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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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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凝隴] 紅豆生民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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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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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57:56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王彼得道:「當晚白老闆在賀公館登臺時,這邊戲園子也排了大半晚的戲,整個戲班子單陽宇天一人沒曲目,別人在前頭忙活,他在後頭歇息,等到徒弟九點多卸了妝回後園去找師傅,才發現陽宇天吊死在了房中。白老闆,當晚的情形可是如此?」
  
  白鳳飛眼中閃過一抹悚然之色,極緩地點了點頭。
  
  王彼得看了看賀雲欽,賀雲欽沒有插話的意思,只得繼續問:「戲臺子設在前院,各位老闆歇在後院,平日戲園唱戲時,客人可隨意闖到後院來嗎。」
  
  白鳳飛道:「後院除了我的院子會上鎖,其餘院子從不上鎖,雖說後院門口有人認真看守,但若是當晚戲目多,把門的少不得鬆懈幾分,以往就有過客人誤打誤撞走到後院去的時候。」
  
  王彼得點頭:「照這麼說,豈不是遇到戲目多的時候,客人隨時都可以到後院去?那當晚陽宇天是臨時決定取消劇碼,還是貴戲院提前就安排他當晚休息。」
  
  白鳳飛胳膊歪靠在扶手上:「整個戲班子只有我從不提前安排曲目,其他人基本都是定在了刻羽戲院,為了方便票友提前買票,戲院提前一個月就會在門口張貼劇碼單,當晚陽老闆出事的時候,本就該輪到他休息。」
  
  王彼得努了努嘴:「所以凡是看過門口的劇碼單的人,提前一個月就能知道陽宇天某晚唱不唱戲……」
  
  紅豆暗暗皺眉,琅圜書局的許經理被謀害時,兇手似也是料準了當晚許經理家中無人,特選了當晚下手。
  
  如果兩起案子的兇手是同一人,此人謹慎周密的性子倒是從頭到尾都沒變過。
  
  賀雲欽盯著白鳳飛無端瘦了一大圈的胳膊看了一晌,忽然放下茶盅。
  
  王彼得會意,淡笑道:「白老闆,實不相瞞,賀雲欽今日本在家休假無事,臨時被我找來幫忙,自從我接手了陽老闆的案子,為了找兇手,幾乎一日未得閒,奈何兇手留下線索太少,我苦查一月下來,目前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陽老闆並非自盡, 賀雲欽痕跡學方面比我研究得精深,雖說聽我說起過此事,但因為當時他事情太多,未曾當場看過,我進去看了,惟恐漏下什麼,就想請他再來幫忙看看。他本不欲插手此事,耐不住我三請四請,說來也都是為了早日破案,如果白老闆不介意, 我和賀雲欽想再去陽老闆的房間看看。」
  
  白鳳飛眸光一動,笑起來道:「我一心盼著王探長早日揪出兇手,怎會介意王探長找幫手,何況全上海都知道賀公子學問極富,既能請動賀公子來幫忙,我自是求之不得。」
  
  王彼得嘿嘿一笑,順理成章接過話頭道:「白老闆是爽快人,既如此,那就請帶路吧。」
  
  白鳳飛苦笑著搖頭:「說來不怕王探長笑話,自從陽老闆出了事,我晚上幾乎沒在戲院住過,實在推不了,才偶爾白天來戲院接接戲,只要一想到陽老闆的死狀,我這心裡就直發寒,無論如何不敢去,既然幾位要去查看,不如讓底下人領路。」
  
  說著也不等王彼得他們反對,揚聲朝門外道:「來人。」
  
  等下人進來,白鳳飛道:「王探長要去陽老闆的院子再看看,記得好生招呼。」
  
  那下人也不想去那晦氣地方,然而這幾個人統統是白老闆招來的,哪一個敢隨便得罪,好不容易將賀雲欽等人領到陽宇天生前住的院子門口,自己卻瑟縮著不敢進去。
  
  這一來正合賀雲欽幾個的心意,王彼得極其溫和地看著這人道:「何必跟著進去白白受嚇一回,就在外頭等著吧,我們看看就出來。」    

  那人如蒙大赦,訕笑著應了。
  
  賀雲欽拉了紅豆就往院子裡走,走了一截,裝作不經意回頭看了看院門口,低聲對王彼得道:「你不是說當初是白鳳飛主動找你查案麼,怎麼剛才你問話時她那般敷衍。」
  
  王彼得冷哼道:「我也覺得納悶,那晚白鳳飛給我打電話,分明是怕極了的模樣,說陽宇天斷不可能自殺,許我高額酬金,請我務必儘快揪出兇手,可是這才幾天工夫,兇手還沒影子呢,她竟提前讓人將酬金送到我寓所,擺明瞭要就此打住, 要不是我在電話裡說找了人幫忙查案,又一大早來刻羽戲院,她怕是見都不會見我。」
  
  紅豆想起方才情形,問:「白鳳飛一個多月前有這麼瘦嗎?明明新做的旗袍,怎麼會寬鬆成這樣。」
  
  賀雲欽看了看紅豆道:「一個多月前她到賀家登臺,未妝畫前我見過她一面,的確比現在豐腴多了。」
  
  紅豆一怔,思索著點頭:「可見她這些時日心思極重。」
  
  王彼得推開房門:「剛出事的時候急於找兇手,真等查上了又吞吞吐吐不肯配合,兼之一月之內瘦了這許多,要說白鳳飛沒鬼我怎麼也不信。」
  
  三人入內,在外屋轉了轉,紅豆留在通往裡屋的門口,賀雲欽和王彼得則進了陽宇天上吊的裡屋。
  
  王彼得一進門就道:「牆面和窗臺我之前都已看過。」
  
  可賀雲欽像沒聽見似的,徑直走到窗前。
  
  紅豆抬頭看房梁,試想想,先是將一個成年男人掛上去,而後從容不迫看著對方在眼前死去,事後再偽裝自殺的形式,僅憑一人之力能做到嗎?
  
  賀雲欽似乎對此也深表懷疑,始終持合夥犯案的觀點。
  
  而要不是白鳳飛和顧筠找了有國外痕跡勘查經驗的王彼得現場查看,兇手的計劃恐怕一時難被識破,最後這兩起案子自然也會當作普通的自縊案處理,正如當年小姨一樣。
  
  想到這,她心頭突突一跳,正出神,忽聽賀雲欽淡諷道:「王探長,我勸你少喝些酒,這窗臺底下是什麼。」
  
  王彼得疾走幾步,蹲下身一看,待看清何物,老臉一燙。
  
  賀雲欽起了身,舉了那東西在窗前細看,紅豆踮了踮腳,始終未看清那東西是什麼,膩聲道:「賀雲欽。」
  
  賀雲欽聽紅豆聲音有些發急,順手將那東西遞給王彼得,溫聲對紅豆道:「進來吧。」
  
  說著從褲兜裡取出一卷軟尺,蹲下身,丈量房梁底下那條橫線和窗戶之間的距離。
  
  王彼得這時已將那東西收入一個巴掌大的紙袋裡,啞了似的一言不發,只從懷中掏出一個西洋電筒,半躬著腰,極力睜大眼睛細細搜索牆上先前漏下的痕跡。
  
  紅豆接過王彼得手中的東西,原來是淡黃色的絲樣纖維,細看之下有點像平時用來綁東西的麻繩,再彎腰看王彼得正研究之處,原來窗臺下有個不起眼的極深的凹洞,那纖維應是卡在凹洞裡了。這凹洞特選的窗棱和牆體鑲嵌之處,若不仔細看,根本無從發現牆縫裡還藏有凹洞。
  
  賀雲欽量完地面,複又直起身,抬頭看了看房梁,將軟尺擲上去,丈量房梁與地面的垂直距離,待軟尺垂下來,他看著那數字,意味深長笑道:「看來我之前猜錯了,如果是合夥作案,何必設計這麼複雜的工具,都能用這麼精妙的法子殺人了,兇手想來也是極自負之人,怎會隨便拉幫手壞他的好事。就有一點想不明白,兇手可能就是刻羽戲院內部之人,但也可能不是。如果不是,他究竟是怎麼將吊人上房梁的工具帶入後院的?眾目睽睽之下隨身帶著工具,難道就不怕別人起疑心。」
  
  紅豆這時已明白賀雲欽為何要量這幾處距離了,這類工具她以前在書上見過,無非是用來農耕之用,倘若提前設計好了,別說160磅的人,幾百磅都能吊上去。
  
  她詫異道:「會不會兇手前後來過幾回。」
  
  賀雲欽正望著房梁思忖,聽了這話,轉頭看紅豆道:「我也在想這個可能,兇手第一次進來時,將工具放在內院一個隱蔽之處,待殺完人後,又將工具帶走。」
  
  他大致比劃了一下:「要是由我來做這工具,第一需提前考慮好繩索粗度和受害人體重,不然沒辦法將工具尺寸進行壓縮,可就算再小,從房梁離地的高度來看,工具怎麼也該有50公分*50公分*50公分左右,至於形狀,就更不知怎麼才能做得不引人注目——」
  
  他抬眼看了看紅豆和王彼得:「一個人在戲院裡看戲時,手裡拿著什麼東西別人不會覺得奇怪?」
  
  紅豆歪著頭思索。
  
  王彼得想是仍因漏了關鍵痕跡感到頹喪,沒好氣插話道:「多了去了,鳥籠、包袱包好的手禮,若他存心不給人看,旁人總不至於冒昧到非要打開看不可。」
  
  紅豆駭異道:「真是不佩服都不行,如果這些假設成立,他為什麼要用這麼複雜的法子殺人?又為什麼選了看上去毫無瓜葛的許奕山和陽宇天作為下手對象?」
  
  「受害人之間的關係可以慢慢摸排。」賀雲欽摸摸下巴,兇手這麼聰明,他原本只是好奇,現在好勝之心徹底被吊起來了,「我現在最感興趣的是如何撬開白鳳飛的嘴,還有就是當晚陽宇天遇害時,戲班子裡的人可曾有人見過誰拿著鳥籠之類的物事來聽戲。」
  
  既是王彼得拿了人家高額酬金在查辦此案,這些事自然也就該他負責。
  
  於是賀雲欽和紅豆齊齊看向王彼得。
  
  王彼得頂住兩人的視線,頂了一會敗下陣來,不情不願說:「我這就去問。」
  
  賀雲欽仍覺不夠,又著意提醒他一句:「王探長千萬別忘了一會重新去勘查許奕山家的現場。”
  
  未等他答言,紅豆站在賀雲欽身邊,脆聲補充:「還有,王探長記得問問許太太,過去許奕山是不是認得陽宇天。」
  
  王彼得冷哼一聲,不知不覺間,他竟再一次淪為了賀雲欽的助手,且這一回賀雲欽身邊還添了個牙尖嘴利的虞紅豆,胸口不免悶悶的,好一會才甕聲道:「放心,這回絕不會再漏下什麼了。」
  
  三人又在屋內察看一晌,見再無所獲,便從內院出來。
  
  路上紅豆想起剛才的事,明明賀雲欽昨晚還打算到許奕山家看看,剛才那意思竟是懶得去許奕山家了,不知跟昨天大嫂特意令下人過來問賀雲欽有無關係?賀雲欽平時待人和善,就不知為何,一到段明漪面前總顯得極為冷淡,先前她老以為是因為那樁新聞有意避嫌,然而經過這幾日相處,許是一種直覺,她總覺得賀雲欽好像還因為別的事對段明漪避之不及。
  
  晚上要不要問問他呢。還有腳踏車的事,說起來賀雲欽似乎在她面前很坦蕩, 可真要細究起來,其實還有很多事是她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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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58:08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兩人將王彼得丟在刻羽戲院,騎了腳踏車出來。
  
  回到賀公館,一整天都沒有王彼得的消息,用過晚膳,剛要回房,電話來了。
  
  下人走到賀雲欽面前:「二少爺,王探長的電話。」
  
  賀雲欽本來正笑著聽紅豆和母親妹妹聊天,見王彼得總算有消息了,忙拉了紅豆從沙發上起來。
  
  諸人見他連接電話都帶著紅豆,都愣了一下,連一貫穩重的賀寧崢都忍不住笑起來道:「接個電話的工夫也帶著弟妹,弟妹剛吃完飯,你倒是讓她好好坐著喝杯茶,歇一歇,陪太太說幾句話什麼的,沒事又折騰弟妹。」
  
