聖,更加孤單。

    她輕聲說道:“所以……你與那位談的不好?”

    井九說道:“不,我也不相信。”

    那位叫做“飛”的少女不信任從朝天大陸出來的飛升者,但他終究是不一樣的。

    在那個叫做《大道朝天》的故事裏,青天鑒與萬物一、青兒與平詠佳,還有雪姬,都在不停地證明這一點。

    鍾李子怔了怔才明白他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忽然覺得他的身影變得孤單起來,就像草地裏的那棵樹。

    很多年前在朝歌城的梅會上,他聽到了連三月的琴聲,當時趙臘月看著他曾經有過類似的感覺。

    她的視線落在井九的耳垂上,注意到那個缺口已經變得極為光滑,如果不與另一隻招風耳做對比,甚至很難注意到。

    應該是因為最近這段時間,他經常用手摸的緣故。

    他為什麼會經常用手摸自己的耳垂?因為有些心煩。

    何以解憂,某人的手指不在。

    “你……還好嗎?”鍾李子問道。

    井九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取出一個東西遞給鍾李子,說道:“如果出事,就把它燒了。”

    那是一個用黃紙疊成的紙鶴,無論是材料還是形態又或者說燒了這句話,都有些不吉利。

    鍾李子看著他,聲音有些顫抖說道:“能出什麼事?”

    井九說道:“不是你的事,不要問。”

    從那間公寓樓到星門大學酒店,再到這個莊園,他給她帶去了很多改變,但沒有想過完全改變她。

    比如他用仙氣洗煉了一番她的身體,但沒有想過教她修道。

    這個世界的人類不適合修行朝天大陸的道法,鍾李子的天賦也普通,可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他不願意她知道太多事情,與自己的聯係太深。

    這樣當自己出事的時候,她才有機會離開。

    是的。

    他第一次開始考慮自己會不會出事。

    這不意味著他不再自信。

    他依然認為離開朝天大陸的飛升者裏自己最強,除了雪姬。

    但這次終究不一樣。

    ……

    ……

    第二天清晨。

    太陽還沒有出來。

    星星不再像前半夜那麼亮。

    莊園裏一片安靜。

    草地裏的昆蟲在做今天最後的鳴叫。

    熬夜結束的冉寒冬洗了一把冷水臉,運轉了一下體內的真氣,強行振作精神,敲響了房間的門。

    井九從椅子上起身,拎起黑色雙肩包,向門外走去。

    昨夜鍾李子想著井九說的出事,怎樣都無法安睡,直到淩晨時分才淺淺睡著,很容易便被敲門聲驚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看到他的身影,瞬間清醒過來,從床上坐起,問道:“你又要去哪裏?”

    “見個人。”井九沒有做更多的解釋,背好雙肩包,把藍色連帽衫的帽子掀了過來,擋住了眉眼。

    冉寒冬看著鍾李子笑笑,把房門關上,戴好軍帽,加快腳步跟了過去。

    微寒的風從台階深處吹來,拂動草屑輕輕飄舞著,懸浮列車已經開走了。

    鍾李子站在露台上,看著遠處的這幕畫麵,下意識裏緊了緊身上的睡衣。

    江與夏與花溪聽著動靜走進房間,鍾李子擺了擺手,表示沒有什麼事。江一夏有些擔心地看了她一眼。花溪走到欄杆邊,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那些隨風輕舞的草屑,小臉上滿是無辜的神情,不知道在想什麼。

    ……

    ……

    那輛懸浮列車不知道停在了哪裏,反正服務人員們不知道井九與冉寒冬是在哪一站離開的。

    標準時間兩小時後,一艘黑色飛船落在了星球極南方的冰原上。

    “你不應該帶著我來。”冉寒冬盯著井九的眼睛說道:“這件事情我不可能不告訴父親。”

    少女軍官的呼吸有些急促,在寒冷的原野上變成很濃的白霧。

    井九說道:“你怎麼猜到的?”

