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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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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凝隴] 紅豆生民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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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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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發表於 2018-5-3 00:02:16 |只看該作者
第80章
  
  王彼得問賀雲欽:「你剛才可察勘了現場。」
  
  賀雲欽喝了口茶,淡淡道:「白海立心懷不軌,這幾日一直在暗中盯梢我和紅豆,尚未來得及害人就死在茶話會上,他身邊人難免懷疑到我頭上,不巧的是,案發時白海立的手下也在,這幾人都知道我與白海立不睦,為了不惹麻煩,我只在他們來前大致查看了看。」
  
  王彼得想了想:「那房子是不是也鬧過鬼?雲欽,我記得你之前應聖約翰的神秘學團契之邀,做過一堂講課,內容好像是關於滬上神秘事件建築,當時你講到了好幾棟凶宅,這房子可在你研究之列?」
  
  賀雲欽看一眼面露疑惑的紅豆,默了默,笑道:「是有這麼回事,你不說我都忘記了,我看看那堆檔是否還在。」
  
  紅豆喝了口茶,賀雲欽記憶力頗佳,既曾下功夫進行過一番深入的研究,怎麼可能就此忘了?
  
  賀雲欽果然從書房取了一遝書頁出來,到了跟前,立定道:「原來還有這套洋房的資料,這洋房的確鬧過鬼,這是這房子內部的佈局。」
  
  說著便抽出其中一頁,擱於茶几上,順勢坐了下來。
  
  紅豆拿起那紙頁來看,是一張專業繪製的結構圖,看著極晦澀,右下角有一行字「聖約翰億海路32號」,顧筠認不出也就罷了,她卻一眼看出是賀雲欽的筆跡。
  
  原來這圖竟是他親手繪製。可他在她面前竟表現得像第一次去那洋房。
  
  賀雲欽看紅豆盯著那圖不語,將那紙擺在正中間,耐心在圖紙上指點:「這是客廳、餐廳、書房、廚房、後花園,白海立屍首所在的盥洗室在此處。」
  
  經他一解釋,圖上結構立刻清晰起來。
  
  紅豆忍住氣,指了指盥洗室,對王彼得和顧筠道:「當時茶話會很熱鬧,到處都是賓客,白海立人高馬大,兇手殺他之後,沒機會將屍首搬來搬去,所以盥洗室應該就是白海立被謀害之所。傍晚剛到會場時我去過一次盥洗室,從客廳走到那地方,大概需要一分鐘時間。」
  
  顧筠道:「發現白海立的屍首前不是停過電麼,如果是兇手所為,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方便他摸黑離開?」
  
  賀雲欽一指廚房邊上的一個暗房:「這是管轄工具的電路房,若是成年男性,從盥洗室出來,40秒即可走到此處。如果停電系兇手故意所為,那他應該不是從前門逃走,應是到電路房拉了閘,趁廚房內外陷入黑暗之際抵達後門,再沿著草坪離開洋房。等管事找人重新起閘,廚房的下人根本不會知道剛才曾有人趁亂逃走。」
  
  王彼得極驚訝:「所以這個人一定極熟悉這洋房的結構,提前便設計好了逃跑線路,而且現場那麼多人,竟無一人聽到呼救聲,可見兇手不但引不起白海立的警惕,還在其呼救前一刀將其斃命,怪哉,若受害者是婦孺也就罷了,偏偏白海立還這麼孔武有力。」
  
  賀雲欽道:「當時我和紅豆去後門查看,廚房門口全是下人們的腳印,都是出事後沿著廚房前的走廊往盥洗室走,獨有一行新鮮的腳印與眾人相反,乃是從電路房出來,一路逆行走到後門方消失,從這一點來看,恰好符合我設想的兇手逃跑線路。我量了量,腳印大約39碼。」
  
  「39碼?」王彼得愣了愣。
  
  賀雲欽面露異色:「最讓我感興趣的是,這雙39碼的鞋印乾乾淨淨,未沾半點血跡,就算白海立被殺後腦袋埋在抽水馬桶裡,割斷的畢竟是頸部大血管,地面不可能沒有噴灑出來的血跡,可見兇手殺人前便提前在鞋底穿了布套之類的物事,殺完人後又帶著脫下的布套離開。」
  
  他抬眼看向王彼得:「這人是老手,極專業,幾乎將每一步都算計到了,身手應該也不差。按照這人的設想,白海立屍首被發現後,大家注意力第一應放在盥洗間,絕想不到會有人去後門去察勘痕跡,不然等員警廳大隊人馬趕到,這行腳印很快會被破壞得一乾二淨。說明這人雖然聰明謹慎,卻也極自負。」
  
  「可是怎麼會有這麼湊巧的事。」紅豆道,「那座護士猝死的洋房樓上也發現了39碼的腳印,會是同一個人嗎?」
  
  顧筠茫然不解:「可是那個叫史春麗的護士跟白海立好像也扯不上關係,而且史春麗是心臟病發而亡,白海立卻是被人謀害。」
  
  賀雲欽道:「光憑這一點的確沒辦法將兩件事聯繫在一起,誠如報上所言,白海立仇家太多,極有可能是被人尋了仇,死因不見得有多複雜。至於護士的事,從明面上來看,沒有可疑之處。但有兩件事很奇怪,第一是白海立死前已跟陳白蝶暗中有來往,陳白蝶卻在報上登廣告賣洋房,據我所知,那洋房此前未有過不祥的傳聞,不知陳白蝶為何要賣房,白海立既跟陳白蝶有親密關係,是否又知道其中緣故。」
  
  王彼得唔了一聲:「還有一件奇怪的事是什麼?」
  
  紅豆接話:「史春麗死了後,檉楓路15號的洋房空置了,而眼下白海立出了事,大嫂將此處設為茶話會固定會所的計畫自然也泡了湯,想必房子空下來是遲早的事——」
  
  她瞟瞟賀雲欽:「我說得對麼。」
  
  賀雲欽望著她:「不管兩件事有沒有關聯,這兩人的死最後都導致了房子的再次空置,說來殊途同歸,的確過於湊巧。」
  
  這時下人送粥點上來,紅豆心裡存著氣,沒胃口吃東西,賀雲欽敏銳地嗅到了 一絲風雨欲來的氣息,只顧研究手裡的資料,面前的粥也一口未動,倒是王彼得和顧筠一人吃了一碗。
  
  不一會顧家派人來接,王彼得交代了顧筠明日務必記得收集報紙,這才開了車,同顧家的洋車一起走了。
  
  走前王彼得跟賀雲欽單獨說了幾句話,紅豆在臺階上立了一會,因覺得冷,便自行先無了屋,進來時電話剛好響起,這寓所只雇了兩個下人,都忙著旁事未聽見鈴聲,紅豆於是快走幾步,走到沙發前接了。
  
  電話那頭是個男人:「你好,我找賀雲欽。」
  
  這人聲音莫名有種熟悉感,紅豆怔了怔,意識到是上回給她看病的那位洋人大夫,名叫瑞德,便道:「請稍等。」
  
  這時賀雲欽進來,抬眼見紅豆在桌前聽電話,眉頭先是一皺,馬上又舒展開來,溫聲道:「我來接。」
  
  紅豆當然看見了他臉上一瞬間的表情變化,心裡更不舒服了,將話筒遞給賀雲欽,回身進了臥室,在床前立了一會,悶得慌,一時也沒有睡意,剛要進盥洗室,賀雲欽進來了,順手關上門,望著她:「生氣了?」
  
  紅豆瞥他:「誰生氣了?」
  
  「沒生氣連夜宵都不吃。」
  
  「難道我就不能有胃口不好的時候。」
  
  他笑起來,黑眸在燈下熠熠生輝:「有,但這種時候太少。」
  
  又拿這些話來打岔,紅豆瞪他:「我餓不餓與你何干,反正你的事我不能多過問,你的朋友我不能多打聽,你的電話我更不能隨便接——」
  
  說到這她簡直心寒,喉頭幾乎哽得說不下去,將他撇在後頭,推開門道:「我以前不懂事,現在我明白了,以後你的事我統統不問,你也別過問我的事。」
  
  賀雲欽本來極平靜地看著她,聽了這話心中一驚,忙將她拽回來,握住她的胳膊,低頭看著她:「紅豆,你這麼聰明,我只跟你打一個比方你就懂了,假如有件事關係到顧筠的性命,一旦透露口風就會給你的摯友帶來滅頂之災,你會隨意告訴我嗎?」
  
  紅豆氣怔:「難道我是糊塗蟲?這道理我當然懂,自打我們成親,你有多少事瞞著我,我知道其中的利害,何時非要你告訴過我?可是剛才談論案情時,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先前母親和哥哥要搬家,你對此事極力贊成,一再主張他們儘快搬家,為了讓母親早些下決心,你還讓人找來極合她心意的房子,可是一說到重開鋪子的事,你只說局勢不穩,宜將錢財留在手中應急。」
  
  「你之前就量過我們書房的尺寸,又對上海好些建築做過研究,想必我們家那所老洋房也在你的研究範圍。可見虞家何時買房、該不該買房,你統統不在乎,你只一心哄著他們搬出來,可笑我當日還高興了許久,一家人都極感激你,原來這一切都是你提前設計好的!」
  
  賀雲欽一怔,這件事她遲早會想明白,但他沒想到會這麼快:「紅豆。」
  
  他的表情印證了她的猜測,紅豆越發氣苦,用力推開他:「你不要叫我紅豆,賀雲欽,我恨你,你給我叫車,我不要在這住,我要回同福巷。」
  
  她是名副其實的小辣椒,轉眼工夫他身上已挨了好幾下,任她撕打一晌,沒好氣道:「岳母購房的款子我早已備好,就放在你的妝台抽屜裡,不信我們這就回賀公館,你一看便知。」
  
  紅豆一呆,旋即揚聲道:「誰稀罕你的錢,賀雲欽,若是你提前告訴我那房子有問題,難道我會攔著母親不讓他們搬?自從嫁給你,不管你做什麼說什麼,我總是全心全意信任你,就算起了齟齬,只消你一句話,我馬上打消疑慮。可是你如何待我的?我是你的妻子,你在我面前不肯說實話也就算了,還用這種方式算計我們一家人。若你只需要一個言聽計從的妻子,何必娶我虞紅豆?」
  