  賀雲欽看一眼紅豆,對大哥笑道:「這個電話她肯定想聽,就算讓她待在客廳也不安心的。」
  
  賀太太笑著搖搖頭:「隨他去吧,只要紅豆不生氣,由得他胡鬧。」
  
  紅豆雖然性子活潑,畢竟剛嫁進賀家,處處還有些拘謹,聽了這話,不便接婆婆和大伯子的話,臉上維持著恬靜的笑容,手指卻悄悄在賀雲欽手心裡撓了撓。
  
  賀雲欽不知想起什麼,臉莫名一紅,也在她掌心裡也撓了撓,當著眾人的面,若無其事拉著紅豆走了。
  
  王彼得查得不大順利:「白鳳飛回了棲霞路的寓所,只推頭痛,不肯見我,我在想我們要不要用什麼法子嚇唬嚇唬她,不然要想從她口裡撬話簡直難於登天。」
  
  賀雲欽一手拿著聽筒,一手拿著話筒,紅豆踮腳湊近聽,奈何這人不僅高挑,腰杆還直,她夠了一會,勉強只能聽到聽筒裡沙沙作響,根本聽不清王彼得說的什麼。
  
  一急之下,乾脆扳住賀雲欽的胳膊一徑往下拉,微微睜大眼睛,佯怒瞪著他。
  
  賀雲欽感受到來自胳膊的力量,垂眸一看,意識她在急什麼,見書房門關著, 料也沒下人敢闖進來,乾脆對王彼得說了句:「稍等。」     

  說著便拉開書桌旁的椅子,大剌剌坐下來,拉了紅豆到自己腿上。
  
  紅豆臉瞬間紅透了,扭了扭身子,賀雲欽一臉淡然指了指聽筒,紅豆望他一眼,只得湊了過去,聽王彼得怎麼說。
  
  「至於陽宇天遇害當晚,劇碼排得極多,當晚聽戲的客人前前後後換了幾波,戲班子裡這些人不是忙於登臺,就是忙著招呼客人,不出差錯已是不易,誰還有空顧及後頭?下午我盤查了一圈,沒人注意哪位客人攜帶較大的物品進來。」
  
  賀雲欽道:「倘若兇手本身就是刻羽戲院內部的人呢?根本不用裝作票友,隨時可以到後院去。」
  
  王彼得道:「所以說人人都能扯謊,還是痕跡和證物可靠。」
  
  頓了一下,赧然道:「下午我去許奕山家重新看了,的確在床柱後頭發現了類似的凹坑。」
  
  賀雲欽一哂。
  
  王彼得不等他開口,忙道:「行,不用你囉嗦,我自會戒酒。但是有一點值得注意,兇手在陽宇天房間作案的事後還留下了繩索的痕跡,到了許奕山家可都已經處理乾淨,滿屋子只有抹不了的凹洞了。」
  
  「說明兇手越來越精明了,既也有凹洞,你量了房梁這幾處距離沒有,把量得的數字報給我。」
  
  王彼得於是報了一組數字。
  
  紅豆在旁邊插話道:「煙頭呢?陽宇天的屋子裡沒聽王探長提煙頭,許奕山的屋子裡卻特意提到長樂門的煙頭。」
  
  王彼得道:「因為許家是私人寓所,刻羽戲院卻人龍混雜,等我去現場察看時,戲班子裡的人、聞訊跑進去看熱鬧的票友、員警,早闖進去好幾輪了,陽宇天屋子裡滿地狼藉,煙頭成堆,我哪會注意到哪個煙頭是不該出現的?」
  
  賀雲欽跟紅豆對了一眼:「許奕山的社會關係呢?問過許太太沒,許奕山過去是不是認得陽宇天。」
  
  「許太太說許奕山常去刻羽戲院聽戲,認得裡頭的『角』不稀奇,但許奕山從前是不是認識陽宇天她也不清楚,只說許奕山念書時家貧,沒成親前跟著寡母四處搬家,三教九流的人認得不少。」
  
  畢竟算相識,賀雲欽以往也聽過幾句許奕山家裡的事,摸了摸下巴道:「許奕山的確是近來才發跡的,此人父親沒得早,家中一貧如洗,難得極聰明,當時是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原來的南洋公學的,許太太是露露百貨的千金,在大學裡認識了許奕山,因許奕山相貌功課都好,許太太中意許奕山,後來主動說服家裡同意了他們的親事。」
  
  成親後許奕山因著書局和太太娘家的關係,慢慢開始結交上海名流,跟賀家也是這樣認識的。
  
  王彼得道:「所以說許奕山現在雖然風光,過去也著實寒酸了好些年,陽宇天呢,的確是唱出名堂了,但畢竟是戲伶,依我看,兩人的社會關係交集點,還可以再往前推一推,最好推至兩人發跡前。許奕山常去刻羽戲院,他太太一直認為他是奔著白鳳飛去的,現在看來,會不會這根本是誤會,其實他和白鳳飛、陽宇天本就認識?」
  
  「而現在其中兩個人死了。」賀雲欽挑了挑眉,「王探長,我早勸你不要太嗇刻,就拿這件案子來說,你怎麼也該多派幾個人盯緊白鳳飛,她既是關鍵證人,也有可能是下一個受害人。」
  
  王彼得嘿嘿笑道:「我現在上哪去現招助手?今晚是無論如何也變不出人來了,所以不得不給你打這通電話。」
  
  賀雲欽似乎早料到王彼得會如此,冷笑一聲,頓了會方道:「那你等著吧。」
  
  掛了電話,他思索了一會,抬頭對紅豆溫聲道:「你到外面等我,我打個電話。」
  
  紅豆怔了怔,他語氣溫和,神態卻極認真,可見此事沒有商量的餘地,微嘟著嘴,起了身,往外走去。
  
  掩上門,她屏息靜聽,不一會,恍惚聽見賀雲欽說了幾句話,因說的德語,語速又快,她一句都聽不懂。
  
  這下她更不高興了,賀雲欽於洞察人心方面敏銳得出奇,難道是吃定了她會偷聽?她才不聽呢,慢慢踱了開去。
  
  很快門打開,賀雲欽從裡頭出來,見紅豆立在走廊盡頭的大玻璃窗前,明明聽到開門動靜也不回頭。
  
  他不緊不慢走到她身後,立在她身後,也像她那樣看著窗外,口裡道:「王探長忙不過來,我給他找幾個助手,因為我那幾個朋友較神秘,不好隨意洩露他們的身份。」
  
  紅豆扭過身,抬眼看他。
  
  他垂眸笑著對她對視:「回房吧。」
  
  紅豆赧然地任他拉著手,兩人回房,紅豆去盥洗室洗澡,出來時,見賀雲欽坐在外屋的書桌前寫東西。
  
  她走過去低頭一看,原來是在畫圖紙,輪軸、螺絲釘、杠杆、繩索等物都已經初具模型。
  
  她乾脆也搬了張椅子坐在他對面,托腮問:「是在畫兇手的殺人工具嗎?」
  
  賀雲欽笑了笑,紅豆一點就透,向來極能跟得上他的思路,點點頭,眼睛仍看著紙面道:「從兩處現場殘留的痕跡來看,兇手的確是利用這種工具將人吊上的房梁,我大概還原了一下,這工具原理簡單,並不難做,只要提前制服了受害人,固定好繩索,兇手不用費多大力氣,就可以緩緩轉動滑輪將受害人慢慢吊上房梁,難就難在幾點:第一、先假定兇手不是刻羽戲院內部的人,兇手怎麼把這工具做得小而不起眼的?他不但拿著這工具在眾目睽睽之下來聽戲,還敲開了許奕山和陽宇天的門,殺了他們之後,又從容拿著工具離開,若是一個龐然大物或是形狀太奇怪的東西,理應會引起受害人的警覺。」
  
  紅豆點頭:「陽宇天和許奕山都是高壯之人,如果起了警惕,兇手絕對找不到機會下手。而如果不是戲院內部人所為,兇手帶著其他東西去戲院又很奇怪,所以王探長才推測會不會是鳥籠一類的物事。」
  
  「第二、受害人不會乖乖任他吊上房梁,所以兇手事先必須用別的法子制服他們。我現在傾向於于兇手是在酒水中羼入其他東西,先使得受害人喪失意識,然後在 受害人口中塞入東西防他們呼救,不然不能順利實施那法子,所以照目前線索來看,受害人跟兇手認識的可能性較大,而且受害人根本想不到兇手會殺他們。」
  
  紅豆回想白天在刻羽戲院的光景:「而白鳳飛自案發以來表現太古怪,沒准跟三個人都認識,是關鍵中的關鍵。」
  
  賀雲欽擱下筆:「我在等這兩人的驗屍單。」
  
  紅豆剛要答話,忽然聽裡屋的露臺上細細密密一陣響,似是來了雨,瑟瑟秋風夾著急雨打在窗上,吹起兩邊低垂的細白綃紗。
  
  一股清涼雨意送入屋中。
  
  紅豆起身到裡屋去關落地窗。
  
  回頭門外有人敲門,卻是下人送了茶水來,想是賀雲欽提前有吩咐,一徑端到賀雲欽的書桌前,放下茶碗便靜悄悄走了。
  
  一盅是賀雲欽自己常喝的碧螺春,另一盅卻是羼了蜂蜜的桂花茶。
  
  紅豆端起茶喝了一口,暖甜極了。
  
  兩個人都異常安靜,各自忙各自的。
  
  只聽自來水筆沙沙作響,賀雲欽想一想,寫一寫,仍在有一搭沒一搭填補工具的細節,紅豆則在默默翻看德文字典。
  
  外頭雨瀟瀟、風瑟瑟,屋子裡靜靜流淌著一室澄暖的光。
  
  紅豆看了一晌書,忽然想起一句應景的話: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
  
  眼看那工具已經還原得差不多,望著燈下的他,微嗔道:「你不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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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58:19 |只看該作者
第52章
  
  她的聲音本就嬌脆撩人,加之房中靜謐,無形間更添一份初初萌動的意味,賀雲欽哪還顧得上畫什麼工具圖,擱下筆就起了身:「那我去洗澡。」
  
  紅豆話一出口就暗悔,原是想著他這幾日事忙,明日上午要陪她回門,下午還要去一趟學校,怕他太累,想勸他早些歇息罷了,誰知說出來就變了味。
  
  眼看賀雲欽二話不說進了裡屋,分明會錯了她的意,她為了表示自己決不急於上床,便仍氣定神閒坐在凳上。
  
  不一會賀雲欽洗完了,手裡拿著澡巾,胡亂擦著頭髮出來。
  
  抬眼一望,誰知床上無人,一看,紅豆仍在外屋看書。
  
  他將澡巾丟回盥洗室,走到她身後:「不睡覺嗎。」
  
  紅豆極嚴肅地看他畫的工具圖:「我研究一下大致可以做成什麼形狀。」
  
  他扯過那張圖紙:「這是王探長的事。」
  
  紅豆複又捧起那本辭典:「那我再學學德語。」
  
  他拉她起來:「我來教你。」
  
  「不要你教。」
  
  「不教怎麼學得會。」
  
  「我悟性可高了。」
  
  「外語可不是光靠悟性能學得會的,需得人教你。」
  
  「怎麼有你這麼無賴的人,沒事非要強當人家的老師。」
  
  「別人求我教我還不教呢,就只教你一個。」
  
  紅豆被他拉著進了屋,路過睡榻時,他停下來,突然摟著她坐下。
  
  「不是要睡覺嗎。」
  
  他固住她的腰,讓她坐在自己腿上:「我們先在榻上睡一覺好不好。」
  
  這光景聞所未聞,紅豆又羞又怒:「你到底要幹嘛!」
  
  賀雲欽也有些不好意思,然而他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打算,仰頭吻她脖頸,手探入她的衣裳下擺:「在榻上也可以睡覺。」
  
  竟還可以這樣?紅豆羞得恨不得鑽進地縫裡,扭動一番,終於從他腿上跳下來,邊笑著邊床邊跑:「你自己在榻上睡,我可是要上床睡覺的。」
  
  賀雲欽雖然滿心想跟紅豆試些新花樣,卻也怕紅豆不高興,本就沒誠心強迫她,眼看她跑了,摸摸鼻樑,只得上床。
  
  她有意使壞,故意躺得離他遠遠的,他掀開被子,剛躺下就趁她不防,一把將她拉到自己身下,然後扳住她的腦袋,低下頭去啄她領子裡透出的一截雪膩脖頸:「在床上睡也行,但我們試試別的睡法。」
  
  說著便往下一撈,折起她的腿,強行讓她環住自己的腰。
  
  這對於他來說新鮮極了,他今晚打定主意要教紅豆。
  
  難得紅豆這回雖也羞得不行,總算沒有推開他就跑了,只閉著眼睛道:「我、 我還是有點疼,白天都是忍著的。」
  
  賀雲欽剛將她的衣裳褪了一半,聽了這話不由一怔,原來她竟還疼著,哪怕恨不得立刻提槍上陣,顧慮到她的感受,不得不停下來,他又不是等不起,何必非她不舒服的時候硬來。
  
  紅豆等了一會,賀雲欽身上的某處仍不屈不撓,然而久久不見下文,只不斷地吻她這、吻她那,反反復複在他最喜歡的某部位流連,暗猜他這是有意體貼她,心中一軟,雖仍閉著眼,卻摸索著抬起手來,拉下他的脖頸,在他耳邊說了句話。聲音低得近乎耳語,僅是兩瓣唇的翕動。
  