    “遠太空裏有十幾艘戰艦、大氣層外有無數顆衛星,更不要說地表那麼多的監控台,結果我們飛到了星球最南方,沒有受到任何監控。”冉寒冬臉色蒼白說道:“我父親做不到,那位也做不到。”

    她以為要見井九的是那位,沒想到竟是來了極南方的冰原,而且整個過程裏,她沒有發現任何監控。

    想要做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必須有一個前提條件,那就是控製住整個軍方。

    整個世界隻有一個人能做到。

    井九說道:“我是要見他。”

    冉寒冬聲音微顫說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幾天前在黑暗的宇宙裏,那艘戰艦正在燃燒起火,那道平靜而深遠的聲音在球狀的火焰裏飄著。

    井九說如果我們見麵……

    剛說到這裏,戰艦便毀滅,沒有人知道他的下半句是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們見麵後會發生什麼。

    也許什麼都不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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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幕遮 第十八章最長的一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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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都不會發生。”井九向著冰原深處走去。

    普通靴子的鞋底與凍堅的冰雪接觸,就像是花瓣落在水麵上,帶起微波,沒有任何聲音。

    冉寒冬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忽然說道:“我會告訴我父親。”

    這是她第二次說出這句話。

    井九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理她,繼續往前走去。

    冉寒冬沉默了會兒,加快腳步跟了上去,沒有再說什麼。

    隻要她的父親與星河聯盟當局沒有做出決定,她就還是井九的秘書軍官,便應該做應該做的事。

    這也是井九對她最滿意的地方。

    在冰原上沒有走多遠,便看到了入口。

    手環靠上去,發出令人厭煩的嘀嘀聲,通道開啟,兩個人便來到了地底。

    地底不是什麼絕密的軍事基地,是一條很普通的長廊。

    長廊兩邊的牆上掛著一些名人畫像,還有一些名人名言,每幅畫像旁邊都有簡介。

    看起來這裏迎接的最多觀光客應該是小學生。

    “這裏是星河藝術館,今天是一號,封館日。”冉寒冬看了他一眼,說道:“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會約在這裏見麵,可能與星門祭司的傳承有關,不過這裏確實有很多珍貴的遺存。”

    這座藝術館是星河聯盟最高級、藏品最豐富的地方,就連守二都市的博物館、美術館也不及此地。今天是封館日,平日裏連綿不絕的參觀者以及成群結隊的學生都沒有蹤影,空曠的通道裏隻有兩個人的腳步聲枯燥地不停響起。

    沒用多長時間,他們便來到了當代藝術館。

    這裏的建築空間變得更加空曠而巨大,如小山般的玻璃窗外是單調的冰原,遠方的天空泛著黑一般的深藍。

    這裏陳列的藝術品與前麵幾個館相比更加形式多樣,更不直觀,難以理解,對普通人來說甚至有些詭異。

    冉寒冬介紹著那些藝術品的來曆以及評論家的慣常說法,完美地履行著秘書的職責,順帶做著導遊。

    井九沒有在那些藝術品前停下腳步稍作欣賞,對這個少女軍官越發欣賞。

    顧清能不能飛升,真的不重要了。

    ……

    ……

    從一千多年前開始,星河聯盟迎來了科技與文明的爆炸期。

    每天都會有新的發現,新的成果。

    每隔一段時間便能重新發現一顆新的礦星。

    能源枯竭的問題早就得到了根本性的解決。

    星際航行的困難早已經被扭率空洞線路的再發現以及引力場的全方位運用克服。

    毫無誇張地說,現在的人類社會雖然還不及遠古文明的輝煌時期,但已經有資格稱得上高度發達。

    做為社會本體的附屬品,藝術自然也迎來了高速發展,加上暗物之海在宇宙那邊的壓力,當代社會的藝術形式變得更加極端而深沉。如果舍去那些藝術形式,或者能夠發現隱藏在裏麵的豐富與絕望、生命與死亡的激烈對撞。

    當代藝術館的盡頭有一個深藍色的遊泳池,看著像極了幹淨的天空。

    向遊泳池裏灌水的管通傾瀉出來的卻是黑色的油汙。伴著低沉的聲音,那些油汙不斷衝擊著泳池的地底,吞噬著那些藍色的瓷磚,最後從遠方的一個洞裏慢慢陷落,如同黑洞吞噬一切的畫麵。

    那些黑色的油汙指向非常簡單而明確,就代表著死亡或者說寂滅的暗物之海。

    這些來自某顆行星的原始石油據說是由億萬年前的植物在地質變動裏天然生成,是遠古文明早期的重要能量來源,沒有肮髒的感覺,不停地堆積然後淌落,反而隱藏著某種秩序或者規律。