  她越說越氣,眼淚終於忍不住了,撲簌簌往下掉。
  
  賀雲欽看得又氣又心疼,怒道:「這件事兇險萬分,前後已不知死了多少人,雖然並無證據,但我目前懷疑白海立和史春麗的死都與此事有關,你極富好奇心,若提前告訴你,給你招來危險怎麼辦,難道我能眼睜睜看著你捲進去?」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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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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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3 00:02:28 |只看該作者
第81章
  
  紅豆早猜到這件事很複雜,但沒想到會這麼兇險,窒了一瞬,再看賀雲欽,雖是解釋的口吻,態度卻隱約透著強勢,可見他根本不認為自己做法欠妥,心口的氣本來略消了些,又蹭蹭蹭冒了上來。
  
  「你每回都是這樣!早前我就問過你為何要量我娘家書房的尺寸,你該知道我遲早會猜到你的用意,為何不能提前告訴我?為什麼寧肯設計我們,也不肯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認定我好哄,就算被發現,無非紆尊降貴解釋幾句,若我仍不肯消氣,一定是我無理取鬧,是不是?」
  
  賀雲欽原以為說出了原委紅豆就會諒解他,沒想到她氣性這麼大,自問無錯,便也寸步不讓道:「我什麼時候說你無理取鬧了?」
  
  「你就差將這四個字寫在臉上了。」
  
  他望著她:「雖不確定你娘家那所房子到底有沒有問題,但我擔心岳母和大哥繼續住下去會有危險,主張早日搬出來又有什麼錯?」
  
  紅豆氣塞胸膛:「是,你眼裡從來只有對與錯之分,只要你認為是對的,就執意去做,可是你可知道,有些事根本不是對與錯的問題,我也有我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意志,倘若我瞞著你去做一件認為對的事,事後再向你解釋幾句,你作何感受?何況這件事不扯到我母親和哥哥就算了,扯到他們就是不行。」
  
  她胸口一澀:「外界都說我嫁入賀家是走運,是高攀,可是我明明白白告訴你,我想要的是一個足夠平等的愛人,不是一個需要仰其鼻息的丈夫,如果你認為你擅自作出任何決定,我都該無底線地支持和忍讓,你就大錯特錯了!」
  
  說著便用力推開他,快步走到門邊,拉開門。
  
  賀雲欽攔在她面前:「這麼晚了,你要去哪。」
  
  「同福巷。」
  
  賀雲欽滯了滯:「好,我陪你一起回去。」
  
  紅豆臉上一呆:「你知不知道我們在吵架?」
  
  「知道啊。」
  
  「知道你還跟我回娘家,你跟著去幹什麼,我不歡迎你。」
  
  「夫妻沒有隔夜仇,你去哪住,我當然也該去哪住。」
  
  她一下子噎住:「你——」
  
  賀雲欽已經拉開門:「我這就讓他們備車。」
  
  紅豆在他身後跺腳:「賀雲欽。」
  
  他頭也不回:「反正你閨房的床夠大,足夠我們兩個人睡。」
  
  紅豆氣得咬唇,時間不早了,若是兩人回同福巷住,必定還會起爭執,一牆之隔,到時候母親想不知道他們為了什麼吵架都難。
  
  她憤然關上門,世上怎會有這麼無賴的人。
  
  門後傳來響動,他打完電話回來了,站在門邊看著她道:「改主意了?」
  
  她理都不理他,進浴室草草洗漱一番出來,板著臉上床。
  
  他也進浴室,跟她一樣,出來時也徑直上床。
  
  她本已閉上眼睛了,聽他過來,睜眼一看,他若無其事的,自顧自正要上床,忙撐著身子坐起道:「賀雲欽。」
  
  他裡頭穿套銀灰色寢衣,睡袍的腰帶鬆著未繫,額間綴著水珠,他也懶得去擦,聽了這話,故作費解道:「怎麼了?」
  
  她觀察他一會,他面色平靜,毫無歉意的模樣,看來是認定自己無錯,打定主意要將此事賴過去了。加上上回,這是兩人第二回吵架,若是依然稀裡糊塗混過去,往後再吵起來,只會越吵越心冷,今晚一定要說清楚,無論如何要讓他自己想明白。
  
  她掀開被要下床:「你在這睡好了,我去書房,正好那裡清淨,我們都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
  
  他一怔:「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床,難道我還不能上床睡覺了?」
  
  「讓給你。」
  
  書房只有一張臥榻,未設床褥,晚間早已冷起來了,紅豆若是去那睡,難逃一場風寒。
  
  他忙拽她回來,將她塞回被子裡:「你睡床,我走。」
  
  說著便左右一顧,牆角有一張法蘭西臥榻,幸而還算寬大,勉強可供他容身,便關了燈,走到榻邊,重新繫緊睡袍帶子,合衣躺下。
  
  紅豆在黑暗中安安靜靜躺了一晌,不見賀雲欽從床上搬走另一床被褥,更不見他喚下人送被褥來,難道就打算這樣在榻上睡一晚?
  
  房中雖然有個小小的壁爐,可是他們兩人向來都怕熱,來住了兩回,從未讓下人生過火。
  
  夜闌人靜,又是深秋,房間後半夜會有多冷她極清楚,努力想要閉上眼,然而心裡怎麼也平靜不下來,勉強躺了一會,到底還是趿了鞋起來,抱著另一床被,摸黑走到榻邊。
  
  他屈著一腿仰躺在榻上,也不知睡沒睡著。
  
  忍氣將被子擱他腿上,她轉身要走,剛一動,就被他一把拽住,她忙要跳開,誰料他動作太快,掙扎一番,最後還是跌到他身上,『嘣』的一聲,應是撞到了他的 下巴。
  
  床榻窄小,她扭動起來活像一條金魚,然而沒掙兩下就被他一聲不吭翻身壓在身下,熱燙的呼吸近在遲尺,兩人胸膛貼著胸膛,黑暗中,對方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都能清晰感受到,只聽他低聲道:「我錯了,你怎樣才能消氣。」
  
  她仰頭咬住他的肩,下口極重。
  
  他嘶了一聲,尋到她的肩頭,也一口咬住,力道卻輕多了,近乎齧咬,輕輕的,癢到她心裡。
  
  他整個人都壓在她身上,動作越來越過分,咬完她的肩頭還不夠,還順著她敞開的領口一路咬下去,她漸漸喘不過氣來,不得不鬆開口,轉而抬腳狠狠踢他:「你這混蛋,你放開我,我要被你壓死了。」
  
  他抬頭看她,眼睛早能適應黑暗,月光映出她耀亮的眸波,像深藍色海面上銀光粼粼的星光。
  
  他翻個身,讓她趴在他身上:「那你壓我好了。」
  
  他的胳膊箍著她的腰,她用力掙了幾下沒掙開。
  
  他道:「我錯了,我誠心誠意向你道歉。」
  
  她冷冷偏過頭,依然不理他。
  
  「你說得對,我太自以為是,太不尊重你,此前我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個毛病, 往後我改,好不好。」
  
  紅豆目光飄向他,很快又收回來。
  
  他捉住她的手指:「我十幾歲就去了德國,這些年獨自在外求學,的確習慣了事事自己拿主意。」
  
  她一愣,安靜下來聽他說話,耳朵豎著,活像隻兔子。
  
  他克制住自己捏她臉蛋的衝動:「我母親是家中麼女,嬌生慣養長大,遇事不喜深想,妹妹隨了母親,性子也偏於天真爛漫,我極在意我母親和妹妹,唯恐她們受委屈,不論遇到何事,能不動聲色化解就不動聲色替她們化解。」
  
  紅豆不語,公公和陳白蝶的事,婆婆似乎至今不知道,若不是賀雲欽派人將陳白蝶捏造桃色新聞的證據交給公公,兩人或許仍在來往,陳白蝶此人心思極重,還未登堂入室已敢誹謗次子和長媳,若是任其反展,日後還會有無窮的禍患。賀雲欽替婆婆除卻了心腹大患,卻從不曾在婆婆面前提起此事。
  
  至於賀竹筠,從他身邊隨時帶著糖就能知道他有多疼這妹妹了。
  
  「我習慣了照顧母親和妹妹,娶了你後,因為在乎你,免不了也用同樣的方式對待你和你的家人,遇到我認為對的事,往往不問你的意見,自作主張就去做,可我忘了你跟她們不同,你我是夫妻,本就該同心同體。」
  
  他頓了頓,何況她還這麼聰明和獨立,她需要的何止是他的保護,更需要靈魂上的認可和契合,
  
  紅豆雙臂撐著他的胸膛,望著他,不知不覺間,氣稍稍消了些。
  
  「你真的知道我為何生氣?」
  
  賀雲欽聞到了和解的氣息,鬆了口氣的同時,憐惜之情油然而生,她是他的妻子,因為愛他才處處在意他,也因為愛他,兩人才會輕易就能化開心結:「知道, 岳母和大哥的事我不該用這種方式處理,更不該事事隱瞞你。」
  
  凡他所見,惟有少年夫妻,才有機會遇到這種至純至真的情分,得來不易,糟踐不起,值得他用一生來呵護,於是力求消除她心底的每一個疙瘩:「關於房子的事,你想知道什麼,我全都告訴你,電話因為涉及到一些機密,我不想讓你觸碰這些危險的事物,不願你來接聽,不止今晚,以後可能還是不能由你來聽,但是我向你保證,像今晚這樣的事是最後一次。」
  