  賀雲欽一怔,心中大悅,忍笑吻了吻她道:「好,我輕點。」
  
  一折騰就折騰到極晚,賀雲欽替紅豆收拾乾淨,摟她躺下。
  
  紅豆疲乏極了,腦袋擱在他胸膛上,半閉著眼睛假寐。
  
  他的呼吸拂得她額前髮絲癢癢的,兩人雖不說話,然胸臆間自有一種類似充盈知足的感覺,淺淺的,近乎透明,極為寧謐。
  
  不知過了多久,她滿足地輕歎口氣,想起白天的事,有些疑惑擱在心裡太久了會發酵,不如趁這個機會釋疑,便抬頭看他:「你的腳踏車那麼舊了,為何還不肯換。」
  
  賀雲欽原是閉著眼睛在醞釀睡意,聽了這話睜開,一低頭,對上她的眸子。
  
  倒不覺得意外,她這麼聰明,遲早會注意到那腳踏車。
  
  他靜了一晌,不想繞彎子更不想扯謊敷衍她,抬手掠過她的頭髮,直截了當道:「我不換自有我不換的理由。」
  
  紅豆定定望著他的黑眸。
  
  他絲毫不讓,兩人對視片刻,眼看是撬不開他的嘴了,她不想讓他看出自己的不高興,便推開他,對著另一側躺著,假裝不在乎道:「好,那我不問了。」反正來日方長,她總有機會弄明白。
  
  賀雲欽望著她的後背,床頭澄瑩的燈光撒在她的臉上,將她的側臉輪廓勾勒得那般飽滿,老讓他想起散發著甜香的水蜜桃。
  
  然而這顆桃子現在正在生悶氣,只拿個桃子屁股對著他。
  
  他拉她回來:「紅豆。」
  
  紅豆閉著眼睛道:「紅豆睡著了。」
  
  「是嗎?」賀雲欽一挑眉,「睡著了還能說話。」
  
  紅豆道:「不但可以說話,還能咬人呢。」拉過他環在她胸前的胳膊,一口咬住。
  
  賀雲欽忍痛任她咬,誰知她只咬了一口,便推開他的胳膊,拿起來一看,極淺極淺,連個牙印都沒留下。
  
  他忍笑吻了吻她的發頂:「紅豆,我沒打算存心瞞你什麼秘密,但是有些事不只牽扯到我,還有其他人,總歸要等到事情辦完了才能告訴你。」
  
  紅豆還是不做聲,但原本繃著的肩頭略略鬆弛了幾分。
  
  賀雲欽又道:「明天我們回同福巷,禮物備了,明早你看看還有什麼要添的。大哥現在不做員警了,聽岳母的意思,是打算重新將鋪子開張,明天我跟他們商量商量,看到何處盤爿店面,早些將家中營生操持起來。」
  
  紅豆心中一暖,可是這件事若是由賀雲欽來插手,一來店面說不定會弄得太闊氣,反而不利於生意。再來以賀雲欽的為人處事風格,定會又出錢又出力,母親和哥哥都是極硬氣之人,未必肯叨擾賀雲欽,何況他們倆剛成親,賀家本就人多眼雜,若是讓人知道賀雲欽貼補虞家,定會惹來嫌話,便道:「明天等見了母親和哥哥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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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發表於 2018-5-2 00:58:29 |只看該作者
第53章
  
  次日,賀家因給虞家準備了好些回門禮,一大早就令老余在底下等著,而為了體現賀家對此事的重視,還特地吩咐幾位懂舊禮的老管事陪著兩人回門。
  
  一行賀家車隊到了同福巷,賀雲欽和紅豆下了車往內走,尚在樓下就碰到彭裁縫倆口子出來,裁縫鋪門關著,兩人一人手裡抱著個孩子,看樣子正要出門。
  
  「紅豆回來了。」彭太太上下打量紅豆,嘖嘖笑歎,「成了親就是不一樣,一天比一天漂亮,看來賀先生待你極好。」

  紅豆不便接話,只笑著打岔道:「彭先生彭太太這是要去玩呢。」
  
  彭裁縫惟恐老婆說錯話得罪人,暗暗在後頭扯了扯老婆的衣裳,笑道:「帶孩 子們去外婆家走親戚。」
  
  說著便衝賀雲欽道:「賀先生好。」
  
  他手裡抱的是大些的孩子,叫大寶,這孩子記得賀雲欽上回給過自己糖吃,見父親跟這人說話,便張開胳膊湊過賀雲欽道:「糖。」
  
  賀雲欽因為四妹有低血糖病的緣故,的確有隨身帶糖的習慣,眼見這孩子纏著 自己要糖,不以為忤,隨手往褲兜裡一摸,誰知成婚這幾日天天跟紅豆在一處,竟忘了往裡頭揣糖,便笑道:「叔叔今天可沒帶糖。」
  
  彭裁縫羞慚得說不出話,狠打了大寶好幾下,彭太太氣得直擰大寶屁股,嘴裡咬牙切齒。
  
  大寶吃痛不過,扭動著胖胖的身子大哭起來。
  
  彭裁縫充滿歉意對賀雲欽道:「孩子不懂規矩,賀先生別見怪。」
  
  二樓有人聽到動靜,推開窗戶往下看,旋即笑起來道:「姑姑,紅豆和賀先生來了。」
  
  紅豆和賀雲欽抬頭一看,原來是玉淇和玉沅兩姐妹,今日不是禮拜日,想是為著她回門的緣故,兩姐妹特意請了假。
  
  樓內咚咚咚作響,虞崇毅早已迎下來了。
  
  看到妹妹先是一怔,仔仔細細看她一眼,許是妹妹嫁人的緣故,不過兩日不見,總感覺兩兄妹像隔了好久沒見似的。
  
  看妹妹粉面桃腮,氣色極好,料這兩日過得極順心,心裡立時舒坦不少,笑著對妹妹和妹夫道:「快進屋。」
  
  又招呼後頭那幾個捧著回門禮的管事。
  
  屋子裡熱鬧極了,不止虞太太,舅舅一家人也來了,為著紅豆今日回門,虞太太昨晚大半晚未睡著。女兒出嫁前她恨不得將畢生絕學都傾囊相授,奈何備嫁時間太短,也不知紅豆聽進去了多少,這幾天一顆心七上八下,惟恐紅豆到了賀家被人挑理。
  
  一聽說紅豆和賀雲欽來了,恨不得從沙發上彈起來,一等小夫妻進屋,臉上笑著,一雙眼睛卻在女兒身上團團轉。
  
  女兒過得順心不順心,一眼工夫就能看出來了,再看賀雲欽待女兒又極體貼,賀家人也極知禮,多少放了心。
  
  簡單招呼賀雲欽和賀家管事幾句,就藉故到了裡頭,拉著紅豆好一番細問,直問得紅豆滿臉通紅才甘休。
  
  紅豆從房中出來,惟恐母親想起什麼又將她逮回去,恰好走廊上遇到玉淇表姐,如蒙大赦,忙要拉玉淇回屋說話,她這些日子忙著自己的親事,始終沒問玉淇表姐的打算,兩人進了屋,坐下說話。
  
  玉淇本就是個極通透的人,知道紅豆這一是害羞有意不去客廳,二也是想問她和袁箬笠的事。
  
  之前她遭擄全賴紅豆和賀雲欽搭救,這些日子對紅豆一直心存感激,說了幾句話,便極敞亮地說:「我已經徵得了父親母親的同意,我和袁箬笠打算年底成親,過些日子就會給本埠親友發帖子。」
  
  紅豆一呆,原來表姐還是決定嫁袁箬笠,遲疑了一會,忍不住道:「他的前妻呢,袁先生打算怎麼處理他前妻的事?」

  袁太太因綁架王美萍觸犯了律條,雖經袁箬笠一番活動暫且被保釋出來,名聲卻徹底臭了,受了這番刺激,聽說袁太太病情加重,整日閉門不出,名下幾家鋪子也險些關張,若是玉淇真跟袁箬笠成了親,以袁太太的性子,日後少不了會找麻煩。
  
  玉淇極平靜:「我愛袁箬笠,這些事錯不在他,更錯不在我,既然困難躲不過去,那就想法子來應對。」
  
  紅豆萬想不到表姐如此坦然。
  
  玉淇見紅豆怔怔的,噗嗤一聲笑出來道:「你都嫁了人了,難道不清楚這話的意思麼,只消想想你和賀先生,就該知道這裡頭的學問了。『愛如禪,不可說』。說 起來我也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我現在很清楚我有多愛袁箬笠,也清楚他愛我,何況 我和他認識的時候,他已經和前頭太太離婚了,他們離婚的原因太複雜,決不止前頭太太不能生育這一項,當中種種,實不足為外人道。我只知道,我和他相戀是合情合理也合法的,我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他太太我們會妥善安置,日後有麻煩也會共同面對。」
  
  紅豆靜靜聽著,明明很平淡一番話,細細品來,竟有絲迴腸盪氣的意味。
  
  相形之下,雖然她和賀雲欽陰差陽錯成了親,然而畢竟未正經談過戀愛,比起玉淇和袁箬笠,他們平日相處時似乎仍缺了點什麼,就拿昨晚的事來說,至少光坦誠這一點,賀雲欽就做不到在她面前毫無隱瞞,眼看玉淇如此清楚自己的心意,她竟隱隱有些羨慕。
  
  出來時,舅舅拉著賀雲欽正說話。
  
  賀雲欽本來打算跟岳母和大舅哥商量買房子的事。聽岳母的意思,從前一家人賃這房子的時候,多少有為了紅豆上學方便的緣故,既然紅豆嫁給他了,岳母也就不再打算繼續賃這套洋房了。
  
  然而在座除了紅豆一家人,還有潘先生潘太太,潘先生也就算了,潘太太似乎對賀家極感興趣,若是他這個做女婿主動商量岳家置辦產業之事,萬一訛傳出什麼,總歸對紅豆不好,於是只說些閒話,一句不提幫虞家看房子的事。
  
  吃了一頓回門飯,賀雲欽跟紅豆上了車,幾位管事另乘洋車。
  
  路上紅豆默默無語,老像在琢磨什麼,賀雲欽鏡子裡看她一眼,回想自己今日在虞家的表現,委實沒有得罪她之處,便主動打破沉默道:「等我從學校回來,我打算去找王彼得,你跟我一道嗎。」
  
  紅豆搖搖頭:「我去學校找顧筠,她是許奕山的遠親,出事時又是她給王彼得打的電話,我想她多少知道點許奕山發跡前的事,就算她不知道,顧家人也該知道,既然她一心想破案,我打算一會找她打聽打聽許奕山的事。」
  
  這還是新婚以來兩人第一次分頭行動,賀雲欽心裡竟冒出一絲不捨,皺了皺眉 道:「那我送你去聖約翰,你大概什麼時候出來,我來接你。」
  
  紅豆點點頭:「下午第一堂課大概兩點半結束,總歸要下課後才能找她說話,要不你四點鐘來接我。」
  
  賀雲欽看看腕錶,道:「好。」
  
  紅豆默了一會,想到昨晚的事,心裡仍有些悶悶的,托腮出了會神,突然喚他道:「賀雲欽。」
  
  她語調跟平日有些微妙的不同,賀雲欽低應道:「怎麼了。」
  
  紅豆軟聲道:「『愛』的德語怎麼說。」
  
  賀雲欽一怔:「liebe.」
  
  紅豆臉微紅,聲音又輕軟幾分:「那『我愛你』呢。」
  
  賀雲欽這時已琢磨過味來了,紅豆這是要他當面跟她示愛呢,他猶豫了一下,他愛紅豆嗎。仔細想了幾秒後,低聲道:「Ich hab\' dich sehr lieb.」
  
  紅豆問完那句話後心啵啵跳個不停,幾乎是屏息等著,然而賀雲欽雖然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卻隔了一會才回答,若是沒有腳踏車和段明漪的事,她不至於覺得不舒服,可是前後幾樁事加起來,一絲絲的不舒服也都放大了好些倍。
  
  她倒是對賀雲欽夠坦誠,遇到不明白之處,從來都是直截了當相問,可是問了又如何,賀雲欽不肯告訴就是不肯告訴。
  
  她這幾日已對德語有了一點粗淺的研究,不及細想為何他剛才複述那句『我愛你』不只三個單詞,只一想到兩人雖已成了親,賀雲欽不知還要過多久才能主動跟她說這句話,不免有些頹然。
  
  眼看聖約翰到了,便推門道:「我走了。」
  
  賀雲欽望著她的背影,想著她獨自一個去調查兇手的事,明明學校裡該很安全,不知為何莫名升騰起一份強烈的不安,他直覺一向很準,忙也跟著下了車道:「你在學校裡待著哪也不要去,我三點半就來接你。」
  
  紅豆頭也不回,點點頭,往學校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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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紅豆知道下午第一堂課是國文,進了學校後,徑直到小教堂後頭的大課室去找顧筠。
  
  尚在臺階下,隔老遠就聽見課室嚴夫子在訓話,疾言噴噴,氣勢攝人,想是又因為學生敷衍功課在大發脾氣。
  
  看樣子一時半會下不了課,紅豆乾脆到小教堂對面的草坪旁的長凳坐著等顧筠。約莫過了十來分鐘,課鈴響了,如她所料,課室裡靜悄悄的,沒一個人敢出來,直到嚴夫子捧著講義疾步走了,學生們才從教室裡蜂擁而出。
  
  紅豆找到人群中的顧筠,衝她招手:「顧筠。」
  
  顧筠穿件淡月色襟襖,胸前別一支金筆,底下黑色葛華絲長裙,出來時懷裡抱著一摞書,慢騰騰地走著,聽到有人叫她,先是左右一望,待看清紅豆,推推眼鏡,快步走到跟前,道:「咦,不是明天才複課嗎,今天怎麼來了。」
  
