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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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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凝隴] 紅豆生民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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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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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28:26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回到自己房中,忽然想起下午的事。
  
  若不是還要跟父母商量登報訂親的事,他這時多半已去找王彼得了。
  
  昨天刻羽戲院死了一名叫陽宇天的武生,屍體被人發現時,高高懸在臥室的房梁上,員警來了草草一看,初步鑒定為是自盡,可是後來戲班子裡的名角白鳳飛覺得不對勁,因為從陽宇天這幾日在戲班子裡的情形來看,絲毫沒有要自盡的苗頭。員警走後,她越想越覺得此事駭異,想起壽宴上見過的王彼得探長,便連夜給王彼得打電話,請他幫忙查案,若真有問題,務必早日揪出兇手。
  
  下午他在學校寫文章時,接到了王彼得的電話,王彼得勘察完現場回來,只說那屍首上吊的房梁有些奇怪,特到震旦去找他。
  
  等王彼得到了他課研室以口述及畫圖紙的方式複述現場,他才知道王彼得為什麼會覺得不對勁了,因為從房梁上的灰塵痕跡來看,陽宇天死前曾經歷過激烈的掙扎,而且從掙扎的範圍來看,不會少於七八分鐘。
  
  雖說死者陽宇天生前是武生,但以他的體格,想要以機械窒息的方式致其死亡,至少在三分鐘以上,假如他是昏迷狀態上被人吊上房梁,待驚醒後奮力求生,但畢竟喉嚨早套上了繩索,斷不可能超過七八分鐘仍未喪失意識。
  
  也就是說,他是清醒狀態下被人吊上房梁的。
  
  可這人身長5英尺11英寸,誰有那麼大的體力能用繩索將其活活掛上房梁?
  
  可惜未等他認真推敲,王彼得因為急於去戲院找目擊者,一說完就回了刻羽戲院。
  
  想到這,他在房中來了踱了兩步,這麼晚了,不知王彼得可從刻羽劇院回來了,這一晚上,可有什麼新的發現。
  
  聽外面似乎有些喧鬧,想著段家和陸家同時來了,不想扯出什麼誤會,也懶怠出門看,進浴室洗了個澡,剛出來就聽門外有人敲門,下人道:「二少爺,老爺和太太請你過去。」
  
  他摸了摸眉毛,看來跟段家的事有關。
  
  到了父母房門,敲門進去,段老爺和段太太走了,大哥也不在。房間裡只有父親和母親。
  
  父親眉宇間透著一團慍色,母親輕輕蹙著眉尖,見他進來,母親先是看一眼父親,這才對他道:「怎麼突然想起要跟虞小姐訂親了。」
  
  訂婚歸訂婚,賀雲欽並不想讓父母知道訂親的主要原因,隻字不提虞家眼下的處境,只笑了笑道:「兒子屬意虞小姐,想早些定下來還不行嗎。」
  
  賀太太心頭彷彿挪去一塊重石鬆了口氣,兒子這一下算是正式在父母面前承認自己對虞小姐的心意了,先前的疑慮總算可以放下了。
  
  賀孟枚臉上也明悅了些許,唔了一聲道:「既然你自己也急著訂親,不如這個禮拜讓我們跟虞太太見個面,若是兩方都滿意,不如早些定下來。」
  
  較之昨日,父親的態度隱約急切了幾分,賀雲欽想起剛才段老爺在房中的議論,皺了皺眉道:「是不是剛才段伯父說了什麼。」
  
  賀孟枚微露不虞,含著煙斗轉過身,在椅上重重坐下。
  
  賀太太亦有幾分尷尬之色,道:「壽宴上你大嫂被人下藥的事傳到了段老爺段太太耳裡,為了給女兒討說法,段老爺和段太太來勢洶洶,親自痛責了你父親和你大哥一頓,說當年賀段兩家之所以聯姻,奔的是郎才女貌、兒女之間相互屬意,而自從女兒嫁進我們家,因明漪受過良好的教育,待人接物處處妥帖,無論做兒媳還是做妻子,統統半點挑不出差錯來。可就是這麼好的一個女兒,賀家依然不懂得珍惜,兩次任其被胡亂中傷,鬧得整個上海灘沸沸揚揚——」
  
  畢竟很清楚兒子無愧屋漏,加之她素來護短,一說到這,便露出不滿之色:「說外頭都傳你跟明漪有私,人言可畏、赤舌燒城,若不是明漪心性堅定,說不定早尋短見了。又說明漪樣樣出色,你們家老二遲遲不肯成親,是不是真對嫂子有什麼念想,若有,他們立刻帶女兒回娘家,免得瓜田李下,遲早無端受你的牽連,你父親為了維護你,一怒之下,態度強硬地說你已在談女朋友,女方才貌雙全,一點都不輸段明漪,不止你滿意,我們也滿意,眼看便要結婚,叫段家人別耳食目論、 無事生非。」
  
  說著她抬起胳膊,將上頭氳濕的一大片濕痕指給兒子看:「喏,段太太一來就抱著我說她女兒受了委屈,哭得我是動彈不得,後來聽你父親這麼說,才總算放過我。眼看要走了,誰知段老爺和段太太下樓時恰好碰到陸家父子,因為前日的事,陸少爺被他父親命下人抬過來道歉,陸少爺雖說好轉了些,仍未全醒,躺在擔架上迷迷糊糊說了幾句學校裡的事,你大哥當時就垮了臉。段老爺段太太聽了,只當你真喜歡段明漪,一個去找陸老爺的麻煩,一個又折回來要當面問你,眼見扯到你身 上,我頭疼之下,想起你剛才說起訂親之事,索性說婚期都訂好了,就在下月。我兒子如今心裡眼裡只有這虞小姐,對明漪斷無念想。」
  
  賀雲欽耐著性子聽到這,雖說下意識裡並不反感儘早結婚,但因不喜此事乃是受這幾樁事脅迫所為 ,總歸不舒坦,當下揚了揚眉道:「段家的女兒珍貴,虞家的女兒就不珍貴?就為了將大嫂摘乾淨,我們就草草拉虞小姐來救場?」
  
  賀孟枚略有些赧然,鼻子裡微哼一聲,賀太太歎氣:「這件事說起來,都怪你母親我沉不住氣,隨便被段太太段老爺夾纏一晌,就話趕話給掐住了,可是話說回來,既然是你明媒正娶娶回來的妻子,就算婚期趕了些,我和你父親也絕不至於輕怠虞小姐。」
  
  其實下意識一想,她因為對紅豆印象甚佳,對於兒子早日成親這件事,其實還蠻樂見其成的。
  
  賀雲欽不響,他本來就是來商議跟紅豆訂親之事,只待此事見報,整個上海灘都會知道虞紅豆是他未來的妻子,早結婚晚結婚,說起來區別不大,也知道相較於段家,父親更在意的是大哥的想法,眼見自從這醜聞爆出,大哥裡外難做,為怕兄弟生隙,父親一心想要他早日成親。對此他不是不理解,可一想到此事還牽扯到段陸兩家,婚期因而定得倉促,老覺得紅豆委屈。再一想當初若不是自己執意要查案,怎麼因此連累虞崇毅落了把柄在白海立手裡,他和紅豆自然也就不會趕鴨子上架,匆匆忙忙就定下婚事了。
  
  這種感覺類似於心疼,彷彿肉裡輕紮了一根小刺,極難釋懷。出神一晌,父母都不說話,顯然在等他表明態度。
  
  他站起來想了想,父母態度軟和,正是爭取的好時機,便以一貫在父母面前的散漫口吻道:「若是虞小姐因為這些原因嫁過來,我們賀家說起來怎麼都有失厚道,我記得大哥和大嫂結婚的時候,婚禮辦得甚為隆重,為了補償虞小姐,兒子也想提幾個要求。」
  
  事到如今,還能怎麼樣,一路發展到現在,各方人馬你方唱罷我登場,早如一團亂麻,就算沉下心來擘肌分理,只怕也牽扯不清。
  
  諸多念頭中,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一點都不反感娶紅豆。
  
  於是頓了一下,正色道:「總而言之,兒子想要虞小姐風風光光嫁入我們賀家。」
  
  賀孟枚唯恐小兒子多心,聽了這話暗鬆了口氣,笑起來道:「就知道你會趁機提要求,說吧,想給虞小姐添置些什麼,我和你母親一概應承,絕不會讓虞小姐受半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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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發現有人對段家父母做法不理解,但是這件事說起來第一要怪陳白蝶散播謠言,第二要怪陸敬恒下藥,而段明漪身為當事人,不管她真實想法如何,在那個年代,都不可能願意跟這種新聞扯到一起。所以就這件事而言,她父母站出來為女兒主持公道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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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28:40 |只看該作者
第41章
  
  第二日是禮拜六,紅豆起來得晚,從房裡出來時,母親和哥哥已在餐桌上等她了。
  
  兩人都神情端肅,大有要聊正事的架勢。
  
  果然她一坐下,母親就開口了:「我和你哥哥昨晚認真考慮了賀先生的建議,覺得這法子雖然可行,最終還得看你的意思,畢竟婚姻是人生頭等大事,為了躲一時之禍將一輩子搭進去,怎麼也不值當。」
  
  她一邊說,一邊用目光在紅豆臉上小心地摸索。
  
  紅豆只管納著頭喝粥,一聲不吭。
  
  虞太太心裡明鏡似的,愈發有底了,用筷子夾了一小塊醉魚放到女兒的粥碗裡,慢騰騰道:「頭兩年鋪子關了門,為著怕打仗,家裡的款子和金條是時時刻刻都備著的,真要離開本埠,收拾起來也容易,只消請賀先生幫幫忙,連夜咱們就可以去北平或是天津。白海立雖然在本埠有背景,畢竟鞭長莫及,只要咱們搬走了,這禍事自然也就解了。還有學校,系裡的先生們都那麼喜歡你,大可以請嚴夫子或是系主任給開具一封介紹信,咱們到了北平,再找別的學校念書。」
  
  紅豆一滯,板起臉道:「就為了躲避一個小人,好端端的,咱們就得捨下家業背井離鄉?我還等著看白海立的下場呢。」
  
  虞太太跟兒子一對眼,順勢接過女兒的話頭:「那就是不想搬了?既不想搬,又不想受白海立的窩囊氣,那就得照賀先生建議的那樣,咱們兩家登報聲明訂婚。」
  
  紅豆的臉瞬間紅得像番茄似的,立刻不接話了。
  
  到了眼下,女兒對賀先生有沒有好感,虞太太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賀先生倒是一切以你為主,昨天本來想當面確定你的態度,可你老待在裡屋不肯出來,他等你沒等到,只得跟我們簡單談了幾句,說只要你不反對,訂婚的事都交給他來處理,又說他母親和妹妹都很喜歡你,父親也提過帶你去賀家吃飯之事,雖是避禍之舉,但他誠心誠意想娶你,現在母親和哥哥單等你一句心裡話,你自己願意嫁給賀雲欽嗎。」
  
