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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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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凝隴] 紅豆生民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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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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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3 00:04:21 |只看該作者
第90章
  
  紅豆笑了笑:「大姐。」
  
  開戰在即,大姐夫張明景在政府裡忙於要務,賀蘭芝操持家事,已經兩月未來了。今日想是聽說賀家忙著遷往重慶,特回娘家幫忙。
  
  紅豆跟賀蘭芝打完招呼,又看段明漪:「大嫂。」
  
  段明漪穿件家常的藕金色織錦旗袍,聽了這話抬臉望向紅豆,笑了笑道:「怎麼樣,弟妹身體好些了?」
  
  紅豆微微一笑:「好多了。」
  
  賀太太拉紅豆在身邊坐下,細看她臉色:「我看是昨晚劇團的事受了驚嚇,早上老二讓找程院長,誰知程院長一大早被請到王次長家去了,老二又給瑞德打電話,瑞德診所那邊好像出了什麼事,一時趕不過來。乾脆等程院長吧,他的醫術出了名的好,讓他好好給你看看,我們更放心些。」
  
  紅豆甜甜一笑:「勞婆母費心了,我睡了一覺好多了。」
  
  的確,她這一覺睡得飽透了,睡得腮上透出一層淡淡的水粉色,細看之下像幽夏碧池中初綻的粉荷,漂亮極了。
  
  賀太太越看越高興:「不施胭脂也有好顏色。老二這氣色真是好得沒話說。」
  
  說著這話,心中忽一動,目光落到紅豆腰腹處,剛要說話,管事便進來詢問運載古董器物之事,賀太太答對完,又有下人來問旁的事,賀太太耐著性子逐一進行安排,一時間千頭萬緒,再顧不上說閒話。
  
  賀蘭芝看進來滿屋子下人,便跟段明漪告辭出來。
  
  回了房,段明漪先是令下人生火,接著讓人奉茶,隨後到裡屋找了件大流蘇披肩披到身上,端著杯熱氣騰騰的紅棗茶,縮到沙發上慢慢地喝。
  
  屋子裡一下子變得暖烘烘的,賀蘭芝不比段明漪,坐下後只覺得熱,握了握段明漪的手,涼絲絲的:「你這畏寒的毛病還是不見好。調理了這些日子,小日子還是不準?」
  
  段明漪笑道:「有時准有時不準,一入秋就手腳發涼,我這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都習慣了。」
  
  她的語氣很淡然,賀蘭芝不便多說,只悄聲問:「仍在吃仁和堂的方子?」
  
  段明漪嗯了一聲。
  
  賀蘭芝打趣道:「你這受過西式教育的人,骨子裡倒跟親家太太一樣老派,每回不舒服都找中醫調理,照我看,你吃了這些方子仍不見好,不如換大夫瞧瞧,去年我們家老大總是發暈,仁和堂看了許久不見好,給瑞德看了一次,他給孩子拿了什麼德國補鐵的藥丸,吃了兩個月就好了。」
  
  段明漪柔聲道:「說來我這也算不上病,近來寧錚太忙,我自己也有許多事要操持,藥吃一陣停一陣的,就算不見效也不奇怪。等去了重慶安頓下來,我讓寧錚給我再重新找大夫瞧瞧。」
  
  賀蘭芝回想方才情形,面露疑惑道:「剛才我看二弟妹的樣子,怎麼像是懷孕了?」
  
  段明漪一頓,垂眸放下茶盅,淡笑道:「算來她跟二弟成親快三個月了,懷孕也不奇怪。」
  
  賀蘭芝啞然,老大和弟妹成親近兩年,子嗣上一無消息,若叫老二搶了先,回頭父親更該偏心了。
  
  她道:「我和甯錚的母親去得早,太太是父親的續弦,進門後太太生了老二,後又生了竹筠。小時候我看父親和他們母子相處,總覺得我和老大是這個家裡的外人。」
  
  段明漪望向賀蘭芝,也許是因為年紀最長,家裡這些子女中,就數賀蘭芝心結最重,哪怕婆婆為人和善,賀蘭芝多年來也只肯叫其「太太」,從未改過口。受她的影響,寧錚始終無法對繼母產生親近之情。
  
  賀蘭芝道:「今家裡的事務全由太太把持,明面上讓人挑不出錯,可畢竟老二和竹筠才是她親生兒女,回頭老二和二弟妹再添了丁,老大更該被晾到一邊了。你別多心,我這個已經嫁出去的女兒,絕無興趣置喙家裡的事,我只是提醒你們,別太憨直,不該爭的你們不爭,但該得的東西絕沒有拱手讓人的道理。」
  
  段明漪不語,她又道:「竹筠也就算了,老二平日看著與世無爭,畢竟是男人,他心裡怎麼想的,我們也猜不到。這次舉家搬往重慶,到了那邊的公館,偌大一份產業,千萬別事事都讓太太和虞紅豆攬了去,你身為長媳,該過問的就該過問。說實話,老二娶虞紅豆,我原是樂見其成的,虞家什麼底子,豈能跟你們段家相提並論?咱們這些交好的世家,任誰都知道你和老大珠聯璧合,是賀家當之無愧的繼承人。哪想到這虞紅豆嫁進來,才幾月就把父親和太太籠絡得死死的,眼看要打仗,老倆口又是要送她出洋又要親自教她管事的,再過幾年,等她和老二風頭處處蓋過你們倆口子,誰當家可就說不定了。」
  
  段明漪唇邊浮起溫婉的笑,慢吞吞地說:「大姐多慮了。」
  
  賀蘭芝牽牽嘴角,歎氣道:「我是多慮了,段家的名頭擺在這,就算虞紅豆再出風頭又如何,可是事在人為,萬一到了重慶,太太有意壓制你,再處處抬舉她,到時候人脈背景重新洗牌,誰壓誰還真就難說。」
  
  段明漪慢條斯理喝完茶,並不接話,只笑道:「大姐中午可要在家裡留飯?」
  
  賀蘭芝擺擺手,她這弟妹看著文靜,骨子裡極強勢,剛才那番話半是勸說半是牢騷,原也沒指望段明漪聽進去,只揉著太陽穴道:「明景昨天接電話鬧到半晚,我沒睡好覺,得先回房去補補眠。」
  
  「近來要備戰,姐夫是財政司的,想來極忙。」
  
  「可不是。」賀蘭芝作勢要起身,「他忙著籌備物資,每天都焦頭爛額,短短兩個月,人都鬧瘦了一大圈,好在昨晚總算有了點眉目,你姐夫這才消停了幾分。」
  
  「物資有著落了?」
  
  賀蘭芝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道:「聽說當年有位洋人埋了好些金條在洋房裡,少說有八千根,若是用來支持前線戰事,足夠應付一陣子了。」
  
  段明漪暗吃一驚:「找到這些金條的下落了?」
  
  「還在找。」賀蘭芝對此並不感興趣,「聽說藏在滬上某所洋房裡,怪就怪在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哎,我記得你大哥不就是學建築的?」
  
  段明漪嗯了一聲:「他在英國學的建築學。」
  
  「我估計就是建房子的時候做了手腳,所以金條一直找不到。這件事如今是頂級機密,我也是無意中聽了一耳朵,你聽聽就罷了,說來跟咱們沒關係,萬不可外傳。」
  
  段明漪抿嘴道:「大姐難道還信不過我。」
  
  這時下人道:「大少爺回來了。」
  
  不一會賀寧錚進了屋,尚未跟妻子說話,先看見賀蘭芝:「大姐來了。」
  
  賀蘭芝懶洋洋起身道:「你們倆口子說話,我回屋歇一歇。」
  
  她走後,賀寧錚脫下外套遞給段明漪:「昨天岳母來了?」
  
  段明漪莞爾:「來看看我。」
  
  賀寧錚猶豫了一會,笑笑道:「我聽說她想給四妹和唐表弟說親,被太太給回絕了?」
  
  段明漪眨眨眼:「母親就是看表弟剛剛學成歸國,生得也一表人才,心血來潮想做個媒罷了。你怎麼知道的,太太告訴你了?還是告訴父親了?」
  
  賀寧錚避而不答,自顧自走到床邊,坐下換鞋:「竹筠體弱,性子也單純,還是家中麼女,她的親事,太太難免看得重些,之所以回絕了,未必是看不上唐表弟,回頭我再跟岳母說說,讓她老人家別多心。」
  
  段明漪道:「我昨晚已說過她老人家了,你放心,往後她絕不會鬧這樣的笑話了。」
  
  賀寧錚一怔,起身攬住段明漪的腰:「大哥和二哥去年開銀行虧了不少錢,唐家的輪船公司近年經營不善,岳母先後投了不少錢進去,全都血本無歸,今早我開了筆款子給岳父送過去了,他們拿著將就先用,局勢太亂,我還是建議岳家以持成守盈為主,不宜妄動。」
  
  段明漪微慍道:「你這算是接濟?若是讓父親和太太知道了,成什麼樣子。回頭我就讓大哥把款子送回來。」
  
  賀寧錚笑道:「你就是臉皮薄,前頭我不是聽見你說老二給弟妹的娘家在聖約翰邊上買房子?此事不知確否。」
  
  段明漪露出驚訝的表情:「還有這種事?我可沒說過。」
  
  賀寧錚道:「那就是四妹說的。可見這種事就是兩情相願的事,從來跟旁人無關,何況我這哪算是接濟,無非幫岳家周轉一二。」
  
  段明漪半開玩笑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們段家可不是破落戶,再不濟也不至於讓嫁出去的女兒來貼補。」
  
  賀寧錚笑著搖搖頭:「你就是心思重,若是事事都看通透,身子早就調養好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段明漪臉上的笑意微微一僵,賀寧錚拉開門道:「我先去書房一趟,一會回來。」
  
  段明漪微笑著頷首:「好。」
  
  待他出門,她猶豫了一下,走到床頭,拿起電話撥號:「我是明漪,讓大哥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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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3 00:21:39 |只看該作者
第91章
  
  用完午膳,賀太太再次給程院長打電話,局勢太亂,程院長一整日都有安排,醫院裡別的年輕大夫賀太太信不過,非要程院長親自上門才放心,最後跟程院長約妥了晚上八點,這才放心回房午歇。
  
  紅豆也回了房,等了一會,賀雲欽仍不見回來,她不便給震旦打電話,只得到書房給彼得偵探所撥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洛戴,說賀雲欽沒來過,而且王探長一大早就出門了。
  
  紅豆掛了電話,撳鈴讓余管事備車,婆母上午提了一句瑞德那邊有事,她打算先到瑞德的診所看看舅媽,然後回同福巷幫忙。今天母親和大哥搬家,賀雲欽安排的人一大早應該就位了,上午她迷迷糊糊睡過去了,下午怎麼也該過去一趟。
  