  紅豆道:「我來問問許先生的事。」說著便拉她在身邊坐下。
  
  顧筠向來波瀾不驚,將那摞書放到一邊,想了想,問紅豆:「是王探長告訴你的?」
  
  紅豆點頭:「王探長說許奕山出事後,是你給他打的電話,他說你跟許先生是遠房親戚。」
  
  顧筠淡然點頭道:「許先生的母親跟我父親的一個堂兄是表親,算是很遠很遠的親戚,本來我們兩家基本不走動,因許先生任了琅圜書局的經理一職,為了公務上的事,他跟我父親時有往來,言談時說到幾個共同的熟人,這才敘起了親戚,後來許先生就常帶許太太和小孩來我們家作客,兩家因此就熟了。他遇害那天,也就是你和賀雲欽的婚禮上,我見過許先生,他當時正跟席上的人把酒言歡,還約了第二日去西山拼舊詩,根本看不出自盡的意思,是晚我們家接了他的噩耗,我怎麼想怎麼覺得奇怪,就給王探長打了電話。」
  
  她頓了一下:「前天王探長告訴許太太,目前可以確定許先生系被人吊上房梁偽裝自殺,但兇手目前尚無頭緒,應是獨自犯案。我琢磨了兩個晚上,能把許先生那樣的人吊上房梁,得多大的臂力,會不會借助了什麼工具?為了這事,這幾天我 一直在找資料,正打算回去好好研究。」
  
  說著便指了指身邊那堆書。
  
  紅豆一看,果然是些農耕工具類的書,便打趣她道:「看來顧先生的偵探技能越發精進了,王探長正到處找助手,既你對這方面起了興趣,不如去王探長處應聘手。」
  
  顧筠一本正經道:「我正有此意,可是王探長要招的助手需要記性奇佳,我也不知我能不能順利通過那個橋牌遊戲,為了此事,這幾日在家裡苦練技巧呢。」
  
  紅豆剛才不過隨口一說,沒想到顧筠竟真有此意,愣了一會,想起昨日賀雲欽跟王彼得那通電話,王彼得這幾日為了查案忙得焦頭爛額,早顧不上挑三揀四,便道:「放心吧,王彼得最近急缺人手,你這時候去應聘,定能順利入選。對了,問你一件事,你們家既然跟許奕山算遠親,可知道他過去家裡住在何處?聽說他常去刻羽戲院聽戲,不知他跟戲院裡的哪位角有沒有親戚關係?」
  
  顧筠狐疑道:「這個叫陽宇天的武生聽說也是上吊自盡,你好端端的問這個,是不是王探長懷疑兩人系被同一人所害?」
  
  紅豆聳肩道:「正因為王探長這麼想,所以才急於排查兩人過去的關係,要是能找出兩人過去的交集點,一切就好辦了。」
  
  顧筠思忖道:「我聽我父親說,許奕山過去家貧,成親前跟寡母到處搬家,什麼青橋、十浦、春鶯裡都住過,直到跟許太太結婚後才搬到法租界的寓所,說起來算半個入贅女婿。」
  
  「春鶯裡?」紅豆呆住,「我外婆家原來也住在春鶯裡。」
  
  小姨出事後,外婆傷心過度,沒多久也跟著走了,舅舅覺得房子空置可惜,不久就將房子托人轉手了。
  
  記得上回秦學鍇來他們家,也說自己外婆家住在春鶯裡,當時她就覺得巧,誰知許奕山過去竟也住在春鶯裡。
  
  那地方說起來範圍不小,住戶多而雜,不知許奕山住了多長時間,是不是因該認得外婆他們。
  
  顧筠低頭想了想,忽道:「你倒是提醒我了,上回我看我父親的報紙,恍惚見過刻羽戲院原來在春鶯裡唱過些日子,我們家有個老媽子就是春鶯裡的,假如陽宇天和許先生都在春鶯裡住過,我家老媽子在那裡住了好些年,理應有些印象,可惜 她這幾日回去照料兒子去了,不知什麼時候才回來,要不等放學我去春鶯裡找她打聽打聽。」
  
  紅豆抬頭看看天色,墨灰灰的,有點陰天欲雨的意思。
  
  「放學都四點半了,你一個人去春鶯裡,等回來天都黑了,今天就別去了,明天等我複課,我陪你一道去。」
  
  顧筠沒答話,突然輕輕拉了拉紅豆的衣襟,示意紅豆往那邊看。
  
  紅豆一轉臉,說來也巧,她剛想到秦學鍇,就看見秦學鍇從小教堂裡出來。
  
  短短幾日,秦學鍇似乎清減了幾分,衣裳顯得略為寬鬆,眉宇間透著一團鬱氣。
  
  走了一截,抬頭望見紅豆,先是一驚,隨即黯然下來,胡亂點了點頭,便朝另一邊走了。
  
  顧筠道:「同學們都說,自從知道看到你和賀先生登報成親的消息,秦學鍇很是傷心,近一月難得在學校裡看見他,連他一向喜歡張羅的活動都懶怠張羅,也就是這幾日才看著好些了。」
  
  紅豆尚未來得及搭腔,就看見段明漪同幾名教員從另一頭走來,穿過草坪,往音樂課室去了。
  
  顧筠目光落在段明漪身上,想起什麼,遲疑了一會,忽道:「紅豆,賀先生待你好嗎。」
  
  紅豆一靜,氣悶歸氣悶,但她不得不承認,新婚這幾日,兩人的確算得上濃情蜜意,默了默,發自內心點點頭道:「他待我很好。」
  
  顧筠定定看著紅豆,紅豆氣色好是好,就有些懶懶的提不起精神,比起之前在婚禮時的那份神采飛揚,整個人沉靜了不少。
  
  她內心萬分煎熬,靠在長椅凳的椅背上,仰頭看著頭頂的天,半天不說話。
  
  紅豆心中一動,狐疑地看向顧筠,兩人相識一年多,顧筠什麼性子她再清楚不過,人送外號「定海神針」,情緒甚少外露,遇事雖不多言,骨子裡卻極爽直,向來有一說一。
  
  顧筠這模樣,分明是有什麼事憋在心裡說不出來,她低下頭去,細想剛才顧筠那句沒頭沒腦的話,微有些不安道:「你剛才為什麼那麼問。」
  
  顧筠閉緊了嘴不答。
  
  紅豆逼近她:「說呀。」
  
  顧筠打定了主意不開口,任紅豆搖她胳膊,只眨眨眼道:「我是你的好朋友,你嫁了人,我難道不該問問你這幾日過得如何嗎。」
  
  紅豆含笑點頭:「顧筠,我們兩個素來交好,對彼此習性熟得不能再熟,我的小心思瞞不過你,你的小心思也瞞不過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最好別藏在心裡,趁早告訴我,不然等我自己曉得了,小心我會跟你斷交。」
  
  這話一出,顧筠分明有所觸動,兀自盯著頭頂大朵大朵綿軟的灰雲出了會神, 這才側臉看著紅豆道:「你和賀先生婚禮那天,我因為香檳弄汙了裙子,臨時到後頭繳帕子,路過後頭儲藏室的時候,我恍惚看到段先生身邊的下人跟賀先生說話,那下人還拿了一樣東西遞給賀先生,賀先生本來打算離開了,不知為何,又折回去收了。」
  
  紅豆心一沉,靜靜望著顧筠不出聲。
  
  「我原以為沒什麼,可是後來我同你回了賀公館,在你們新房妝臺上看到一種花,我看那新鮮花瓣不知用什麼法子固了色,聞所未聞,回家後也想買一捧擱到臥室裡,就四處打聽這種花何處有賣,後來才知這花只有一家法蘭西洋行有賣,原是近年來新起的玩意,因為價格昂,從不曾四處宣揚,本埠幾乎沒幾個人知道,若是想買,需臨時訂貨,等一兩個月方有,近幾月來那洋人老闆統共只進了一盒,被一位姓段的女士買走了,就不知為何你和賀先生的房裡會有……」
  
  紅豆一時間心亂如麻,顧筠並非信口雌黃之人,如果沒有之前的新聞,單遇到 這兩件事,絕不至於多想,可是這幾件事前後拼起來,任誰都會覺得湊巧。
  
  回想那晚她和賀雲欽在橋牌室時,的確親耳聽到陳白蝶是散播謠言的罪魁禍首,可若是此事並非憑空捏造呢?賀雲欽和段明漪真有把柄落人耳目呢?
  
  顧筠眼看著紅豆臉色變幻莫測,不免有些惴惴,她向來眼裡揉不得沙,只消一想起此事就覺得滯悶,連帶這幾日去上段明漪的課時都起了排斥之心,本意是想提醒紅豆多留個心眼,可是看紅豆這光景,何止氣得不輕,惟恐紅豆沉不住氣,不由懊悔不迭,忙又道:「紅豆,我看這裡頭誤會的成分較大,眼見尚且未必為實,何況我什麼都未看到,一切不過是我自己的揣測罷了。」
  
  這時上課鈴響了,紅豆起了身,揚起臉來,勉強笑道:「你去上課吧,明天我就複課了,有什麼話回頭再說。」
  
  說著便朝校外走去。
  
  顧筠在後頭追了兩步:「紅豆。」
  
  紅豆擺了擺手,快步走了。
  
  ***
  
  紅豆還未走到校門就碰到了賀雲欽,他不到三點半就來了,在門口等了一會不 見紅豆出來,心中不安,正要去找紅豆,誰知剛要進去就碰到紅豆,不由暗鬆了口 氣,喚道:「紅豆。」
  
  紅豆心裡正是紮了根刺似的難過,聽到這聲音,抬眼對上賀雲欽的視線,來來往往這些人,就這人生得最出眾,然而經過剛才那一遭,她只覺得此人的笑容分外刺眼,也不理他,繞過他上了車。
  
  賀雲欽心中納罕,相隔不過一個鐘頭,紅豆的情緒怎麼又差了好些,疑惑地望紅豆一眼,也跟著上來。
  
  等車開動,紅豆儘量心平氣和道:「顧筠說許奕山曾在春鶯裡住過,刻羽戲院聽說也在那地方待過一陣,如果想排查兩人過去的關係,不妨到春鶯裡打聽打聽。 顧家有個老媽子是春鶯裡的老人了,我和顧筠明天放學後打算去找那老媽子問問。」
  
  語氣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可是賀雲欽仍捕捉一絲賭氣的意味,有心緩和氣氛,但因不知源頭是什麼,自然也就無從下手,只得道:「王彼得明天本就要去春鶯裡,這件事就交給他來查問吧,今晚他約了白鳳飛見面,希望到時候能問出什麼。」
  
  紅豆淡淡哦了一聲,有意保持沉默,一直到賀公館都未再開口。
  
  回家時賀家已開始張羅晚膳,吃飯時,段明漪仍坐在紅豆對面,紅豆垂眸用著餐,免不了暗自留意她和賀雲欽暗地裡的動靜,然而賀雲欽從頭至尾都未看過段明漪,兩人之間連個眼神交流都未有過,本該很正常,可她心裡早已播下一顆懷疑的種子,只覺得這兩人處處都做得太刻意。
  
  用完膳,兩人回房,剛到樓梯,下人回說有電話找賀雲欽。
  
  賀雲欽問清打電話的人不是王彼得,看一眼紅豆,紅豆不等他開口,自行回了房。
  
  進屋後,諸事都提不起勁,乾脆合衣上床躺下,不一會外頭開了門,賀雲欽掩門進來,徑直走到床邊,將她從被子裡撈出來,捏她的臉頰:「你到底怎麼了。」
  
  紅豆躲開他的手:「你剛才接誰的電話去了。」
  
  賀雲欽道:「一個朋友。」
  
  「什麼朋友?」
  
  賀雲欽不吭聲了。
  
  她靜靜望他一會,淡笑道:「無可奉告對不對?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當初為什麼去找三樓的邱小姐?為什麼跟王彼得在我家書房量尺寸?為什麼不肯丟掉那輛腳踏車?又是跟哪位德國朋友打電話?」
  
  賀雲欽目光一淡:「虞紅豆。」
  
  紅豆心中一酸:「這些統統不能告訴我?」
  
  一把推開他,下了床,低頭趿鞋:「我還要問我母親春鶯裡的事,我要回娘家一趟。」
  
  這時候回什麼娘家,分明在跟他置氣,他身上的鋒芒頓時收斂幾分,拽回她來,低聲道:「我原以為我之前已經跟你溝通好了,你該對你的丈夫有起碼的信任!」
  
  信任?兩人根本未好好相愛就成了親,所謂的信任,根本就脆薄如紙。丈夫?至親至疏夫妻,她那麼純粹地對待這份婚姻,想要的又何止僅是『丈夫』。
  
  然而他面對她時,連一句「我愛你」都不能痛快地說出口。
  
  紅豆瞥見妝臺上的那捧花,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哽聲道:「好,這些事牽扯到你的朋友,你有你的立場,我不該多問。那麼,段明漪呢?婚禮上你為什麼私底下收她身邊人給你的東西?還有那捧花,究竟怎麼來的。」
  