  誠心誠意要娶她——紅豆睫毛輕輕一顫,滿腦子都是這句話,為掩飾羞態,嘟著嘴將碗放下。
  
  女兒遲遲不表態,虞太太恨鐵不成鋼地一戳她的額頭:「平時話那麼多,一說到大事嘴就鋸嘴葫蘆似的。賀雲欽這孩子呢我眼下只見了幾面,模樣和教養都是沒得說,為人也和氣,就不知他私底下怎麼樣,上回見他去三樓找邱小姐,報紙還說他和他大嫂,萬一他總在外頭拈花惹草——」
  
  這話一拋出來,紅豆忙道:「他上回找邱小姐是要查事情,跟他大嫂的事也是有人為了挑起賀家矛盾故意捏造的。」
  
  虞太太鼓著眼睛望女兒,紅豆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忙噤了聲。
  
  這回就連虞崇毅都看出妹妹極在意賀雲欽了,撐不住笑起來對母親道:「賀先生不是那樣的人,警局裡的同僚平日裡偶爾在一起閒聊本埠這些貴戶,都說賀先生跟他大哥是少見的品行好,何況兒子這些日子總跟賀先生打交道,這人正不正派,兒子心裡還是有數的,謠言麼,一向都是捕風捉影的,作不得真。」
  
  虞太太瞪兒子一眼:「我這還不是怕紅豆嫁過去受氣,本就是高嫁,再攤上個風流少爺,以後受了氣,找誰訴苦去。你妹妹拗起來又天不怕地不怕的,豈是那等肯忍氣吞聲的性子,小倆口到時候天天打架,還過什麼日子?」
  
  紅豆又羞又怒:「媽,你都說到哪去了。」
  
  好在這時候門口有人敲門,紅豆忙不迭過去開門,不料門外站著賀雲欽,她抬眼對上他的目光,臉上不覺一燙,淡淡道:「你怎麼來了。」
  
  賀雲欽沒想到是紅豆來開門,也怔了一怔。
  
  紅豆這才發現他穿得極體面,後面還跟著幾個笑容滿面的管事。
  
  這時虞太太過來,微訝道:「賀先生?還站著做什麼,快進來坐,這幾位先生是?」
  
  賀雲欽這才將目光從紅豆臉上移開,對虞太太道:「父親聽說我要來正式求婚,一來怕我不懂規矩,二來也為了表示我們家的誠意,特讓家裡的幾位老管事陪晚輩登門。」
  
  幾個老管事果然極為知禮,微微一欠身,以見主人親家太太的禮數,齊聲對虞太太道:「見過虞太太。」
  
  這一來虞太太臉色更和悅了幾分,然而兩下裡一打照面,她並沒有露出受寵若驚的小家子氣的姿態,只含笑點點頭:「那麼,就請屋裡坐。」
  
  畢竟談論的是自己和賀雲欽的親事,紅豆頭先還佯裝鎮定讓周嫂沏了茶,後來終歸覺得大不好意思,回屋子裡去了。
  
  賀雲欽進屋後並不在客廳坐下,低聲商量了幾句,跟母親和哥哥到書房談事。
  
  幾名管事深知分寸,只靜等在客廳中。
  
  客廳裡悄然無聲,過了許久才聽見母親的聲音從走道裡傳來:「你這孩子倒是細心,事事都想在了前頭,就只一樣,我還是覺得下月成親太趕了些。」
  
  雖這麼說,但似是因剛才那番交談,雙方已有了默契,母親的話裡並無慍意。
  
  下月成親?紅豆本還支著胳膊坐在書桌前發怔,一訝之下,忙支楞起耳朵側耳傾聽。
  
  就聽賀雲欽滿含歉意道:「的確委屈了紅豆,下禮拜兩家見面時,家父和家母還會當面跟伯母細說緣故。」
  
  那幾位管事適時接話道:「虞太太請放心,老爺和太太早有吩咐,儘管二少爺和虞小姐的親事時間訂得緊了些,但樣樣都要照最好的來籌備,絕不會讓虞小姐受半分委屈。」
  
  這時她臥室門口有人敲門,賀雲欽在房外道:「紅豆,我有話要當面跟你說。」
  
  母親的聲音也隔著房門傳來:「賀先生要跟你單獨談談。」
  
  紅豆本就要當面問問賀雲欽,為什麼好好的訂婚莫名改成結婚,婚期還訂得這麼趕,難得賀雲欽自己主動過來,那再好不過,起身就過去門。
  
  門一開,賀雲欽望著她道:「紅豆。」
  
  紅豆默默看他一眼,側身一讓。
  
  賀雲欽入內,因客廳裡滿是人,不便關門,只將門虛掩上。
  
  第一回堂而皇之進紅豆的房間,他好奇之下忘了開口,雙手插著褲兜,只顧立在門邊打量屋內的陳設。
  
  桌上一個玉色冰紋筆筒,裡頭斜欹著一枝青嫩的桂枝。西洋高架床頭上懸著幾個自製的香囊,丁香似的結成一串鈴鐺,念及紅豆身上的味道,他暗猜香囊裡收的是花末。
  
  環顧一圈,這才想起正事,轉臉一看,紅豆正略帶不滿地瞪著他,便走近,靠在窗前的書桌,兩人相對而立。
  
  許是要商量正事,她神情比往常沉靜幾分,眸子澄淨如水,臉蛋泛著甜軟的光澤,他看著看著,手心那種發癢的感覺又來了。
  
  然而上回是摸不得,這一回是暫時摸不得,雖然都是摸不得,卻有著顯而易見的區別,他心情無端輕悅幾分,肅容道:「紅豆,我們商量的法子想必你也知道了,昨天當著伯母和你哥哥,我已向你求過一回婚,眼下沒有別人,我再正式向你表達我的態度。」
  
  頓了一下,見紅豆不響,只得自顧自道:「我十八歲就去了德國留洋,今年才回國,出洋之前,我父親命我不得學位不許回國,為了提前結業早些回國,我這幾年忙著治學,沒有心思風花雪月,根本不懂得怎麼討女孩子歡心。但是我可以人格向你擔保,只要你肯點頭,婚後我定會一心一意待你。」
  
  他態度誠摯,紅豆聽在耳裡,心裡那種淡淡的悶氣多少消散幾分,羞赧複又湧上心頭,靜了好一晌,待心跳得不那麼快了,這才含著嗔意道:「昨天說的還是訂親,怎麼今天就變成成親了。」
  
  雖在表達不滿,態度卻已經很明朗了,賀雲欽心情猶如撥雲見日,一下子大好起來:「今日之所以一大早來,正是為了此事,為了求得你母親和哥哥的理解,剛才我已跟他們說了緣由,到了你面前,那就更沒必要隱瞞了。」
  
  便將昨晚的事說了:「因為三月前陳白蝶捏造出的桃色新聞,我跟段明漪本就常讓人誤會,得知壽宴上陸敬恒的暗算,段家人昨晚憤然到我們家討說法,早前為了解決白海立騷擾你的事,我本就跟父母提起過要跟你訂親,我母親知道我喜歡你,為了當場堵段家人的嘴,一急之下,便擅作主張提前了婚期。」
  
  紅豆一訝,原是因為這個緣故。那晚在棋牌室發生的事太令人印象深刻了,算起來是她和賀雲欽之間共同的秘密,故而他一說起陸家和段家之事,無需他贅言,她幾乎立刻就明白了這裡頭的彎彎繞繞。
  
  可讓她想不到的是,賀雲欽竟這般坦蕩。
  
  賀雲欽清清嗓子:「雖是種種形勢下倉促做的決定,但我並不想委屈你。今天之所以登門,一為求婚二為賠禮,而到下禮拜正式見面時,我父母還會為此事再向伯母致歉,總之一切全在你的態度。」細說起來,如果紅豆真不想受委屈,他並不是沒有別的法子對付白海立。
  
  只不過這一句話,他打算一輩子爛在肚子裡而已。
  
  他姿態放得低,對來龍去脈又毫無隱瞞的打算,紅豆縱是心裡憋氣,也多少軟化了幾分,礙於一份少女的矜持,一時不好接話而已。
  
  賀雲欽拿捏不准紅豆的態度,望她一眼,也跟著沉寂下來,許久才道:「紅豆。」
  
  紅豆微微揚臉:「做什麼。」光喊她,又不作聲。
  
  她語氣輕軟,賀雲欽焉能看不出她態度上微妙的轉變,恍惚有些撼動,猶豫了一下,終於未能壓抑住心裡的渴望,抬手輕輕捏了捏她嫣潤的臉頰。
  
  紅豆彷彿觸電一般,忙往後一躲,只覺得他剛才碰過的地方酥麻極了,一顆心幾乎跳出嗓子眼,直跺腳道:「你幹什麼。」
  
  賀雲欽心跳得一點不比紅豆的慢,臉還無端發燙,摸摸鼻樑,正要自我解圍, 就聽虞太太在外頭敲門:「賀先生。」
  
  想是見他在紅豆房裡待久了,怕賀家那幾個管事回去說閒話。
  
  兩人之間該剖白的已經剖白了,靜了一晌,賀雲欽對仍滿面紅霞的紅豆道:「那我出去跟伯母商量婚禮的事了。」
  
  紅豆嘟著嘴不肯看他,他心裡彷彿充盈了一池春水般無端快活,怕她看出自己的眸子裡的笑意,略站了站,便走到門邊,開門出去。
  
  ***
  
  親事很快就正式被提上議程,因對未來二兒媳懷著一份愧意,賀家有意給虞家長臉,除了替賀雲欽和虞紅豆諏吉納采交換庚帖,還遵循著舊禮給虞家隆重下聘,而婚禮方面,因考慮到年輕人的喜好,只管按照西式的形式著意雕琢,力求每一處都盡善盡美,一番折騰下來,何止奢華,簡直近乎鋪張。
  
  較之當初大公子迎娶段女士,二公子的婚禮還要熱鬧好些。
  
  不幾天這消息就如春風般吹遍上海灘,人人都知道賀家即將風光迎娶一位聖約翰的女學生。
  
  報上登道:「本埠商業會長賀孟枚之二公子賀雲欽字宗麟擬於九月十二日迎娶聖約翰優等生虞家女公子虞紅豆女士,婚禮茲定於大萬國酒店舉行,屆時薄備酒水,歡迎社會各界賞光蒞臨。」
  
  白海立千算萬算沒想到賀雲欽真會迎娶虞紅豆,因不想刺心,這幾日報紙都懶怠看,這日剛要出門,便有下人遞帖子過來。
  
  白海立看了看,是張大紅燙金的喜帖,就著下人的手翻開,裡頁「大萬國」三個 字無端刺眼。
  
  那下人道:「是賀家二公子特令人送來的,說請老爺去大萬國喝喜酒。」
  
  畢竟前幾日才放話說虞紅豆遲早是他囊中之物,當著手底下人的面,白海立只覺得臉上分外無光,冷哼一聲,也不接那帖子,喪著臉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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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28:47 |只看該作者
第42章
  
  自從宣佈婚訊,賀家幾乎每天都有下人來虞家露面,一為下聘和過禮,二為跟虞太太和虞崇毅商量婚禮細節。
  
  而得知外甥女即將嫁給賀雲欽,潘茂生和潘太太意外之餘,少不得也常來同福巷幫忙。
  
  眼見賀家處處著意抬舉虞家,潘太太是又豔羨又高興,以她的那點識見,本一心要兩個女兒嫁個好人家,誰知反叫紅豆搶了先,當著虞太太的面,不止一次說紅豆福氣好,虞太太這時早顧不上跟自家嫂子爭強鬥氣,如何將女兒的婚事籌備得細致妥帖才是頭等大事。
  