    “這件藝術裝置是三十一年前安裝在這裏的,當時引起了很大的爭議。”冉寒冬介紹道。

    井九示意她不用再說。

    冉寒冬明白了些什麼,看了眼外麵,轉身向當代藝術館裏走去。

    井九轉身向另一邊走去。

    ……

    ……

    整個星河藝術館都在南極冰蓋的下方,當代藝術館則是在最外圍,走出去便是一道懸崖。

    懸崖下方是南極冰蓋著名的低穀地帶,放眼望去是無盡的冰雪,懸崖本身則是黑色的,就像先前遊泳池裏的那些油汙。

    在主星別的地方,比如首都市,比如祭司莊園,比如群山後的草地,天空都被群星的光線占據,看不出明確的藍色。這裏的天空明顯不一樣,是碧藍色的,與那個遊泳池的瓷磚顏色非常接近。有些古典的美感,更像是朝天大陸。

    在能夠輕易看到繁星的地方,人們夜裏會看看星星,但沒有人會震驚的大呼小叫。

    習以為常,自然不以為然。

    在看慣了碧海藍天的井九眼裏,眼前的世界仍然隻有白色的雪以及黑色的山。

    黑白兩色構成一種完美的平衡,就像他不喜歡的棋盤上的那些棋子,給他一種過於穩定的感覺,讓他不喜歡。

    就在這個時候,一抹鮮豔至極的紅色出現在黑色的世界裏。

    那抹紅色不像弗思劍的劍光,有種血腥的意味。

    也不像地底的岩漿,有種溫暖的感覺。

    井九想了會兒,才想起來應該是天光峰崖畔的野花的顏色。

    就在他想這些事情的時候,那抹紅色來到了近處,隨風飄起,發出呼嘯的聲音,仿佛變成了一麵旗。

    藝術館的防護罩把風雪都擋在外麵,紅色大氅飄落,靜止不動。

    李將軍望向崖外的世界,眼神深遠而平靜。

    他沒有說話。

    井九也沒有說話。

    崖外是那樣的安靜。

    風雪聲在外麵。

    石油落入遊泳池的聲音在裏麵。

    這裏是南極冰蓋的橫斷截麵,恒星在黑色山崖的那邊,根本看不到它的身影,但能看到它灑落出來的光線的變化。

    天光漸漸轉移,恒星升的越來越高。

    正午時分到了,整顆星球都迎來了最明亮的時刻。

    赤道附近的城市,哪怕有防護罩也會變得酷熱無比。可能是因為熱氣流的原因,崖外的冰雪變得更加狂暴,天空的顏色也逐漸變淡,神奇的是,碧藍的天空變得透明,反而可以看到更遠的地方。他們站在崖畔,看著透明天空那邊黑暗的宇宙,看著那些仿佛就在眼前的空間戰與衛星,看著那些戰艦,甚至能夠看到最近的那顆行星……

    “來了這麼久,你應該清楚這個世界是怎麼回事了。”

    李將軍的聲音平靜而深沉,就像他的眼神,如完美的鍾聲。

    井九說道:“按照科幻與遊戲裏的定義,這裏是主宇宙,朝天大陸是飄流在同一軌道、卻獨立於外的一個時間域。”

    李將軍說道:“有些人喜歡用泡這種空間域概念,我更讚同你的說法,這與時間流速不同無關,原因在於二者之間沒有明確的空間邊界。”

    井九說道:“我關心的問題是,朝天大陸是遠古文明那個神明發現的,還是他創造的?”

    “以我們對遠古文明的認識來看,那位神明沒有創造世界的能力,所以應該是他在宇宙裏發現的。”

    李將軍說道:“但既然兩個世界的人類同源同種,那麼朝天大陸肯定出自他的設計。”

    井九說道:“兩個世界的邊界無法打破,他怎麼做到的這一切?”

    李將軍說道:“女祭司沒有透露任何這方麵的信息。”

    井九知道他說的女祭司不是散布在星河聯盟一百多顆星球上的祭司們,而是專指的那位。

    李將軍收回視線,看著他平靜說道:“我想知道這段時間你得出了怎樣的結論。”

    “十幾萬年前,因為引力場武器或者更高級別武器的濫用以及扭率空洞的變形,宇宙空間的次元壁壘被撕裂,暗物質來到了主物質世界。人類文明麵臨著毀滅,那位神明麵臨著選擇,或者離開這個星係,或者與暗物之海決一死戰。大星係群之間的距離太過遙遠,那個距離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空曠,最終那位神明選擇了後者,但他沒有信心,所以想要為人類文明留下火種,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了朝天大陸所在的那個時間域,便著手進行改造。他把人類以及別的某些生命投放到那個世界裏,而且……還放了一些被黑暗之海浸染的生物複製品到裏麵,也就是雪國的那些怪物。一方麵他是覺得人類以及別的生命在那個世界裏可能進化成更加強大的種族,也是希望那些人類能夠找到完全戰勝黑暗之海的方法。”