  賀雲欽一滯。
  
  看來這事是真的了,紅豆氣得心口直抽抽,噙淚定定望著他,心灰意冷道:「賀雲欽,我當初真該去北平。」
  
  這分明是後悔嫁給她。賀雲欽臉色一灰,怒極反笑道:「那個女人的事根本就沒什麼好瞞的,我這就統統告訴你,虞紅豆,在遇到你之前,我從來沒有對——」
  
  這時外頭忽然有人敲門,有下人道:「二少爺,二少奶奶,顧公館打電話來問二少奶奶,他們家的三小姐是不是跟二少奶奶在一處,至今未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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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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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紅豆急忙掙開賀雲欽,快步走到外屋,開門問那下人:「電話還通著嗎?」
  
  下人道:「顧太太撥來的電話,說請二少奶奶親自聽電話。」
  
  賀雲欽這時也出了屋,畢竟是找紅豆的,他不便過去,只能乾望著紅豆匆匆離去的背影,回房自是捨不得,乾脆在走廊等著,等了一會不見紅豆回來,想起剛才紅豆生氣的光景,焦躁之下扯了扯領子,在門口來回踱步。
  
  賀竹筠和段明漪從裡頭房間出來,碰巧路過,見賀雲欽臉沉沉的在門口發呆,大覺奇怪,不由停下腳步。
  
  賀竹筠過來道:「二哥。」
  
  往二哥身後的臥室瞄了瞄,門開著,二嫂卻不見,再端詳哥哥神色,難道是生氣了,忙壓低嗓音道:「二嫂呢?二哥,你不是跟二嫂吵架了吧。」
  
  賀雲欽臉色稍緩,看也不看那邊的段明漪,笑了笑道:「沒有的事,我跟你二嫂好著呢。」
  
  賀竹筠鬆了口氣,好奇道:「為什麼不進屋。」
  
  「你二嫂接電話去了,我在這等等她。」
  
  這時紅豆就回來了,滿面焦灼,邊走邊琢磨什麼,抬眼看見段明漪,心中一堵,礙於禮節,擦身而過時,不得不跟對方淡淡打聲招呼。
  
  到了門口,又對賀竹筠笑道:「四妹。」
  
  賀雲欽盯著紅豆,問:「怎麼了。」
  
  紅豆當著外人的面不便提及顧筠失蹤的事,只得佯裝無事對賀雲欽溫聲道:「我得出去一趟。」
  
  賀竹筠跟賀雲欽一母同胞,向來又關注二哥,但凡二哥有什麼情緒上的不對勁,她一眼就能看出來,儘管二哥和紅豆都裝得雲淡風輕,她仍捕捉到了一絲風雨欲來的痕跡,本打算走了,又停了下來。
  
  賀雲欽對她抬了抬下巴道:「我跟你二嫂回屋說話,你也早些回屋休息。」
  
  那邊段明漪柔聲對賀竹筠道:「四妹,你還要不要跟我借書,我要回房了。」轉身就走了。
  
  賀竹筠猶豫了一會,對二哥使了個眼色,要他務必跟紅豆好好的,別新婚就起爭執,這才挪步走了。
  
  賀雲欽拽了紅豆進屋,問她:「出什麼事了。」
  
  紅豆早顧不上跟他吵架,忙著換鞋:「顧筠不見了,剛才我讓伯母給王探長打電話,顧筠根本沒去王探長家,下午顧筠說要去春鶯裡找顧家老媽子打聽,不知是不是放學後去了春鶯裡,可是現在已經六點了,這一來一去的,她怎麼也該回來了。」
  
  越說越覺得不安,兇手殺人時那麼周密冷靜,顧筠這些日子到處查東西,眼下失蹤了,誰知道跟這兩樁縊殺案有沒有關係。
  
  「我回家一趟,讓我哥陪我去春鶯裡找顧筠,正好我也有事要問我母親。」
  
  賀雲欽穿上外套道:「我陪你回去。」
  
  紅豆悶了一肚子的氣,開口便要說『不要你陪』,可一想到顧筠不知去了何處, 有賀雲欽幫忙,找起人來總要容易些,便不吭聲了。
  
  傍晚時下了點雨,一場秋雨一場寒,比起白天,空氣裡添了好些寒意,紅豆回屋找了件新做的外套擱在胳膊上,無意間瞥見妝臺上水晶球玻璃瓶的那捧花,刺心的感覺又來了,虧她日日跟這花相對,原來竟是段明漪送的。
  
  本已朝外走了,突然停下來,扭頭看他道:「賀雲欽,你當初為什麼娶我?」
  
  賀雲欽一怔,這問題太複雜了,當初他不止一次問過自己,可是經過婚後這幾日的相處,就算之前還有些疑惑,現在早已有了極明確的答案,可聽她口吻分明在賭氣,剛才甚至還說出了後悔嫁給他的話,可見對於他的品行,她始終未曾全心信任過,細想之下不免也有些堵心,微微揚眉道:「你說呢?」難道他還能隨便找個女人成親?自是因為他喜歡她了。
  
  紅豆不過想聽一句最簡單不過的剖白,等了半天等來這麼一句,再說下去定會又吵起來,眼下找人要緊,胸悶地橫他一眼,也懶得搭腔。
  
  兩人出來,一路都未說話,空氣沉悶得令人難以忍受,幸而未下樓梯便有下人過來道:「二少爺,有電話。」
  
  紅豆候在原地,不一會賀雲欽接完電話出來,道:「剛才我給王彼得打了電話,他寓所離同福巷甚近,等你回去時,他差不多也該來了。若是這期間顧筠還未回來,他會陪你們兄妹去找她,我有急事需得出去一趟,忙完就去接你。」
  
  紅豆淡淡道:「顧筠的失蹤地點不過就是這幾處:春鶯裡、學校、放學回家的路上。我打算先去春鶯裡找找看,若是顧筠不在那,我們再跟王探長去學校附近轉轉。」
  
  賀雲欽道:「那我等會先給同福巷打電話,如果你們還未回家,我就去春鶯裡找你們。」
  
  兩人出來,賀雲欽對老余道:「送二少奶奶回同福巷。」
  
  等看著紅豆上了車,這才另乘了洋車走了。
  
  紅豆一到樓下就跟彭裁縫借電話撥給顧公館,得知顧家去春鶯裡的人回來了,顧筠下午根本就未去春鶯裡,她更加不安,旋即改了主意,不如一會不去春鶯裡了,乾脆去學校周圍找一找,這麼想著上了樓。
  
  母親和哥哥果然在家,母子倆剛吃過飯,正商量盤鋪子的事,見紅豆回來,母子倆都吃了一驚:「怎麼這時候回來了?賀先生呢?」
  
  紅豆道:「顧筠放學後一直未回家,顧家給我打電話,我擔心她出事,打算跟哥哥出去幫著找一找。媽,我記得當年小姨出事時外婆家住在春鶯裡對不對。」
  
  虞太太怔道:「是啊。你這孩子,沒頭沒腦問這個做什麼。」
  
  這時聽樓下巷子口恍惚傳來洋車喇叭響,紅豆到屋裡窗戶看了看,回到客廳道:「媽,回來我再問您當年小姨的事,哥,王探長來了,你陪我走一趟好不好。」
  
  虞崇毅知道顧筠是妹妹最好的朋友,自然沒有推脫之理,隨手穿了外套,跟妹妹出來:「媽,那我們走了。」
  
  外頭仍在下綿綿細雨,夜幕低垂,到處都已是墨黑一片,兄妹倆藉著路燈照明到了巷口,隔老遠就看見昏黃燈下王彼得那輛開著車燈的半舊洋車。
  
  一則因為虞崇毅已不是白海立的手下了,二則因為紅豆嫁給了賀雲欽,王彼得對虞崇毅態度早大有不同,一見他兄妹倆過來,便下了車,主動打招呼:「虞先生。」
  
  虞崇毅這人向來不記仇,見王彼得熱絡,便也笑道:「王探長。」
  
  王探長問紅豆:「你那個小同學不見了?」
  
  紅豆拉著哥哥上了車:「放學後沒回家,不知去哪了,本以為去您的偵探所應聘了,誰知沒有,我擔心她出事,想到學校附近看看。對了,王探長,聽說你約了白鳳飛見面,怎麼樣,她終於肯說實話了嗎。」
  
  王彼得發動車道:「此事別提了。賀雲欽昨夜給我找了幾個人盯了白鳳飛一晚,一晚上下來倒是相安無事,可是這幾個朋友白天尚有自己的事要忙,等我下午自己找了人去盯梢白鳳飛的寓所,竟撲了個空,問了門房才知道白鳳飛一大早就搬了家,新寓所誰也不知道。我忙又到刻羽戲院去打聽,戲班子裡的人只說白鳳飛身體不適,推了近一個月的戲,這個月誰也別想找到她。可見咱們之前猜得不錯,她分明是在躲什麼。」
  
  紅豆只覺古怪,白鳳飛到底在躲什麼?單為了躲個王彼得,何至於連家都搬了。
  
  「難道她真知道兇手是誰?可是有人主動幫她查案還不好嗎,為什麼寧肯躲起來呢?」
  
  王彼得道:「誰知道了?我現在到處打聽白鳳飛到底搬去了何處,這麼躲下去不是長久之計,她哪天自己能想明白了,最好能主動來找我。」
  
  聖約翰不遠,說話間已經到了,下雨的緣故,學校門口沒幾個學生,王彼得將車停在馬路邊,跟兄妹到學校後頭那幾家書店和館子找了一通,無果,幾人又到學校裡頭去尋。
  
  路上碰到幾個教育系的同學,紅豆不說顧筠失蹤,只說有東西要還顧筠,一路打聽顧筠是否還在學校,幾個同學都說顧筠下午兩堂課都在聽課,至於放學後出沒出學校不知道。偌大一個學校,一處一處找起來得需一個多小時,王彼得對兄妹倆 道:「照我看,顧小姐尚在學校裡的可能性不大,倘若她不是遭人擄持,早該從學校裡出來了。」
  
  紅豆也根本不相信顧筠會在學校失蹤,但來都來了,不看看總不放心,想了想 道:「下午顧筠的確說放學後要去春鶯裡,可是顧家人剛才問了,老媽子說顧筠根本未去過。」
  
  王彼得道:「那就奇怪了,不如等學校裡找完,我們再順著她放學回家的路線好好找找。」
  
  三人分作兩路,打算在最快時間內隨便在學校裡轉一轉,再去別處仔細找。
  
  王彼得往東去小教堂和醫學館,紅豆和虞崇毅則負責西邊幾處教學館,一徑往裡找去,圖書館、女生校舍都找過了,連路邊的樹林、涼亭、小教堂都未放過。
  
  兄妹倆一路找到學校後門,隔著一個操練場,左邊是一棟洋人興建的所謂科學館,右邊則是一排廢舊的課室,課室底下有條小路通往學校後門,平日人跡罕至,後門常鎖著,偶爾才開。
  
  虞崇毅道:「我去那棟樓裡室找一找。」
  
  紅豆留在原地等了一會,轉眼瞥見那條小徑,想起顧筠曾從這抄近路到後門一家吃餛飩,不知那老闆今天見沒見過顧筠,既來了,便打算到後巷看看,於是對虞崇毅道:「後巷有家餛飩館,顧筠常去,不知今天去沒去,我過去問問那老闆。」
  
  學校裡學生和先生都多,虞崇毅壓根不相信顧筠會在學校出事,與其在此處浪費時間,不如趁早去更為關鍵的春鶯裡,早打算離開,見兩邊相距不遠,彼此照應也方便,而且既是後巷,理應還算熱鬧,紅豆去看一眼料也無妨,便道:「我到那邊看看就去找你。」紅豆點點頭,離了哥哥,徑直走到舊課室那條通往後門的小路上,一排課室都閉著門,路燈穿透雨霧昏昏慘慘照著水門汀路面,四下裡幽靜得可怕。
  
  走了一截,眼看要看到那兩扇塗了棕紅色漆的大鐵門了,誰知吱呀一聲,右手邊一間雜物室的門毫無預兆緩緩開了。
  
  在這寂靜夜裡,那開門聲尤為顯得瘮人,明明在學校該極為安全,紅豆卻無端害怕起來,當即打消去後巷的念頭,掉頭就走。可就在這時候,從那間虛掩著門的雜物室裡,極突兀地傳來含含糊糊的嘶嘶喘息聲,像被人掐住喉嚨瀕死掙扎時所發出來的,極為可怖。
    
  紅豆駭異萬分,忙拔腿就跑,邊跑邊喊哥哥,誰知突然從後頭黑洞洞的門裡出來一人,步伐邁得極大,一轉眼就追上來她,她汗毛一豎,來不及回頭看清那人, 突然從後頭伸過來一物,將她剛喊到一半的「哥哥」二字硬生生掐斷,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
  
  賀雲欽忙完事已近八點,料紅豆已從春鶯裡回來了,便徑直去同福巷,回想今日之事,紅豆回門的時候還好好的,分明是在路上問他那句德文以後才變得消沉,後頭為了一個段明漪,更是一味的跟他胡攪蠻纏,事到如今,他總算是回過一點味來了,雖說已當面說過,可她既然執著於這一點,他何妨再多說幾遍,一會見到她,「我愛你」也好,「我喜歡你」也罷,德文國文,她願意聽多少遍,他說多少遍就是了。
  