  余管事似是得了賀雲欽的吩咐,備車之餘不忘安排隨從,護送著紅豆到了瑞德診所,又特地將車停在路邊。
  
  診所內倒是熱鬧,王彼得、顧筠、舅舅一家人都在,唯獨不見瑞德和賀雲欽。
  
  舅媽氣色比昨日好多了,脖子上的傷口還是很疼,老老實實躺在床上,說話時亦不敢妄動。
  
  紅豆進來先探望舅媽,接著便問玉沅:「早上診所裡出了事?」
  
  玉沅道:「好像是一個朋友被員警廳抓了進去,瑞德過去做保釋。」
  
  她這邊說話,舅媽馬上轉動眼珠看向玉沅,眼睛極亮。
  
  紅豆鬆了口氣。舅媽各方面都有明顯的好轉,問話時明顯少了份顧忌,等護士換完藥,便關上房門,問:「舅媽,前幾日你在勝美路附近可曾看到過白海立?」
  
  王彼得一上午都在誘導潘太太回想茶話會當天的事,聽了這話驚訝道:「賀雲欽查出了什麼?」
  
  紅豆點點頭:「他始終不明白為什麼舅媽會成為兇手的目標,查來查去,茶話會當天查不出什麼,只得改變思路,從白海立出事前幾天入手,後來發現白海立曾到潘公館附近盯梢。」
  
  潘太太呆住,想了許久才道:「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前日傍晚,我打完牌回來,到沙利文點心店給玉沅買糕點,半路的確看到一輛員警廳的車,是不是白廳長的車我不清楚,但是我看到車裡有一男一女。」
  
  紅豆等人一怔,忙道:「這兩個人長什麼樣。」
  
  「男的只記得穿西裝,坐在裡面,沒看清模樣,那個女人雖然坐在外頭,但頭上包著圍巾。」
  
  紅豆露出失望的表情:「兩人都沒看清長相?」
  
  「沒有。」潘太太萬分遺憾,「也是,都因為這個緣故被盯上了,當時我怎麼就沒多看兩眼,而且他們兩個本來在說話,我一過去就停了——」
  
  王彼得神色變得越發慎重:「可還記得他們說的什麼?」
  
  潘太太剛要答話,忽然想起什麼,睜大眼睛道:「等一等,我記得那個女人聲音有點熟。」
  
  玉沅和玉淇一對眼,愕然道:「難道真是熟人?媽,你好好想一想,這人到底是誰。」
  
  「他們好像在抱怨哪家館子的菜做得不好吃,男的說:下回不去這家吃了。女的笑了兩聲沒接話,後來我到點心店買東西,結帳的時候,我發現前頭有位客人落了包點心在櫃檯,當時店裡太亂,我就沒提醒店員,拿了我自己的點心就走了,等我路過剛才那地方,那輛車已經開走了。回到家我才覺得那女的聲音很柔豔,越想越覺得熟,應該是在哪聽過。」
  
  柔豔?這絕對不是一個尋常的詞,王彼得諄諄善誘:「潘太太,照您說這女人只笑了兩聲,話都未說,您為什麼覺得她嗓音柔豔,您上回聽到這聲音是在什麼場合。」
  
  潘太太露出苦思冥想的表情,半天都未答話。
  
  玉淇道:「真是怪,媽應該不止一次聽過這人的聲音,不然不會一聽就覺得耳熟。可是我母親平日往來無非那些交好的太太,最大消遣就是打牌,像百樂門這種地方,一年到頭去不上幾回。至於潘公館附近,就更沒有這樣的鄰居了。」
  
  潘太太抬手道:「你等等,我想起來了,我去同福巷的時候,曾經聽過這女人說話。」
  
  「同福巷?」眾人一驚。
  
  潘太太低頭想了一想,轉動眼珠看向紅豆:「紅豆,你們住在三樓的那位百樂門的舞女叫什麼。」
  
  紅豆呆了呆:「邱小姐?」
  
  「對,就是這個邱小姐。」潘太太不顧傷口疼痛,拼命點頭。那女人的聲音太特殊了,沙啞中帶著低媚,讓人印象深刻,先前實在是無法將這人跟凶徒聯繫在一 起,所以無論如何想不起來。
  
  紅豆心直直往下沉,邱小姐是百樂門的名舞女,結交的人雜而亂,就算跟白海立這種人物有來往不稀奇,凶案現場是39碼的鞋,邱小姐的腳多大?想了一晌,紅豆忽然意識到自己從未注意過邱小姐的腳,如果她真是凶徒,母親和哥哥跟她同住一樓,豈不大有危險。
  
  她坐不住了:「我得趕快回同福巷,今天搬家,千萬別出什麼麻煩。」
  
  顧筠起身道:「我陪你一起去。」
  
  王彼得不知賀家洋車就在外頭,忙道:「等一等,我送你們過去。」
  
  三人出來,誰知賀雲欽剛進來,應該是在頭見到賀家下人了,看到紅豆並不驚訝,只皺了皺眉,半是怪責半是心疼道:「你身體不舒服,不在家裡待著,又到處亂跑。」
  
  紅豆忙將剛才的事說了。
  
  賀雲欽驚訝道:「邱小姐?」
  
  紅豆點點頭:「我到處找你不到,不知你去了何處,聽邱小姐可疑,想回同福巷把母親他們接出來再說。」
  
  賀雲欽忙攔住她:「我一講完課就去了同福巷,岳母和大哥已搬到新寓所了,剩下一些家什,都交由下人去打點,最多明日就能搬完了。我知道你不親眼看看不放心,走吧,我先陪你去一趟,一會送你回賀公館,我出來時岳母正張羅晚飯,王探長,顧筠,一起去吃頓便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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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3 00:21:49 |只看該作者
第92章
  
  新房尚未拾掇好,各處都亂著。紅豆他們到時,虞太太正在樓梯底下指揮家裡的老下人往樓上擺放器物,誰知一回頭,紅豆和賀雲欽來了,她高興之餘,忙吩咐廚房多添幾個菜。
  
  這一時期,受時局的影響,老百姓就算遇到天大的喜事,笑容裡也都攙雜著苦澀,然而搬家這幾日,明知仗隨時會打起來,虞太太和虞崇毅依然沒有胡亂度日的打算,收拾新寓所時不但有條不紊,還力求處處妥帖。王彼得幾個受到虞家這份沉著安穩的氛圍的感染,心頭也都安定了幾分。
  
  既無事,趁還未開飯,紅豆領著顧筠各處看了看,沒多久顧筠被王探長叫到樓下做筆記,虞太太瞅空將紅豆悄悄拉到一旁,對她道:「你哥哥昨日看報紙,說你公公正在籌備上海工廠遷移委員會,賀家隨時可能遷到重慶去,今早雲欽來時,我向他確認此事,他說的確如此,還拿出早準備好的一筆款子,硬要給我貼補虞家購房款,他說如今滬上要開戰,租界不知能抵擋幾時,為免兩邊都牽腸掛肚,極力主張我們跟賀家遷往後方,又說這房子買了便買了,就此擱下也無妨,等局勢穩定了再回滬,左右都是筆資產。我自然不肯收,買房的款子對於賀家來說自是不算什麼,但對於我們虞家而言,也不至於傷筋動骨,何況本就是我們家添置房產,怎麼就要女婿幫忙貼補了。」
  
  紅豆聽母親分明不反對同往重慶,心裡先去了一樁大事,便道:「賀雲欽早就懷疑同福巷的洋房有問題,如今新房子剛買下就要開戰,他怕你和大哥蒙受損失, 所以才拿錢來貼補。照這幾回的情形來看,他的懷疑一點未錯,那房子裡可不就是有壞人。」
  
  「壞人?」虞太太一愣。
  
  紅豆道:「襲擊舅媽的兇手很有可能就是三樓的邱小姐。」
  
  「邱小姐?」虞太太驚訝得張大嘴巴,「為何突然懷疑她?」
  
  「一時半會說不清楚。」紅豆擺擺手,「媽你平日跟邱小姐來往時,可注意到她穿多大的鞋?」
  
  虞太太想了許久,無奈搖搖頭:「還真就未注意,她通常晚上出門,白日也不常在樓裡走動,雖是鄰居,但我和她見面的次數比我那些牌友都少,再說自從知道她是百樂門的舞女,我更不願與其來往了,話都未說過幾回,何以知道她穿多大的鞋。」
  
  這倒也是,母親因為惡於邱小姐的職業,不止一次主張早日搬家,後來因為邱小姐從不往樓裡帶人,為人處事也還算懂得分寸,母親才勉強忍耐下來。
  
  「接觸太少了,做鄰居這麼久,還真就看不出她是好是壞,好端端的,她為何要害你舅媽?」
  
  紅豆只道:「未說一定是她,但她有很大嫌疑,您和舅媽平日在樓裡說話渾不顧忌,邱小姐住在樓上,免不了聽見幾句,若是因此知道舅母有頑疾也不奇怪,要是再能確定她是39碼的腳,她的嫌疑就更大了。媽,這件事王探長和賀雲欽在查,您就不用管了,我且問您,你拿好主意沒有?要不要跟我們一同搬往重慶?若想好了,咱們需立刻收拾行裝才是。」
  
  虞太太露出猶疑的神色:「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這件事,跟你哥哥商量了幾回,還是沒能下定決心。」
  
  這時下人說開飯,紅豆道:「媽,道理擺在眼前,我在重慶,你和哥哥在上海,一旦上海淪陷,我們別說見面,怕是連封信都寄不出來。賀公館還有事,吃完飯我就得趕回去,今晚您好好想一想,若您想明白了,明日我再來。」
  
  ***
  
  賀雲欽急於處理旁事,剛吃完晚飯便催紅豆離開,等顧筠上了回顧公館的車,兩人駕車回賀公館。
  
  路上紅豆問賀雲欽:「剛才聽你和王探長的意思,是要去找百樂門找邱小姐?」
  
  賀雲欽點點頭道:「我在想,當時車上有一男一女,如果車上的女人是邱小姐,那男人會是誰?潘太太之前見過白海立幾回,既能想起邱小姐的聲音,不會對白海立的聲音毫無印象,可她直到現在都未提過白海立,從這一點來看,車上那男人身份存疑。當然我們根據舅媽的回憶,不妨先將白海立排除。」
  
  紅豆蹙了蹙眉,那就太奇怪了,在那個男人堂而皇之跟邱小姐在員警廳的車裡說話時,白海立和他的手下去了何處?白海立橫行多年,若非遇到讓他忌憚的大人 物,絕不至於主動將員警廳的車給對方騰出來。
  
  她忽然想起前些時日在報上看到的南京伍如海的照片,這人西裝革履,說起來與舅媽的描述倒有幾分相符,再想起近來風傳白海立主動巴結伍如海,她心中忽一 動,得出一個結論:「難道車上那人是伍如海?」
  
  「伍如海來上海之後遭遇兩次暗殺,僥倖都讓他逃脫了,滬上組織都以為他秘密回了南京,誰知他竟還潛藏在上海。如果當時車上是伍如海,那麼之前種種不解之處都能解釋得通了。白海立是他的走狗,既有義務保護他的安全,也有義務替他聯絡線人,至於邱小姐,她的身份較為複雜。」
  
  紅豆吃了一驚,賀雲欽忙解釋道:「她真名叫劉亞珍,有一個秘密身份是二道販子。」
  
  「二道販子?」
  
  「對。她擅長收集消息再高價賣出。我起初只知道她是百樂門的舞女,為了找我們一個前幾月失蹤的朋友,特去找她打聽,近月才知道她專職做這個。」
  
  紅豆愣住,難怪賀雲欽當時去三樓找邱小姐。
  
  賀雲欽又道:「除了這兩重身份,邱小姐的真實立場誰也不清楚,但是照以往的情形來看,邱小姐意在牟利,從不參與人命買賣,我猜她之所以會跟員警廳乃至伍如海有勾結,無非是為了倒賣消息——也許她參與了找黃金,又或是向伍如海提供旁的線索,而她和伍如海談買賣的時候,意外撞上了舅媽,畢竟算半個熟人,她唯恐舅媽洩露消息,所以才起了殺機。這僅是一種猜測,我們目前掌握的線索仍太少了。」
  
  紅豆望著賀雲欽,說這話時他語氣並不篤定,顯然自己也不怎麼相信這個說法。
  
  紅豆想了想問:「邱小姐跟三樓的向先生比鄰而居,進出都可打照面,既然邱小姐身份特殊,你們調查過向先生嗎?」
  
  「向先生?」賀雲欽訝道,「不會是他。」
  
  紅豆吃了一驚,賀雲欽為人謹慎,既然語氣很篤定,顯然已提前調查過,說話時透著股油然而生的信任。
  
  難道向先生跟賀雲欽他們是一個組織,可他們平時見面幾乎都不打招呼。
  
  是為了避嫌有意為之?
  