  紅豆靜了靜,慢慢趴伏到他懷裡:「你說的,『同心同體』。」
  
  說著便伸出一指,先是點了點他的唇,接著又點點他心跳的位置:「你的這裡,這裡,統統都是我的,只要你跟我時時刻刻是一體的,你能夠告訴我的,我聽,你不能告訴我的,我不問。今晚我為何生氣你心知肚明,我可不是『無理取鬧』的糊塗蟲。」
  
  他歉然道:「你不是糊塗蟲,我才是。」
  
  她鼻子裡哼了一聲:「你知道就好。」
  
  兩人安靜一晌,他低聲道:「紅豆。」
  
  她嗯了一聲。
  
  他揚眉:「你漏了一處。」
  
  紅豆不解:「什麼?」
  
  他捉住她的手往下探。
  
  紅豆燙著似的抽回手,忙要從他身上跳下來道:「你怎麼說來就來,你這大壞蛋。」
  
  他將她拉回來,仍舊翻身將她壓在身下,褪她衣裳道:「你之前吵著要來這邊住,來了卻把我發配到榻上。」

  紅豆張口要辯解,他低頭吻住她。
  
  好不容易鬆開她,她扭動著表示不滿,眼看跑不掉了,幾次試圖翻身壓住他:「不行,每次都是我在下面,這次我要在上面。」
  
  賀雲欽一怔,簡直求之不得,怕她反悔,忙翻身撫著她坐到自己身上,並作出任由欺壓狀。
  
  不一會,床榻嘎吱嘎吱響了起來,越來越響,越來越響,還伴隨著其他的曖昧動靜。
  
  然而沒多久就聽紅豆氣喘吁吁道:「賀雲欽,我不行了,你來吧。」
  
  賀雲欽舒愜得每個毛孔都恨不得張開,察覺她要下來,愣了一愣,這女人怎能這樣,活活將他吊在半空,忙把住她的腰,啞聲道:「你這叫半途而廢。」
  
  她擺手:「太累了,不行不行。」
  
  他心疼又無語,反客為主,一翻身將她重新壓到榻上:「一身嬌嬌肉,中看不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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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3 00:02:38 |只看該作者
第82章
  
  紅豆醒來時才六點,昨晚鬧得太晚,反而睡得不踏實。
  
  天未亮,光線從窗外透進來,昏蒙的一縷,分不清是月色還是曦色,庭前梧桐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好像比昨天又冷了。
  
  她揉揉眼睛,想起今日有許多事要忙,睡意消散了些,仰頭看向賀雲欽,他眼皮闔著,看樣子睡得正沉,天尚早,那麼乾脆她也再睡一會,這麼一想,放鬆下 來,將額頭抵在他胸膛上,閉上眼。
  
  他冷不丁捉住她的手。
  
  「哎?」她一愣,「你醒了?」
  
  他閉著眼睛笑道:「早就醒了。」
  
  說著把她的手放到嘴邊,不輕不重咬一口。
  
  「你怎麼又咬我。」她佯怒,輕輕推他一把。
  
  他順著她的手勁翻了個身,變成個「大」字形對著天花板,故意「嘶」了一聲。
  
  她想起昨晚盛怒之下曾打了他好幾下,微驚:「還疼嗎。」
  
  他抬胳膊擰開床頭燈,解開睡衣,指著肩膀、胳膊以及胸膛上的幾處淺淺的傷痕,看她:「你看你兇起來成什麼樣子。」
  
  紅豆忙爬到近前細細地看,好在傷處不多,大部分只略紅,無一處破皮。
  
  她心疼地輕輕摸撫,嘴裡卻道:「誰叫你那麼氣人的,下次再這樣欺負我,我還咬你。」
  
  「還咬?」他挑眉,「『君子動口不動手』——這道理你懂不懂?」
  
  她哼一聲:「我不懂,又不是君子。」
  
  「對,你不是君子。」他點點頭,一把抓住她的手,毫不客氣地咬住,「你是隻胖貓,來,我先把你這雙撓人的胖爪子咬掉。」
  
  她又扭又躲,驚笑著要抽回手:「你才胖,敢欺負我我就撓你,不許說我胖,我一點也不胖。」
  
  他翻身壓住她,埋頭到她胸前,先咬這邊,再咬另一邊:「這不胖?還是這不胖?明明哪都肉很多。」
  
  白嫩飽滿像豆腐,咬著咬著,動作就變了味。
  
  她笑得喘不上氣來,拼命掙扎:「你再咬我我又要咬你了。」
  
  他求之不得:「給你咬。」
  
  兩人在床上打了許久的仗,最後到底讓他在她的胸口和屁屁上咬了幾口,眼看快七點了,再磨蹭就會遲到了,只得穿上衣服從房中出來。
  
  用早膳時,紅豆看報上新聞,鋪天蓋地全是議論白海立之死的。
  
  一夜過去,報上風向又與昨日不同,不再一味主張白海立是被仇人所暗殺,而 是多了很多五花八門的猜測。
  
  賀雲欽淡淡看了看報紙,對這些議論不置可否,吃完飯,一徑出了門,對紅豆道:「時間還早,我們先回趟賀公館,晚上再安排完岳母和大哥搬家之事。」
  
  此事昨晚後半夜就商量好了,紅豆遲疑道:「那邊房子打掃起來還需些時間,今日搬是不可能了,而且催得太急的話,母親和哥哥也會起疑心。」
  
  賀雲欽道:「反正那邊傢俱都是現成的,我這就讓人去那邊打掃,能早搬就早搬,免得夜長夢多。」
  
  紅豆想起白海立的死狀:「那洋房果真有問題嗎?」
  
  賀雲欽摸摸下巴,面露疑惑:「格局上沒看出什麼問題,就是座普普通通的洋房,怪就怪在那棟洋房據說是一位白俄貴族建的,可是我們查了許久都沒查到這白俄人的來歷。」
  
  紅豆一怔,的確如此,從來只聽說這洋房是位白俄貴族建的,然而任誰都叫不出這人的名字,這人後來去了何處,也無人能說得上來。
  
  賀雲欽給她拉開車門,等她坐好,從另一邊上了車:「要是你擔心說服不了岳母,我來跟她老人家好好溝通。」
  
  紅豆看他一眼:「我倒不擔心這個,但問題是從前虞家的下人都散了,新房子比同福巷那寓所大上許多,若真搬了家,周嫂一個下人忙不過來,得另雇下人來做事,可如今打仗的傳言甚囂塵上,下人一時也不好找,何況我們家家當雖不多,搬起家來也極麻煩,就算手腳再麻利,起碼也得三四天才能搬完。」
  
  她扳著手指頭一件一件數著,聲音又清又甜,他聽了一晌,不自覺摸摸耳朵,仍覺得癢,乾脆道:「這些事都交給我,只要岳母和大哥不反對,兩天之內就搬完。」
  
  紅豆只得道:「好吧。」
  
  到了賀公館,一家人剛用過早膳。
  
  看賀雲欽總算回來了,賀孟枚肅容對賀雲欽道:「我正要找你,你同你大哥到我書房來,我有要事要跟你們商量。」
  
  賀雲欽默了默,應道:「好。」
  
  溫聲對紅豆:「你回房等我。」
  
  紅豆點點頭,上午第一堂本就無課,之所以要去學校,是因為話劇換了男主角,她身為主角,必須跟對方重新對戲,說來並未定死時間,晚去一會也無礙。
  
  於是上了樓,剛要進屋,賀太太身邊的下人過來道:「二少奶奶,太太請你過去。」
  
  紅豆只得歇了回房的打算。
  
  賀竹筠也在,婆婆坐在沙發上,賀竹筠倚著扶手,母女倆像在商量什麼事。
  
  一見她來,賀太太便招手:「好孩子,你來看看這個。」
  
  紅豆近前坐下,含笑看婆婆手裡的東西,一愣,上面竟全是英文,再一看,原來是美利堅的大學介紹。
  
  賀太太讀女子大學的時候學過英文,以她的程度,勉強能看懂英文字報,看紅豆望著報紙,便拍了拍她的手背道:「現在世道不太平,家裡就你和竹筠最小,萬一打起仗來,書是念不下去了,我和你父親的意思是不能耽誤你們的學業,這裡是美利堅幾所名聲甚佳的好學校,說來各有千秋,你看看你屬意哪所大學。老二這孩子倔得很,如今內憂外患,論起主張,跟他父親和大哥一樣,一定是要實業救國的,到底如何拿主意,還得你們小倆口自己商量。」
  
  紅豆萬想不到婆婆竟是要同她商議這件事。
  
  賀竹筠笑道:「二嫂的功課這麼好,不申請一流大學就太可惜了,我麼,選學校還是其次,原來學的是外文專業,若真到美利堅去,只得另換專業,可我到現在還沒想好換什麼專業,二嫂,你有什麼好建議。」
  
  紅豆雖有申請留洋的打算,但前提是不跟賀雲欽分開,聽了這話,笑道:「還得看你自己的興趣,你二哥認識的美利堅教授多,回頭跟你二哥商量商量。」
  
  賀太太微笑道:「上月潘太太他們一家才從美利堅回來,說起那地方樣樣都很方便,咱們將就著住個幾年,等國內形勢好了再回來也不遲。我常對老二說,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在何處不是救國?非得拿血肉之軀來救才叫大英雄?修鐵路、運貨資都叫救國。當然,這件事並未說死,先看看局面怎麼變化再說。」
  
  賀竹筠親親熱熱摟著紅豆,壓低聲音道:「反正我知道,二嫂在何處,二哥就在何處。」
  
  而後又揚聲道:「何況還有我和母親呢,二哥必定捨不得跟我們分開的。」
  
  賀太太道:「早上看報紙說,橫豎這仗今年是打不起來了,所以這事也沒急到火燒眉毛的地步,回頭你和老二再好好商量,晚上我約了幾位太太來家裡打麻將,到時候再問問誰家千金在美利堅念書。對了,你大嫂說近來你們學校要排話劇,紅豆,你們在排什麼話劇?」
  