  上了樓,岳母說紅豆和她哥哥仍未回來,聽岳母說紅豆出來時去學校找顧筠,便又下了樓,徑直去了聖約翰。
  
  剛到校門口,學校裡遠遠奔出來一人,近一看,是王彼得,王彼得老遠就朝學校門口張望,認出賀雲欽的洋車,一徑跑過來,白著臉道:「賀雲欽。」
  
  賀雲欽未在他身後看見紅豆,早萬分訝異,聽了這話,心猛的一沉,忙下了車:「出什麼事了?」
  
  王彼得急聲道:「虞紅豆不見了,剛才問過顧公館,顧筠回家了,賀雲欽,我怎麼覺得,我們被兇手給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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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59:03 |只看該作者
第56章
  
  賀雲欽臉色瞬間變得極差,死死盯著王彼得道:「什麼叫紅豆不見了?」
  
  短短時間內發生了太多事,王彼得嗓子不自覺沙啞了幾分:「半個小時前出的事,當時紅豆跟虞崇毅在學校裡面找顧筠,路過操練場的時候人不見了,虞崇毅以為妹妹去了後巷,就到那家餛燉店問老闆,一問才知妹妹根本未去過,於是速折回來找紅豆,誰知找到後門那排舊課室時,無意中在裡頭發現了一具被人絞死的屍體。」
  
  賀雲欽本已往學校走了,聽了這話,腳步猛的一頓,心臟彷彿被人活活猛力攫了一把,全身血液都凝固住。
  
  王彼得見賀雲欽突然間變得面無人色,心知他誤會了,忙急聲道:「那人不是虞紅豆,說起來有些眼熟,我恍惚在你們婚禮上見過,就只因是縊死的,五官都有些腫脹變形,光線不足未及細看,難以認出是誰,我剛才粗略驗了一下,這人死亡時間不會超過半小時,學校方面已經給警察局打電話了,員警馬上就會趕來。我和虞崇毅發現紅豆失蹤後,已將後門附近每一個角落翻遍,別的都沒發現,單發現後門邊上有新鮮的洋車輪胎印,我懷疑紅豆就是被這人用洋車載走了,因為從兩兄妹分開到虞崇毅自後巷餛燉店折回來,中間足有五六分鐘的時間,兇手完全可以利用這機會將紅豆從課室裡弄出來,再用洋車帶走。」
  
  賀雲欽心亂如麻,根本靜不下心來思考:「所以等你們發現紅豆不見的時候,後門那輛洋車已經開走了,你們無從追蹤那車,更不知到底誰將紅豆帶走的?」
  
  王彼得面露愧色:「剛才虞崇毅已經開車我的洋車,沿著那洋車走的方向往前追去了,畢竟隔了這麼久,不知能否追上。正因為如此,我現在急需人手,我剛才給我的偵探所打了電話,讓我那幾個新招的助手趕快過來幫忙。」
  
  賀雲欽啞聲道:「難道就不曾勘察洋車輪胎印?總該知道是哪家公司的洋車。」
  
  王彼得回想方才情形,萬幸雨早已停了,除了門口那幾個腳印破壞得較嚴重,其餘痕跡都還清晰地留在泥濘的地面。
  
  沿著課室通往後門的小徑,兩雙腳印雜遝交疊、一淺一深,一直延續到樹下的輪胎印旁才消失,至於那個輪胎印——
  
  「是美利堅福特公司的洋車。」他篤定道。
  
  賀雲欽立刻到學校門房,掏了錢遞給那看門的印度阿三,拿起話筒撥號,等接通了,面無表情道:「我需要人幫忙,找一輛福特牌洋車,以聖約翰為原點,從五條街區以外開始圍截,每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但凡有什麼消息,馬上給939這個號碼打電話,除此之外,我這邊也需要用車,你們速派一輛車到聖約翰後巷。」
  
  打完電話,明知紅豆已不在聖約翰,畢竟在此處失的蹤,他仍打算到失蹤現場重新勘察,就只腿像灌了鉛似的,每一步都走得極艱難,兇手要殺紅豆的話,在舊課室裡便可神不知鬼不覺下手,不必多此一舉用車將她載走,聖約翰後門僅有樊章路一條馬路可行駛,出來後右拐便可進入富泰街,而紅豆半小時前失蹤,按照福特的行駛碼速,至少需從五條街區以外的範圍開始圍截。
  
  賀雲欽一來便做好了一番安排,王彼得暗自鬆了口氣,儘管他不想承認自己能力不如賀雲欽,但自打賀雲欽出現,他就好似吃了定心丸一般,整個思路都清晰不少。
  
  眼看賀雲欽又往校內去了,他忙跑著跟上:「因為舊課室裡沒看到顧筠,剛才我順便給顧公館打了電話,才知道顧筠回家了,據說她之前在教育系的大課室看書時,莫名其妙暈了一陣,醒來時都七點半了,後來暈暈乎乎地坐了好一會,待稍有好轉,便自行回了家,這光景擺明是早前曾遭人暗算,加之紅豆失蹤了,所以我懷疑這一切都是兇手的預謀。」
  
  賀雲欽一言不發,等兩人趕到後門那排課室,一排燈全亮起來了,因消息尚未在校內擴散,僅有幾個校工在課室外滿懷怵意地徘徊。王彼得偵探名聲在外,剛出事時便已跟這幾人打過交道,校工本就毫無現場經驗,一時也吃不准該不該攔阻他們,一猶豫的工夫,王彼得已經重新進了課室,到那屍首邊上細看。
  
  賀雲欽卻對那屍首暫無興趣,徑直到了後巷,路面不寬,兩邊鋪子鱗次櫛比,各類吃食都有。他儘量讓自己維持鎮定,耐著性子一家一家問,到一家麵館時,老板因為忙於算帳,對之前的事依然毫無印象,但賀雲欽問話時,店內有位正在擦桌子的店員恰好聽見,在那邊接話道:「我記得,半小時前曾有洋車路過。」
  
  賀雲欽問:「那洋車什麼顏色,司機什麼模樣,牌號可還記得。」本埠已有數千輛洋車,每輛皆由工部局編號。
  
  那店員擱下抹布,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走近一看,何曾見過這麼好看體面的男人,就不知為何臉色蒼白得嚇人,一雙眼睛黑沉如墨,不免多瞧了幾眼,聽他問得急,仔細回想道:「牌號沒注意,就記得是輛黑色洋車,司機麼——」
  
  當時店內無事,她在店鋪門口枯坐,洋車路過時,她因為無聊細看了一眼,眼下天氣遠算不上嚴寒,那司機卻用圍巾和氊帽將頭面部遮蓋得嚴嚴實實,因覺得奇怪,印象極深,便將這情形說了,又補充道:「車上僅他一個人。個子應該挺高的,因為我平日看高大的洋人開過那車,那人個頭不在洋人之下。」
  
  這時外頭有洋車響,原來是有人送車來,賀雲欽匆匆出來,讓司機走了,自己坐了駕駛室,打算駕車沿著街沿一處一處找,正要發車,王彼得從校內出來,一上車就道:「作案工具已取走,地上有煙頭,長樂牌的,我懷疑跟前幾樁案子是同一個人,就是這殺人的手法也太粗糙了些,直接將人勒死了事。我估計是紅豆無意中撞見兇手殺人,兇手不得不放棄了先前的殺人計畫,所以我早前的猜測可能有誤。可惜現在員警來了,我們沒辦法再繼續勘察了。」
  
  說話這話,聽賀雲欽半天不則聲,轉臉一看,才見他正從褲兜裡取煙,然而接連取了好幾根,全都掉在了駕駛室地面。
  
  自打認識賀雲欽,他何曾見他如此喪魂落魄過,不免也有些觸動,黯然勸道:「你別急,急也沒用,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人難找,洋車無論如何是跑不掉的。」
  
  賀雲欽仰頭閉目靠在椅背上,臉上血色全無,擦了把臉,低頭看腕錶,自打電話已過了十分鐘,忙推開車門道:「我去給939打電話。王探長,你去一趟顧公館, 顧筠昏迷前很有可能無意間接觸過兇手,若是好好誘導,也許能想起一點兇手的特徵。」
  
  這邊下了車,找了家電話亭,撥通號碼,就聽那邊道:「正要去聖約翰找你, 剛才我們在福元路上找到一輛福特牌洋車。車上無人,但是後座有件紅色薄呢絨洋裝,看了標籤,是鼎祥的。」
  
  賀雲欽耳邊一默,因為傍晚下雨的緣故,紅豆覺得冷,臨出門前特意帶了件外套,的確是件紅色薄呢絨的,當時她正和他生氣,嬉笑怒駡,那麼鮮活,只需一伸手便可觸及她鮮潤嫣澤的臉龐。未得到消息前,焦灼和痛苦雖然明晰,都不及聽到具體細節來得尖銳,在這一剎那間,彷彿有把尖刀迎面朝他胸口刺來,紮透了,痛極了。
  
  他手腳麻木冰涼得失去知覺。雨絲飄到臉上,木膚膚的,半點感覺都沒有,再開口時,嗓子灼痛得活像吞下了一大把粗糙的沙礫,根本無從發出聲音,半晌方艱澀道:「兇手離了車,帶人走不了太遠,你們在附近幫忙找一找,我馬上就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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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59:13 |只看該作者
第57章
  
  王彼得本欲另叫洋車離開,見賀雲欽過來,又留在原地,屏住呼吸問:「怎麼樣,可有消息了。」
  
  賀雲欽未及答言,坐到駕駛室,發動車。
  
  王彼得察言觀色,心悄悄提了起來,賀雲欽剛接電話便神色大變,紅豆那邊怕是凶多吉少,惟恐賀雲欽徹底喪失冷靜,忙也上了車:「我陪你過去。」
  
  洋車被丟棄在福元路上一座女子中學門口,待賀雲欽和王彼得趕到時,幾人已將中學內外都找遍,正要沿著街道再往前找,見賀雲欽和王彼得來了,忙迎上來。
  
  賀雲欽徑直走到那輛洋車旁,蹲下身去看車門邊的痕跡,強自鎮定問:「可查了洋車主人是誰?」
  
  他這一開口,連同王彼得在內,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因為賀雲欽的嗓音嘶啞得活像被砂紙打磨過,跟平日判若兩人,只消略懂西洋醫學,便可知這是聲帶嚴重發炎的緣故。
  
  其中一人顧不上錯愕,忙道:「已對過牌號,是大興洋行的買辦傅子簫名下的洋車。」
  
  賀雲欽明顯怔了一下,王彼得更是險些跳起來:「我想起來了,學校裡那具屍體就是傅子簫,婚禮上我跟這人僅有一面之緣,所以剛才沒能認出來,原來這洋車竟是他的,難道兇手不止殺了傅子簫,事後還開他的車載人離開?」
  
  那幾人雖各有專長,畢竟未受過痕跡學的訓練,賀雲欽從懷中取出一個袖珍德制電筒,擰亮了去照輪胎旁的路面。
  
  下雨的緣故,地面有些泥濘,前頭駕駛室車門旁有雙大約八寸的男人鞋印,從車門一直往前走去,若隱若現,待走到水門汀路面上,因鞋底泥印逐漸乾燥,鞋印慢慢變得模糊不清,漸至消隱不見。
  
  待看清那排鞋印始終僅有一人,他腦海中冒出個不可思議的猜測,忙起了身,繞到後門,叫他沒想到的是,後門處也有一列殘留的腳印,然而跟前頭那腳印不同,這鞋印明顯秀氣許多,一瞥之下,他的心怦怦狂跳起來。
  
  沿著那鞋印走了一截,鞋印斷斷續續,時輕時重,可惜跟前頭那鞋印一樣,越往後越模糊,後來乾脆跟校門口旁去往公園附近的諸多腳印混在一處,根本無法再進行追蹤。
  
  這學校地處鬧市,左邊是條長窄的巷子,裡頭挨挨擠擠,全是一色的老房子,右邊則是個門臉不大的小公園,公園內外悄無聲息,想是已到了閉園的時間,大門緊鎖。
  
  他竭力讓自己不自亂陣腳,站在校門口望了一晌,並未朝校內走,而是徑直朝公園走去。
  
  後頭有人道:「雲欽,這洋人公園閉園時間是九點,未閉園前我們剛好進去找過,未發現不妥。」意思是不必再浪費時間,應抓緊時間找其他地方。
  
  賀雲欽卻彷彿未聽見這話,執意到了公園。王彼得等人於是兵分兩路,一行人去別處找,剩下的跟著賀雲欽。到了門口,跟門房交涉了一番,打發了厚厚賞錢, 這才開了門,公園裡路燈本就無人,加之路燈早已熄滅,到處伸手不見五指,幾人打著電筒沿著垂柳小徑一徑找到頂裡頭,半個小時過去,每一處都找了,依舊一無所獲。
  
  從東北角的花圃裡出來,王彼得早已死了心,與其繼續在此處浪費時間,不如到別處去,正要勸賀雲欽,就在這時候,從後頭湖心亭邊上的灌木叢中,像是重物摩擦過地上的落葉,忽然傳來一陣低微的簌簌聲。
  