  賀雲欽撫了撫紅豆的髮頂:「如果連伍如海都參與了這件事,我們所剩時間不多,第一需要想辦法去找邱小姐套話,第二還需儘快找黃金的下落,今晚我有許多事要忙,不能在家陪你,母親已請了程院長上門,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儘管告訴他。」
  
  車到賀公館,兩人下車,紅豆知黃金的事是頭等大事,不便擾他心神,只得故作輕鬆道:「上午起來我已好多了,眼下能吃也能睡,程院長問我哪裡不舒服,我還得好好想想該怎麼說。」
  
  賀雲欽故意低聲道:「你只管照實說就是了——」
  
  這時余管事過來道:「二少爺,家裡來了好些客人,程院長也來了。」
  
  賀雲欽一訝,本來只打算將紅豆送到門口就走,聽了這話又改了主意,對紅豆道:「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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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3 00:22:07 |只看該作者
第93章
  
  客廳裡極熱鬧,段家來了不少人,除了段老爺和段太太,段家兩位公子也在座,賀孟枚坐於上首喝茶,賀太太被親家拉著說話,一眾人中,唯獨不見賀寧錚和段明漪。
  
  賀雲欽笑著帶紅豆上前問好:「段伯父、段伯母,段大哥,二哥。」
  
  段家兩位少爺都年屆三十,老大叫段明灃,老二叫段明波,從面相上看,都屬於斯文一掛,然因操持家業接連遭挫,不免有些頹唐之態,身姿並不挺拔,笑容也缺少精神。
  
  賀太太一見賀雲欽就啐:「總算回來了,紅豆不舒服,不讓她在家歇息,好好的折騰她做什麼。」
  
  賀雲欽平白無故挨了一通斥責,一時找不到詞來辯解,怔了一怔,只得笑著點點頭:「對,您說什麼都對,都怪兒子考慮不周。」
  
  紅豆佯作無事挨著婆婆坐下。賀太太暗瞪兒子一眼,拉過紅豆細辨兒媳的臉色,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段太太看她婆媳親熱,臉色一淡,垂下眼睫飲了口茶,這才露出慈祥的笑容,細覷著紅豆道:「二少奶奶勝在年輕,光看氣色還真看不出身體不適。」
  
  賀雲欽抬眼看了看段太太,賀太太道:「老二媳婦平素底子康健,的確少有頭疼腦熱的毛病,昨天突然說不舒服,總該看看才放心。」
  
  賀雲欽早注意到程院長不在,問母親:「剛才余管事不是說程院長來了,他老人家去了何處?」
  
  賀太太尚未答言,段太太就笑道:「明漪不舒服,寧錚剛讓程院長去給明漪診視。」
  
  賀太太道:「可不是,程院長等了好一會不見你們回來,明漪說她想換大夫,程院長乾脆先去看看明漪。」
  
  等了一會不見程院長下來,賀雲欽看看腕錶,對賀孟枚和賀太太道:「爸, 媽,晚上我有急事需出去一趟。段伯父,段伯母,你們坐,恕晚輩少陪。紅豆,趁程院長還未下來,你陪我回房換衣服。」
  
  紅豆跟段家人告了罪,同賀雲欽回了房。
  
  掩上門,賀雲欽走到書桌後頭的保險櫃裡,打開櫃門,取出一遝資料,起了身,站在桌前翻看。
  
  紅豆湊近,見全是建築圖,便猜是賀雲欽所繪製的洋房結構圖,道:「這畫的是洋房?共有幾所?」
  
  賀雲欽盯著紙頁:「五所。」
  
  「全是近十年來因為鬧鬼空置的建築?」
  
  「對,另有兩所從未鬧過鬼亦從未空置過,但因為建房子的主人來歷不明,也在我們的調查之列,其中一棟就是你們同福巷那所洋房。」
  
  紅豆就著他的手一一翻看,想是帶著不方便,賀雲欽將每一所建築的結構都重新過目一遍,仍將資料扔回保險箱:「我得走了,今晚怕是回不來,你自己先睡。」
  
  紅豆轉身要往裡屋走:「晚上冷,我給你拿件外套。」
  
  賀雲欽拽她回來,一抬手,手心裡垂下一根銀亮的東西,笑了笑道:「看看, 喜不喜歡。」
  
  紅豆定睛一看,是根金剛石項鍊,項墜只一顆寶石,比起新婚賀雲欽送的寶石成串的那一根,這條項鍊稱得上不起眼,然而細看之下,仍可看出寶石光焰璀璨,有種動人心魄的韻致。若是平日拿來穿戴,尤為顯得精緻文靜。
  
  她抬眼看他:「送給我的?」想是剛才他順手從保險櫃裡取出來的。
  
  賀雲欽命她轉過身,要親自給她戴:「新婚送給你的那條沒見你戴過幾回,前幾日鳳裕珠寶行的老闆拉我父親去盤點,我看店裡這條項鍊品相好,就順手買下來了,這鏈墜秀氣,總該不討你的嫌了,平日拿來穿戴正好。」
  
  紅豆眸子裡浮起一層笑意,嘟了嘟嘴道:「那條項鍊不叫討嫌,是太招眼,我一個學生,怎好意思戴出去。」
  
  「所以這回又給你挑了條不招眼的。」他低頭給她繫好,扳住她的肩膀讓她回身,「這東西不怕水,戴上就不必取下來了。」
  
  她興致勃勃低下頭打量一番,抬頭看他:「怎麼樣,好不好看。」
  
  妻子如此喜歡,賀雲欽自是高興,摸摸下巴道:「勉強可入眼。」
  
  紅豆瞪他一眼,美滋滋地摸那鏈墜:「為何每回都送我金剛石?」
  
  賀雲欽目光往下一落,暗想鏈墜若是貼在她酥雪般瑩潔的胸脯當中,定然美不可言,眼下卻不能多想,視線在她胸前停留一會,抬步就往外走,邊走邊道:「記得小時候我看舊書,書上動輒用『情比金堅』來比喻夫妻情分,後來我才知道,金剛石比普通金屬更經得起淬煉,是當之無愧的『堅不可摧』。依我的拙見,比起什麼翡翠珍珠,拿此物來送吾妻寓意最好。」
  
  紅豆琢磨一回,笑意自心頭浮到臉上,送他到門口,眼看他拉開門,攔到他身前:「哎,等一等。」
  
  「怎麼了?」他揚了揚眉,「捨不得我走?」
  
  她難得露出認真的神氣,軟聲道:「送了我這麼多禮物,你沒有什麼想要的禮物?」
  
  他一訝:「要送我禮物?」
  
  「那當然。」
  
  「那我得好好想想。」
  
  他想了一會,故意道:「還真就想不到,虞紅豆,送禮貴乎心誠,你提前問了再送,我還有什麼驚喜可言。」
  
  他總有他的一番道理,紅豆跟著他出來,默默盤算:「反正不急,也許哪天我就能給你一份大驚喜——」
  
  這時下人過來道:「二少爺,車備好了。」
  
  賀雲欽笑了笑:「我先走了。一會你給程院長看完就早點歇息。」
  
  紅豆抬手摸他外套,本意是給他撣一撣外套上的細灰,誰料碰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意識到是柄手槍,不由一呆,記得不久前的某一晚,賀雲欽被叫出門,她也曾在他身上見過。
  
  她心裡忽然騰起不安:「賀雲欽。」
  
  賀雲欽靜靜望她一眼,看出她的憂慮,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示意她放心。
  
  兩人到樓下跟段家人打了招呼,賀雲欽穿過客廳走了。
  
  上了車,賀雲欽看紅豆仍站在臺階上,一徑催她進屋:「太冷,快回去。」
  
  紅豆點點頭,緩緩抬起手來,握住前胸的那顆璀璨晶瑩的寶石,眼看他發動車,忽然喚他道:「賀雲欽。」
  
  「怎麼了。」
  
  她莞爾:「Ich liebe dich.」
  
  這是他們兩個人獨有的秘密,不怕外人在場,盡可以大聲說出來。
  
  賀雲欽怔了一會,明明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卻彷彿已在耳邊縈繞了許久似的,他一笑,低而鄭重地回道:「Ich auch.」
  
  她目送賀雲欽駕著洋車遠去。
  
  一輪碩大圓月低低地懸於當空,抬手便能觸到,月光雪潔如洗,草叢如茵似錦。賀家的前庭後院打點得極用心,每到夜晚,到處都美得像籠著輕紗的夢,賀雲欽這一走,她原是有些失落的,然而此刻對著月下美景,再回味今晚乃至成親這數月來的點點滴滴,只覺得種種心緒充盈著心房,才幾月,足像跟賀雲欽生活了半生似的,想至甜蜜處,心頭那點隱約的惆悵都如輕煙般吹散了。
  
  後來還是管事提醒她別著涼,她回過神。回了屋,屋內仍舊笑語不斷,她走到沙發邊坐下,陪婆婆說了一會話,程院長跟賀寧錚倆口子下樓來,身後跟著一名護士。
  
  程院長這一露面,賀孟枚和賀太太尚未說話,段太太立刻坐直身子,一等對方坐下,便迫不及待開口道:「程院長,明漪身體沒有大礙吧。」
  
  段明漪一言不發依偎著賀寧錚,賀寧錚也心緒不佳的樣子。
  
  程院長不慌不忙喝了一口茶,道:「大少奶奶的身體問題不大,但若要受孕,一要放鬆情緒,二來還需要好好調整一兩年。回頭我給大少奶奶介紹一位叫瑪麗的婦科大夫,這位是千金科專家,若由她給大少奶奶重新制定方案,想必不會太棘手。」
  
  礙於還有幾個大男人在場,剩下的話不便細說。
  
  屋內空氣驀地沉悶起來。
  
  過了許久,還是賀太太主動打破沉默,笑道:「明漪和寧錚年紀都不大,這事左右都不急。」
  
  程院長抬頭道:「二少奶奶可回來了。」
  
  賀太太這才回過神,對紅豆道:「有什麼不舒服的都好好跟程院長說說。」
  
  說著便親自陪紅豆到樓上。
  
  不一會,程院長跟賀太太一道下來,邊走邊笑道:「賀太太白擔心一場,二少奶奶哪是生病,分明是有喜了,母親身體健壯,孩子也安穩,月份至少有50天了,賀老爺,賀太太,恭喜恭喜,賀家要添丁了。」
  