  紅豆靜了幾秒,笑道:「教育系和國文系合演一幕戲,叫畫皮,母親要帶幾位伯母過來看麼,我要同學給您在前排留座位。」
  
  賀太太臉上笑意漾開,這孩子性子極討人喜歡,從不扭扭捏捏的,話還說得坦蕩漂亮,笑道:「你們年輕人排的戲,我們這些老婆子就不去湊熱鬧了。對了,新沙遜洋行送了幾雙小羊皮做的高跟鞋來,樣式做得不錯,就是顏色太鮮嫩了,像我這種年紀,穿出去難免讓人笑話,我們幾個鞋碼相同,我這就讓他們送來,你和竹筠挑著分了。」
  
  這時下人送茶進來,賀竹筠慢條斯理喝著茶,想起一事,問紅豆:「二嫂,我聽說原來的男主演不演了?」
  
  紅豆點頭:「那人家裡有事,臨時換了上海大學的一個學生,臺詞已背好了,今天到我們學校來對對戲,晚上就要開演了。」
  
  「這人演得如何?」賀竹筠往嘴裡放了粒茶梅。
  
  紅豆只覺得那茶梅極好吃,一粒又一粒,竟怎麼也停不下來,搖搖頭:「不知道,聽說是上海大學余校長的長孫,平時總在學校演話劇,行與不行,等會去學校對戲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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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發表於 2018-5-3 00:02:57 |只看該作者
第83章
  
  紅豆知道,畫皮的話本子出來後,話劇社曾想讓四妹出演其中一個角色,恰好四妹本身對話劇也很感興趣,當下便同意了。
  
  怎奈四妹身體不爭氣,一上臺就會犯低血糖的老毛病,試演了好幾回,回回堅持不過一刻鐘,最後不得不放棄出演的打算,安心做個台下看戲的觀眾。
  
  然而只要平日無課,四妹總會到小教堂看她們的排演,想必她之所以知道換男主演的事,也是看戲時聽劇團旁的成員說的。
  
  這時下人來送鞋,兩人不再討論劇團換主演的事,皮鞋共四雙,三人腳同樣大,試起來無尺碼不合之虞,姑嫂二人嘻嘻哈哈地鬧了一回,三雙都讓賀竹筠挑走了,紅豆自己只選了一雙象牙色皮鞋,這顏色不常見,用來配淺色洋裝再合適不過了。
  
  試好後,兩人便讓下人各自送到房中。
  
  陪著婆婆和小姑子說了一晌話,賀雲欽仍未來找她,眼看婆婆約了要出門,紅豆只得告辭回房。
  
  她前腳進屋,賀雲欽後腳就回來了,一進門就脫外套解紐扣,一副要換衣裳的架勢:「太遲了,我們走吧。」
  
  紅豆忙拿乾淨衣裳給賀雲欽換,想起剛才的事,心中疑竇叢生:「哎,有件事我奇怪很久了。」
  
  「什麼事?」賀雲欽自顧自穿衣,並未回頭。
  
  「大哥跟大嫂當初是自由戀愛結的婚嗎?」
  
  賀雲欽一頓,轉臉看她:「怎麼了?」
  
  這話紅豆憋了好久,說出來以後,紅豆自覺胸口都舒爽了好些,於是到妝台前坐下,閒閒對著鏡子梳髮。上學跟在家中不同,頭髮攏到肩頭即可,清清爽爽的, 無需梳花樣。
  
  「你就告訴我是與不是。」
  
  「是。」賀雲欽隨手將髒了的襯衣丟到床上,「大嫂回國後才半年就接受了大哥的追求,兩家談親事時也是走的西式的流程,而且平日你也看到了,大哥和大嫂感情篤厚,事事都有商有量。」
  
  「可是我總覺得大嫂喜歡針對我,你看,我在學校裡演個話劇,你和四妹都沒說什麼,結果她一回來就告訴母親了。」

  賀雲欽臉色一冷,坐到她身邊繫腕表:「段家跟賀家不同,她曾祖父前清時官居高位,段家榮極一時,各房脈絡因而養得極複雜,長房打壓二房三房的事常有耳聞,近年來段家敗落了不少,各房相爭的風氣卻延續下來,大嫂雖說受的西式教育,從小耳濡目染,難免受家中長輩的影響,她這麼做,多半是把賀家當成段家了。」
  
  這說法並不足以讓紅豆信服:「僅僅是這樣?」
  
  賀雲欽愣了愣,拉她過來:「那你覺得該是怎樣。」
  
  紅豆望進他眼睛裡:「我總覺得不止是這樣。」
  
  賀雲欽揚眉,訝然道:「別胡思亂想。」
  
  「我什麼都沒說。」紅豆不滿,「你怎麼就知道我胡思亂想了?」
  
  賀雲欽並不打算回避這問題,想了一回,面露疑惑道:「念中學的時候,追求大嫂的人極多,回國後以她段家千金的身份,想必也不缺談婚論嫁的物件,如果她不喜歡我大哥,大可嫁給別人,何必委屈自己。」
  
  紅豆回想段明漪跟賀寧錚平日相處的情形,兩人都是情緒內斂之人,甚少在外人面前做出親昵纏綿的情態,然而夫妻之間那種兩情相悅的氛圍是真真切切的,半點都不摻假。
  
  「你當年替你大哥約見段明漪,是不是給她造成什麼誤會了?」
  
  賀雲欽一哂:「我每回都將話說得極清楚,這人並不糊塗,怎會平白無故產生誤會?」
  
  紅豆暗自腹誹,追求段明漪的人那麼多,獨獨你一個看不上她,說不定正因為這個緣故,所以她才記住你了。
  
  「你當時為何不喜歡她?」
  
  「沒看出來她有什麼好的,為何要喜歡她?」
  
  「那你為何喜歡我。」
  
  「我秉性異於常人,就喜歡吃辣椒。」
  
  「你就不能好好誇我一句?」
  
  「再誇你我怕你更辣。」他笑起來,拉她道,「理她做什麼,橫豎母親不會聽她的。你要去學校排話劇,我也有好些事要忙,別耽誤了,走吧。」
  
  紅豆看一眼時間,的確太晚了,於是放棄繼續討論的打算,跟他出來:「還有一件事沒跟你說,母親讓我和四妹選學校,這件事你知道嗎?」
  
  「知道,需好好商議,晚上回來再說。」
  
  還未走到門口,賀雲欽想起兩人吵架時的情形,回頭對紅豆道:「虞紅豆,我再正式問你一遍,今晚你們正式排演,你同不同意我去觀看?」
  
  紅豆瞄瞄他,這人醋性真大,她話劇都排了一個月了,之前怎麼不見他過問,就因為換了個男主演,突然就非要去看她演話劇了。
  
  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只驕傲地拉開門道:「看情況吧,你要來也不是不可,不過好位置是肯定沒有了。」
  
  ***
  
  到了學校,紅豆徑直到劇團活動的小教堂,除了其他社員,余睿也早到了,他舞臺經驗很豐富,提前就背熟了本子,表演時不見半點滯澀感,很快便適應了新角色。
  
  不知是不是因為換了男主演的緣故,前來看排練的女學生空前的多,湊熱鬧也就算了,竟還有人自帶鹽水鴨蛋和五香花生來看戲,坐下後不忘分給大家吃,小劇院嘰嘰喳喳的,熱鬧了一整天。
  
  到五點鐘,觀眾陸陸續續進場,紅豆等人需得妝髮了,便從小教堂出來,到平時話劇團的活動室去,走到半路,聽見有人遠遠叫她:「紅豆。」
  
  紅豆扭頭一看,是舅媽跟玉沅。舅媽穿件樣式時髦的珠灰色大衣,頭上新燙了髮,邊喊邊衝這邊招手,見紅豆注意到她,忙拉著玉沅快步走來。
  
  紅豆不得不迎上去,笑了笑道:「舅媽,玉沅,你們怎麼來了。」
  
  舅媽笑道:「玉沅認識了好些聖約翰的同齡學生,昨天茶話會上還得了幾張你們劇團學生贈送的戲票,聽說演得甚好,便打算來湊熱鬧,臨走前看我晚上在家無事,就順便帶我一起來了。」
  
  紅豆看一眼玉沅,玉沅滿臉不情願,顯然這事又是舅媽出的主意,只佯作不知一笑,領著她們就往小教堂走:「那邊就是演出的劇場,玉沅,你帶舅媽去找梅麗貞和顧筠她們,她們自會給你們安排好位置。」
  
  玉沅點頭應了:「好,你不用管我們,去忙自己的。」
  
  紅豆走後,玉沅隨手一指左右,對母親道:「媽您看看,今晚來看劇的全是年輕人,有您這麼大年紀的太太嗎?」
  
  潘太太拿眼睛瞪女兒:「你以為我願意來?不押著你來聖約翰,誰知你回頭又去哪個女同學家玩去了。玉沅,你懂點事,外頭世道不太平,你姐姐再不濟有個袁箬笠,紅豆更不必說了,自從嫁進賀家,等於靠上了棵大樹,外頭是打仗也好,動蕩也好,橫豎賀少爺會護著她。」
  
  「虞家潘家這幾個女孩,就你一個親事沒著落,不打仗還好說,真要打起仗來,一打就是好幾年,豈不會給把你活活拖成個老姑娘?賀公館咱們不方便去,聖約翰總可以來吧,賀少爺這般看重紅豆,你多跟紅豆走動走動,一來二去的,總有機會認識賀少爺身邊的朋友——你別翻眼睛,他那些朋友非富即貴,若是能早些定下親事,我和你父親也不至於整天懸著心。」
  
  玉沅鄙夷地望著母親,憋了許久才將冷嘲熱諷咽了下去。
  
  潘太太恨不得擰住女兒的耳朵:「你自管說你母親勢利,可你也不想想,你父親老了,家裡平時看著風光,畢竟沒權沒勢,底子如何,咱們比誰都清楚,你這麼年輕,真要打起仗來,兵荒馬亂,亂世飄萍,誰能護得住你?」
  