  因那地方夾於假山與湖畔中間,白天樹蔭蓊鬱,晚上漆黑一團,極容易錯眼漏過,賀雲欽心猛的一跳,那聲音只輕微響了一下,複又歸於岑靜。
  
  他側耳分辨一晌,小心翼翼循著聲響往前走去,待分開灌木叢用電筒往裡一照,心立刻靜止在胸膛裡,就見一人無聲無息躺在地上,從身形輪廓來看,不是紅豆是誰,他眼圈驀地一紅,一時邁不動步,木然站了好一會,才斂聲屏息往內走,然而越靠近越悽惶,惟恐來的太晚,等待他的不過是具冰冷的屍體而已。
  
  待他蹲到紅豆身邊,聽到她極輕然而極平緩的呼吸聲,身上的血液這才重新熱騰騰地汩汩流動過來,忙一把將她摟在懷裡,澀聲道:「紅豆。」
  
  紅豆睡顏極安祥,被他抱起時,只微微蹙了蹙眉。
  
  賀雲欽小心翼翼撩開她的額髮,她睡得這般昏沉,因仍是殘留體內的迷藥所致,便回頭對王彼得道:「王探長,把你懷中的酒借我一用。」
  
  王彼得眼看找到紅豆,早大鬆了口氣,只納悶地想,從剛才車邊的腳印來看,應是兇手將紅豆連車帶人丟在此處,再自行離去,而紅豆中途醒過一次,迷迷糊糊下了車,後來不知何故到了這公園。
  
  聽了這話,不解地將酒遞給賀雲欽道:「怎麼了。」
  
  賀雲欽擰開瓶蓋,仰頭飲了一口,又將酒瓶裡的酒灑了些到紅豆身上,這才脫下外套,將紅豆裹好抱了起來,對王彼得道:「我這就帶她回去,你幫我給瑞德醫師打個電話,就說我妻子醉了酒,請他立刻上門來看。」
  
  王彼得忙點頭道:「好,我打完電話就去顧公館去找顧筠。」
  
  賀雲欽用衣裳掩住紅豆的頭臉,將她一徑抱出公園,待將她放上後座,又從邊上人手中接過她遺失的那件紅外套,將她整個人蓋好,這才囑咐那幾人幾句,開了車往賀公館而去。
  
  路上,他不時透過後視鏡看向後座,雖然紅豆仍未醒轉,他卻彷彿劫後重生,幾次有痛哭一場的衝動,又擔心那迷藥損及身體,一心要儘快將她帶回家。
  
  好不容易到了賀公館,仍用外套將她頭臉蓋好,打橫將她抱起,上了臺階,往內走去。
  
  不到十點,賀家平日應酬多,素來歇得晚,賀家上下一干人等,只有一個賀竹筠因身體孱弱早早就睡了。
  
  賀雲欽抱著紅豆路過客廳時,賀孟枚正和賀太太和在客廳說話,賀甯崢和段明漪夜間去友人處拜謁,也才剛回來。
  
  見賀雲欽抱著紅豆,諸人都吃了一驚,賀太太忙從沙發起來,走近道:「怎麼這麼晚才回來,紅豆這是怎麼了。」
  
  賀雲欽若無其事笑了笑道:「剛才帶她去友人處玩,因玩得興起,迫她多喝了幾杯酒,誰知她酒量太淺,喝了幾杯便醉了,我怕她不舒服,便提前帶她回來了,已給瑞德打了電話,他一會就上門來看看。」
  
  賀太太嚇一跳:「你嗓子怎麼了。」
  
  賀雲欽咳了聲道:「喝酒喝得太急了。」
  
  賀太太早聞到兒子呼吸間的酒氣,見紅豆身上也是一股濃而芳冽的醉醺醺的氣息,料醉得不輕,滿含慍意道:「你這孩子真是胡鬧,紅豆才多大,怎能像你們男人似的豪飲,快帶她回房,醉酒的人最怕著涼,記得給她蓋被子,我這就讓王嫂煮醒酒湯。你這嗓子不對勁,既然瑞德來了,讓他務必給你一起瞧瞧。」
  
  賀寧崢也道:「我房裡有醒酒的藥丸,我一會給弟妹送去。」
  
  賀雲欽已抱著紅豆上了樓,道:「那就多謝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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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發表於 2018-5-2 00:59:23 |只看該作者
第58章
  
  紅豆微微動了動,周圍太熱了,泱泱水汽直往鼻子裡鑽,好像回到了小時候生病時的光景,有人正翻來翻去地折騰她,應該是拿了帕子之類的物事,給她擦了胳膊和腿還不夠,還要給她擦胸和屁股。
  
  她又羞又癢,老想躲開,可是那人極有耐心,一味在她耳邊低哄,她無意識睜開眼,對上眼前那雙墨黑眼眸,驀地放鬆下來,將額頭抵著他的胸膛,不知為何有些委屈,忍著落淚的衝動,迷迷糊糊任他擺弄。
  
  不知睡了多久,臉上癢絲絲的,好像有什麼東西輕輕在臉上遊移,她皺眉躲開,可那人像小孩擺弄心愛之物似的,稀罕個不停,不是捏捏她的臉頰,就是咬咬她的耳垂,老不肯罷手。她不勝其擾,咕噥地翻個身,又過了許久,才算消停了。
  
  這一覺睡得極沉,等她再睜開眼,滿室金暖的晨光,離她不遠的地方,有人在喁喁細語。頭依然昏沉脹痛,思維彷彿膠著住了,依稀記得昨夜做了個極長的光怪陸離的夢,待思緒漸漸清明,她轉動腦袋打量一圈,這才意識到回到了賀公館,身 上換了乾淨衣服,被褥間蓬鬆柔軟,怔忪地躺了好一會,記起昨夜昏迷前的事,下意識便打了個寒顫,想也不想就喊道:「賀雲欽。」
  
  門口的交談聲戛然而止,她撐著雙臂微微起身,朝外張望,不一會隔間門打開,賀雲欽從外屋進來,身上換了件乾淨的白襯衣,臉上明顯有些疲色,對上她的目光,眸子微微一亮,重新掩上門,到了床邊,扶她起來,抬手摸她額頭,不見有熱度,低聲問:「好些了嗎?」
  
  聲音嘶啞無比,紅豆吃了一驚,顧不上仍有些發懵,忙抓住他的胳膊坐穩身體,訝道:「你嗓子怎麼了。」
  
  賀雲欽目光在她臉上仔細地摸索,連她額上新長出來的細小絨毛都不肯放過, 端詳一晌,方指了指自己的嗓子,道:「疼。」
  
  「疼?」紅豆下意識便想要抬手撫摸他的喉結,都啞成這樣了,她知道肯定疼,之所以問他,就是想問他怎麼突然就成這樣了。
  
  然而下一刻對上他的目光,她恍惚明白了幾分,昨晚遇到的事太駭人聽聞了,即便在昏睡中,她仍時刻繃著根弦,直到此時此刻,她實實在在觸到了賀雲欽,久違的安全感才回來。
  
  看賀雲欽這光景,她能夠毫髮無損回來,多半全虧了他,難道他是因為昨晚的事才突然倒嗓的?他好像沒有隱瞞自己的擔憂的意思,還極坦白地在她面前說他疼。
  
  她心中一暖,抬手便想好好安撫一番,然而她腦袋仍有些發昏,記性卻未喪失,除了記得自己如何遇險的,也記得昨晚兩人吵架時的情形,手都伸到一半了,又嘟著嘴停了下來。
  
  賀雲欽等這一刻等了半天了,自不肯讓她抽回手,兩人僵持一會,他乾脆俯身要吻她,突然外屋有人敲門,有下人道:「二少爺,二少奶奶,顧小姐來了。」
  
  紅豆一愣,順勢收回了手:「顧筠來了?」她尤記得顧筠昨晚是如何失蹤的,掀開被子便要下床。
  
  賀雲欽只得罷手,扶她站好:「我對外人說你因為醉酒身體不適,她以探望你的名義來了。還有王探長,另在小書房。你哥昨晚愧疚得哭了一場,整晚都未睡,本要在此處守著你,又怕引人猜疑,只得回家等消息,既你醒了,我這就給他打電話。」
  
  紅豆直發懵,原來自她失蹤後竟鬧得這般人仰馬翻,眼看賀雲欽出外屋打電話去了,忙到盥洗室換了見客的旗袍,簡單梳洗一番出來。
  
  顧筠果然被下人領進了屋,正安安靜靜坐在沙發上,臉原是繃得緊緊的,見紅豆出來,忙起了身,仔細打量紅豆一番,面色雖然平靜,卻難言鼻音:「你沒事吧。」
  
  紅豆也一直懸心顧筠,眼看她安然無恙,自也感概萬千:「昨晚到底怎麼回事,你去哪了。」
  
  這時賀雲欽進來道:「顧小姐,王探長已到了書房,有什麼話一道到那邊說吧。」
  
  顧筠點點頭道:「好。」
  
  賀雲欽眼看紅豆也要跟著出來,忙攔著她道:「你身體未復原,自管在房裡休息,有什麼想知道的,我一會再告訴你。」
  
  紅豆怎肯在房中枯等:「昨晚的事太多不合情理之處,不坐在一處說清楚,難保不會漏了什麼。」
  
  經過昨晚一事,賀雲欽一來不想再在小事上跟紅豆齟齬,二來他眼下只想儘快找到兇手,見紅豆的確不像身體不適的模樣,定定望她一晌,只得依了她。
  
  幾人到了書房,王彼得果然在裡頭候著,見到紅豆,又羞又慚,起了身,先是端端正正鞠了一躬,這才充滿愧意道:「昨晚要不是我大意,怎會連累二少奶奶歷險,幸而無事,不然我真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紅豆笑了笑,怎麼就叫王彼得說得這般嚴重,正要拿話開解,賀雲欽卻泰然扶她在沙發上坐下,這一來紅豆簡直詫異莫名,賀雲欽素來謙和,竟讓她生受了王彼得的賠罪,難道王彼得從前受過賀雲欽天大的人情不成。
  
  賀雲欽不容紅豆多想西想,徑直進入正題,對顧筠道:「顧小姐,昨天你昏迷前究竟發生了何事。」
  
  顧筠想了想道:「放學時大概四點半,我因為想研究殺害許奕山的作案工具,去圖書館借了幾本書,然後回到教育系的大課室溫書,大概溫習了一個小時,我看天色晚了,其他同學陸陸續續走了,課室裡只有我一個人,便打算回去,誰知這時突然有人從後頭拿東西捂住我的嘴,等我醒來的時候,教室裡黑漆漆的,我腦子迷迷糊糊的,呆坐了半天都未明白發生了何事,昏頭昏腦將東西收拾好了,回家才知家裡人為了找我鬧得雞飛狗跳的,我歇了一晚,早上起來腦子好像清楚不少,斷斷續續的,總算想起了一點昏迷前的事。」
  
  賀雲欽問她:「你當時可看見你身後那人什麼模樣?穿什麼衣裳鞋子?身上有無特殊的味道?」
  
  顧筠搖頭:「我什麼都沒看清,只知道那人手掌很大,力氣也不小,應該是個男人。味道麼,我沒聞到什麼味道。」
  
  其餘三人全都露出訝異的神色,紅豆道:「連煙味也未聞到?」
  
  顧筠向來一板一眼,極認真地回憶一番:「沒有,那人身上真的沒什麼煙味,不過我現在仍有些犯迷糊,也許記錯了也未可知。」
  
  紅豆不解地望著顧筠,如果襲擊顧筠的那人跟襲擊她的是同一人,身上理應有煙味,雖說當時事情來得太快,她直到現在腦子也有些糊塗,但她清楚記得曾聞到那人衣袖上的煙味,而且極有可能就是兇手常抽的長樂牌。
  
  賀雲欽垂眸想了想,道:「如果你們兩人記憶未出差錯,有兩種可能:第一,襲擊顧筠的跟襲擊紅豆的並非同一人。第二,如是同一人,從時間差來看,那人襲擊顧筠時尚未佈置犯案,而紅豆恰好撞上凶案現場,也許正是這個原因,才會出現味道上的差異。」
  
  王彼得插話道:「一個真正的煙鬼,衣裳上時時刻刻會有煙味,不會前頭沒有,後頭突然沾上煙味,會不會這人平日根本不吸煙,是特意等到殺人時才抽煙,還因為某種原因,故意選的長樂牌?」
  
  賀雲欽問顧筠:「剛才讓顧小姐帶來的書都帶來了嗎?」
  
  顧筠從身後取出一個書包:「當時我從圖書館借的書全在這裡了。」
  
  紅豆一看,一共四本,從扉頁上看,全是機械類工具用書。
  
  「你昏迷後醒來,可發現這些書少了一兩本?」
  
  「不曾,一本都不少。」
  
  賀雲欽先拿起第一本,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未發現裡頭夾有紙條一類的物事,又翻第二本。
  
  四本書依次翻完,書裡頭幹幹靜靜,什麼夾帶也沒有。
  
  賀雲欽將最後一本書丟回圓桌,思忖著盯著書頁道:「我猜那人之所以要襲擊你,應該是想要趁你昏迷時,將他不小心遺漏在書裡的一件極重要的物事給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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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59:36 |只看該作者
第59章
  