    這是一千多年來,井九說的最長一段話。

    他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聽著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在做著最無趣的敘述,講著最無聊的事情。

    但事實上,這些是人類文明最重要的秘密,是最隱秘的真相。

    至少是對事實的一種接近。

    李將軍沉默了會兒,說道:“大概就是這樣。”

    井九看著遠方。

    那裏有暗沉的宇宙,行星、恒星、星雲、戰艦之類的萬物。

    他閉上眼睛,然後睜開眼睛,說道:“換句話說,我們都是實驗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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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我們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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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幾萬年前,因為暗物之海入侵,人類文明麵臨滅頂之災。

    那時候擺在人類麵前的道路隻有兩條。

    既然無法投降,那就隻有逃離或者死拚到底。

    有不少人類離開了這個星係,去往遙遠而危險的遠方。

    他們也許找到了新的天堂,也許悄然無聲消失在浩瀚的宇宙裏。

    因為某些原因,絕大多數人類無法離開自己的家園,最終在那位神明的帶領下與暗物之海同歸於盡。

    既然是神明,想必事先便推算出來了這個令人悲傷的結局。

    那麼他必然要為人類文明留下火種,不管是精神上的,還是生物學上的。

    除了現在發現的那些遠古文明遺存,除了在宇宙裏像野草般重新生長出來的人類,他還做了些別的準備。

    在決戰開始之前、甚至有可能是很多年前,他在星係邊緣某處發現了一個空間。

    那個空間在真實世界之外,邊界難以逾越,裏麵的天地法則有些特殊,時間流速也不同。

    那位神明不知道通過什麼方法把人類以及很多生命放到了那個世界裏,還複製了一些被暗物之海浸染的生命體。

    在那裏重新出現的人類,憑借著漫長的時光以及與眾不同的規則走上了一條與真實宇宙完全不同的道路。

    那個世界可以說是遠古文明最後的避難所,也可以說是人類進化的催化器。

    按照那位神明的判斷,總有一天,那裏的人類能夠進化、成為真正的超級戰士,從而打破邊界,回到真實的宇宙裏。

    對那個世界來說,這叫做飛升。

    對這個世界來說,這叫做回歸。

    ……

    ……

    井九沒有證據,隻是憑借現在掌握的信息做出的推論,但這有可能就是曆史的真相。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朝天大陸的很多事情便失去了意義。

    對很多人來說,這會形成極其強烈的精神衝擊,失落至極,甚至可能絕望。

    因為過往他們相信的一切都是假的。

    在烈火裏永生的朱雀,飛升之後的仙界,所有的神話傳說都隻是……神話與傳說。

    眾生的存在、奮鬥的目的都是被安排好的。

    就像井九說的那樣:他們都隻是實驗品。

    不過他與李將軍都很平靜。

    飛升者是真正的仙人。

    他們擁有普通人無法想象的強大意誌與精神。

    “可以說是實驗,也可以說是煉蠱。”李將軍說道。

    朝天大陸的雪國怪物就是暗物之海怪物的複製品。

    井九一直對暗物之海的怪物有些熟悉的感覺,原因便在這裏。

    那位神明的意圖非常明顯,他希望新人類能夠找到解決暗物之海的方法。

    “也可能是想讓我們出來之前先適應一下。”

    井九不是想替那位神明說好話,隻不過這確實也是一種可能。

    “神已經死了,過去的事情現在再來複盤沒有意義。”

    李將軍看著大氣層外的那幾艘戰艦,淡然說道:“這個世界稱我們為破繭者,我很喜歡,因為我們是進化後的新人類,比這裏的人類更強大、更高級。那麼我們就有責任帶領整個人類繼續向前。”

    破繭為蝶,在很多文藝作品裏被用來形容蛻化、進化,用在飛升者的身上確實比較合適。

    井九覺得這說法太幼稚,

    也許那位死去的神明確實是這樣想的,所以才會在遺言裏說會有新的神明到來。

    但他不覺得飛升者們自己應該這樣想。

    任何自認為神明的想法,在他看來都有些神經病。

    他說道:“我唯一願意承擔的責任就是活著。”

    這句話聽著自私,其實頗有深意,李將軍沉默了很長時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井九沒有避開他的手。