  她越說聲音越大,玉沅怕惹笑話,忙壓著聲音道:「好了媽你別說了,我知道了。」
  
  女兒敗下陣來,潘太太目的達到,不再呶呶不休,自顧自抬手弄了弄頭髮,又理了理身上的洋裝,這才拽著女兒往劇院走:「趁現在人還不算多,我們早點進去挑位置。」
  
  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扭頭看身後。
  
  「怎麼了?」玉沅也跟著停下來。
  
  潘太太摸摸發涼的後頸:「我總覺得有人跟著我。」
  
  「跟著你?」玉沅不解地順著母親的視線往後看,校園裡三五成群,全是學生,一圈掃下來,不見任何可疑之人。
  
  「您是不是想多了,好端端的,誰會跟著你?」
  
  「不知道,反正自打昨天從茶話會回來,我就有這種不舒服的感覺。」
  
  玉沅愣住:「茶話會?出事的時候您不是在門口嗎。」母親跟家裡司機根本未進場。
  
  潘太太點頭:「是啊,我在車裡打盹,醒來的時候才知道裡頭出事了。」
  
  說著便拍拍胸脯:「好在你在裡頭沒事,不然媽真要嚇死了。」
  
  玉沅再次用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了一會,確定未看到奇怪的人,這時顧筠從裡頭出來,看見玉沅,一愣:「玉沅。」
  
  玉沅笑道:「顧筠。」邊打招呼,邊挽著母親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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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顧筠給潘太太和玉沅領到靠前的位置,安置她們坐下,便忙旁的事去了。
  
  觀眾席坐了近一半了,仍有觀眾陸陸續續進場,戲臺上帷幕闔著,耳邊盡是嗡嗡喳喳的說笑聲,玉沅安安靜靜等待開戲,潘太太麼,意不在看劇,坐下後只顧著左顧右盼,偶爾聞到鄰座飄來的香氣,嘴裡一陣潮潤,只暗悔沒帶鹽水花生來打牙祭。
  
  等了一會,賀雲欽跟一位朋友進場找座位,潘太太眼睛一亮,忙擰正身子,只待賀雲欽近前,便要領玉沅過去打招呼,誰知等對方說笑著走近,潘太太才注意到他身邊那個是洋人。
  
  她一怔,別說玉沅,連她也從未打過女兒找洋女婿的主意,這一來攀扯的心思打消了一大半。
  
  賀雲欽路過時無意中朝這邊一掠,愣了一下,點頭打招呼道:「舅母,玉沅。」
  
  潘太太知他向來懂禮數,忙也拉著玉沅起來,堆起滿面笑容:「雲欽。」
  
  說話時禁不住打量那洋人,二十七八歲,高鼻白膚,近看之下活像洋行裡的希臘人頭雕像,一雙眼睛像海藍色玻璃珠子似的。她向來欣賞不來洋人的相貌,只出於禮節維持著笑容,並不敢多看。
  
  賀雲欽對潘太太道:「這是我朋友瑞德醫師。」
  
  又對瑞德道:「這是我太太的舅母和表妹——潘太太,潘小姐。」
  
  瑞德伸出手來:「潘太太好。」
  
  潘太太近年來有意培養自己的社交風度,心知對方並非唐突,便也像模像樣地伸出手,虛握了握:「幸會幸會。」
  
  瑞德看向玉沅。
  
  玉沅平靜地伸出手道:「你好。」
  
  瑞德微微一笑道:「潘小姐,你好。」
  
  他中國話不僅地道,還帶點滬腔,玉沅意外地看他一眼,誰知他也正看她,目光一碰,她很快便挪開視線。
  
  這時賀竹筠的聲音傳來:「二哥。」
  
  順勢挽住賀雲欽的胳膊,又跟瑞德打聲招呼:「瑞德。」
  
  賀雲欽便對潘太太和玉沅笑了笑,領著賀竹筠和瑞德走了。
  
  紅豆還真就未提前給他留位置,賀雲欽領著二人轉了許久,前幾排坐滿了人,到處無座位,轉來轉去,瑞德都頭暈了:「哎,雲欽,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你之前都沒有預定座位?」
  
  賀雲欽苦笑,自我解嘲道:「能獲准來看戲已是不易,怎敢指望好座位。」
  
  瑞德一愣,哈哈大笑道:「你太太真是一位妙人。不,你們倆口子是一對妙人。」
  
  最後還是托賴賀竹筠跟劇團的人混得熟,商量了又商量,才總算在前排找到了位置。
  
  剛坐下便熄燈,臺上戲幕緩緩拉開,一位身著長衫的年輕高個男人自一邊從容踱到舞臺當中。
  
  賀雲欽看一眼那人,問賀竹筠:「這就是你們新換的男主演?」
  
  上海大學的余校長他打過幾回交道,對其長孫卻無甚印象,此番一看,明明很普通,怎麼就『模樣體面』了?
  
  賀竹筠點頭:「他叫余睿。」光線昏暗,看不清妹妹臉上的表情,單覺得她眼睛比平日璨亮幾分。
  
  賀雲欽心中一動,摸摸下巴,重新將目光投向余睿。
  
  這時從舞臺右手邊出來個女學生,清雅裝束,妍麗姿容,定睛看過去,不是紅豆是誰。後座有幾個男學生道:「瞧,這就是我說的教育系的系花,怎麼樣,漂亮吧。」
  
  賀雲欽眉頭微微一皺,勉強按耐住回頭的衝動。
  
  「再漂亮有什麼用?你不是說她已經嫁人了嗎,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賀雲欽心中冷笑,知道就好。
  
  「你自己要看系花長什麼樣,我告訴你是誰,你倒矯情起來了。喏,你再看看另一個,叫梅麗貞的,不如虞紅豆,但也算看得入眼。」
  
  這時余睿的戲暫時告一段落,賀竹筠湊近對賀雲欽道:「哥,我去趟盥洗室。」
  
  賀雲欽斜眼瞥瞥妹妹,賀竹筠臉一紅,執意起身走了。
  
  眼看紅豆一場戲排完,仍不見妹妹回來,賀雲欽惟恐她更衣時發低血糖,便跟瑞德打聲招呼,出來找她。
  
  過道有幾個負責場務的學生,賀雲欽到了近前,問清盥洗室在何處,一徑找到後門,盥洗室挨著雜物室,要過去,需穿過一條短短的走廊。教堂是美利堅教會興建的,延續了西式風格,男女盥洗室分開,左邊乃是男性盥洗室,右邊那間則供女士更衣。
  
  走廊地上鋪著猩紅色的地毯,踩上去悄然無聲。光線昏淡,一個人影也無。
  
  他走到盡頭,在盥洗室門口停下,略聽了聽,沒聽見動靜,畢竟是男人,在女盥洗室門口久留太不像話,何況若是妹妹犯病,不至於連呼吸聲也聽不見,料也不在盥洗室,只得返轉。
  
  可如果妹妹不在盥洗室,又去了何處?他插著褲兜低頭走了兩步,想起剛才妹妹看余睿的目光,略有所悟,打算去後臺看看,正好紅豆的戲該告一段落,他剛好有話要跟她說。
  
  剛轉身,目光落在女盥洗室門口一個極淺的腳印上,應是剛從草坪上走過,鞋底沾了露水和泥印,汙跡落在紅色地毯上顯得格外清晰,本來無甚稀奇,但這鞋的尺寸就女人而言未免太大了點,足有39碼。
  
  他盯著看了一會,就剛才校園所見,身材高大的女學生雖少,卻也並非沒有,站了一站,便沿著走廊出來。
  
  到了盡頭,剛一轉彎,迎面碰到潘太太,應是前來如廁。
  
  「噫,雲欽。」
  
  賀雲欽為了求個安心,道:「煩請舅母幫我看看我妹妹可在盥洗室,她有低血糖的老毛病,我擔心她在裡頭犯了病。」
  
  潘太太忙點頭:「哎,你在此處稍候。」
  
  賀雲欽笑了笑:「有勞舅母。」
  
  在原地等了一會,不見潘太太揚聲遞話,他掏了根煙點上,拐過彎朝走廊裡一看。盡頭無人,潘太太分明已進了盥洗室。
  
  他靜了幾秒,朝走廊裡走去,一邊走,一邊謹慎地低喊:「舅母?潘太太?」
  
  話音一落,就聽裡頭「砰」的一聲巨響,伴隨著玻璃震碎的聲音。
  
  賀雲欽臉色一變,將煙頭一擲。
  
  下一秒,潘太太殺豬般的叫聲傳來:「殺人啦!賀少爺,救命啊!」
  
  賀雲欽奔到近前,剛要推門闖入,潘太太嚎著就從裡頭衝出來,脖頸上的鮮血 一路滴滴答答淌到衣服前襟,臉色慘白如紙,一頭撞到他身上。
  
  賀雲欽吃了一驚,忙固住潘太太,一抬眼,盥洗室的兩扇大窗兀自搖晃。
  
  潘太太死死揪住他的袖子,哆嗦著說不出話,眼睛一翻,軟倒在地上。
  
  賀雲欽顧不上到裡頭勘察,忙蹲下身草草檢視一番潘太太受傷的部位,應是頸外靜脈被刺中了,好在未傷到動脈,不然哪有命在,饒是如此,出血仍極洶湧,不及細看,一把將潘太太攔腰抱起,快步往外走。前頭有人聽到剛才的聲響,朝後頭跑來:「出什麼事了?」
  
  賀雲欽道:「這裡有人受傷了,你們快去觀眾席第二排找瑞德醫師。」
  
  那幾人看到潘太太身上的鮮血,都以為出了人命,嚇得轉身就跑,邊跑邊嚷:「瑞德醫師!快,快去找瑞德醫師!」
  
  紅豆剛才演完一幕戲,正找賀雲欽,聽瑞德說賀雲欽來了盥洗室,剛也過來,先看到賀雲欽,再看到舅媽,嚇了一大跳,慌忙掏出帕子,跑到跟前:「出什麼事了?為什麼出了這麼多血。」
  