  「這僅是一種猜測。」賀雲欽補充道,「這人雖致你昏迷,卻並未謀害你,可見彼時你並非他選定的下手目標,為什麼突然用迷藥襲擊你,一定有他的理由,也許他需要你昏迷一段時間,以便他佈置下一步的計畫,又或者是你身邊有什麼他急需取走的物品。」
  
  王彼得插話道:「而最開始發現紅豆失蹤時,我傾向於前一種猜測,因為顧小姐失蹤沒多久,紅豆也失蹤了,兩件事碰在一起未免太巧,我一度認為這是有一場預謀的陷阱,可是現在看來,紅豆應是無意中撞見兇手行兇才被襲擊,那麼那人致顧小姐昏迷的行為就很耐人尋味了,過於魯莽、失之冷靜,很有可能這人臨時發現有樣東西落到了顧小姐手裡,必須趕在她回家之前將東西取回,故而才有此一舉。」
  
  紅豆問顧筠:「當時你身邊除了這些書可還帶了別的物品?清醒以後沒有發現其他物件丟失?」
  
  顧筠來時路上已再三確認過這一點:「沒有,我書包裡的所有物事和這幾本圖書館借來的書,全都好好的在我身邊。」
  
  四個人的注意力於是重新回到圓桌的那幾本書上。
  
  紅豆隨手拿起一本教做推車輪滑的工具書翻了翻,道:「都是些非常常見的書,那人為什麼不當面討要呢。難道兇手知道顧筠也在調查許奕山的案子,知道若是當面向她索要定會引來懷疑,所以只能在她無意識的情形下拿走?」
  
  賀雲欽道:「學校圖書館會有借還記錄,如果兇手的目標真是這幾本書,王探長去聖約翰一查便知。」
  
  王彼得道:「我正有此意。但除了顧小姐昏迷,昨晚最不尋常的事,莫過於兇手擄走了紅豆,最後卻放過了她。」
  
  這也是紅豆自己想不明白的地方。
  
  賀雲欽一聽到這事臉就沉鬱了幾分,胸口似乎仍紮著一把極尖利的錐子,一直插到心臟的最深處,即便不碰不動,依然有種鈍鈍的痛感,寂然了好一會,才溫聲問紅豆:「你可還記得當時在舊課室外看到了什麼,或是聽到了什麼。」
  
  紅豆自然看出他臉色瞬間差了好些,心中一時五味雜陳,搖頭道:「當時課室外太黑,我並未見到什麼,就只聽到最裡面那間課室裡似乎有人被掐住了喉嚨,或者是被人捂住了嘴,還伴隨著掙扎的聲音,我猜正因為被害人掙扎,所以才不小心撞開了門。總之那聲音很不尋常,我害怕極了,轉身就想跑,可是那人很快就從課室出來追上我,靠近我的時候,我聞到了一股明顯的煙味,後來他捂住我,我因為拼命掙扎頭頂撞了那人一下,撞的部位應該是鼻子,所以我猜那人至少有八尺多高,而且這人胳膊和腹部均極其筋瘦結實,無半點臃贅之態,穿的是長袍,並非西服。」
  
  賀雲欽怔住,想不到紅豆在那種兇險的情形下還能記下這麼多有用的資訊。
  
  王彼得簡直恨不得喝彩:「實屬難得!這一來又提供了好幾個關鍵線索。」
  
  他取出懷裡的自來水筆,在紙上寫道:
  
  一、據後巷麵館服務員和紅豆的描述,這人身高不會在六尺以下。
  
  二、賀雲欽現場勘測這人腳印約有43碼。
  
  三、顧筠回憶,此人手掌大、力氣不小。
  
  四、紅豆補充,高而瘦,並非高而胖,有穿長袍的習慣。
  
  五、平時未必吸煙,但作案時一定會吸煙,吸的還是長樂牌。
  
  六、極有可能參加過賀雲欽和紅豆的婚禮,而且能順利進入聖約翰圖書館借書。
  
  零零碎碎地拼湊在一起,思路頓時比先前明晰了不少。
  
  賀雲欽拿了那張紙看:「最後一條存疑。首先我們還不清楚迷暈顧筠跟紅豆是否是同一人。第二即便是同一人,他未必是為了那幾本書迷暈顧筠。第三,就算真是為了書而迷暈顧筠,以兇手的謹慎性子,豈能不知顧筠和你王探長會順著這條線索去查圖書館借還記錄?這行為無異於提前自我暴露,他早前迷暈顧小姐豈非是多此一舉?」
  
  王彼得愣住。
  
  顧筠推推眼鏡道:「我們學校圖書館管理借還書籍這一塊的確是記錄極詳,一 查便知。」
  
  賀雲欽道:「所以圖書館的借還記錄值得一查,但別太樂觀,因為未必能從這一條摸到兇手頭上。我最想知道的一點還是:如果兇手因為紅豆撞破了凶案現場想謀害她,當時便可下手,為何大費周章用車將她擄走,擄走也就擄走了,後來還放過了她。」
  
  從現場勘查來看,正因為那人下車走了,後座上的紅豆才會迷迷糊糊下了車,走到鄰近的公園,再次昏睡過去。
  
  這的確太前後矛盾了,似這等連殺三人而未露出破綻的冷酷兇手,難道也有思緒混亂的時候?
  
  賀雲欽忽然想到一個可能,問紅豆:「當時你在課室外可曾聽到交談聲,比如傅子簫掙扎時,有沒有不小心喊出了兇手的名字?」
  
  紅豆思忖著道:「沒有,那課室廢棄近半年了,晚間少有人去,當時那條小路黑漆漆的,我走近的時候有點害怕,門打開之前我不清楚,但門打開之後,我的確只聽到那種古怪的瀕死的悶氣的聲音。」
  
  賀雲欽敲了敲那張紙道:「兇手前兩次殺人都是在被害人的家裡,唯獨這一回例外。也許他事後也覺得前兩次太過鋌而走險,因為行兇時難保不會被提前回來的被害人家人撞破,故這次他殺害傅子簫時,特選了較偏僻的地方。而且雖然當時紅豆未聽到不利於兇手的線索,但我猜兇手動手前應該跟傅子簫進行過交談,他不敢確定紅豆聽去了多少,一急之下才冒出了殺人滅口的念頭,可是他追上紅豆後僅僅只是致紅豆昏迷,並未痛下殺手,不知是不喜濫殺無辜,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
  
  紅豆不解:「如果他不想濫殺無辜,只管迷暈了我將我丟在原地即可,為何還要將我帶走?
  
  賀雲欽臉色微微一沉:「可見他的確猶豫過要不要殺你。從你失蹤到我朋友找到那輛車,中間隔了四十分鐘,四十分鐘足夠一個人作出決定,因為某種未知的原因,儘管他不確定你是否聽到了關於他身份的隻言片語,最後依然選擇放過你。」
  
  王彼得起了身,若有所思地來回踱步:「結合他之前用迷暈的法子對付顧筠, 我傾向於相信兇手不喜歡濫殺無辜。那麼他為什麼殺害傅子簫他們?陽宇天、許奕山、傅子簫,這三人到底有什麼關係?傅子簫這條線我還未來得及往下細查,大興洋行算是有年頭的洋行了,傅子簫身為大買辦,認得出許奕山陽宇天他們認識不稀奇,就不知他們之間過去有沒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淵源。」
  
  賀雲欽抬手看看腕表道:「我需回學校一趟,等我回來再詳談。王探長,既然你已知道陽宇天、白鳳飛、許奕山都曾住過春鶯裡,何不繼續順著這條線往下查?還有白鳳飛,她現在凶多吉少,你應該儘快找到她的藏身之處。兇手能將傅子簫約到聖約翰見面,彼此認識的可能性較大,昨晚他接過誰的電話?前幾日可有信或帖子寄到他府上?他跟陽宇天他們可認得?這些問題都需利用你的偵探身份,到傅子簫家裡好好盤查盤查。至於聖約翰的圖書館,雖不必抱希望,畢竟出了顧小姐的事,理應去查查那幾本書的借還記錄。」
  
  外頭下人敲門道:「二少爺,瑞德醫師來了。」
  
  賀雲欽望著紅豆道:「你身體尚未復原,我約了瑞德給你複診,他是我極好的 朋友,醫術也精湛,有什麼不適之處毋需隱瞞,直管告訴他,正好顧小姐也在此處,若你們是被同一種迷幻藥品所襲擊,症狀和體征應相似,可以讓瑞德看看 是否是同一人所為。」
  
  說著便開門,親自引了一位金髮碧眼的洋人進來。
  
  這人昨晚來時紅豆仍未醒轉,今日才正式打照面,大約三十出頭,舉止斯文, 笑容滿面,穿身得體的米灰色西服,進來後先跟紅豆行西式禮:「二少奶奶好,我叫瑞德。」
  
  紅豆學校裡常跟洋人教授打交道,見瑞德伸手過來,不以為忤,反大方跟其握手:「幸會幸會。」
  
  引瑞德進來的是位賀家老媽子,當即看得一愣,大少奶奶受過西式教育,常有些驚人之舉也就罷了,沒想到二少奶奶也像男人似的這般不羈。
  
  她忐忑地看向賀雲欽,二少爺手插著褲兜在旁邊笑望著,分明對二少奶奶的舉止風度透著贊許和欣賞,驚訝歸驚訝,一望之下多少放了心。
  
  瑞德又衝王彼得打招呼道:「彼得。」語氣熟絡,應是早前就認識。
  
  最後才跟顧筠握手:「女士好。」
  
  待下人走了,瑞德給兩人診視一番,用英文對賀雲欽道:「想要確認是否同一 款迷幻藥品,需得抽血樣進行化驗,但從她們倆昨晚昏迷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個小時,如果藥品半衰期短,早就查不出什麼了,何況我的診所條件簡陋, 沒辦法進行詳細化驗。但從她們喪失意識前曾被帕子捂住口鼻來看,那人很有可能用的乙醚,這藥品我們西方圍術期常用,但本埠只有幾家私立醫院有,你和彼得試著從這條線索往下查,也許能有什麼收穫。」
  
  說著又交代了幾句兩人這幾日多休息,不宜四處奔波,免得出現意識方面的後遺症之類的話,便告辭而去。正好王彼得要去查案,顧筠要回家休息,賀雲欽便親自送他們出來。
  
  又另叫了車送顧筠回顧公館。
  
  ***
  
  紅豆只覺睏乏,賀雲欽那邊送客,送完客估計還需去震旦教課,就算回來兩人也說不上幾句話,在走廊立了一會,不見他回來,只得自行回房歇息。
  
  進了裡屋,不經意一抬眼,總覺得妝臺上少了什麼,再一看,原來擱在妝臺上的那捧花不見了,而且是連瓶帶花消失得乾乾淨淨。
  
  早前只覺得刺心,眼下那地方空蕩蕩的,心裡依舊堵得慌。自早上醒來一直忙於梳理案情,顧不上跟賀雲欽置氣,然而心裡畢竟紮著根刺,要不是新婚怕惹來閒話,恨不得回娘家多住幾日才好。
  
  定定看了一晌,索性眼不見為淨,悶悶上了床,閉上眼,原只打算假寐,哪知她低估了那藥物的殘留作用,一不小心又睡死了過去。
  
  一覺睡到傍晚,恍惚間又有人像昨晚那樣擺弄她,不是捏她臉頰,就是咬她的鼻子,見她不肯醒,索性貼近,一口一口吮她的唇。她被堵得喘不過氣,出於本能睜開眼,對上一雙烏沉沉的眸子,一時躲不開,下意識便反咬他的唇一口。
  
  賀雲欽吃痛,嘶了一聲,仍不肯鬆開她,只稍稍移開了些,居高臨下望著她道:「你一天沒吃飯,先起來吃東西,等你吃飽了,你想咬何處就給你咬何處。」
  
  紅豆聽他聲音彷彿斷了線的胡琴,暗啞得近乎發不出聲,心知他定不好過,一愣神的工夫,已被賀雲欽扶著坐起。
  
  紅豆這才瞥見床頭擱了一碗粥,正絲絲冒著香氣。
  
  賀雲欽端了粥餵她,她嘗了一口,粥不燙不涼,溫度晾得剛剛好,難怪他剛才非要纏她起來,莫非是怕粥涼?本是打定了主意要自己吃,心一軟,又由著他餵了,那粥熬得極香糯,一口下去,胃口立刻被吊了起來,她吃了一口又一口,怎麼也停不下來,竟就著賀雲欽的手將那碗粥喝得一乾二淨。
  
  他臉上平靜,心裡卻和悅了好些,擱下碗,淡淡問:「還要嗎?」
  
  紅豆抬眸看著他:「你自己為何不吃。」
  
  賀雲欽拉過她的手,讓她觸碰自己的喉嚨,聲音一低:「痛。什麼也吃不下,只能喝藥水。」
  
  紅豆本意是想抽回手,然而用了用力,一時沒能抽回,輕瞪他道:「那你該去吃藥,纏著我做什麼。」
  
  賀雲欽一本正經道:「我問過瑞德,他說我這是情緒上的劇烈波動所致,若是不好好調理,說不定會化膿生疔,致使聲帶徹底損毀。」
  
  這麼嚴重?她竟忘了賭氣,小心翼翼撫了撫他的喉結,眼裡是藏不住的擔憂:「那怎樣才能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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