  賀太太自是掩不住滿臉的笑意,撫住胸口,半是感慨半是欣喜:「誰能想到,老二才成親多久,竟就要做父親了。」
  
  又對身邊喜氣洋洋的那幾個下人道:「去叫四小姐陪陪她二嫂。程院長,樓下坐。」
  
  房門未掩,兩人高朗的聲音遠遠自門外傳來,紅豆不知高興還是害羞,在房中茫然站了一會,忽然想起什麼,嘴角慢慢翹了起來,回身打開露臺玻璃門,漫無目的地遠遠眺望,明知看不見賀雲欽的車,仍恨不得將這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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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3 00:22:17 |只看該作者
第94章
  
  這消息傳到樓下,賀孟枚先是一愣,隨即笑道:「老二糊塗,老二媳婦也糊塗,身體不舒服也不知是有喜,只當是傷風。」話雖這麼說,臉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賀太太張羅下人給程院長奉茶:「記得我當初懷雲欽時也以為傷風,紅豆畢竟年輕,鬧不明白也不怪。」
  
  賀寧錚道:「可惜二弟剛走了,要是多留一會,聽到這消息不知有多高興。」
  
  段老爺和段太太沉默了一會,礙於情面,少不得也露出笑容給親家道喜。
  
  大家都是通透人,賀孟枚和賀太太雖說喜不自勝,當著長媳和親家的面,不便大肆張羅,饒是如此,仍拉著程院長細細詢問。
  
  程院長只說照著平日的飲食起居習慣來即可,無需額外滋補,說讓護士明日送些美利堅的維他命丸來,便告辭而去。
  
  段明漪在樓下坐了坐,說要給弟妹道喜,起身離開,段太太出於禮節,也陪著女兒上了樓。
  
  從紅豆房裡回來,段明漪臉上淡淡的不知是喜是憂,自顧自坐到床邊,並不張羅歇息。
  
  段太太跟在女兒身後進門,掩上門:「這是心裡不舒服了?」
  
  「哪有。」段明漪揉揉太陽穴,「我就是有些乏了。」
  
  「母女連心,你的心思瞞得了別人,瞞不了媽。剛才那個程院長說了,只要好好調理,頂多一兩年就能懷孕,你弟妹懷雖懷了,究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段明漪道:「媽,您腦子裡盡是這些老派思想,弟妹是弟妹,我是我,我和寧錚都不急,您倒急起來了,何況賀家也不是什麼守舊的家庭,從不將子嗣掛在嘴邊。」
  
  段太太蹙眉:「是,媽是老派,可是你和寧錚成親快兩年都沒有動靜,結果你弟妹一進門就懷上了,你婆婆本就偏心,別回頭連你公公都偏疼二房了。」
  
  「既換了大夫,我們慢慢調養就是了,媽,在段家鬥了這麼多年還不夠,又來教我,您累還是不累?」
  
  「累。」段太太氣笑,「但誰叫段家老爺子偏心,不鬥?不鬥咱們當年分家時全被二房三房分光了。不管社會風氣如何變化,但凡這樣的大戶之家,就沒有不鬥的。你剛才可看見了,虞紅豆不過說一句不舒服,二少爺就張羅請濟德醫院的院長上門診視,這也就算了,連你公公婆婆也覺得這事理所當然,簡直把個虞紅豆看成眼珠子,比你還嬌貴,這要是再往後——」
  
  「媽。」段明漪臉色一垮,「您到底要說什麼。」
  
  段太太頭次在女兒臉上見到這種神色,驀地想起先前那些傳聞,悄聲道:「當年他們家老二在學校到底是不是追求過你?」
  
  段明漪腦海裡浮現當年那個俊美少年,他跟他大哥不同,身上少了幾分端肅,常掛著笑容,少女的心思最為纖細,當時那麼多人追求她,獨他對她沒好感。她倒未必喜歡他,可是事後回想此事,總不明白自己為何不吸引他。
  
  後來她嫁給寧錚,賀雲欽也回了國,沒多久聽說他有了女朋友,巧就巧在這人還是她的學生,聽到消息後她不免對虞紅豆多留意幾分,普普通通的女學生,勝在顏色好。無論家世還是學問,統統比不上自己。
  
  原以為他是為了應付外面的謠言隨便找人結婚,可是從婚後二人的相處來看,他竟是真正喜歡虞紅豆。
  
  聽母親提到這話,她垂下眼睛,含含糊糊應了一聲。
  
  段太太微微一怔:「既然老二追求過你,此事又傳得沸沸揚揚,你弟妹不可能沒聽過風聲,若是因此覺得不舒服,就算你善待她,她也會防備你,你婆婆著意扶持二房,你大哥二哥這幾年虧了多少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外面看著風光,實則是拆東牆補西牆,再這樣下去,我們段家遲早變成個空殼子,今晚我和你父親捨下老臉到段家來,好說歹說借到兩艘輪船,眼看要打仗,能不能藉此翻身還真難說,若是一虧再虧,往後指望娘家給你撐腰是不行了,惟有靠你自己——」
  
  段明漪身形一起,冷冷打斷母親:「這話說得太早了,您告訴大哥,要他明日別出門,我有要事要跟他說。」
  
  段太太詫異道:「昨天是不是你給你大哥打了電話?難怪他一大早就去了寧錚大姐家,你們大姐夫在政府裡謀職,你大哥去找他,難道有新的路子了?」
  
  段明漪腰杆慢慢挺得筆直,語氣裡無端有種孤注一擲的意味:「大哥做生意不行,建築上有專長。這件事您就別管了,反正我們心裡有主意。」
  
  段太太眼裡燃起希望:「好,我回頭就跟他說,明日你幾點回娘家,我讓他在家等你。」
  
  ***
  
  賀竹筠聽見這好消息自是高興,連覺也顧不上睡,到二嫂房裡來找她。
  
  賀太太正指揮下人在房中換被褥,爐子也生了起來,惟恐紅豆著涼。
  
  賀竹筠拉著紅豆左看右看:「真看不出二嫂肚子裡有個寶寶,不知像二哥還是像二嫂?若是男寶,最好像二哥二嫂一樣聰明,若是女寶寶,肯定跟他們兩個一樣漂亮,哎呀,我都等不急要跟二哥第一個孩子見面了。我來算算,媽,人說懷胎十月,那麼小侄子是明年夏天出生?」
  
  賀太太想了想,笑道:「差不多是那個時候。」
  
  賀竹筠便對紅豆道:「我小時候在重慶住過些日子,記得賀公館外頭種滿了白色的薔薇花,一到夏天房子周圍就香噴噴的,到時候小侄子出生了,我正好帶他出去摘花玩。」
  
  紅豆捂嘴直笑:「好。」賀太太蹙眉:「你啊消停些,一聽說你二嫂有孕你高興成這樣,別說剛出生的孩子哪經得起你折騰,你看這都幾點了。好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你趕快回房睡覺。」
  
  賀竹筠一時興起道:「二嫂,反正二哥今晚不回來,不如我跟你一起睡。」
  
  賀太太輕斥道:「你二嫂現在有身孕,經不起你胡鬧。」自不肯同意。
  
  這時外頭忽有人敲門,笑道:「二少奶奶,有電話找,是親家的大少爺。」
  
  賀太太一怔,忙對紅豆道:「都忘了通知親家太太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紅豆,你趕快接電話,把這好消息告訴親家,讓你母親和大哥也高興高興。」
  
  紅豆知道新寓所安了電話,知道自己有孕後,她剛才猶豫過要不要給母親打電話,又擔心她老人家聽了消息睡不好,只能按耐住,聽了婆婆這話,順勢起身,笑道:「哎。」
  
  到了書房拿起電話,那邊卻是虞崇毅:「紅豆,我想起我見過誰穿39碼的鞋了,不是邱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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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3 00:22:26 |只看該作者
第95章
  
  紅豆愣了一下,忙問:「是誰?」
  
  虞崇毅道:「前次周嫂到天臺上晾被單,被單被風刮到屋瓦上去了,周嫂自己夠不到,只好找我幫忙,我上了天臺,在涼棚上看到一雙晾著的39碼的布鞋,不知是男人穿的還是女人穿的,當時還奇怪了一下。剛取下被單就看見住三樓的向先生上來了,他跟我打了招呼,當著我的面把鞋拿走了。」
  
  「向先生?」紅豆臉上一呆,印象中他不苟言笑,愛穿長衫,身上總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森冷氣息,她不大敢跟他搭話,自然也就未注意他穿多大的鞋。
  
  記得他也在震旦任教授,說來跟賀雲欽是同事。
  
  「至於邱小姐。」虞崇毅猶豫了一下,像有些不好意思,「有一次她上樓不小心崴了腳,鞋從樓梯上滾了下來,央我幫她撿,我幫她撿了,印象中那鞋不大,應該沒有39碼。」
  
  紅豆抿了抿嘴,哥哥平日跟女人打交道打得少,母親未嘗不想操持哥哥的親事,但先前哥哥在警局任職,每天不是被白海立搓磨就是在外查案,回來也只是蒙頭睡覺,根本沒心思交女朋友。
  
  玉淇表姐倒是跟哥哥有過口頭上的婚約,然而這些年在舅媽契而不捨的攔阻下,就算母親起初有這個意思,後來也都不提起了。
  
  母親自從得知三樓邱小姐的職業,唯恐哥哥跟邱小姐有牽扯,平日裡防邱小姐如防賊,哥哥難得在樓裡碰到邱小姐,一見面對方就崴了腳,若說邱小姐不是故意的,她怎麼不信。
  
  照她看,多半是邱小姐看出了母親的心思,存心逗弄哥哥。而且她簡直能想像得到當時邱小姐那似笑非笑的神氣,也就哥哥這麼純直才會上對方的當。
  
  虞崇毅又道:「今天王探長跟雲欽說這幾起案子可能是同一個人做的,說兇手穿39碼鞋,懷疑是樓裡的邱小姐,我之前從未往鄰居身上想過,聽他們這一說,突然想起向先生,忙給偵探所打電話,誰知王探長不在,又打電話到賀公館,雲欽也不在家,所以只好讓你接電話了。」
  
  紅豆想了想道:「雲欽有事出門了,今晚未必回來,王探長也不在的話,消息今晚送不出去,就算我們再急也只能等明天了。哥,你別忘了雲欽跟向先生是同事,既然咱們都能懷疑到他身上,雲欽也許也早就有數了。」
  
  「也是。」虞崇毅憨憨一笑,「雲欽這麼聰明,能查的早該查到了,是哥多慮了。」
  
  紅豆握住話筒轉了個身,喃喃道:「哥……」
  
  妹妹語氣跟平日隱約有些不同,虞崇毅嗯了一聲,等了一會不見下文,詫異之餘,溫聲道:「怎麼了?」
  
  紅豆猶豫了好半天,還是沒好意思說出口,只道:「哥,你讓媽接電話。」
  
  虞崇毅愣了愣,體貼道:「好。」
  
  不一會虞太太接電話:「紅豆?哎,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
  
  紅豆紅著臉道:「媽。」
  
  虞太太敏銳地捕捉到女兒話裡那不尋常的氣息,聲音立刻緊張起來:「怎麼了。」
  
  紅豆頓了頓:「我,我懷孕了。」
  
  那邊靜了幾秒,緊接著充滿驚喜的聲音道:「懷孕了?」
  
  紅豆無聲笑了笑,大不好意思道:「反正我就把這事告訴您,我、我先掛電話了,您也早點歇。」
  
  虞太太連笑帶罵:「你這孩子,沒頭沒腦來這麼一句,你倒是把話說明白,大夫看過沒?已經確認了?雲欽知不知道?」
  
  紅豆紅著臉一一答了。
  
  虞太太笑歎道:「好好好,明早我就到賀公館來,雖說你婆婆素來周到,我這當媽的還得親眼看看你才放心。」母親慮事周全,自女兒出嫁後,為免女兒讓人指摘,從未到賀公館來過。
  