  頭幾日跟賀孟枚和賀太太正式晤面時,她第一次見到了這位傳聞中的紗業大亨,在討論孩子們的婚事時,賀氏夫婦比她想像中要厚道懇切許多,尤其是賀太太,看著溫雅和氣,是個頂好相處的性子,一面見下來,虞太太早前的擔憂去掉了大半。
  
  至於賀雲欽這孩子呢,她是越看越中意,兼之全上海灘都知道賀家為了籌備這次婚禮,這一月來所費心血真正可觀,雖說倉促了點,體面還是極體面的。即便心裡有些踟躕和隱憂,也在這一日日的婚事籌備中,漸漸消彌於無形了。
  
  玉淇前幾日才知道自己得救的前後因由,想當初若不是紅豆去找王探長,並由此引得賀雲欽幫忙找人,她早被陳金生給謀害了,源自一份發自心底的感激,她在幫忙操辦婚事時極肯用心,日日一下班就趕來姑母家相幫。
  
  畢竟同住一樓,樓下的彭裁縫夫婦、樓上的向先生和邱小姐,每日都可見虞家迎來送往,受這種歡喜氛圍的感染,哪怕孤傲如向先生,也免不了隨了一份禮、平板地說幾句恭喜的話。
  
  對紅豆而言,那日賀雲欽來表明態度,寥寥幾句,真正觸到了她的心,原還有些模糊和不安之處,在聽了他那番話後,兩人之間好似撩去了一層輕煙般的薄紗, 一下子豁朗了不少。
  
  就是婚期定得太近,賀雲欽忙於婚事,這一個月裡,統共才來了虞家兩回,一次是商量虞家這邊的宴請事宜,第二次是問她喜歡什麼式樣的傢俱。而她每日忙著裁衣裳、置嫁妝、添首飾,同樣不比賀雲欽清閒多少,後見母親和哥哥實在忙不過來,乾脆跟學校告了一月假。
  
  顧筠既是摯友又是婚禮上的伴娘,每日下了課就帶著抄好的功課來紅豆家,趁紅豆一目十行溫書之際,順便幫虞家打打下手。
  
  短短一個月,賀虞兩家俱忙得人仰馬翻,好在經歷了短時間的慌亂後,各方面都進入了正軌,越到後頭越是措置裕如。
  
  到了婚禮這日,麗日天晴,秋風絲絲送爽,大萬國門口車馬駢闐。
  
  因是賀家辦喜事,滬上名流來了大半,賀家於揖讓應酬上向來令人稱頌,婚宴上紫蟹銀魚等名貴菜品自不必說,香檳葡萄酒也是流水般呈送不斷。
  
  證婚人共邀請了兩位年高德劭的老前輩,一位是前上海市長、如今的中央銀行總經理喻則光,另一位則是紅豆學校聖約翰的校長哈姆森爵士。
  
  婚辭由賀雲欽自撰,文辭樸茂,洋洋灑灑數千字,將他與虞紅豆女士相識、相知、相戀的過程詳加道來,兩位證婚人含笑朗誦之餘,不時進行一些無傷大雅的幽默注解,引得在場賓客哄堂不已。
  
  當然,因兩人委實未正經談戀愛,賀雲欽少不得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在婚詞裡進行一些自由發揮。
  
  幸而紅豆只在婚禮上露了個面便被賀家派車迎回了新房,不然怕是會聽得笑掉大牙。
  
  一眾女眷中,虞太太和潘太太幾個因被奉為女方上賓,固然不能離席,段明漪身為長嫂,也需留在喜宴上待客。
  
  最後便由賀蘭芝、賀竹筠、玉淇玉沅及幾位賀家女性長輩送紅豆回賀公館,顧筠梅麗貞等人身為伴娘,自是要伴隨紅豆一道。
  
  新房設在東翼的二樓走廊盡頭,原就是賀雲欽的房間,前面喜娘及大管事帶路,後頭則是一眾女眷,紅豆被簇擁到了房門口,賀竹筠轉臉笑道:「二嫂,你和二哥的新房佈置得可漂亮了。」
  
  婚禮中西合璧,紅豆身上仍著著西式白鏤空紗織婚紗,待門開了,她輕輕揪住裙擺,自門邊往裡看,原來外頭是起居室,裡頭才是臥室。
  
  為著新婚,賀太太早令人重新將房內髹漆一遍,又自法蘭西洋行運來成套新傢俱,將裡外佈置得煥然一新。玉淇等人等不及看新房,笑著推了紅豆就往裡走。
  
  入內後,紅豆抬眼便望見臥室那張闊大西洋高腳床上鋪著的大紅衾被,因那大紅色實在耀目,心毫無預兆地就跳了起來,忙移開視線,轉而默默打量房內其他擺設。
  
  側對大床的是兩扇西洋格子落地玻璃窗,外頭是露臺,底下草坪綠如翠玉,兩邊高豎著一對象牙白雕柱,柱子頂端各自站著一個胖胖的生著雙翅的西洋天使,笑容可掬、噴泉潺潺。
  
  顧筠打量妝臺上的一些小玩意,笑道:「枉我平時也跟著父親見過些世面,這 一回真要自慚寡陋了,這屋子裡的東西,竟有一多半不認識。」
  
  賀竹筠道:「有些是我母親令人添置的,有些是別人新送的,再有就是我二哥原來就擱在屋裡的。」
  
  這便是她以後跟賀雲欽生活的地方麼,紅豆心中微漾,好奇朝那邊看,喜娘已經扶著她在新床上端坐好。
  
  賀蘭芝笑道:「新娘還要換衣裳,各位女儐相不如到樓下吃甜點去。」顧筠她們這才散去。
  
  ***
  
  紅豆由著下人們伺候著脫下那身冗重的婚禮服,重新換上旗袍,簡單用了些點心,待人退下後,房間單留下她一個人,一室寂靜。
  
  這回沒有外人,她少了幾分顧忌,見裡面還有一間房,起身走過去推開門,原來是盥洗室,裡面一張四爪黃金浴缸,闊大得出奇,不知為何做這麼大,她站在盥洗室裡研究一晌,複回到臥室。
  
  不到七點,賀雲欽暫時回不來,想起剛才顧筠她們嘰嘰喳喳的議論,她坐到妝台前,撿起上面的小玩意來看。
  
  一個水晶球花瓶裡盛放著的一大捧玫瑰花,看上去是真花無疑,然而瓶裡並未盛水,花瓣顏色也極為柔豔。她琢磨一番,暗猜這是所謂永生花,因用西洋法子固了色,所以可以耐久不黦。
  
  另一邊是一副小小的人體鍍金骨架,從前學校裡見過,倒也認得,只她不知賀雲欽原來也對西洋醫學感興趣。
  
  她心裡油然而生一種探索他過去生活的衝動,一手托著腮,另一手緩緩拉開右邊抽匣,目光一低,裡面放了好幾本筆記,封面上載著外文,全是用自來水筆手寫而成。
  
  她英文不差,德文卻不通,辨認一晌,姑且當它們是賀雲欽原來在德國念書時做的筆記。
  
  左邊抽屜裡放了一個書頁大小的藍色絲絨首飾盒,捧到手中打開一看,原來是一串璀璨奪目的所謂金剛石項鍊,也不知是賀雲欽預備給誰的,正自猜疑,就見抽屜裡還壓著一張字條,上寫:吾妻紅豆。
  
  剛遒有力,應該是賀雲欽的字體無疑。
  
  她臉微微一紅,究竟是賀雲欽知道她會打開抽屜,所以提前預備了這首飾呢, 還是先收在這裡,打算待日後送給她?
  
  她心裡沁了蜜似的甜,微翹著嘴角將抽屜合攏,轉身朝露台望去。
  
  窗外皎月方來,萬綠如夢,晚風自露臺徐徐送入,輕輕掀起兩邊低垂的綃紗窗簾。前頭似乎回來人了,洋車喇叭聲伴隨著陣陣笑語聲,由遠而近,將原本安靜的賀公館重新帶得喧鬧起來。
  
  她靜坐一晌,正打算到露臺看看,就聽外頭傳來動靜,有人低聲跟下人說了幾句話,然後房門一關。
  
  她心輕輕一撞,扭頭往後看去,正好對上賀雲欽的目光。他外頭西裝已經脫了,只穿著襯衣,扣子解開,領子微敞,幸而臉上並無醉意,只眼睛比平時更黑亮而已。
  
  賀雲欽一邊走一邊順手將西裝丟到外頭沙發上,一抬眼,目光自然而然落在她身上,她換了一身大紅色蓮紋明緞旗袍,臉龐被那紅色映照得更瑩亮幾分,因坐在妝台前,她腰肢微凹,衣料將臀部包裹得極圓。
  
  他臉上淡然,心不由快了幾分,心不在焉道:「我還以為你睡了。」
  
  紅豆微帶著嗔意望著他道:「這麼早,我怎麼睡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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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28:58 |只看該作者
第43章
  
  賀雲欽盯著她瞧,聲音放低道:「那你餓不餓?我讓她們再送點宵夜。」
  
  紅豆心擂鼓般砰砰直跳,也許是她的錯覺,老覺得賀雲欽的目光比往常直肆幾分,忙側過臉,搖了搖頭道:「我不餓。」
  
  她這一動,耳朵上兩片明耀的翡翠葉子耳墜搖曳不停,瑩光不定地投到她臉頰上。
  
  賀雲欽望著她,她本就生得白潤雪膩,這一來更添一種雪中梅蕊的嬌婉,房中只有他和她,明明該是舒爽的秋夜,然而他只覺得熱悶難言,隔了許久,往她身上望瞭望:「你穿著那麼厚的婚禮服待了一天,要不要洗個澡?」
  