  賀雲欽接過手帕,按住潘太太出血的部位:「有人襲擊潘太太,紅豆,我現在沒空勘查現場,趁兇手剛走,你讓顧筠給王彼得打個電話,讓他過來一趟,劇團盥洗室需暫時封鎖,記得別讓人靠近。瑞德的診所就在你們學校附近,潘太太傷得不輕,我和瑞德需馬上帶她去處理傷口。」
  
  紅豆一一應了,一刻也不耽誤,起身就去安排。
  
  前頭又湧出來好些人,玉沅也夾在其中,看見母親,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媽!」
  
  賀雲欽抬頭看向人群跑來的方向,沒看見瑞德,倒是一眼看見了妹妹,因人太多太擠,她險些被人推倒,幸而旁邊有人扶了一把,凝眉一看,那人是余睿。
  
  這時人群朝兩側分開,瑞德大步流星走過來。
  
  ***
  
  一個小時後
  
  如賀雲欽所料,潘太太未傷到大動脈,處理完傷口,暫無性命之虞,但因創面較大,接下來還需在診所觀察幾日。
  
  聽到這消息,不止潘茂生和玉淇,虞太太和虞崇毅也趕來了,在瑞德縫合傷口 時,都憂心忡忡守在外面。
  
  賀雲欽安置好紅豆,又令人將賀竹筠送回賀公館,這才跟紅豆到診所來。
  
  王彼得將他二人拉到一邊:「兇手是從盥洗室的窗戶跳窗逃走的,用的是匕首,本是打算一刀斃命,可能正好你趕來才失了準頭。」
  
  紅豆納悶地問賀雲欽:「這人為何要襲擊舅媽?」
  
  「一會等她醒來,我們問問她最近可得罪過什麼人,或是去過什麼不該去的地方。」
  
  這時虞崇毅從裡頭出來,較之剛才臉色稍有好轉,對賀雲欽和紅豆道:「雲欽,紅豆,舅媽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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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發表於 2018-5-3 00:03:20 |只看該作者
第85章
  
  瑞德的診所平日以門診為主,甚少收過夜的病人,規模不大,所設病房僅有兩間,潘太太住在裡頭那間。
  
  幾人進屋,玉淇正彎腰用濕帕子給母親擦手,眼淚啪啪直掉:「媽,血已止了,瑞德醫師說您沒有大礙,只需再換幾次藥即可。」
  
  玉沅坐在床尾給母親擦腳,也是愁腸百結:「您別怕,爸和我們都在。您別嚇我們,倒是說句話呀。」
  
  潘太太木呆呆地躺在被褥裡,目光渙散,嘴裡喃喃地說著什麼,聲音頂低頂低,貼近才能聽到。
  
  潘茂生湊過去一聽,原來妻子顛來倒去說的是:「殺人啦,殺人啦……」
  
  看來妻子不止傷了脖子,腦子也嚇壞了,也不知何時才能痊癒,一時間鬱煩極了。
  
  他一邊歎氣,一邊在床邊團團打轉,轉身看見王彼得和賀雲欽,忙迎過去道:「王探長,雲欽,那賊人是不是誤以為我太太身上帶了款子,所以臨時要劫財?否則為何不劫旁人,獨獨要劫她?」
  
  王彼得搖頭:「不會是劫財,剛才我看了現場,這人膽大心細,應是認定自己能得手才對潘太太下手,被人撞破後,還能在那麼短時間內逃走,可見此人不管是身手還是應變能力都極強。若僅是圖財,以這樣的好身手,何必屈才到學校去打劫?」
  
  潘茂生兩手一攤:「若是尋仇,誰會跟她這半老婆子有仇?她這人沒念過幾天書,為人也市儈——」
  
  這話一出,潘太太眼珠子雖仍固定在眼眶中間,眸光卻一閃。
  
  虞太太不動聲色挪了挪身子,衝大哥咳嗽一聲。
  
  潘茂生渾然不覺,越說越肆意:「嘴碎,愛占小便宜,得理不饒人,有時連我都討厭她。」
  
  潘太太一口氣噎在喉嚨裡,臉越憋越紅,憋到後頭,終於忍不住大咳了起來,不小心扯動了傷口,口裡哼哼唧唧,屋子裡頓時亂成一團,玉淇和紅豆擁到床邊替她順氣,玉沅惟恐母親傷口迸開,忙到外頭請瑞德進來檢視。
  
  好不容易潘太太消停了,潘茂生擦擦汗道:「可是她平日在外頭走動,還算知道深淺,輕易不會得罪人,我實在想不通誰會跟她有什麼深仇大恨,非要置她於死地。」
  
  賀雲欽此前一直未插話,聽到這才道:「兇手之所以藏在女盥洗室,要麼是料定了舅母會來如廁,提前就躲在裡頭,要麼就是此人並無特定目標,目的僅是殺人,倘若是後者,那麼任誰去盥洗間,都可能成為他/她的目標。但倘若是前者,兇手怎麼知道舅母一定會去如廁?」
  
  潘茂生跟兩個女兒對視一眼,面露訝色:「你舅母自打生完玉沅,就患上了如廁頻繁的毛病,近兩年症狀尤其嚴重,每隔一個鐘頭就需去廁所一趟,為此還曾去仁和堂開藥吃,難道那歹徒也知道你舅母這怪毛病?可說來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他/她是如何得知的?」
  
  王彼得道:「如果兇手的目標就是潘太太,剛才我去盥洗室察看,地上有血,兇手逃走的窗臺上及外頭草坪卻並無血跡,可見兇手一進盥洗室就穿上了布鞋套,如此審慎,應是早做好了準備。我懷疑兇手籌畫前曾跟蹤過潘太太,對其日常習慣也有所瞭解。」
  
  玉沅臉色一白,摸摸臉頰道:「記得還沒進小教堂時,母親就說有人跟著他,還說自從茶話會回來,就老覺得有人跟蹤她,我當時以為母親疑神疑鬼,沒想到竟真有其事。」
  
  賀雲欽眉峰蹙起:「茶話會?什麼時候的茶話會?」
  
  「就是昨天那場茶話會。」
  
  紅豆不解:「如果是昨天才覺得不對勁,到目前為止,兇手僅僅跟蹤舅媽一天一夜,這麼短的時間,能將她習性摸得這麼清楚?知道她會來聖約翰看戲或許不足為奇,可是這如廁頻繁的毛病,那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屋內默了一晌,虞崇毅匪夷所思道:「難道這人是舅媽的熟人?」
  
  不止潘家人嚇了一跳,虞太太也發怵道:「既是熟人,什麼過結不能化解,非要奪人性命?而且我怎麼不記得嫂子認識身手這麼麻利的熟人。」
  
  賀雲欽想了想,走到床邊,看潘太太有醒轉的跡象,便溫聲道:「剛才兇手在盥洗室刺殺您的時候,您可看到了兇手的相貌?」
  
  潘太太牙齒打起顫來,咽了好幾口才開始說話,然而每說幾個字就磕巴一下,短短一段話說了一分鐘:「沒、沒有,盥洗室裡無人,我怕賀四小姐暈倒在裡頭,就一間一間找,找、找到最裡頭一間時,還是無人,我便打算回返,到外頭給你遞話,誰知剛走了兩步,就有人從後頭跳下來,估計是藏在櫃頂或者是房梁上,一下來就揪住我的肩膀,哎喲那個力氣像用鐵鉗鉗住我似的,我當時就動彈不得了,這時你過來找我,一邊找一邊叫,那人像是吃了一驚,緊接著我脖子一涼,後面玻璃一響,我以為自己要死了,一心要活命,拼盡力氣跑出來,哪還顧得上看那人。」
  
  紅豆小心翼翼道:「所以您連那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潘太太心有餘悸:「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玉沅和玉淇忙抱住潘太太,安撫她道:「您別怕,能想起來儘量想起來,這人這麼兇狠,若是不將其找出來,回頭再來可就麻煩了。」
  
  潘太太膽戰心驚地手撫著胸口,努力想了好一會,怯怯道:「可是我現在腦子亂糟糟的,真記不起來。」
  
  「舅母,」賀雲欽只得換個方式問,「從昨天起就有人跟蹤你?」
  
  潘太太轉動眼珠看向賀雲欽:「對,昨天傍晚從茶話會回來,我看還早,就、就去洋行取新作的衣裳,因為離家不遠,我也就未叫車,回來的路上就覺得有人跟我,早上出來去燙頭髮,又有這種感覺。」
  
  賀雲欽看看紅豆,接著道:「當時茶話會您可進了會場,可還記得自己看見過什麼,或是聽到過什麼?」
  
  潘太太拼命搖頭:「我和車行的司機都在外頭,因為等得太久我睡著了,後來看很多人從裡頭出來,我才知道員警廳廳長死了。」
  
  紅豆疑竇叢生,難道這件事會是起因?
  
  潘太太受驚不小,說話時依然有些顛三倒四,眼看一時半會問不出什麼,幾人只得回到屋外,賀雲欽問王彼得:「你在現場有沒有看到39碼的鞋印?」
  
  王彼得和紅豆面露詫色,39碼?
  