    李將軍的手停留在他的肩頭,看著他的眼睛,笑容漸漸斂去。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進化後的新人類必須毫不動搖地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帶領人類繼續向前,要勇敢地承認我們就是人類的先鋒、明燈,不過有一點要明確,我們可以戰鬥,去死,但與那位神明無關,是我們的自由意誌。”

    井九明白他的道理,覺得很有道理。

    李將軍收回手,轉身走進了藝術館裏,沒有再看他一眼。

    井九在原地站了會兒,跟著走了回去。

    黑色的油汙還在往藍色的遊泳池裏不停灌注,然後慢慢陷入洞裏。

    李將軍走到一幅畫前,停下了腳步。

    那幅畫的大部分都是藍色的,像那個遊泳池一樣,代表著大海。

    海水表麵飄著些油汙,一隻鳥在裏麵浮沉,渾身被油汙裹滿,顯得虛弱至極,卻又極其猙獰。畫家的筆觸看似狂野卻極細膩,從那些潦亂羽毛與鳥的姿態便能判斷出,這隻鳥已經無法振翅飛走,眼看著就要沉進海裏。藍色的大海與天空是人類喜歡的天地,那些黑色的油汙代表著暗物之海,那隻鳥便是被暗物質浸染的生命,隨時可能變成怪物。

    “你應該了解一下這些黑色的東西。”李將軍說道。

    井九明白這個道理。

    在這個世界醒來後,他便再沒有接觸過暗物之海,如果接下來要做些什麼,他當然要了解對方。

    “被浸染的生命也是生命,但真正關鍵是浸染它們的黑色,那些能量隻知道吞噬、感染,沒有情緒,沒有智識,也不需要。”李將軍看著畫裏痛苦掙紮的那隻鳥,說道:“如果要用這個世界的事物來形容,病毒應該是最合適的對象。”

    井九說道:“不是一個世界的事物,便不會有特效藥。”

    李將軍說道:“所以到現在為止,隻能用高強度的光熱能量進行清除,那麼要解決暗物之海的威脅,最關鍵的就是把那些黑色隔離起來。就像這片海上的油汙,我們需要用泡沫圍欄把它們攔住,讓它們無法汙染更多的海麵,浸染更多的生命。”

    井九說道:“這就是星鏈計劃。”

    李將軍說道:“星鏈計劃開始了兩百多年,直到最近二十年才見到一些成效,因為這個計劃消耗的資源太大,以星河聯盟的整體資源開發能力都難以承受這種壓力,但這個計劃必須進行,所以我們必須把星河聯盟完全地控製在手裏。”

    想要拯救一個文明,那就需要有整個文明級別的能力,首先便需要把這個文明控製在手裏。

    這依然很有道理。

    以李將軍為代表的飛升者與祭司一脈代表的遠古文明遺存之間最大的分歧,也就是這一點。

    兩邊都是神明的安排,大家都有著相同的目的,但具體怎麼做,以誰為主來做,卻已經暗爭了很多年。

    不得不說,不管是在星河聯盟還是朝天大陸,不管是遠古文明還是星際時代,人類總是這樣毫無新意。

    李將軍說道:“從祖師開始,隻要來到這裏的飛升者,她都想要控製住,因為她覺得自己才是神明的唯一繼承者,是人類社會的主宰,而我們……隻是那位神明留給她的武器,那麼你覺得我們能怎麼做?”

    井九回想起溫泉邊的畫麵,沉默不語。

    “你應該已經猜到那個女祭司的來曆,她不過就是遠古文明留下的一個人工智能,有什麼資格帶領整個人類?”

    李將軍說道:“她必須服從我們的命令,這是不可談判的問題。”

    “我覺得你們都很幼稚。”井九的評價很不客氣。

    在他看來,飛升者與那位之間的所謂大道之爭與青天鑒裏的小兒辯日沒有什麼區別。

    何霑與那名薑姓散修彼此傷害,哪裏是因為太陽的原因,不過是智慧生命多餘的情緒罷了。

    “難道你願意成為誰手裏的劍?”李將軍靜靜看著他,眼神有些深。

    井九說道:“誰都不行。”

    李將軍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不信任我們。”

    井九沒有客氣,嗯了一聲。

    李將軍說道:“因為那兩次暗殺?還是海印星雲發生的事?你應該清楚這些是例行考察。”

    井九說道:“我不接受。”

    李將軍轉身向藝術館外的崖邊走去,好像隻是專門帶井九過來看看這幅畫,看似隨意問道:“那天在戰艦上你的話沒有說完……今天你見到我了,然後呢?”

    崖外的風雪忽然變得有些狂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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