  紅豆又跟母親說了幾句話,這才慢騰騰掛掉電話。
  
  也不知為何,心裡一時歡喜一時擔憂,明明往外走了,想起哥哥的話,又折回來給王彼得的偵探所打電話。
  
  接電話的還是洛戴,說王彼得不在,她掛掉電話,又給瑞德診所打電話,誰知護士說瑞德出門了。
  
  看來今晚是通知不到賀雲欽了。
  
  她心事重重從書房出來,往臥室走。
  
  回了臥室,四妹非要跟二嫂一房睡,仍在纏磨婆婆,婆婆雖然仍未點頭,但神色間已有了鬆動之意。
  
  看她回來,賀竹筠道:「二嫂,你幫我勸勸媽,今晚讓你就讓我跟你睡吧,大不了我睡榻你睡床,我們姑嫂不在一處睡,自然就不會踢到你的小寶寶了。」
  
  紅豆不免有些好笑,難得見賀竹筠如此黏她,猛的想起那個余睿,暗猜賀竹筠有心事跟她說,便笑著對婆婆道:「婆母,四妹怕是有體己話要跟我說,要不將四妹的被褥搬過來,我跟她一人一床被褥。」
  
  賀竹筠聽到「體己話」這三個字,臉無端一紅。
  
  賀太太心中一動,頓時改了主意,對賀竹筠道:「那你好好的,挨著睡就挨著睡,不許擾你二嫂,就算要跟你二嫂說話,也不許說得太晚。」
  
  賀竹筠喜得扶住賀太太的胳膊:「媽,您放心吧。」
  
  待賀太太走了,紅豆忙著梳洗,賀竹筠穿件鵝黃色睡袍,坐在外頭沙發上翻著書,口裡道:「二哥這回也不知要去做什麼,居然開的洋車,我記得他以前每回晚上出去都騎他那輛腳踏車。」
  
  紅豆本就在盤算給賀雲欽傳遞消息,無奈根本不知何處找尋他,在盥洗室裡聽到這句話,一愣,忙出來看賀竹筠道:「你二哥這腳踏車騎多久了?」
  
  「回國的時候就有了,二嫂,你不知二哥有多怪,這車明明破得不行,他還寶貝得不得了,有一回他還親自修車。」
  
  紅豆腦中冒出個念頭,再待不住了,出來重新穿上大衣,又從抽屜裡摸出一個小小的手電筒,對賀竹筠道:「四妹,你在房中等等我,我下去一趟。」
  
  賀竹筠訝道:「怎麼了?」
  
  紅豆道:「你二哥剛才打電話來,說落了樣東西在那輛腳踏車上,我去給他取回來。」
  
  賀竹筠神色一鬆,起身道:「我跟你一起下去。」
  
  「不必了。」紅豆拉開門,「我去去就來。」
  
  她下了樓,到賀雲欽平日停腳踏車的那個花園涼篷,果然看見那輛半舊腳踏車靜靜停在那,被橙色燈一照,有種烏沉暗啞的光澤感。
  
  她擰亮手電筒,俯下身照了一圈,一無所獲。眼看夜風越來越大,她緊了緊大衣,正要回去,電筒的光線不經意滑過前座的支杆上,折射出銀亮的光澤。
  
  她蹙了蹙眉,湊近一看,原來是米粒大的一排字。因刻得太小,需極力辨認才能看出是英文字母。
  
  上寫著:「light and truth.」
  
  她輕聲念出來:「光與真理。」
  
  不由怔住,聖約翰的校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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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3 00:22:38 |只看該作者
第96章
  
  紅豆知道賀雲欽所在的愛國組織有固定的活動地點,也猜到這輛車是賀雲欽用來聯絡的重要工具,然而找遍整輛腳踏車,沒再看到其他暗語,那麼這句『光與真理』,應該就是車上唯一的標識了,巧就巧在它竟然跟聖約翰的校訓重合。
  
  光憑這句話,她依然不知到何處給賀雲欽傳遞消息,且向先生穿39碼鞋這件事不見得意味著什麼,如果因此而興師動眾去找賀雲欽,說不定還會影響他辦事。
  
  但至少這句暗語是個線索,非要去找他的時候,也許可以從這條線索上找到些指示。
  
  她茫無頭緒地直起身,裹緊大衣,踏在那沾滿了露水的草地上,轉身回了公館。
  
  賀竹筠靠在床頭看書,見她回來了,放下書道:「二嫂找到那東西了嗎。」
  
  紅豆脫下大衣,到盥洗室洗漱:「沒找到,不過也不急,反正你二哥明早就回了。」
  
  「也是。」賀竹筠不喜歡刨根問底,等紅豆在另一側上了床,她翻過身,枕著一側胳膊,望著紅豆道,「二嫂。」
  
  紅豆抬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柔聲道:「怎麼了?」
  
  賀竹筠垂下眼睛想了想,再抬眼時神情有些忸怩:「你覺得余睿這個人怎麼樣。」
  
  果然是要就此事徵求她的意見,紅豆笑起來,翻身看向天花板,回答得格外慎重:「唔,我跟余睿接觸時間太短,但是從排戲這段時期來看,余睿從不遲到也從不缺席,演出時一絲不苟,歇息時也很少跟同學開不相關的玩笑,每回都提前背好臺詞,很懂得為他人著想,而且我還聽說他在學校常組織愛國運動,所以至少從表面上來看,他是個有抱負的青年。」
  
  賀竹筠越聽越高興:「你知道嗎,他說因為敵寇侵略,吾國正處於最黑暗的時代,但無論在明面還是在暗處,無數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力挽狂瀾,他說他畢生追求光與真理,時刻準備為吾國吾民奉獻自己的一切,論及那些前輩,只說都是他學習的好榜樣。」
  
  光與真理?紅豆暗暗皺眉,除了腳踏車上的標識,這是她第二次從別人口裡聽到這句話,第一次是當初新亞茶社上從王彼得口裡聽到的,第二次就是余睿。
  
  會是巧合嗎。王彼得應該跟賀雲欽有著共同的抱負,余睿難道也跟他們同屬一 個愛國組織?出於安全考慮,組織中成員彼此不知道身份是常有的事。
  
  她至今不清楚賀雲欽在這個組織中的地位,但從之前伍如海在劇院被刺殺時賀雲欽的表現來看,賀雲欽就算不是這件事的策劃者,也是知情者之一,由此可知,賀雲欽在組織中地位絕不會低。
  
  只恨那賣國賊僥倖逃脫,不然滬上軍防不會急轉直下。
  
  記得自己第一次跟余睿見面時,余睿的表現不像第一次見她,賀雲欽素先前也說過余睿眼熟,倘若余睿是這個組織中的成員,那麼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也許余睿執行任務時知道了什麼,並由此開始好奇賀雲欽的身份,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常去聽賀雲欽講課。這種好奇裡也許還摻雜了一份崇拜,所以他連賀雲欽的家人都格外關注。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余睿也在找金條,但他隸屬於另一派,與賀雲欽處於對立面。
  
  可是從余睿的祖父及父母來看,余睿為賣國賊效力的可能性較低,因此她傾向於前一種猜測。
  
  都談到抱負了,想來四妹跟余睿的關係已經趨於明朗了,紅豆問出關鍵的一點:「賀家遷往重慶的事余睿知道?他怎麼說?」如果余睿選擇留滬,而四妹去了重慶,本就關山迢遞,這一下又隔著戰火,兩人的戀情自然也就無從存續。
  
  賀竹筠抿嘴一笑:「他說他祖父聯合了上海幾所大學,正要遷往後方,至於他的父親,也打算到重慶重辦鴻報。」
  
  「也就是說余家也遷去重慶?」
  
  賀竹筠點點頭:「他說他在上海還有重要的事沒辦完,辦完就會啟程去重慶。」
  
  說著她臉上泛上一層紅霞:「他說如果順利,很快就會動身,如果不順利,可能會耽擱些日子,但他無論如何都會去重慶來找我,還會請他祖父親自來賀家提親。」
  
  紅豆一怔,在余睿的立場不明朗之前,她並不贊成四妹過早陷入這份戀情,而且如果余睿也要找黃金,從他的種種表現來看,過於毛躁,遠不及賀雲欽和瑞德等人沉穩。
  
  可看四妹的表現,儼然已對余睿動了心,感情一旦在心底萌了芽,外人根本無從攔阻,好在就目前的情形來看,余睿應該是熱血且愛國的,不管他所指的重要的事是什麼,只要他能全身而退且上門提親,倒不失為四妹的良配。
  
  她壓下滿腹的話,對賀竹筠道:「四妹,如你所說,你對余睿也還不夠瞭解,你二哥素來疼你,他自有他的立場,並非故意要攔阻你跟余睿談戀愛。」
  
  賀竹筠翹著嘴道:「二嫂,你跟二哥越來越像了,說話的語氣像,想法也一模一樣。」
  
  紅豆攤手道:「如果四妹問我別的事,我可以滔滔不絕可以講上半晚,可畢竟關乎你的終身大事,任誰都會慎之又慎的,越是關心你的人越是如此。」
  
  賀竹筠咬了咬唇,假裝生氣道:「好吧,反正你和二哥都口才好,我說不過你們,但我覺得余睿一定是好人。」
  
  紅豆道:「說實話,我也認為余睿是好人,余校長是年高德劭之輩,他的後輩想必也不會差。但畢竟現在世道太複雜,婆母和你二哥自有他們的考慮。不如等到了重慶我們再好好觀望觀望,如果余睿真有心,自會像他說的那樣上門提親的。」
  
  賀竹筠沉默了一會,長長舒了口氣,忽然想起什麼,低頭道:「二嫂,拉著你說了這麼久的話,你肚子裡的寶寶會不會覺得累,他是不是要睡了,不會嫌他的姑姑呱噪吧。」
  
  紅豆撲哧一笑:「誰知道呢,也許正豎著耳朵聽。有個這麼疼他的姑姑他高興還來不及呢,怎會嫌煩。」
  
  說著說著話,兩人睏意上來,不知不覺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近拂曉時,紅豆夢裡依稀聽見巨大的悶聲自天邊遠遠滾來,那聲音沉悶又刺心,如同早春的驚雷,蘊含著千鈞重量,無端擾人清夢。
  