  本是個好提議,紅豆身上黏膩不適,也的確早有洗澡的打算,可是一經說他的口說出,又覺得怪彆扭的。
  
  賀雲欽純屬沒話找話,說完以後,紅豆非但不理他,空氣反而更啞熱了幾分,只得笑道:「底下已經沒什麼事了,你要是累了,不如洗了澡早些歇息。」
  
  這回連紅豆也聽出賀雲欽並不像表面那般鎮定了,嘴角忍不住一彎,瞧他一眼,見他眉宇舒展,比平日更顯得俊朗無儔,心頭直撞,佯裝淡然起了身:「那好吧。」
  
  賀雲欽見她房中四處打量,想是不知下人將隨嫁衣裳收在何處,便出去開了門,讓下人進來服侍。
  
  待下人取了衣裳,賀雲欽目送紅豆進了盥洗室,門一關,頗有些無所適從之感,在房間裡轉了轉,漫不經心坐到角落的絲絨沙發上。      

  不一會,紅豆打開門,在裡面叫他:「賀雲欽。」
  
  未聽到回應,紅豆往外一看,賀雲欽人雖坐在沙發上,眼睛卻盯著地面,也不知在發什麼呆。
  
  只得又喚一聲:「賀雲欽。」
  
  賀雲欽抬頭一望,這才回過神:「怎麼了?」
  
  她軟聲道:「這個水龍頭我不會用,熱水半天都放不出來。」
  
  他窒了窒,起了身,推開門入內,她果然站在浴缸前,旗袍仍穿在身上,袍叉裡一截雪白滾圓的大腿若隱若現。
  
  自兩人定下婚期,他本做好了細水長流的打算,然而真等一切到了眼前,這種感覺簡直近乎於折磨,需得極克制方能做到目不斜視,哦了一聲,走近替她將水龍頭擰開。
  
  熱水嘩嘩流出來,細白的湯霧慢騰騰在房間氤氳,賀雲欽乾看著那浴缸,明知就算將浴缸盯出個洞也沒用,反正眼下毫無用武之地,可他就是邁不動腳。
  
  紅豆等了半晌不見賀雲欽出去,不由得紅雲上頰,輕嗔道:「我得洗澡了。」
  
  賀雲欽一本正經問她:「知道怎麼用了嗎?要不要我再教你一遍。」
  
  紅豆瞄他一眼,好半天才順著他道:「那你再教我一遍。」
  
  賀雲欽於是順理成章將那水龍頭關了,當著她的面再重新開上一遍,這才用黑漆漆的眸子望著她道:「這回知道了?」
  
  紅豆扭過臉,嗯了一聲:「知道了。」
  
  賀雲欽嚴肅地點點頭:「那我出去了。」關上門出來。
  
  紅豆在浴室裡磨蹭了許久才洗完,出來時換了大紅色長袖長褲的輕軟寢衣,一頭漆光般的烏髮鬆鬆挽在一邊,肌理裡透著水粉,臉龐明潤飽滿得似一顆水蜜桃。
  
  走到床邊,她猶豫著站住,當著賀雲欽的面上床畢竟有些難為情,便故意道:「你不洗澡嗎。」
  
  賀雲欽這才抬眼看她,兩人目光一碰,他從沙發上起身道:「那我洗澡了。」
  
  等他進了浴室,紅豆這才掀開被子上床,解開頭髮躺下的一瞬間,整個人陷進鬆軟的床褥中,盯著天花板,腦海裡惘惘然的,跟賀雲欽相識算起來才不到兩個月,竟就成親了。雖有些不得已而為之的成分,可當初若是只有秦學鍇向她求婚,她怕是寧肯避到天津北平去也決不肯嫁。
  
  將被褥略拉高一寸,她凝神聽著浴室裡的動靜,他比她洗得快多了,不到十來分鐘就打開門出來了。
  
  她本想閉著眼睛裝睡,然而太刻意,於是只好繼續盯著天花板,聽到他在床的另一邊掀被上床,她目光不自覺往那邊一溜,恍惚只瞥見他高挺的鼻樑,臉不由變得灼熱難言,忙收回視線,輕顫著睫毛閉上眼。
  
  上床後,他似是觀察了她一會,見她一動不動,只得關了燈躺下。
  
  房裡靜悄悄的,偶有幾聲自露臺外傳來的蟲蝥秋鳴聲,兩人的呼吸聲近在咫尺,細辯之下,他的並不比她的平緩多少。
  
  一片昏暗中,只消他身子輕微一動,她心就是一通猛烈的激撞,倒不是反感或是排斥,只是仍未做好準備。
  
  幸而賀雲欽靜靜躺了一會,像是感受到了她這種不安,並未挨過來,只道:「紅豆。」
  
  紅豆微微轉過臉,輕聲道:「嗯。」
  
  「明天無事,我帶你在家裡四處轉轉。」
  
  感受到了他的一份體貼,紅豆心中一暖,應道:「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紅豆睡著了,雖說旁邊躺了個人,但因對他有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托賴,倒跟在娘家一樣,睡得同樣憨沉。
  
  拂曉時她熱醒了,身後彷彿有個火爐,熱氣從後頭暖烘烘地繞過來,將她整個人都包裹其中,她先還迷迷糊糊的,待察覺頸後有溫熱的呼吸,這才意識到是賀雲欽將她摟在了懷裡。
  
  她身子一僵,正驚疑不定,然而下一刻她就發現他其實並未醒,只不知為何將她圈住了,一隻胳膊箍著她的腰,另一隻胳膊還枕在她腦袋底下,從頸後平緩的呼吸來看,他眼下睡得正踏實。
  
  她向來是知道自己睡相不好的,可是這情形太古怪了,縱使她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兩個人到底怎麼滾到一起的,不知枕了他多久,胳膊怕是早已麻了,可是他既未醒,她也不敢亂動,只他的呼吸一下一下拂得她極癢,酥酥麻麻的,活像抽掉了她半邊身子的力氣。
  
  她不一會就軟了下來,索性一動不動任由他箍著,然而未多久他似乎動了動,呼吸從她頸後一下子抬到了她頭頂,看樣子是醒了,她忙悄然閉緊雙目,繼續裝睡。
  
  能感覺到他先是愣了一愣,緊接著一驚,猶豫了好一會,這才依依不捨收回箍在她身上的那隻胳膊,又小心翼翼地輕托著她的腦袋,將另一隻胳膊也抽回。
  
  而後身後床褥一動,他像是整個人翻過身,變成仰天躺著。
  
  她不由暗鬆了口氣,可又有些爽然若失,說不清到底失落什麼,只覺得一顆心簡直跳得震耳,唯恐他發現她其實早醒了,一動也不敢動。
  
  賀雲欽直挺挺地躺了一會,某處實在難受,真想為所欲為,再躺下去簡直煎熬,眼看天亮了,乾脆起了身,到盥洗室沖了個冷水澡。
  
  他這一起身,紅豆也沒辦法再裝睡了,他出來時她正好擁被起來,兩人一打照面,賀雲欽愣了一下:「醒了。」
  
  紅豆臉直發燙,佯裝自若點了點頭:「醒了。」
  
  掀開被子下了床,擦過他身畔,打算入內梳洗。
  
  他站在門邊並不走,只皺眉問她:「會用這個水龍頭麼。」
  
  她看那金色台盆,雖的確聞所未聞,見他一本正經相問,仍有些想笑,只搖了搖頭道:「不會用。」
  
  他於是肅容替她放水,又給她拿牙粉,她默默在一旁看他忙活,直到她正式開始梳洗他才出去。
  
  從浴室出來,她已讓下人替她取了今日要穿的衣裳,整整齊齊疊在床邊。
  
  他換了襯衣,拿了本書坐在沙發上等她,晨光透過玻璃灑入房中,金燦燦的將他整個人籠住。
  
  她心情無端的好,換好衣裳坐到妝台前,拿起梳子梳頭髮。
  
  他看她一眼,起身跟過來,從抽屜裡取了拿藍色絲絨首飾盒子,望著她道:「看看喜不喜歡。」
  
  紅豆做出第一次看到這盒子的模樣,掩住滿心的蜜意慎重接過,打開一瞬間,饒是昨晚已看過了,但想到那紙條上的字,仍由衷露出甜甜笑容:「喜歡。」
  
  賀雲欽原是一瞬不瞬注意著她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變化,見她如此高興,心情大好:「配你身上這衣裳正好,現在就可以戴上。」
  
  紅豆也不客氣,取出項鍊環到頸上,比劃一晌,見他只顧在旁看著,便道:「倒是幫幫我呀。」
  
  賀雲欽這才回過神,替她將項鍊繫好,剛裝扮好,這時外頭有下人道:「二少爺,二少奶奶,老爺和太太在樓下等著你們一道用早膳。」
  
  既成了親,稱呼自然得改,兩個人在鏡子裡相望,賀雲欽拉她起來:「走吧。」
  
  順理成章就握住了她的手,拉著她出了房。
  
  筵廳裡賀孟枚賀太太等人早坐下了,靜悄悄的都不說話,然而自有一種默契的喜樂氛圍在屋子裡浮動。
  
  見賀雲欽和紅豆儷影雙雙出來,賀蘭芝第一個笑起來道:「小弟這眼光真是不錯,項鍊好,人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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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29:08 |只看該作者
第44章
  
  賀太太滿臉含笑:「紅豆昨夜睡得怎麼樣。」
  
  紅豆不讓自己表現得太羞赧,跟著賀雲欽到了桌邊,莞爾道:「睡得很好。」
  
  說著便同賀雲欽一道依次給眾人請安:「爸、媽、大姐夫、大姐、大哥、嫂子。」
  
  前些日子紅豆跟賀家人已正式見過,今日一家人算是成親後第一回吃飯。
  
  賀甯崢和段明漪兩人掛著安靜的笑容,賀甯崢尤為沉穩,朝紅豆臉上望瞭望,便溫煦笑道:「弟妹。」
  
  賀蘭芝旁邊坐著丈夫張明景,因張明景時任政府裡財政司司長,平日忙於公事,賀蘭芝家中無事,便常到娘家來。
  
  上次因張明景臨時有事未見著,昨日婚禮現場太忙亂也未細看,這回才算是正式見了面,紅豆含笑將目光轉向這位大姐夫,這人算不上風度翩翩,但因高大白皙,倒也斯文耐看,只似是因活動得少,三十出頭已有了臃腫之態。
  
  他臉上一團和氣,看了看紅豆,便對賀蘭芝笑道:「看來岳家光自家孩子長得好還不夠,挑選媳婦都淨選出類拔萃的,不怪全上海的鐘靈毓秀都聚到岳家來了。」
  
  賀蘭芝偏臉笑道:「就數你會說話,誇弟妹也就算了,怎麼把你自己也誇進去了?」
  
  賀竹筠起身柔聲招呼道:「二哥二嫂。」
  
  紅豆微笑著伴著賀雲欽坐下。
  
  賀孟枚早年也曾留過洋,賀家生活方式多少有些西化,並無太多舊禮上的講究。
  
  這邊小倆口坐下,他臉上便掛上威嚴的笑意,對紅豆道:「老二自己也是個不懂事的,往後家裡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底下人,若是下人不周到,就跟你母親和大嫂說。」
  
  紅豆一轉臉,對上段明漪柔和的目光,笑道:「兒媳知道了。」
  
  她聲音嬌脆,笑容明媚,賀孟枚看在眼裡,臉色更和悅了幾分,目光一抬,見兒子儘管一聲不吭,臉上卻有幾分滿面春風的意思,心裡徹底舒坦下來。
  
  趁下人擺碗箸的工夫,賀太太笑對賀雲欽道:「左右今日無事,一會用了早膳,你先帶紅豆在家裡各處轉轉。」
  
  賀雲欽看看紅豆:「我原是這麼打算的,可是想起昨天王彼得那邊還有點事,乾脆一會跟紅豆去一趟富華巷。」
  
  賀太太不滿道:「王探長那邊盡是案子,新婚燕爾的,你們跑到那裡做什麼。」
  
  怕紅豆不悅,心裡只怪兒子任性,千萬別新婚第一日小倆口就鬧彆扭。
  
  賀竹筠悄悄抬眼一看,二哥倒是淡定自如,二嫂在學校裡就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的事,單就這一方面來說,二嫂跟二哥正是投契,未見得會不高興。
  
  果然二嫂臉上一點不虞之色都無,眼睛亮亮的端起粥碗,自顧自安靜用膳。
  
  賀蘭芝幾個看在眼裡,既訝異又佩服。
  
  她們萬想不到女人還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只當紅豆隱忍工夫一流,為了賀雲欽處處都肯將就,難怪不過短短一兩月就能將老二籠得死死的了。
  