  「沒有,誠如我剛才所說,那地方人來人往,地上有許多腳印,之前的就不必 說了,兇手料定行兇時會出血,一進去就穿了鞋套,所以等我進去看時,地上只有潘太太自己沾了血的鞋印。」
  
  「可是出事前,我曾在盥洗室門口看到沾了泥點的新鮮鞋印,巧的是,尺寸是39碼,如果這鞋印是兇手留下的,這人出來行兇,不會穿不合腳的鞋,所以這人要麼是個子高大的女人,要麼是矮小的男人,而根據潘家人剛才所言,潘太太平日活動範圍極固定,無非潘公館、洋行、常往來的這幾戶人家。潘公館自然不便下手,別的場合更是顧慮重重,難得潘太太今晚出來看戲,兇手知道其會頻繁如廁,為求速戰速決,提前就藏匿在了盥洗室。」
  
  「再回頭看白海立的遇害現場,這人慣用匕首,身手矯健,很有可能穿39碼鞋,而且動手前習慣先摸清環境,是個專業老手,說起來,跟今晚襲擊舅媽的兇手有好幾個相似之處。」
  
  紅豆道:「可如果是同一人,他為何要這麼做?就因為舅媽在茶話會外頭打了個盹?舅媽可是至今什麼也未想起來。」
  
  賀雲欽道:「所以我才懷疑你舅媽認識兇手,而且這人還聽說過你舅媽有頑疾的事。」
  
  這時玉淇玉沅從裡頭出來,潘先生留在病房照顧潘太太,賀雲欽對她二人道:「那人可能還會來暗算舅媽,稍後會有人來此處看護,這幾日你們在此處養傷,最好不要四處走動。」
  
  玉淇玉沅感激不盡。
  
  不一會瑞德過來叮囑她們照顧病人時的注意事項,說話時極有耐心,玉沅難得不彆扭,一邊聽一邊記,最後還不忘柔聲對瑞德說聲謝謝。
  
  虞太太拉了紅豆到一邊:「你別只忙自己的事,多跟雲欽到外頭走動。」
  
  紅豆一聽就猜到母親要說什麼,瞟母親一眼道:「怎麼了?」
  
  虞太太回頭看賀雲欽,他背靠著椅背,眼睛卻盯著桌面,面容沉肅,似在想事。
  
  瑞德聘用的護士正要過去奉茶。
  
  虞太太悄聲道:「我這女婿的人品我信得過,可我信不過外頭的女人,雲欽這種性子最招女人喜歡,你別沒心沒肺的。」
  
  紅豆尚未答言,賀雲欽已經起了身,對虞太太道:「岳母,我送你們回同福巷吧,明日還要幫你們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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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3 00:03:30 |只看該作者
第86章
  
  賀雲欽說到做到,不到五分鐘時間,診所內外就來了好些人,舅舅原還擔心兇手晚上再來行兇,這一下徹底放了心。
  
  賀雲欽跟瑞德說了幾句話,便領著虞太太紅豆她們出來。
  
  一家人上了洋車,賀雲欽對虞太太道:「新房子已叫人打掃乾淨,明日搬家前我派人來接您,到了新房子您先過目,不管是新下人還是寓所,但凡有什麼不合意之處,只管告訴我。」
  
  虞太太人雖精明,骨子裡卻極硬氣,平素最怕給人添麻煩,尤其不願叨擾女婿,聽賀雲欽如此說,笑歎道:「搬家的事我和崇毅已準備得差不多了,要是實在忙不過來,頂多到時候我們多雇幾個夥計,好孩子,你平日也忙,說來都是小事,不必如此費心。」
  
  紅豆道:「媽,臨時雇來的夥計怎及管事們趁手,家裡物什不少,父親留下的照片、古董什麼的,雖不見得值錢,總歸是個念想,萬一砸了碰了,您該心疼死了。」
  
  賀雲欽也道:「岳母,搬家的事勞心勞力,本就不該由您來操勞,眼下已做好了安排,都交給我和大哥來辦,您要是不放心,搬家時多囑咐幾句就行了。」
  
  虞太太感慨萬千,不便一再推脫,只得道:「你這孩子就是心細,不過說到下人,有件事正要跟你們商量,當初虞家名下幾家鋪子關張,我自作主張遣散了下人,有幾位虞家用慣了的老人,因無子女,眼下住在閘北虹口一帶,近來給我遞話,說想到租界找事做,不計薪水,但求平安。你們也知道,那邊不比租界,整日硝煙不斷,這些人伺候虞家一輩子,碰上這世道,晚景蕭疏也就算了,如今還朝不保夕,我看她們可憐,也就應下了。所以雲欽,下人的事你不必再張羅,眼下都有著落了。」
  
  賀雲欽看一眼紅豆,笑道:「也好,用新不如用舊,都聽岳母的。」
  
  送完虞太太和虞崇毅,路上紅豆問賀雲欽:「白海立的死有頭緒了嗎?」
  
  「沒有。」賀雲欽道,「此事牽涉甚廣,如今各方勢力都在查,兇手殺了白海立後能夠全身而退,不可能是孤軍奮戰,背後應還有人做後應,我就只奇怪,像這等只幹大票的兇徒,怎麼就盯上潘太太了?」
  
  紅豆歎氣:「希望舅媽今晚好好歇一歇,最好明早能想起來什麼。如果真像咱們猜的那樣,這人是舅媽熟人,應該是舅媽無意中知道了什麼,所以才惹來殺身之禍,可是她滿腦子都是玉淇和玉沅的親事,即便看到什麼,也未必會往心裡去,就算問不出什麼也不奇怪。」
  
  賀雲欽想起一事道:「可還記得王彼得上回在林博士那間洋房拍的照片。」
  
  「檉楓路那間洋房?」
  
  「護士死後,王彼得到空置的二樓檢查,在書房發現了39碼的鞋印,還拍下了照片,可是那雙鞋是雙千層納底布鞋,鞋頭做得尖,分明是女人留下的鞋印,而白海立出事後,我們到廚房附近查看,那雙鞋印卻是雙男式皮鞋所留。」
  
  紅豆思索著道:「可是我們至今不能確定護士的死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為。」
  
  賀雲欽頓了頓:「假設護士的死是被人謀害,兩樁案子有幾個共同點:案發地點都是有鬧鬼傳聞的凶宅,且現場都留下了39碼的鞋印。不同的地方在於,一個是女士鞋印,一個是男式鞋印。」
  
  紅豆訝然道:「你今晚在女盥洗室門口看到那雙是男式鞋還是女士鞋?」
  
  「是雙男女皆可穿的布鞋。」
  
  也是。如果是男士鞋印,賀雲欽當時就會起疑心。
  
  紅豆托起下巴:「會不會是這人為了混淆視聽,身為男人,故意穿女士鞋?又或者身為女人,故意穿男士鞋?」
  
  賀雲欽皺了皺眉:「若像你說的那樣,豈不人人覺得奇怪,引來旁人注目,兇手還怎麼動手殺人?護士也就算了,白海立可是街頭癟三出身,遇到這種奇怪裝束之人,先就起了防心。」
  
  「照你這麼說,難道這兩件案子是不同人所為?嚇護士的是女人,殺白海立的是男人?而襲擊舅媽的可能是男人,也可能是女人?」
  
  賀雲欽默認這個說法:「白海立的案子做得太乾淨俐落,兇手有同夥不稀奇,沒同夥才奇怪。」
  
  紅豆思忖著道:「昨天在茶話會,梅麗貞說死在洋房裡的那個叫史春麗的護士是她遠房親戚,出事前跟家裡人提到洋房裡的怪事,說不止一次聽到女人的哭聲,要不我和顧筠問清這人住在何處,明日去這人家裡打聽打聽。」
  
  「此事太兇險,你若是實在好奇,頂多跟我們一道分析案情,別的事就不必管了。」
  
  紅豆不滿:「為何一說到房子的事你就覺得危險,究竟這房子裡有什麼秘密,為什麼連白海立也會丟性命?——陳白蝶之所以要賣房,是因為提前預知了危險嗎?」
  
  賀雲欽默了一晌道:「十年前,有位叫約翰的美利堅物資商人,以傳教的名義,假扮成牧師,帶了一批貴重物資來中國交易,然而此人到滬不到三個月,就死在檉楓路那所洋房裡——」
  
  紅豆一訝:「護士死的那間洋房?」
  
  「是。怪就怪在約翰死的當晚,他販貨得來的那批金條不翼而飛,事後各方人馬封鎖管道,不見其運出上海,各大錢莊怕惹殺人之禍,也沒人敢接融金條的買賣,當時這金條足有八千根,無論運送還是藏匿都極麻煩,故外界都認為這金條仍在本埠,然而滬上好些組織找了幾年,始終不知其藏到了何處。」
  
  「八千根金條。」紅豆簡直驚訝,如此龐大的一筆財富,足以令人瘋狂,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積攢這麼多金條,當年那名叫約翰的美利堅商人究竟販賣何物,一想可知。
  
  賀雲欽譏笑道:「為了找這批金條,這些年來,各方力量尋遍了上海灘每一個角落,差點掘地三尺,然而十來年過去,這堆金條的下落始終成謎。」
  
  「你們懷疑金條藏在這幾所鬧鬼的洋房裡?」
  
  賀雲欽笑了笑:「滬上近年來謠傳鬧鬼的洋房就這麼幾所,我起初是這麼認為的,而且從白海立和史春麗的死來看,顯然有人對這個說法堅信不疑,頭些年,為免金條還未挖出來就遭了毒手,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因今年戰事南侵,滬上軍防吃緊,自然又有人記起這批金條的下落,一方人馬要用其來救國救民,另一方人馬要用其來賣國牟利,各方勢力伺機而動,所以洋房才接連死人。」
  
  紅豆聽了這番話,何止驚訝,簡直震撼,不怪賀雲欽從不讓她過問洋房的事,原來這件事早已跳脫尋常人的掌控範圍,根本是一場兇殘至極的逐利遊戲。
  
  錯愕之餘,她愈發好奇,如果這人真認識舅媽,也不知以什麼身份進行蟄伏?想來極平凡,因為哪怕舅媽為此差點丟了性命,依然沒懷疑到那人頭上。
  
  再看賀雲欽,他神情輕鬆,直如跟她閒聊家常。
  
  賀雲欽看出她的不安,皺眉道:「你看看你,你非要問,問了又擔心。」
  
  紅豆擺擺手,承認自己仍有些發懵:「你、你先讓我好好理一理。」
  
  不知為何,也許是出於對賀雲欽能力的信任,她不安歸不安,並不見得多恐懼。
  
  這時賀公館到了,賀雲欽停好車,望著紅豆,故意拿話打岔道:「紅豆,你這兩日有點怪。」
  
  她納悶道:「怎麼了?」
  
  賀雲欽摸摸下巴,粲然一笑:「更懶了,也更胖了。」
  
  「賀雲欽!」紅豆哭笑不得,「我都擔心死了,你還有閒心取笑我。」
  
  突然有名下人笑著迎上來道:「二少爺,二少奶奶,你們總算回來了,四小姐在房裡等你們,有話要跟你們說,太太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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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3 00:03:43 |只看該作者
第87章
  