  她皺了皺眉,本想翻個身繼續睡,可是雷聲卻越來越響,隔著雲端,一聲又一聲,重重地落在心頭。
  
  她胸口突然有種尖銳的疼痛,像被什麼刺了一下,猛的睜開眼睛。
  
  賀竹筠這時也驚醒了,白著臉坐起來,怔了一會,抓住紅豆的袖子,忐忑道:「二嫂,那是什麼聲音。」
  
  兩人還在屏息辨認那聲音源自何處,就聽房門腳步聲紛遝而至,賀家上上下下外頭彷彿炸開了似的,有人道:「老爺,太太,不好了,開戰了。」
  
  ***
  
  虞太太半夜被炮聲驚醒,嚇得連忙從床上滾下來,剛披上衣裳,迎面撞上周嫂幾個老下人,人人臉上都透著倉皇:「太太。」
  
  虞太太急聲問兒子:「這是打起來了?」
  
  虞崇毅一邊穿衣一邊咚咚咚下了樓,快步走到電話前,給賀公館打電話,然而那邊占著線,怎麼也打不通。
  
  虞太太跌跌撞撞從樓梯上下來,焦急地跺腳道:「這可怎麼好,你妹妹他們不知怎麼樣了,這剛懷孕,可千萬別出什麼差池。」
  
  虞崇毅竭力安慰母親道:「媽別太擔心,剛開戰,至少租界暫時是安全的,我這就去一趟賀公館,先看看雲欽他們怎麼說,您趕快收拾東西,如要離開上海,那可是說走就走的事。」
  
  「東西都備好了,隨時都能走,不行,崇毅,我得跟你一起去賀公館,怎麼也要親眼看看紅豆才放心。」
  
  虞崇毅忙又給車行打電話租車,足打了半個多小時電話才打通,打通後一輛車都租不到,母子倆只得放棄叫車的打算,匆匆出了福元路,天尚未大亮,浮雲散盡,天色墨灰灰的,天邊寂寥地點綴著幾點孤星。
  
  兵荒馬亂,街上行人少得可憐,兩人足足走出二裡地才撞上一輛黃包車,車夫原不肯拉人,虞崇毅許了三倍的價錢才坐上車。
  
  路過同福巷時,虞太太讓叫停,對虞崇毅道:「你父親還有幾張照片擱在房裡,趁現在你趕快上去拿下來,咱們眼看要去重慶,再回來這些東西怕是找不見了。」
  
  虞崇毅下了車,到樓下正好碰上彭裁縫一家正雞飛狗跳收拾東西,兩個胖孩子嗚嗚哇哇哭個不休,看虞崇毅回來,彭裁縫跺腳道:「虞少爺,你說這叫怎麼回事,怎麼說打就打起來了!」
  
  虞崇毅安撫了幾句,顧不上多聊,大步上了樓,找了個包袱皮,盡數將剩下的貴重物什收拾出一個包袱,這才下樓來。
  
  誰知到臺階時,因包袱繫得不穩,一個妹妹小時玩過的撥浪鼓從裡頭顛出來,一路滾下去,恰好落到彭裁縫夫婦的腳下。
  
  未等虞崇毅彎腰撿,彭太太先他一步將撥浪鼓撿起來,遞給虞崇毅。
  
  她胖乎乎的臉上透著豔羨的表情:「虞少爺這是要舉家搬遷了?也是,賀家可是上海數一數二的人家,就算打仗也不怕,哪像我們這些平頭百姓,今日不知明日事,我現在只盼著別打到租界來才好。」
  
  彭裁縫將老大塞到老婆臂彎裡,罵她道:「不會說話就別說話,趁還沒大亂,趕快回屋收拾東西,大不了我們先避到鄉下去。」
  
  虞崇毅目光在夫妻二人腳上定了定,這倆口子,男人的腳太小,女人的腳太大。
  
  然而就像妹妹所說,這並不意味著什麼,便點了點頭,收回視線,大步出了巷口,命黃包車往賀公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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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賀二會平安歸來,紅豆和寶寶也會平平安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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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虞家母子趕到賀公館時,賀家正亂著,賀孟枚和賀寧錚出去操辦上海工廠物資遷移的事,女眷則在收拾行裝,前次已運送了一部分往重慶,剩下的一部分也都陸續裝滿了箱籠,只待確定出發日期,就要統一運離上海。
  
  聽說親家來了,賀太太大鬆口氣,親自迎出來道:「剛讓余管事去接親家太太和親家少爺,沒想到親家親自來了。」
  
  虞太太笑著握住賀太太的手,兩人同坐到沙發上,賀公館乍一看很亂,然而細辨之下,賀家上下人人各司其職,可見為了應付突發狀況,預先就有了安排。
  
  這一望之下,她心底那份惶惑打消了不少,緩聲對賀太太道:「年輕時跟紅豆父親到北平開鋪子,碰巧趕上北伐戰爭,在北平那幾月,活活被槍林彈雨嚇破了 膽,以至於到現在我一聽到打仗就心慌,半夜聽說正式開戰了,我也沒多想就跑來了,倒叫親家太太笑話了。」
  
  賀太太張羅下人奉茶,體恤地握住虞太太的手:「任誰碰上這樣的世道都會覺得糟心,我和老爺早上四點就醒了,到現在都沒顧上吃飯,心裡七上八下的,只怕打到租界來。紅豆畢竟剛懷孕,親家只會比我們更掛心,前幾日雲欽就跟我們都說了,怕上海淪陷,他早就勸說親家跟我們一道去重慶,眼下開戰了,不知親家拿定主意沒有。」
  
  虞太太並不拐彎抹角,頷首道:「雲欽和紅豆的意思我早都聽明白了,何況紅豆懷孕了,一家人就更沒有分兩地的說法了,東西已在收拾,我和崇毅行李不多,說走就能走,倒是家裡幾個無子嗣的老下人無依無靠,到時候要同著去。」
  
  賀太太笑歎:「親家太太真是厚道人,我這就讓余管事去親家家裡搬運行李,屆時虞家的下人可跟賀家下人同趟輪船去重慶,說起來再容易不過了。紅豆和她四妹在房中收拾東西,下人忙於收拾也顧不上稟告,這孩子怕是還不知道你們來了。」
  
  說著便親自領她們上樓去找紅豆,惦記著賀雲欽還未回家,趁她們一家三口說話的當口,出來吩咐管事他們去找。
  
  自打正式開戰,紅豆這一早上心亂如麻,既牽掛賀雲欽又牽掛娘家,擰開無線電匣子,一分鐘一個消息,全無個定數,報紙暫未送來,人又出不去,戰況究竟如何半點底都沒有。
  
  眼看賀雲欽聯繫不上,她火急火燎讓余管事去虞家,不想母親和哥哥一早來 了,心立刻踏實了一半,忙引著母親入內坐下,沉聲道:「戰火未蔓延到租界,上海僥倖未封鎖,可萬一局勢一壞再壞,能不能走還另一說,一會我讓余管事他們陪同你們回去,您和哥哥趕快把家裡東西收拾好,到時候一併交由余管事送上輪船。」
  
  虞崇毅看妹妹眉頭擰成一團,問她道:「雲欽到現在還沒回來?」
  
  虞太太來之後未見到女婿,原以為賀雲欽在忙著別的事,聽兒子這麼說,不由愣住。
  
  這時候下人在外頭道:「二少奶奶,王探長來了,說有要事找您商量。」
  
  紅豆霍地起身,昨晚到現在一直沒能聯繫上王彼得,只當他跟賀雲欽在一起,沒想到王彼得上門來了,要事?什麼要事。她忐忑極了,想也不想就道:「請王探長到小書房,我這就來。」
  
  說著便快步回裡屋披了件見客的外套,對母親和哥哥道:「媽,哥,你們在這等我,我去去就來。」
  
  到了小書房,王彼得正在房中打轉,回身望見紅豆本要說話,看見她身後的下人,又將話咽了回去。
  
  紅豆摒退下人,屏聲問王彼得:「王探長,出什麼事了。」
  
  王彼得起先仍有些遲疑,片刻後便下定了決心,對紅豆道:「這幾天我查到了不少東西,眼看殺白海立的兇手有了眉目,本想提醒賀雲欽提防那人,可是昨晚這一開戰,法租界全都戒嚴,到處都找不見他和瑞德,無奈只好來賀公館。」
  
  紅豆心高高提了起來:「他們不在法租界?」
  
  「不在。」王彼得咽了口唾沫,「紅豆,我知道你和賀雲欽感情篤厚,有些事瞞也瞞不住,不妨告訴你,的確,我跟賀雲欽他們有共同的『理想』,近來雲欽跟瑞德他們在找一批物資,一度懷疑這批物資藏在滬上某所洋房裡,我們查到現在,共找出七幢洋房,這些洋房裡,有五所有過鬧鬼傳聞,全在法租界,剩下兩幢沒有鬧鬼傳聞——一棟就是你們同福巷那幢。另一幢我不知在何處,但我猜應在公共租界。」
  
  這說法倒跟昨晚賀雲欽的說法一樣,紅豆審慎地望著王彼得道:「探長,我原以為你跟雲欽他們在一處。」
  
  王彼得苦笑道:「我雖身在這個組織,但用瑞德的話來說,我『覺悟』太低,平日在組織中的主要任務就是收集線索,像這種牽涉多方的大事,只有少數幾位負責人知道具體細節。」
  
  紅豆愣了愣,若不是心頭堆著太多事,險些能笑出來,王彼得性格散漫不羈,有時甚至稱得上自私,而他們從事的活動畢竟太危險,面對棘手局面時,若非信仰極其堅定,的確極容易動搖。
  
  「從昨晚我得到的消息來看,各方人馬已經有所動作,拂曉開戰後,我趁亂在法租界找了一圈,發現房子裡都有小範圍爆破的痕跡,可見賀雲欽他們昨晚已去找過,又走了。我猜他們此刻在公共租界,可惜因為租界突然戒嚴,暫時聯繫不上他們,而且眼下有不少老百姓為了避難湧入公共租界和法租界,若是伍如海和敵寇的人馬也混跡其中就麻煩了,眼看快天亮了,組織還沒有他們的消息,我只擔心賀雲欽他們遭暗算。」
  
  紅豆靜了一靜道:「您剛才說您查到了殺白海立的兇手,究竟查到了誰的頭上。」
  
  王彼得從懷裡取出一遝照片道:「你也知道,近來死在鬧鬼洋房中的兩個人, 一個是叫史春麗的護士,一個就是白海立,為了弄明白史春麗的死因,瑞德從法租界警方弄到了史春麗的屍檢報告,還特地去史春麗家打聽她生前症狀,最後雖然沒查出什麼,但因為懷疑她生前曾服用過嚴重損害心肌的藥物,特列了一份可疑進口藥物的名單給我。後來我去滬上這幾家醫療機構調查,意外發現其中一份訂單的郵寄位址,正好就是你們同福巷那棟洋房。」
  
  紅豆並不詫異,坐直身子道:「可是我哥已確認過邱小姐並非39碼鞋,倒是三樓的向先生是39碼鞋。」
  
  王彼得沒想到紅豆會查在他的前面,呆了一呆:「向先生果然是39碼?好,這是一件事,還有就是白海立一死,陳白蝶立刻搬出了之前高價轉賣的洋房,這幾日住在伍如海名下的一套寓所,進出都有軍弁護送,看來應該是跟伍如海搭上了。」
  
  紅豆眉頭微蹙,伍如海不止豔史豐富,癖好也很奇特,不喜未婚少女,專愛挖手下人的牆角,所有女性中,尤其喜歡嫁過人的太太,陳白蝶豐腴嬌豔,伍如海就算明知其跟白海立有首尾,衝著她的姿色,將她收入麾下絲毫不奇怪。就不知此事公公知不知道。
  