  用過早膳,紅豆陪著婆婆小姑子說了幾句話,便跟賀雲欽回了房。
  
  「真要去王探長那麼?」一等他掩上門,她便轉身問他。
  
  他垂眸望著她,大白天的,反正也不能在房間裡胡鬧,何況紅豆同不同意他胡鬧他尚還不確定呢,與其乾看著,不如帶她去王彼得處轉一圈。
  
  「刻羽戲院之前有樁奇怪的絞殺案,王探長因為沒有頭緒,先後給我打過兩回電話,見我忙著成親的事,後來也就不見下文了,眼看一個多月了,我對這案子的兇手很感興趣,想去看看他那邊進展如何了。」
  
  一邊說一邊往裡屋走,回頭往她身上一望,笑了笑道:「你想去嗎,去的話我等你換衣服,你穿這個出門不方便。」
  
  紅豆一聽是刻羽戲院的絞殺案早來了興趣,焉有不去之理,忙道,「那你在外頭等我。」
  
  這意思因她要換衣服,不許他進裡屋?本來沒什麼雜念,這一來倒變得心猿意馬了。
  
  十來分鐘簡直像一個鐘頭那麼長,終於她出來了,果然收起了項鍊,另換了一身長衣長褲,只從頭到腳仍是紅彤彤的。
  
  紅豆不是沒注意到賀雲欽眼裡微訝的神色,只她時時刻刻牢記跟賀雲欽是新婚,雖換了衣裳,依然想討個好彩頭。並不想讓他看出她的小心思,一臉淡然走近他道:「走吧。」
  
  可是她顯然低估了賀雲欽的悟性。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見她恨不得連皮鞋都是紅的,馬上改了主意:「剛才媽說的也對,咱們剛新婚,哪天攙和不行非要今天,乾脆改天再去,我今天先帶你在家裡各處轉轉。」
  
  紅豆一怔,這人心思之敏銳簡直讓她驚訝,望他一會,臉上漸漸變得發燙。
  
  賀雲欽本來打算拉開門走了,一扭頭,紅豆仍定定地望著他,恍惚有些害羞的模樣,他心中一蕩,不免也跟著意動,手握在門柄上,猶豫著到底還要不要出去, 誰知外頭有人敲門道:「二少爺,王探長來了。」
  
  兩人一怔,這下倒好,不用他們出門,王彼得自己送上門來了。
  
  料他多半是為了案子而來,賀雲欽便開門道:「請王探長去小書房坐吧,我和二少奶奶這就來。」
  
  到了書房,王彼得果然在裡飲茶靜等,料是因訪客,今日穿得極體面,難得眸子也還算清醒銳利,並未一大早就飲酒。
  
  一見他二人進來,王彼得酒起了身,較之以往那副懶散敷衍的模樣,他今天說話簡直赧然,嘿嘿一笑,半開玩笑半打趣道:「昨天才喝賢伉儷的酒,按理說,你們小倆口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我今天怎麼也不該來登門打擾。」
  
  賀雲欽知道王彼得雖然處世隨性,並非不知輕重之人,之所以今日來訪,想是有極嚴肅的事,跟紅豆一對眼,摒退下人道:「出什麼事了?」
  
  賀雲欽爽快,王彼得索性也就不繞圈子了:「又有人死了,死法跟上回那個刻羽戲院那個叫陽宇天的武生死法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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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29:21 |只看該作者
第45章
  
  「這人說起來雲欽該認識。」王彼得摸了摸唇上兩抹稀疏的鬍子,「是琅寰書局的經理許奕山。」
  
  賀雲欽果然吃了一驚:「許先生?」這人昨日還來參加了他和紅豆的婚禮。
  
  王彼得唔了一聲:「昨晚十點許奕山被人發現死在家中,正好婚禮上有位姓顧的伴娘跟他算遠親,一聽說這件事,這位顧小姐連夜給我的偵探所打了電話。」
  
  「顧筠?」紅豆微訝,然而靜下心來一想,這的確像是顧筠做得出來的事。
  
  王彼得點頭:「顧小姐說,許奕山住在法租界,家裡人報案後,法租界的員警上門查辦,勘察一番後,初步估計是自殺,密斯顧想起在婚禮上見過許奕山,當時許奕山談笑風生,絲毫看不出有自盡的傾向,唯恐錯過查案的最佳時機,一打聽到我寓所的電話,就致電請我過去幫忙看看。我看這裡面沒有公共租界白海立那幫人什麼事,電話裡顧小姐說得又懇切,就去了一趟許奕山的寓所。」
  
  當然,對方許的酬金高是最打動他的一點,當著虞紅豆的面,沒必要講出來罷了。
  
  「然後呢。」賀雲欽雖然跟許奕山僅算點頭之交,畢竟相識,昨日才見過面,今日就聽聞對方的死訊,短暫的震驚過後,不免有些沉肅,「你勘察完現場,發現許奕山跟陽宇天的死法一樣?」
  
  王彼得一說到案子就犯酒癮,一抬手就要往懷裡探,好在還記起仍在賀公館, 只得按耐著收回:「依然是懸樑上吊,房梁上的痕跡較之刻羽戲院那起案子來得更狼藉,兩起案子的共同點是,許奕山掙扎的範圍遠超過正常機械喪失意識的掙扎範圍,關於這一點,我採納你上回的意見:兇手先是用別的法子將許奕山吊上房梁,簡單欣賞一番受害人驚恐萬分的掙扎後,再收緊受害人脖頸上的繩索,慢慢看著對方在自己面前喪失意識,等受害人死了,又極從容地將掛受害人上去的那套工具收起,偽裝受害人自己上吊的假像。」
  
  從容?這個詞用得太古怪了,紅豆訝道:「為什麼王探長會覺得兇手很從容?」
  
  「因為當時我在現場發現了一截吸了一半的煙頭,問過許太太,許奕山常吸三五牌香煙,而現場那截卻是較便宜的長樂牌。試想想,兇手殺人時還有心情吸煙,你們說他/他們從容不從容?」
  
  紅豆愕然了一會:「那這位許經理多高、多重?」
  
  只要是正常體格的成年男子,體重不會在130磅以下,而要將這樣一個成年男子吊上房梁,不用想也知需費極大的力氣。
  
  王彼得道:「比上回那個武生還要高壯,6英尺,162磅。」
  
  紅豆坐不住了,看一眼賀雲欽,他思忖著未接腔,於是接著道:「這麼高大的一個人,被謀害前肯定經過激勵的掙扎或是呼救,難道當時許家沒有人聽到動靜?」
  
  「我猜許奕山和陽宇天一樣,被害前嘴裡都被塞了東西,以至於無法大聲呼救。而且說起來也巧,許家的管事前日告了假,這兩日不在家,許奕山夫妻從婚禮上回來,許太太又直接帶著女兒和老媽子去了娘家打麻將,幾圈麻將打下來,許太太直到十點才回家,所以許家當時還真就沒有別人。」
  
  賀雲欽道:「所以兇手知道當晚許家沒有人,正好方便下手。你可問過許太太,她是早就計畫好了昨晚要回娘家呢,還是臨時起的意?」
  
  王彼得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正是因為問了許太太,所以我今天不得不跑來討你們的嫌。許太太本來是沒打算回娘家的,因在婚禮上遇到了娘家的舊識,大家說了一晌話,最後臨時起意去許太太娘家打麻將。」
  
  賀雲欽和紅豆一對眼,兩人同時露出詫異之色:「你的意思是說,正是聽到了許太太的決定,兇手當晚才去的許家,換言之,兇手很有可能當時也在婚禮上?」
  
  王彼得牙疼似的嘶了一聲:「我真是喜歡跟你們倆口子合作,從來無需我浪費太多口舌。正因為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所以我今天才來討昨天的會客名單,想著通過流覽名單,說不定能有什麼發現。」
  
  賀雲欽盯著他道:「昨日去大萬國參加婚禮的人數之眾,你又不是不清楚,通過這個法子來篩選兇手,豈非跟大海撈針一樣?你當時除了看到現場,有沒有看到許奕山的屍體?」
  
  「沒有。」王彼得聳了聳肩,「不過我已經想辦法在弄許奕山的驗屍單了,許太太最後見到許奕山是傍晚六點半,正好是婚宴結束的時候,倆口子在大萬國門口分的手,各自乘洋車離開,而等她回家已經是十點鐘了。去掉許奕山回寓所的那半個小時,大致可以推算出許奕山的被害時間在晚上七點到十點之間。」
  
  紅豆啞然,照這麼說,兇手在婚禮上的可能性的確無法排除。
  
  王彼得繼續道:「之後我勘察現場,發現他跟陽宇天的被害方式有許多共同點:一、家裡都未有財物丟失,可見兇手並非謀財。第二、掙扎痕跡及掙扎範圍極異常。第三、遇害時都未有鄰居聽見過呼救,也都恰好沒有目擊者。」
  
  賀雲欽抬了抬眉毛:「可是陽宇天是戲班子裡的武生,許奕山是書局經理,兩個人社會背景迥異,為什麼兇手會選定他們?而且殺人也就算了,還不惜動用這麼複雜的辦法……」
  
  頓了頓又道:「要將兩個體格高大的成年男人吊上房梁,一來需要提前設計,二來需要可觀的人力,單一人之力恐難為之,我目前還是傾向於是有人共同犯案, 而且照兇手的冷靜程度,以及刻意延長被害人死前的掙扎時間來看,不排除他/他們對被害人有極強的恨意。你這個月查陽宇天的社會背景,可發現他之前有跟人結過仇?」
  
  王彼得古怪地笑了笑:「這人相貌堂堂,今年三十有五,幾歲就被賣到了戲班子,這些年一直在刻羽戲院唱武生,雖不及同一個戲班子的白鳳飛和小金南名頭響,但這些年唱下來,多少也積累了一些固定票友,我這個月調查下來,別的沒發現,倒是知道了陽宇天跟白鳳飛私底下關係曖昧,而且白鳳飛雖跟陽宇天暗中來往,卻因嫌他窮酸,並不肯嫁他。白鳳飛說起來也年近三十了,奈何老天爺賞飯吃,整個上海灘也找不到第二個唱腔及得上她的,她這麼多年風頭不減,追求者甚眾,要是嫁給戲伶,一來沒靠山,二來豈非自斷財路?難怪不肯嫁了。」
  
  「除了這個。」他又道,「昨晚我詢問許奕山平日的喜好時,許太太告訴我說,許奕山別的嗜好沒有,但因為是白鳳飛的戲迷,常到刻羽戲院聽戲。可是陽宇天被謀害那晚,正好是令慈大壽,白鳳飛因接了賀家的帖子,彼時正好在賀公館唱戲。 而昨晚許奕山被謀害時,白鳳飛又在刻羽戲院登臺。所以就算白鳳飛算是兩名受害者的一個共同點,也可能只是一種巧合。」
  