  「陳白蝶搬走後,我繼續盯梢原來的寓所,發現了好幾夥人馬的痕跡,料是他們認定了白海立知道金條的下落,要去找陳白蝶的麻煩,奈何這女人太油滑,轉眼又尋得了伍如海的庇佑,他們無從下手,只得放棄。可是昨天半夜開戰後,我因為找賀雲欽路過那房子,下車到房子周圍轉了轉,結果在後門發現了這個。」
  
  紅豆接到手中,是支金筆,打開筆帽,筆端正正方方刻著兩個字:「震旦。」
  
  「我第一反應是賀雲欽落下的,後來想起賀雲欽平日常用的那支自來水筆並不是這種金筆,再聯想到先前那藥物的郵寄位址,我突然想起住在你們洋房的一個人,真要是這個人,雲欽他們就麻煩了。」
  
  紅豆背上沁出一層毛毛汗:「向先生?」
  
  王彼得焦慮頓起,抓了抓頭髮道:「向其晟也在震旦任職,之前雲欽他們摸查過同福巷時,除了查出邱小姐是情報販子,還查出向其晟是某愛國組織成員,之所以常在報上發表迂腐激進的言論,乃是為了藉此掩蓋自己的真實身份——」
  
  紅豆頓時想起先前報上那些文章,難怪她怎麼都看不出向先生身上的「進步氣息」,原來是因為有這些先入為主的理論在時刻影響著她。
  
  「先前刺殺伍如海時,向其晟跟我們合作過,雲欽他們雖然表面上跟其沒有來往,私底下都很敬佩其為人。但據我們所知,這次金條的事,向其晟所在的組織從頭到尾未有牽涉,如果向其晟自行購買毒藥,又到陳白蝶寓所附近偵查,我懷疑其是根本是雙重身份,那麼當初伍如海的刺殺行動為何會失敗,也就值得好好思量了。」
  
  紅豆心慌不已,唯有深吸氣方能保持呼吸暢快,抬眼瞥見桌上一個收音匣子, 忙起身,擰開一聽,果然在說大批居民湧進租界的事。
  
  王彼得又道:「有句古話叫『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仗一打,無論伍如海還是敵寇,都急於得到那批金條,到了這地步,雲欽他們的方案勢必重新擬定,我現在不擔心別的,就擔心在找第七棟洋房時,向其晟會以愛國人士的身份有意接近,組織上大部分人都在執行其他任務,金條只有賀雲欽和瑞德幾個在負責,大家想遞送消息,可是組織上誰都不知道他們在何處。紅豆,這些人中,惟有你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你好好想一想,賀雲欽可向你透露過第七棟洋房的資訊。」

  紅豆心劇烈地跳起來,下意識撫摸肚皮,她自然比誰都希望賀雲欽平安歸來,可是在那之前,她必須先確認一件事。
  
  ***
  
  公共租界。
  
  天仍未亮,遠處炮聲震天,老百姓們夢中驚醒,拖家帶口疲於奔命,租界入口出原設立了崗哨,如今在英美領事館的示意下等同於虛設,街上哀嚎哭喊聲不斷,到處是湧動著的人頭,人若置身其中,只需一秒便會覺得觸目驚心。尚未淪陷已如此狼藉,若是侵略者的鐵蹄真正踏入,銅駝荊棘的景象光想想就讓人心顫。
  
  好不容易闖入了租界,老百姓們暫且謀得了一塊護身牌,但因臨近郊區,可供容身的居所少之又少,街上比肩繼踵,每一個角落都擠著人,賀雲欽他們的洋車夾裹在人潮中,根本開不動,好在附近設有不少工廠和洋行,老闆們一聽說租界收容難民,唯恐老百姓趁亂哄搶貨倉,一時間附近開出來的洋車不少,賀雲欽的洋車混跡其中並不起眼。
  
  開到一座廢棄的舊工廠前,教會在門口架好了臨時食物施放所,不少愛國義士自發到此處安撫難民,車上人觀望了一會,身後一個年輕人肅然起敬道:「是向先生。」
  
  又道:「賀大哥,本來這地方平日根本沒人來,這一打仗,公共租界闖入這麼 多人,郊區工廠這麼多,一個一個找起來實在太費時間,眼看要天亮了,我們怎麼聯絡其他人。」
  
  賀雲欽從褲兜裡取出一根煙點上,望著工廠的方向,並未接話。
  
  瑞德看一眼那年輕人道:「余睿,你第一次執行任務,遇到事情時多想少問。」
  
  余睿笑了笑,赧然道:「知道了。」
  
  行到一條兩邊都是筒子樓的狹窄街道,賀雲欽和瑞德將車停到一個不起眼的街角,
  
  幾人趁著天黑舍了車,路過一家關閉著的店門時,瑞德和余睿閃身入內。
  
  賀雲欽逆著人潮走了一截,忽然不知被誰撞了一下,只聽小孩哇哇直哭,有人驚訝道:「噫,賀先生,你怎麼也會在此處。」
  
  賀雲欽一看,原來是彭裁縫倆口子,便笑道:「賀家附近有工廠,打仗太亂,我過來幫忙遷移物資,你們這是要去何處。」
  
  彭裁縫倆口子巴結地笑道:「我們打算到鄉下避一陣。」
  
  余睿等人這時已經上了樓,不見看賀雲欽上來,透過窗縫往下一看,就見賀雲欽立在臺階上跟一家四口說話。
  
  余睿定睛一看,不由露出驚訝的表情,賀雲欽明明表情平靜,右手卻始終審慎地放在褲兜裡,從形狀來看,那地方應是藏著一把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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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3 00:22:59 |只看該作者
第98章
  
  余睿驚訝極了,如此普通的一對夫妻,賀大哥何以戒備到這個地步,難道以往執行任務時謹慎慣了,所以任誰都信不過?
  
  說話的當口,彭裁縫一家被人潮沖擠得站不住腳,孩子們為遠方的槍炮聲所懾,愈發哭鬧不休,夫妻倆身上本就背負了不少行李,孩子們這一掙扎更顯狼狽,草草跟賀雲欽說了幾句話,無奈被人群推搡著往前去了。
  
  公共租界秩序已經瀕臨崩潰,隨處可見維持治安的租界巡警,街道兩邊的店鋪一律閉著門,鋪子裡的人都知外頭亂得不像話,聽到外頭震天響的擂門聲,抵死也不敢開門。
  
  滿目混亂中,只聽砉然一聲,某家米鋪的店門意外坍掉一塊,人群中有人聽到這動靜,立刻掉轉頭哄搶著往內湧去。
  
  賀雲欽身後店鋪的門虛掩著,全賴裡頭的人死死抵著門才未淪為臨時收容所,他本來還想再確認幾眼,然而街況已然失控,臺階上隨時都有人衝撞上來,只得回了店鋪。
  
  瑞德聽見賀雲欽上樓,盯著外頭道:「雲欽,對街那輛洋車是不是段家的?」
  
  他記得段家長公子段明灃的洋車是墨綠色的,類似顏色的車整個上海灘沒有幾輛,之前去賀公館給賀孟枚他們看病時,在門口見到過好幾回。
  
  賀雲欽走到窗邊,洋車的車型和顏色都很獨特,馬上認出是段家的洋車,只因隔得太遠,一時也看不出車上究竟有幾個人。
  
  洋車的行駛方向,分明奔著剛才路過的斯摩燈泡廠而去。
  
  他皺了皺眉。
  
  段家世代為官,近來才學著做生意,名下一家船舶公司和一家織物廠全設在法租界,如今虹口開戰,公共租界亂成一團,段家人不在法租界待著,好端端往這邊跑做什麼。
  
  這時余睿將兩張桌子並在一起,蘸了水在桌面上畫道:「公共租界廢棄超過十 年以上的洋房和工廠共有三處,離我們最近的就是剛才路過的斯摩燈泡廠,當年因為經營不善,只一年就關閉了,聽說老闆為了躲債改頭換面去了南方,至今不知下落。第二處麼——」
  
  這些資料不能隨手攜帶,出來前必須全記在腦子裡,他昨晚第一次出來跟賀雲欽他們打照面,為求好好表現,恨不得記住每一個細節。
  
  瑞德看看腕錶,道:「斯摩燈泡廠門口在發放救濟糧,要進去必須通過教會,爆破是別想了,搜尋都會引人注目,眼下只能等救濟糧發完再說了,換言之,我們還剩一個小時的時間。」
  
  一個小時太漫長,局勢瞬息萬變,萬一徹底失控,他們連回到安全區域都是奢望。
  
  賀雲欽沉吟著不可話。
  
  瑞德疑惑道:「雲欽,你是不是有別的意見?」
  
  賀雲欽背靠著椅背,指了指桌上浮水印尚未消失的某處:「我們找了這許久的鬧鬼洋房,到現在都一無所獲,就眼下的形勢而言,我在想如果一開始我們的大方向就錯了,接下來我們冒險一處一處試探,付出的代價會不會太大。所以我想換個思路。」
  
  ***
  
  紅豆陷入了難題,賀雲欽走時將洋房建築圖收在了臥室的保險櫃裡,雖然沒有明確指出第七棟洋房的方位,但從這堆留下的資料中,不難找到一些指示。
  
  保險櫃鑰匙她有一份,可誠如王彼得自己所言,人人都想得到這堆金條,在拿出建築圖共用之前,她首先得確定王彼得的立場。
  
  截至目前,她只知道賀雲欽組織的聯絡物是腳踏車、暗語是光與真理,然而光 憑這兩點,她怎麼繞過王彼得找到組織的活動地點。
  
  為了賀雲欽的安全著想,她絕不敢隨意冒險,倘若不能確定王彼得是敵是友,這消息究竟送還是不送。
  
  她關掉無線電:「王探長,你稍等片刻,我回房一趟。」
  
  王彼得按耐住滿心焦躁,衝紅豆點點頭。
  
  紅豆本已走到門口了,忽又回頭道:「王探長,我記得勘查現場的時候,那幾處腳印雖然都是39碼,但從鞋印的形狀看,有時是男性有時是女性,如果王探長懷疑兇手是向先生,向先生至少該有個女性同夥。」
  
  王彼得一愣:「昨晚查到向其晟頭上後,我直到剛才都懷疑他的同夥是邱小姐,可是你也說了,邱小姐並非39碼鞋,而且向先生在那家愛國組織中地位超然, 盡可以在別處找女性同夥,何況我還在陳白蝶的寓所外找到震旦的金筆……」
  
  總之種種線索都指向向其晟。
  
  紅豆神色凝然:「如果照你所說,進口藥品的郵寄位址都能成為懷疑向其晟的一個疑點,住在那所洋房裡的理應個個都有嫌疑。」
  
  王彼得狐疑地看著紅豆道:「除了你們虞家,樓裡的人我統統都信不過,可是因為這洋房來歷不明,我們之前摸排過每一個人的底細,查來查去,樓裡的住戶只有向其晟和邱小姐身份特殊,一樓的彭裁縫夫婦跟你們虞家一樣,是再普通不過的老百姓。」
  
  然而說著說著,他的語氣變得越來越不確定,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嘴張了張, 突兀地停了下來。
  
  紅豆心砰砰直跳,想也不想就拉開門出去,王彼得雖然隨性散漫,並非毫無謀略之人,之所以寧肯懷疑向其晟也不肯懷疑彭裁縫夫婦,一定是這對夫婦的背景極其乾淨,賀雲欽他們跟王彼得在同一個組織,對此想來有共識,難怪以往每回他去同福巷都對彭家人很客氣,打招呼不說,還會拿糖給孩子們吃。
  