  賀雲欽想了想,拉開門出去,吩咐下人找管事要昨天的宴客名單。
  
  不一會名單送來,三個人圍著一張小圓桌研究。光名單上記載的各界人士就達數千人,更別提當時大萬國酒店的隨侍人員了。
  
  「所以這實在不是一個好法子。」紅豆苦笑道。
  
  賀雲欽仍將那份名單遞給王彼得:「雖然光從這份名單推算不出什麼,但如果日後有了別的發現,至少可以通過這份名來縮小查找兇手的範圍。」
  
  王彼得收好名單,小倆口新婚燕爾,既然目的達到,不好再繼續叨擾:「你們新婚第二日,論理我本就不該來,難得你們倆口子並未嫌棄我唐突,我先告辭,若有什麼發現,回頭再議。」
  
  送了王彼得回來,客廳電話響,下人接了,聽是找大少奶奶的,忙往樓上去。
  
  賀雲欽在樓下站了站,許奕山出了事,按理該前去弔唁,只是案子仍未結,也 不知許家打算何時治喪,眼下暫且慮不著,今日又是新婚第二日,紅豆那麼在意這一點,委實不便去勘察凶案現場,便對紅豆道:「要不要回房休息?」
  
  紅豆聽了剛才那案子,早無意中觸動了家裡一樁陳年舊事,正打算跟賀雲欽好好談談,點點頭,任他拉著回了臥室。
  
  兩人正要進去,忽然有人在後頭低喚道:「二少爺。」
  
  紅豆回頭,原來是段明漪身邊的一個下人。
  
  那下人款款走來,先給紅豆請了安,這才對賀雲欽道:「琅寰書局的許先生昨夜出了事,剛才許太太打電話來,說她們請了王彼得探長在調查,因為急於知道調查結果,早上打電話到王探長寓所,聽下人說他來了賀公館,忙又打給大少奶奶。大少奶奶說二少爺也學過痕跡學,剛才跟王探長不知可有什麼發現,若有,大少奶奶這就告訴許太太,免得許太太牽腸掛肚的。」
  
  賀雲欽臉色瞬間便淡了下來。
  
  紅豆素來只知道賀雲欽是工程學的博士,並不知道他還正經學過痕跡學,而且照平時外頭對賀雲欽的議論,賀雲欽自己從未在眾人面前提起過此事。      
  
  原來段明漪竟知道。
  
  她心裡極不舒服,也不看賀雲欽,一扭腰,嘟著嘴推開門:「我先進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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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29:32 |只看該作者
第46章
  
  紅豆進來掩上門,靜靜出了會神,一抬眼對上滿屋暖澄澄的陽光,不由得有些惘然。隔著房門,聽賀雲欽語調冰冷跟那下人說了幾句,很快便打發那人走了,緊接著門把手一扭,外頭推門要進來。
  
  紅豆仍怔立著,未及立刻騰開身子。
  
  賀雲欽推了兩下感覺裡頭紅豆擋著,皺眉低聲道:「紅豆,讓我進來。」
  
  紅豆這才回過神,這光景倒像是她存心抵著門不讓他進來似的,嚇了一跳,忙挪開身子,任他推開門。
  
  等他進來,兩人目光一碰,紅豆想起方才他被關在門外的情形,強行板住臉才沒噗嗤一聲笑出來,哪還顧得上生氣,吶吶道:「剛才我不是有意的。」
  
  賀雲欽靜靜望著她,也不接腔,難辨喜怒。
  
  她被他看得心裡一陣發虛,平日那股嬌蠻勁又上來了,擰身就往屋裡走:「我累了,到裡頭歇一會。」
  
  賀雲欽在外頭又站了一會才進來,進屋見紅豆外頭絨線衫脫了,底下光腳趿著一雙藕荷色繡金線軟緞拖鞋,手裡拿著髮梳,正坐在妝台前一下一下梳頭髮。
  
  鏡子裡兩個人目光又是一撞,紅豆放下梳子,也不開口,大白天上床不好意思,四下裡一看,軟榻上擱著他的一本書,便起了身,踢掉腳上的拖鞋,坐到那榻上,順便縮起兩隻光溜溜的腳,捧著那書看起來。
  
  賀雲欽靜了一晌,也跟著走到榻邊坐下,把書從她手裡拿走,丟到一邊:「剛才為什麼生氣?」
  
  紅豆把書奪回來:「誰說我生氣了?」
  
  賀雲欽目光落到她手裡的那本書:「這是我的書。」
  
  紅豆抬起一雙烏溜溜的眸子:「你的書我看不得嗎?」
  
  賀雲欽語含輕謔:「德文的,你看得懂?」
  
  紅豆往下一看,果然是德文書,剛才滿心要跟賀雲欽認真置氣,根本沒留意書的扉頁。
  
  她耳根一燙,挑挑秀眉道:「我先隨便翻翻,反正總有一天能看得懂。」
  
  賀雲欽瞬也不瞬盯著她:「你打算用什麼法子將它看懂。」
  
  她能感覺他目光順著她的鼻樑緩緩落到她唇上,心無端漏跳了一拍,嘴硬道:「學校裡有德國教授,我可以找他們學。」
  
  「你面前也有個懂德文的,為何不找他學。」
  
  紅豆眸子裡有細微的晶瑩的反光:「因為這人討厭。」
  
  「他怎麼討厭了。」
  
  紅豆眼睜睜看著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心口彷彿有春柳輕輕拂漾著掃過,整個人都酥軟了幾分:「反正討厭就是討厭。」
  
  他氣息拂到她唇上:「我學痕跡學的事,整個賀家都知道。」
  
  短短一句話,言已盡而意無窮。
  
  紅豆心啵啵直跳,定定望著他墨黑的眸,高直的鼻樑,以往從未靠這麼近,近得連他乾淨的皮膚肌理能看得清楚。
  
  她聲音輕虛得近乎呢喃:「你幹嘛說這個。」
  
  他目光一低,吻上她的唇:「因為有人在吃醋。」
  
  紅豆睫毛輕輕一顫,本能閉上眼,彷彿有輕羽掃過她的頸背,觸電般的悸動直通到她心裡,一時之間,她身體軟得幾乎支撐不住,手更是不知如何擺放,最後只能抬起胳膊,軟軟地抵住他的胸膛。
  
  他佯裝鎮定,然而並不比她熟練幾分,經歷了好一番略顯生疏的試探,總算不再一味磕她的門牙,能夠順利索取她甜沁沁的吻了,好在她對於他的技術一點都不嫌棄,於羞澀之中還有著幾分魯莽的回應,吻得天真,吻得陶然欲醉。
  
  他心中悸動不休,攔腰一抱,將她放到明灩灩的大紅色床褥間,紅豆微微一嚇,然而對上他異常黑曜的目光,漸漸又軟下來。
  
  賀雲欽心跳得震耳欲聾,還有什麼不確定的,他們的婚姻縱然有些迫不得已之處,可她分明是喜歡他才嫁給他,她非但一點也不排斥他的親近,對於他的過去,還有著一種懵然無知卻極明確的獨佔慾。
  
  他握住她的手腕抬高到她頭頂,俯下身,望著她,在她耳畔低聲道:「紅豆。」
  
  紅豆嫁人前經過母親一番教導,豈不知賀雲欽這是要向她求歡,頓時羞得說不出話來,忙將臉偏向一邊,她這一動,臉頰迅速氤氳開一層暖豔的紅霞,眸子裡盈盈透著晶璨的光,嘴唇紅潤得好似沾了露珠的花瓣。
  
  她整張臉龐漂亮得不可思議,既是一種默許也是一種邀請,賀雲欽向來懂得把握時機,一低頭,毫不客氣就吻住她的耳垂,另一手則往她腰間探去。
  
  誰知這時候外頭有人敲門,下一刻,下人聲音傳來:「二少爺,二少奶奶,樓下午膳備好了,老爺和太太請你們下去用膳。」
  
  兩個人一頓。
  
  紅豆忙推開他滾到一邊。
  
  賀雲欽怔了一晌,眼見紅豆跑了,只得頹然仰天倒到床上,怒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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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29:42 |只看該作者
第47章
  
  紅豆唯恐叫下人聽出什麼,早從床上彈起來了。
  
  剛才情濃時不覺得,冷靜下來方覺不好意思,低頭見衣裳早皺了,若就這樣去吃飯,定會叫公婆他們看出端倪,抬手抻了抻,不見衣擺變得平整,只得找出剛才脫下來的那件絨線衫,重新穿到身上。
  
  拾掇好了,扭頭一看,賀雲欽仍一動不動躺在床上。
  
  她甚少見賀雲欽發火,認識他這些日子以來,統共見過他兩次發脾氣,上回是陳金生載著陳白蝶從眼皮子底下跑了,再就是這一回。
  
  眼看他臉黑得出奇,她自然知道他為什麼懊喪,以往只覺得他沉穩聰明,不料竟也有這麼小孩子氣的一面,不由有些好笑,只佯作不知催他道:「我們走不走。」
  
  賀雲欽低眉看她一眼,雖然賀家自上而下早已洋化,畢竟紅豆剛嫁進來,萬一傳了什麼到父親母親耳裡,總歸對紅豆沒好處,只得起來。
  
  床上的紅綾綢被早已被他們折騰得皺疊如浪,紅豆回身時無意間瞥見,想起剛才光景,臉紅得要燃起來,輕瞪他一眼,又回過頭去撫床單,撫了好幾下,待差不多恢復平滑了才算了事。
  
  到了門外,賀雲欽極自然就握住她的手,經過剛才那一遭,兩人連半點不自在都沒了。
  
  然而紅豆仍能感覺他手心明顯發燙,可見他跟她一樣,表面上的泰然全是裝出來的罷了。
  
  幸而餐廳裡無人注意他們來得遲,自賀太太到賀蘭芝,每個人都在議論琅圜書局許經理昨晚遇害的事,說起來都跟對方相識,一大早驚聞噩耗,多少都有一種未知透著幾分瘮意的撼動。
  
  吃飯時紅豆有意看了看對面的段明漪,這人用膳時姿態極優美端莊,從頭到尾安靜無聲,偶爾也會悄然擱下碗箸,托腮靜靜聽賀蘭芝她們說話,不小心跟紅豆對上目光時,還會對她溫婉一笑,態度之坦蕩大方,簡直讓紅豆懷疑自己多心。
  
  剛用完膳,公館門口來了好些洋車,原來是跟賀太太交好的各家太太,昨日婚禮玩得不夠盡興,今天又結伴來找賀太太,一為賀喜,二為打麻將消遣。
  
  賀太太這邊含笑讓下人領眾人進來,賀雲欽抬眼一看,早歇了跟紅豆回房午歇的打算。
  
  樓下的大會客室父親常要見客,母親素喜在樓上的小會客室打麻將,雖然離他臥室隔了好幾個房間,畢竟同在一層樓,進進出出的,難保不會有人誤打誤撞走到裡頭來。
  
  經過剛才那一遭,他儼然已獲得了紅豆的默許,心裡老盤算著跟新婚妻子做些什麼,儘管他不確定到時候紅豆會不會發出動靜,但起碼床架是會作響的,萬一讓人聽見就不好了。
  
  他耳後一熱,倏地起身,插著褲兜看向紅豆:「今天帶你在家裡各處轉轉。」
  
  紅豆只消一想起剛才的事臉就作燒,老覺得大白天當著眾人的面回房有點做賊心虛的意味,這建議正合她意,便笑道:「好。」
  
  兩人跟幾位太太打完招呼,一前一後出了宴會廳。
  
  出來後沿著小徑慢慢地走,他半天不說話,她仰頭看了看他:「對了,上午我聽王探長說許經理現場的時候,想起來一件事。」
  
  一說這件事,她臉上笑意便減淡了不少:「當年我小姨偷偷跟洋行一個少爺談戀愛,因那少爺移情別戀,我小姨一時想不通,偷偷到一個女子師範學校的空教室裡自縊了,等我母親和舅舅他們當時找到她時,一切都晚了,後來找了巡捕房的仵作來看,都說是小姨是自尋短見,我母親說小姨從來不吸煙,而自縊的那間房地上有好幾個煙頭,可是巡捕房的巡捕只說是早前有人丟下的,並不肯往下追究,這件事也就沒有下文了。」
  