  想著想著,她腳下的步伐越來越快,心越懸越高,不管是向其晟還是彭裁縫,都很難讓人起戒心,就算賀雲欽警惕性高,他身邊還有別的同伴,萬一戒心不夠, 被暗算或是偷襲是幾乎可以預見的事。
  
  轉過角,尚未回房,在走廊上聽到賀寧錚和余管事說話,本意是想回避,然而因為正好撞見,不免聽見了幾句。
  
  就聽賀寧錚問余管事:「大少奶奶什麼時候出的門?」
  
  「剛出門沒多久,說是因為打仗的緣故,非要回娘家親眼看看親家老爺和太太不可。」
  
  賀寧錚聲音裡既有不滿又有擔憂:「就算要去也該我陪她去。你趕快事備車,我去段家接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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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賀寧錚和余管事說著話就下樓去了,紅豆停了一停,接著往房中走。
  
  她並不奇怪段明漪回娘家之事,拂曉賀家大亂時見過一面,大家都被戰事擾得心神不寧,段明漪身為家中長女,掛心娘家再正常不過。何況她眼下滿心都是賀雲欽的安危,根本無暇理會大房的事。
  
  回到房中,虞太太和虞崇毅都嚇了一跳,出去一趟再回來,紅豆的臉色差了許多。
  
  「出什麼事了?」虞太太快步迎了上去。
  
  虞崇毅昨晚就知道賀雲欽不在家中,如今開戰還不見賀雲欽回來,再看紅豆模樣,愣了一愣,立刻心焦起來:「是不是雲欽那邊有什麼事。」
  
  紅豆徑直走到保險櫃前,掏出鑰匙,又停了下來。
  
  短短的幾分鐘的時間,她已經拿定了主意,就算找到了活動場所又如何,為了成員的安全,組織絕不可能向外界透露身份消息,想要通過這一點來確認王彼得的立場,根本就不現實。
  
  時至今日,只有一件事或許可以拿來判斷王彼得話的真偽。
  
  她轉身對哥哥道:「哥,你陪我到樓下小會客室打個電話,那裡有外線電話,我有話要問舅媽。」
  
  照之前賀雲欽和王彼得的分析,護士的猝死、白海立的遇刺、舅媽的遭襲,可能系同一夥人所為。
  
  護士猝死是兇手為了空置洋房以便繼續找尋黃金,白海立遇刺除了這個原因,應該還有他本身捲入到金條紛爭的緣故。      

  幾樁事件裡,唯有舅媽的遭襲顯得突兀且草率。
  
  從舅媽的回憶來看,出事前幾天她曾無意中撞見邱小姐跟南京的伍如海接頭,基於此,他們一度懷疑追殺舅媽的人就是邱小姐。
  
  可邱小姐並非39碼鞋,就算殺人案跟她有關,她也不會是現場作案的那一個。
  
  那麼剩下的線索裡,關於現場兇手,僅有兩點較為清晰:
  
  第一兇手知道舅媽有如廁頻繁的隱秘老毛病,為此提前就藏身在盥洗室,可見兇手要麼認識舅媽,要麼就是有管道打聽到這件事。
  
  第二,王彼得查出謀害護士進口藥品的郵寄地址是同福巷。
  
  憑著這兩點,的確有理由懷疑兇手就是同福巷的住戶。
  
  第一條和39碼鞋印是已經經過驗證的客觀資訊。第二條則只是王彼得的片面之詞。
  
  到了這個地步,可笑她連王彼得都信不過,只能通過第一條來驗證第二條究竟是否捏造。
  
  而驗證的法子,自然是逼唯一的倖存者舅媽重新回憶遭襲前幾日的事。
  
  虞崇毅幾乎想都沒想就道:「好。」
  
  虞太太追上幾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你舅媽興許還在瑞德的診所,突然打起仗來,也不知道她回沒回潘公館。」
  
  這話倒提醒了紅豆,到了樓下,她先給瑞德診所打電話,別說瑞德,診所裡就連平日負責接電話的護士都不在,電話響了好幾聲那邊一無回音,無奈只得掛斷。
  
  潘公館的電話安在舅舅舅媽的臥室,打到潘公館,同樣響了許久才有人聽,透過電話可以聽見那邊吵吵鬧鬧,顯然因為打仗家裡正亂著。
  
  好不容易下人才找來玉沅接電話,紅豆道:「玉沅,舅媽恢復得如何了,方不方便請她來接電話,我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要問她。」
  
  玉沅尚未回答,就聽遠遠有人喊:「玉沅,電話誰打來的?是不是紅豆,快、快扶我過去接電話。」
  
  一聽就是舅媽的聲音。
  
  紅豆跟哥哥詫異地對視一眼,莫非舅媽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要跟他們說?
  
  潘太太似是因為牽動傷口先是「嘶」了一聲,接著便強忍著痛道:「紅豆,舅舅舅媽正要給你們打電話。剛才你舅舅去輪船公司搶票子,搶來搶去只搶到幾張三等船票,你也知道舅媽身上還有傷,怎麼能坐三等艙?」
  
  紅豆嘴張了張,還未答話,潘太太又連珠帶炮似的往下說:「賀家是不是馬上要動身前往重慶,舅媽跟你商量件事,要是賀家的飛機沒有位置了,能不能給我們弄幾張頭等艙的船票?這仗打得人心慌,誰也不知道上海接下來到底怎麼樣,我們都打算先到重慶去避一避。你玉淇表姐和袁箬笠馬上要起程去香港,只剩我們一家三口,所以票不在多,只需三張即可。」
  
  紅豆驚訝道:「玉淇表姐要去香港?」
  
  「對。沒時間操辦了,兩家人打算這兩天先登個報,等仗打完再回滬好好辦婚禮,袁箬笠也是費了好大功夫才弄到兩張二等艙的票,說來委屈玉淇了。」
  
  紅豆心中五味雜陳,仗一打,親友們為了生計各自奔前程,玉淇表姐的離開也許僅僅是個開頭,接下來還會面臨一連串的分離。譬如顧筠,到現在她沒來得及確認顧家是走是留。
  
  她勉強打起精神道:「這是大喜事,舅媽先替我給玉淇表姐和袁先生道個喜,我這就讓余管事送賀禮去潘公館,票子的話,我問問有沒有,有的話一併讓余管事送過去。」
  
  潘太太鬆了口氣:「不是舅媽要矯情,三等艙我以前沒少住過,我這傷口真要在三等艙裡顛簸十幾天,一定是會惡化的呀。對了,之前我在瑞德醫師的診所,有不少人在診所外頭看守,昨天半夜因為打仗我們搬回潘公館,這些人又跟著過來了,你幫舅媽跟雲欽說一聲,現在世道這麼亂,兇手未必能想得起我,請這些朋友都回去吧,不用再守在公館外頭了。」
  
  紅豆道:「這件事太複雜了,不能說撤就撤,因為不止牽涉到您一個人的安危,還有方方面面的顧慮。現在我想問您一件事,在茶話會的頭幾天,您就沒遇到過不尋常的事嗎?」
  
  潘太太愕然了好一會道:「這件事不是早跟你們說了,我撞見一個女人跟一個男人在員警廳的車上說話,那女人的聲音很像你們樓裡的邱小姐。」
  
  「除了邱小姐,前幾日您還有沒有遇到過我們樓裡的其他鄰居?」
  
  潘太太愣了愣:「其他鄰居?」
  
  這一年來,她因為不想讓玉沅跟虞崇毅扯上關係,寧肯冒著跟大姑子交惡的風險,也不肯去同福巷,近來最多紅豆成親去過幾回,何以經常碰見其他鄰居。
  
  到了這個地步,潘太太也知此事重大,沉住氣盡全力回想這幾日發生的事,因想得太入神,老半天沒接話。
  
  隔了許久才道:「上回我就說了,那天我去給玉沅到糕點鋪買糕點才路過了那輛員警廳的車,在店裡結帳的時候,我前面有位客人落下了一包糕點,我本來想提醒店裡頭的夥計,因為人太多我也沒顧上,只拿了自己的糕點走了——」
  
  說到這她忽然停了一下:「等一等,我記得當時店裡有個矮個子的男人一直盯著我瞧,可等我看過去的時候他又貓到後頭去了。」
  
  矮個子的男人?紅豆暗暗思忖,向其晟雖然瘦削卻並不矮小,整個樓裡的男人,只有彭裁縫身型矮小。
  
  「您沒有看清那人的長相?」
  
  「沒有。」潘太太聲音透著遲疑,「這人在後頭做事,一見我就閃身進去了,就這麼一錯眼的工夫,沒機會看到那人頭臉。」
  
  「一見到你就走了?」紅豆凝眉,「那人認識你?」
  
  「我不知道,要不是紅豆你一再追問,我都想不起來這件事,因為這個人實在太不起眼了。哦對了,我聽玉沅說,茶話會的點心就是那個糕點鋪供應的,所以這人到底是鋪子裡的夥計還是客戶,我到現在也沒弄明白。」
  
  紅豆心裡越發有數,茶話會需要邀請帖子才能進入,兇手能從後門來去自如,他身後的勢力應該提前就替他做好了安排,若是以點心鋪夥計的身份去送糕點,不失為一種極好的偽裝。
  
  一個裁縫鋪的裁縫突然變成了點心鋪的夥計,也就舅媽這麼心粗的人才會未起疑心。
  
  潘太太又道:「說實話,你們樓裡的這些鄰居,我也就對三樓的邱小姐有點印象,其他人就算站到我面前我也未必認得出。」
  
  掛掉電話,紅豆跟虞崇毅回了房間,這件事事關幾方勢力的角逐,已經無法用普通的兇殺案來推理,雖說她至今不敢確定兇手的身份,然而零零碎碎的線索拼湊起來,由不得她不疑心這兩位鄰居。
  
  而這個懷疑,恰好跟王彼得的推論相符。
  
  她回到臥室,打開保險箱取出那疊資料。
  
  一頁一頁翻過去,到第七棟洋房時果然一片空白,賀雲欽只在公共租界的地圖上標記了一個範圍,既沒有建築圖也沒有具體方位。可見究竟是洋房還是工廠,連他自己都不能確定。
  
  她失望的同時,不免鬆了口氣,第七棟洋房的位置成謎,如果王彼得是奔著金條去的,自然會對這份資料大感失望,是敵是友,一試便知。
  
  可是她又如何忍心王彼得為了送信獨自一人穿越炮火,要提醒賀雲欽,總會有個萬全之策。
  
  忽然想起哥哥在公共租界當了許久的員警,她壓住心中的焦躁,指了指地圖上的那片範圍,問哥哥道:「哥,你知道這片範圍裡有哪些工廠或者有幾家洋房嗎?」
  
  ***
  
  段明灃和段明波將車停在斯摩燈泡廠前面,昨天妹妹有句話說得對,段家風光了近百年,如今已是搖搖欲墜,要是徹底敗落下來,他們身為家中主心骨何以面對老幼,家裡如今已是黔驢技窮,買賣上有心無力,建築上有什麼暗層他倒是一看便知,無論成與不成,總該試一試。
  
  他們拿出建築圖對著工廠看了看,眼看門口全是領救濟糧的老百姓,略停了一停,正要將車開走,忽然有人道:「段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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