  賀雲欽一訝,上回就聽紅豆提過這事,原來她小姨竟是這樣沒的。
  
  「你小姨是哪一年出的事?」
  
  紅豆神色黯然:「十幾年了,我都不記得我小姨長什麼樣了,何況都這麼久了,也許只是巧合。」
  
  她急於淡化心裡那種哀愁,忙問他道:「對了,你在德國的時候不是學的工程學,怎麼想起來學痕跡學了。」
  
  賀雲欽看她一眼,果然她極想瞭解他的一切,難得她在面前毫不扭捏,便也坦蕩道:「工程學學起來枯燥得很,我所選的導師又極嚴苛,無論如何只同意我提前一年畢業,為了充實腹笥,我早有兼學其他專業的打算,有一回正好我導師的摯友來我們大學講課,正好是痕跡學方面的專家,這人現場提了三個邏輯學的問題,我都答上來了,課後教授讓我導師帶我跟他唔面,交談時我對痕跡學起了興趣,事後一再跟我導師溝通,終於說服他老人家同意我在不影響讀原來學位的前提下攻讀痕跡學學位。而在我讀到第二年時,王彼得因自行研究偵探學遇到了瓶頸,自掏學費來德國這位痕跡學教授處進行研修,我跟王彼得因此就認識了。」
  
  照這麼說,賀雲欽算是半個科班出身,王彼得則是半路出家,難怪王彼得一遇到棘手問題就會來找賀雲欽了。
  
  聽他閒閒將這些事一一道來,儼然打算將自己過去的生活毫無保留向她展開, 紅豆只覺得一團暖融融的笑意從胸臆間緩緩升起來,連忙低下頭去,搜腸刮肚思索了一番,她的過去,有什麼是他想知道而不知道的嗎。
  
  想來想去,她的生活太單純了,惟有一個秦學鍇勉強算是插曲,然而自從經歷上次求婚,她對秦學鍇的態度他早已經看得再明白不過了,難怪他好像一點也不介意。
  
  她心裡微有些委屈,相形之下,她先後已經吃過好幾回段明漪的飛醋,明明好奇得不行,但因他向來坦蕩,反而叫她問不出口。
  
  怪就怪兩人正經戀愛都未談就倉促結了婚,不然彼此間早有了默契,何至於婚後還揣在心裡,難得眼下氛圍正好,總該開口問一問,免得日後還因為這件事鬧彆扭。
  
  正在腹內組織語言,一行人穿過園子往裡頭的西洋玻璃花房走去,領頭兩人,一個略豐腴一個略高秀,正是段明漪和賀蘭芝。
  
  賀雲欽看了看紅豆,忽道:「讀私立中學的時候,我跟大嫂是同一個年級的同學。」
  
  紅豆心中一跳,真是想什麼來什麼,聽賀雲欽這語氣,竟是主動要說起段明漪的事。
  
  她屏住呼吸,慢騰騰地伴他走著。
  
  賀雲欽道:「她是段家千金,相貌也不錯,當時學校裡追求者很多。可能我當時年紀小,委實沒看出她跟別的女學生有什麼不同,自然也無從獻殷勤。後來我大哥開始正式追求大嫂,而我到德國念書,再回國時,她已經成我大嫂了。」
  
  短短幾句,自問該交代的也交代完了。
  
  紅豆默默聽著,他言談間只表明自己的態度,對其他人既不褒也不貶,儼然有份君子之風,心思敏銳也就算了,難得還這般直白,她心裡一下子變得極豁亮,就算她以往有什麼猜疑,經他這麼一剖白,也都該徹底放下了。
  
  她不讓他看到她高高翹起的嘴角,轉身就往另一邊走,故意道:「噫,我還沒看過那邊的花圃呢。」
  
  走了幾步,見他仍在原地看她,只得又折回到他身邊:「後天你回學校教書嗎。」
  
  「尚有兩天假,後天陪你回門,明天我打算去王彼得那裡看看,你是在家裡等我,還是跟我一道去。」
  
  她臉微微一紅,軟聲道:「跟你一道。」
  
  賀雲欽心中一蕩,仰頭看了看天,天還是碧汪汪的,越盼著天黑,它越是不黑。
  
  紅豆不由疑惑抬了抬頭:「看什麼。」
  
  賀雲欽面不改色道:「看看明天會不會下雨。」
  
  痕跡學連這個也教麼。紅豆狐疑地想,想起臥室裡那些德文筆記,不知是關於痕跡學的,晚上回了臥室,怎麼也要磨著賀雲欽教教她才好。
  
  晚膳後,兩人回了臥室,賀雲欽一進屋就看腕錶,七點了,總算可以洗澡了,好在下午出去轉了許久,紅豆身上似是出了汗,根本不等他拐彎抹角提醒她,就自顧自取了寢衣,到盥洗室洗澡。
  
  等她出來,他背靠在沙發上,漫不經心捧著一本書,都不知看了多久了,眼前的那一頁始終未翻過。
  
  待她紅著臉默默上床躺下,他看她一眼,進浴室脫襯衣的時候,他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那浴缸上,其實他房間裡以前的浴缸只有這一半大小,這闊大型的浴缸還是婚前法蘭西洋行經理向管事推銷時,管事順手買的。以前他在歐洲留學時在一些小報上見過夫妻可在浴缸裡行事,就不知具體該如何行事,當然,昨天這東西彷彿還遙不可及,這時候好像已經是唾手可得了。就是不知紅豆究竟肯不肯配合他。
  
  這個澡洗得前所未有的快,出來時,紅豆一頭烏髮順著光軟的寢衣散落在肩背 上,在枕上支著下巴,正以極閒適的姿態看他剛才看的那本書,雖然她德文大字不識一個,仍假裝看得聚精會神。聽到他出來的動靜,也不朝他看,珍珠般的耳垂卻早已悄悄染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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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賀雲欽這邊掀被上床,紅豆仍舊紋絲不動,若是靠念力便可以學懂德文,光這一份盯緊書頁的架勢,便足夠她達到精通的程度了。
  
  眼前的書頁忽然一暗,想是他的身影遮擋住了床頭銀制檯燈投過來的光線,她心擂鼓般響個不停,佯裝淡然翻過一頁。
  
  待察覺他靠攏,她胡亂一指書上某個詞道:「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賀雲欽看了看,道:「Die prambel。」
  
  他嗓音比平日暗啞,一個詞一個詞吐出來,微微震盪周圍的空氣,暗暗撥動她的心弦。她呼吸一下子變得極困難,怕他看出自己的慌亂,故意抬眼望他:「中文怎麼說。」
  
  光影自頭頂灑下來,流金般勾勒出她畫般濃麗的五官,他目光在她臉上極慢地摸索,頓了一會方道:「『序言』。」
  
  她望著他,他的眸子讓她想起夜裡蘊藏了無數巨浪的黑茫茫海面,不動聲色便牽絆住她的視線。直到他呼吸已經近在耳畔,她這才急忙低下眉,指了指另一個 詞:「那這個又是什麼。」
  
  賀雲欽心不在焉看向她的手指:「Prgung——烙印。」
  
  一種湧動的暗流在迫近,她仿佛被施了定身術似的,根本沒辦法繼續專心盯著書頁,只得繼續沒話找話道:「那『你好』用德語怎麼說。」
  
  「Guten Tag。」他將她手中的書抽走,丟到一邊,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兩手撐在她頭側,定定望著她,「你要是真想學德文,我以後每晚教你。」
  
  紅豆扭動一番無果,羞得閉上眼,好一會才輕聲道:「你打算怎麼教我。」
  
  他心跳如鼓,目光緩緩下移,凝睇她的唇:「Küssen。」
  
  「Küssen?」
  
  他低頭吻住她,一邊閉上眼品嘗她飽和鮮美的滋味,一邊啞聲教她:「『吻』。」
  
  ***
  
  早上紅豆比賀雲欽先醒,一睜眼先看見晨光中他的臉龐,兩人臉對著臉躺著,他睡顏平靜,鼻息平緩,一隻胳膊還摟著她的腰。
  
  這已經是第二回她一睜眼就躺在他懷裡了,不知是他睡夢裡無意識喜歡摟人,還是她自己喜歡主動往他懷裡鑽,靜靜躺了好一會,抬臉望他,看他仍沒有醒來的意思,便打算輕輕將他的胳膊從身上挪開,到盥洗室洗澡。
  
  誰知她這一動,他皺了皺眉,倏地睜開眼。
  
  兩人目光一碰,她想起他昨晚一次又一次在她身上揮汗如雨的模樣,臉頓時燒得能燃起來,嗔怪地瞪他一眼,一把推開他,垂下兩隻光溜溜的腳,摸索著趿上拖鞋,進了盥洗室。
  
  賀雲欽睡眼惺忪地望著她的背影,眼見門在眼前關上,怔了一怔,也掀被下了床。
  
  等紅豆從裡面出來,一開門看見賀雲欽站在外頭,頭髮有些亂,身上只穿一條寢褲,光腳踩在地上。
  
  他神情還有些恍惚,抬眼看她出來,回過神道:「紅豆。」
  
  紅豆一想起昨晚的事就羞惱難言,這人什麼怪毛病,折騰她也就算了,後頭還總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出聲,她本就喘息得厲害,被他這一捂,幾次差點閉過氣去。
  
  畢竟新婚,這種床笫間的微妙感受難以形諸言語,最後只能化作一份不滿,亮晃晃地掛在臉上。
  
  賀雲欽早已看出紅豆不高興了,暗想,莫非她嫌他昨晚胡鬧得太凶,不夠體貼她?
  
  她越過他便要往妝台走,他將她拽回來,低聲問:「怎麼了?」
  
  她抬眼望著他,不說話。
  
  他想了想,試探著問:「還很不舒服?」
  
  紅豆還是不理他。
  
  他滯了一下又道:「要不我今天陪你在家休息,哪也不去了?」
  
  紅豆眼波流轉,悶了好一會才以極低極低的聲音道:「你昨晚為什麼要捂我的嘴……」
  
  賀雲欽臉一燙,原來她是為了這個不高興。他該怎麼解釋?平時就覺得她嗓音嬌軟悅耳,到那個時候更無端婉轉柔媚幾分,第一回就是因為她在他身下哼哼唧唧,他受不住才提早繳械投降的。
  
  所以到了第二回第三回,他唯恐草草了事,一看苗頭不對,便提前捂住她的嘴,免得她一出聲,他就收不住。
  
  被她這麼一說,他也覺得自己昨晚的確只顧著自己盡興,沒顧及她的感受。
  
  她一雙眼睛光光地望著他,顯然在等他的解釋,敷衍是敷衍不過去了,他摸摸鼻樑,只得在她耳畔低低說了一句話。
  
  紅豆驚訝得睜大眼睛,竟會是這樣。
  
  眼看她氣消了,賀雲欽問:「還生氣嗎。」
  
  紅豆羞得說不出話來,忙推開他,走到妝台前,撿了首飾,彎腰湊到鏡前戴耳墜子,目光一飄,他仍在後頭望著她,輕輕跺腳催促道:「不是還要去王探長那嗎。早些洗漱了,我們好下去吃早飯。」
  
  賀雲欽這才回過神,進了盥洗室。
  
  待用完早膳,兩人到賀公館門口,賀雲欽問紅豆:「富華巷離這不遠,你想坐洋車還是坐腳踏車。」
  
  籌備婚事這一個多月,紅豆都快想不起賀雲欽那輛腳踏車了,愣了愣道:「你的腳踏車後面有鐵絲,上回還刮破了我的褲子,我可不敢坐。」
  
  賀雲欽有些好笑地拉她到那腳踏車前,先自己蹲下身仔細察看一遍,這才對她道:「這回應該沒有鐵絲了,不信你自己檢查檢查。」
  
  紅豆伸手摸索了一會,果然後座上一點坑坑窪窪之處都沒有,難道是賀雲欽為了上一回的事特意將腳踏車修好了?
  
  她心裡美滋滋的,要說這其中沒有她的原因,她是怎麼都不信的,於是極爽快就跳上他的後座:「那我們走吧。」
  
  賀雲欽見她半點推託之意都沒有,心情一下子變得跟頭頂藍天一樣明澈,瞥瞥她道:「那你坐好了。」
  
  乘車帶她出來。
  
  那邊修草坪的下人瞧見這邊情形,驚訝地張大嘴,二少爺騎腳踏車出門不是第一回,他們早就見怪不怪了,沒想到娶回來這位二少奶奶竟也跟二少爺一樣古怪,放著好好的洋車不坐,偏去坐二少爺的腳踏車,而且看二少奶奶笑瞇瞇的,哪有半點勉強的意思,分明是打心眼裡喜歡。
  
  樓上賀家幾個女眷看到這情形,都有些吃驚。
  
  賀蘭芝笑著對面露微笑的賀太太道:「二弟妹跟二弟真是投契。」
  
  賀太太笑道:「整個上海灘都找不到第二個肯這樣跟老二胡鬧的了,難怪他喜歡得什麼似的。」
  
  賀雲欽騎著腳踏車箭一般出了賀公館,騎了一段,故意逗紅豆道:「『腳踏車』的德文要學嗎。」
  
  賀雲欽騎起車來遠比哥哥來得快,紅豆惟恐坐不穩,含了一份羞意,正要悄悄摟緊他的腰身,聽到這話,猛然想起昨晚的事,漲紅了臉,嗔道:「我才不要學呢。」
  
  「那我晚上教你。」
  
  她斷然拒絕:「晚上更不要學了。」
  
  「那你什麼時候肯學。」
  
  「反正以後都不學德文了。」
  
  「哦。」他慢吞吞道,「剛才在房間裡是誰搬著我的德文字典看。」
  
  紅豆輕哼一聲,傲然抬了抬下巴道:「我自己也能學得會,總歸不要你教。」
  
  「自己學有我教得快嗎。」
  
  紅豆不吭聲了。
  
  賀雲欽無聲一笑,心情極愉悅,他現在仍摸不清自己到底算不算愛上了紅豆, 只知道跟她在一起時,就算兩個人不說話也曠達自在。
  
  待兩人到了王彼得寓所,王彼得換了衣服正要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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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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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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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發表於 2018-5-2 00:57:44 |只看該作者
第49章
  
  刻羽戲院倒是離得不遠,由此去頂多半個鐘頭。
  
  巧就巧在王彼得也推著一輛半舊腳踏車。
  
  紅豆先前跟王彼得一同出去辦過事,印象中他要麼乘賀雲欽的洋車,要麼乘自己的洋車,頭一回見他單獨出行,想不到竟也是騎腳踏車。
  
  忽然想起有一回賀雲欽和王彼得在她家書房時,兩人古裡古怪的似在丈量什麼,當時她就覺得奇怪,後因表姐的事打岔,也就忘了追問。
  
  不知純粹是巧合呢,還是這兩人有什麼共同的癖好。
  
  想得正出神,就聽賀雲欽喚她:「紅豆。」
  
  想是雖已決定去刻羽戲院,仍不忘問她是否願意同行。
  
  紅豆不得不壓下心裡的嘀咕,笑著揚臉道:「好。」
  
  她笑得燦爛,賀雲欽看得舒心,不自覺也舒眉一笑。
  
  王彼得騎了車跟賀雲欽同行,當初聽到賀雲欽要娶虞紅豆時,他著實驚訝了一陣,待弄明白這裡頭的彎彎繞繞後,他曾問過賀雲欽,除了有白海立逼婚的緣故,是不是早就看上了虞紅豆。
  
  記得賀雲欽當時思索了一陣,最後沒答他的話。
  
  他是真有些納悶,虞紅豆漂亮歸漂亮,可賀雲欽因著家庭的緣故,有的是機會接觸淑媛,其中不乏一兩個姿色能跟虞紅豆比肩的,怎麼不見賀雲欽心甘情願張羅跟別人成親。
  
  真對付不了白海立?笑話。
  
  到今天他算是看明白了幾分,除了虞紅豆,誰會興致勃勃跟著賀雲欽東奔西跑?
  
  換作別人,就算為了遷就賀雲欽勉強跟出來查案,怕不是無聊得打呵欠,便是嚇得轉身就走。
  
  賀雲欽之所以娶虞紅豆,除了皮相的誘惑,少不了靈魂上的投契。
  
  看賀雲欽那日情形,心裡似乎還糊塗,不知這兩日新婚過下來,他自己想明白了沒有。
  
  刻羽戲院名為戲院,實則仍是老式梨園,因這幾年出了白鳳飛等好幾個名角,戲班子老闆手頭日漸寬裕,乾脆賃了個老式園子,將裡裡外外都裝點起來。
  
  沿著畫廊入內,只見簇簇油綠,縷縷嫣紅,無數曲折,一步一景,倒也著實賞心悅目。
  
  這會因是早上,園子裡安靜得很。
  
  管事本就認識賀雲欽,一聽說王彼得是來找白鳳飛的,忙領著三人入了內園。
  
  到了偏廳奉座,那管事奉好茶,掩了門走了。
  
  紅豆用茶蓋輕輕撥了撥浮動的茶葉,凝神一聽,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練嗓,那嗓腔柳絮般輕飄飄一縷,綿綿不絕往上拔高,原以為已細到極致,然而偏就不斷,一路飄飄搖搖,直上青雲。
  
  她平生唯一一回聽白鳳飛聽戲就是在賀公館的花園,這時倒也分辨不出是不是白鳳飛的嗓音,轉臉見賀雲欽垂眸盯著茶碗不動,分明也在聽那人練嗓,便問:「是白鳳飛嗎?」
  
  賀雲欽看紅豆一眼,他一向不愛聽戲,哪能分辨得出是白鳳飛還是黑鳳飛,想了想,趁王彼得沒注意,捏捏她臉道:「戲班子按理天亮時早該練過嗓了,能這時旁若無人滿園子練嗓的,除了白鳳飛,料也沒有別人了。」
  
  這話說得極有理,她紅了臉,拉高他的襯衣袖子,低頭看他的腕錶,果然快八點半了。
  
  再一聽那人不練了,寂然了好一會,就聽有人一溜小跑進來,對外頭掃灑的下 人道:「白老闆來了,快收起掃帚,小心揚塵嗆到白老闆的嗓子。」
  
  紅豆跟賀雲欽對視一眼,那位可是名副其實的「角」,就算底下人擺出再大的陣仗也不稀奇。
  
  不一會就聽外頭走廊有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話,由遠而近,輕不可聞,緊接著紫檀鏤花隔扇門一開,一個穿湖藍色旗袍的女人驟然出現在門口。
  
  上回紅豆見白鳳飛時,對方尚在戲臺上,因扮相未撤,自然無從看清本人長相,這時見了真人,忍不住抬眼仔細打量。

  尖尖的瓜子臉,斜飛入鬢的蛾眉,一雙眼睛顧盼生輝,滴溜溜的極清極亮,隨便朝人身上一看,便有種讓人定神的意蘊。
  
  想是成名已久,儘管渾身上下透著幾分慵懶腔調,仍有種傾軋而來的氣勢。
  
  就只年紀不算小了,歇得好像也不大好,眼下雖著意施了脂粉,然而全都浮豔在臉上。
  
  進門之後她第一眼先看見賀雲欽,訝笑道:「原來王探長說的那位痕跡學專家竟就是賀公子。」
  
  嗓音清潤如泉,果然名不虛傳。
  
  下一眼,冷不丁看到賀雲欽身邊還有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錯愕了一下,旋即笑道:「這位是——」
  
  那日婚禮上紅豆只露了一面便走了,她未能看清新娘長相。雖知道賀二公子娶了親,但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帶著新婚妻子一道出來。
  
  賀雲欽笑了笑道:「這是拙荊。」
  
  白鳳飛訝異揚了揚眉,將紅豆仔細看了幾眼,邊看邊滿口誇耀:「真是天造地設、一對璧人。」
  
  王彼得扯了扯西服領的領結,正色道:「白老闆,刻羽戲院這案子現在到處傳得沸沸揚揚,鄙人今日過來,是想再問問陽宇天案發當晚的事。」
  
  白鳳飛遲疑著看向賀雲欽,賀雲欽擱下茶碗,以極坦然的口吻,望著白鳳飛道:「白老闆若是不方便在下和拙荊在座,我們這就到外頭去。」
  
  白鳳飛忙笑道:「賀公子沒聽剛才王探長說麼,陽老闆的事早傳開了,自出事以來,隔三差五就有人上門打聽,我早都習慣了,就算再當著賀公子的面說一回也無妨。」
  
  說罷,含笑看著賀雲欽,擺了擺手,後頭門應聲合攏。
  
  待白鳳飛坐下,王彼得問道:「白老闆這些日子歇得不好?臉色比前日見時又差了好些。」
  
  白鳳飛低頭看那細白瓷碗裡橫斜有致的茶葉,悠悠歎道:「畢竟跟陽老闆認識多年,他出了事,死得還那麼慘,我心裡自然不好過,已經好些日子沒睡過好覺了。」
  
  賀雲欽將腿伸直,背靠著椅背,靜靜打量白鳳飛。
  
  紅豆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白鳳飛的旗袍是簇新的,料子泛著柔膩的光澤感,但腰腹間有些寬鬆,並不如何合身,像白鳳飛這等講究排場的人,絕不會做不合身的衣裳,衣裳之所以偏大,要麼就是短短時間內瘦了許多,不然就是穿著別人的衣裳。
  
  她定睛看了看白鳳飛脂粉都遮蓋不住的青黑眼圈,更傾向於前一種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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