  紅豆拉高賀雲欽的袖子,低頭看他的腕錶。十一點了,賀太太也就罷了,賀竹筠身體羸弱,鮮少有深夜還未歇下的時候。
  
  看來是有急事要同他們商量。
  
  到了四妹房間,賀雲欽習慣性地先敲敲門,聽裡頭不知誰應了一聲,這才推門而入。
  
  才十一月,屋角的小壁爐已經生了火,一進門便有一股裹著馨香的暖意拂面而來。
  
  賀竹筠身上還是白日那套洋裝,腳上倒換了雙水粉色軟緞拖鞋,整個人伏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母親說話,聽到兄嫂來了,並未回頭。
  
  賀太太歪靠著荷色天鵝絲絨沙發,身上妝飾皆在,獺絨披肩,墨綠色蜜絨旗袍,手邊擱著一碗未動的燕窩粥,表情恬和。
  
  賀雲欽回身關上門,訝道:「媽,都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沒睡。」
  
  賀太太不理兒子,只關切地問紅豆:「聽說舅太太在學校裡被刺傷了?」
  
  紅豆挨著婆母坐下,點點頭:「人剛送到診所,舅媽嚇得不輕,傷口做了縫合,好在未傷到要害,休息幾日就無大礙了。」
  
  賀太太拍拍胸脯,心有餘悸:「沒事就好,查出來是什麼人做的?」
  
  「王探長他們正在查,不過現在還沒有明確的線索。」
  
  賀太太道:「明早我讓余管事備一份禮給舅太太送去。出了這事,話劇怕是演不下去了,也好,現在外頭不太平,你和竹筠晚上少出去走動。」
  
  紅豆笑著未接話。局勢一天比一天差,同學們滿懷愛國之情,然而囿於學生身份,明面上能做得委實有限。除了傳統的劇碼,劇社常編些新話劇,目的無非是痛罵侵略者、譏諷賣國賊,臺詞預先經過潤色,編排得極用心,漸漸的,名氣在上海幾所大學裡傳開,每逢學校開新戲,前來觀看的觀眾不在少數,其中不乏社會各界人士。
  
  遇到風聲緊的時候,免不了會有人來搗亂。學生們經過這一兩年的錘煉,早已處變不驚了,今晚這樣的事雖然少見,但也不至於嚇得關閉社團。
  
  她不便反駁婆母,只得笑道:「母親說得是,正好這幕戲演完了,接下來我們打算好好歇一歇。」
  
  賀雲欽見妹妹只顧趴著不說話,早走到床邊:「二哥和二嫂來了,怎麼招呼也不打。」
  
  賀竹筠這才慢慢直起身。她的臉頰原是有些蒼白的,因剛才一直壓著床褥,變得粉撲撲的,坐起來後,望著賀雲欽,囁嚅道:「二哥」。
  
  賀雲欽皺了皺眉:「出什麼事了。」
  
  下人進來送茶,幾人都不說話了,等下人退下,還是賀太太開口:「晚上你剛把你妹妹送回家,段太太就來了。」
  
  段太太?紅豆想了一想,才明白婆婆指的是段明漪的母親。
  
  「段太太先是拉著你四妹看了一晌,接著便跟我扯了幾句家常,後來就提起她的娘家侄子剛留洋回來——也就是盛博輪船公司的盛少爺,說這人今年二十多歲,模樣學問都好,聽她的意思,是想給盛少爺和你妹妹提親。」
  
  「盛家?」賀雲欽臉色的笑意淡了下來。
  
  賀太太道:「盛家這幾年早大不如前了,段太太頭些年為了幫襯娘家,沒少貼錢進去,誰知經營不善,連帶段家也損失了不少。段家的幾個公子空會念書,論起主事能力,那是一塌糊塗,這些年下來,無論盛家還是段家,都只剩個空殼子了, 段太太這是怕局勢越發惡劣,女兒塞進賀家還不夠,又把主意打到你妹妹身上,而且,我猜這裡也有你段伯父的意思,你大哥多半是不會過問此事,就不知你大嫂預先知不知道。」
  
  紅豆望著婆母,婆母的披肩搭扣是特製的,並非常見的皮扣或布扣,而是一粒碩大的翡翠,與之相襯,耳垂上也戴著翡翠墜子,寶石色澤濃翠,在燈下煥發華然璀璨的光芒。
  
  從前她看報紙,有篇文章寫上海的繁榮和工業現代化之路,談及滬上幾家數輩積累而成的產業,尤為推舉賀家,生逢戰時,基礎薄弱的產業不免傷筋動骨,一夜破產或是整改的比比皆是,然而,無論外界風聲如何變化,賀家始終穩如磐石,這樣的一份富貴,有人眼熱也不稀奇。
  
  賀雲欽一哂:「妹妹的親事,什麼時候輪到段家置喙了?母親何須跟她多言,當面回了便是了。」
  
  「我當場就回了,你父親仍在外頭主持上海工廠遷移委員會,不然我就直接把這件事當笑話說給你父親聽了。說起來段家也曾是鐘鳴鼎食之家,想不到為了給娘家侄子攀親,當家太太都上門當起說客來了。好,這是一件事,我打發走段太太,回房來找你妹妹,結果她在房裡接電話,被我撞見,便說那人姓余,也是學生,說你和紅豆都認識,要我自管問你們,所以我就把你們請來,問問這人是誰。」
  
  賀雲欽看向賀竹筠,淡淡道:「余睿?」
  
  賀竹筠臉馬上就紅了,重新伏到床上:「就打個電話而已,母親非要多心。」
  
  紅豆驚訝了一瞬,余睿此人,相貌和風度都很出眾,一來聖約翰便有許多女同學迷上了他,賀竹筠看上他一點也不意外。
  
  「是。」賀太太笑道,「你什麼也沒做,就只躲在房間跟那人打個電話。好孩子,今晚的事你也看到了,眼下想跟你結親的人家不在少數,我和你父親雖然不反對你們自由戀愛,但你從前沒有戀愛經驗,又年輕,我這做母親的,就算多問幾句也是應當。老二,既然你認識這余睿,你來跟母親說說他是誰家的孩子。」
  
  賀雲欽在紅豆身邊坐下,就著她喝過的茶,喝了一口,這才道:「這人是上海大學余實盛的長孫,父親在鴻報任主編,母親是前北平內閣次長徐鈳的長女,說來也是書香門第,但余睿此人在學校究竟如何,我也毫無研究。」
  
  他語氣不冷不熱,似乎並不贊成此事。
  
  「徐鈳的長女?」賀太太一訝,「余太太以往倒也見過幾回,原來余睿是她的公子。」
  
  說話時語氣較之先前有了鬆動,顯然因為多了一份瞭解,少了排斥和防備之心。
  
  賀雲欽問賀竹筠:「四妹,我竟不知你有他家寓所的電話。你跟這個余睿才見過幾回,他為人品行你一概不知——」
  
  「今晚聊天的時候得知的。」賀竹筠乾脆起身,挨著紅豆坐下,吶吶道,「何況我就是打個電話,二哥,我覺得你今晚的態度很奇怪。」
  
  賀雲欽望著賀竹筠,臉上一時間喜怒不辨。
  
  紅豆笑道:「是余睿給你打的電話,還是你給他打的電話。」
  
  「他先給我打的,我後來回過去的。」賀竹筠瞄瞄賀雲欽,聲音軟軟的,「二哥,你是不是不喜歡余睿,我怎麼老覺得你對他有偏見。」
  
  賀雲欽揚了揚眉,正要接話,賀太太忙道:「你二哥只有你這一個妹妹,向來疼你,你談戀愛的事,他怎可能不聞不問?」
  
  賀竹筠努努嘴:「可是我已將我和這人的事全都告訴你們了,媽,您還有什麼要問的?太晚了,女兒累了。」
  
  賀太太看看西洋鐘,早過了十二點了,女兒臉色也差了起來,只得道:「也好,你先歇,正好你父親該回來了,我該叫人準備宵夜了。」
  
  賀雲欽望妹妹一回,沒再說話,帶紅豆回了屋。
  
  一進屋,紅豆脫下外套,笑道:「四妹說得沒錯,我也覺得你不喜歡那個余睿。」
  
  賀雲欽接過紅豆的大衣,順手替她扔到外屋沙發上,頓了一頓,跟著她進了裡屋:「我總覺得余睿很面熟。」
  
  紅豆驚訝地回頭望他:「面熟?」賀雲欽的語氣與平日不同,所謂的面熟,應該不是指社交意義上的面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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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3 00:03:55 |只看該作者
第88章
  
  他思忖:「難道以前我講課的時候,這人在台下聽過課?」
  
  「聽課?」紅豆走到露臺前,關好落地窗,「他到震旦旁聽?還是在別的地方聽過講課?」
  
  「記不得了。」他望著她嬌麗的背影,「震旦麼,無非是工程學的幾門基礎課程,外頭我講過的議題就雜了,滬上神秘建築、貿易、茶葉、明清文化、字畫研究 ——什麼都談,唯獨不談局勢。」
  
  紅豆笑起來,越是不談局勢之人,背地裡往往做得越多。
  
  她推門進了盥洗室,將頭髮撩到一側胸前,對著台盆上的大鏡子解衣裳:「余家的情況這麼透明,余睿要是真有問題,早該查出來了。」
  
  賀雲欽頷首:「他祖父和父親都是愛國人士,外祖家的情況更是一查便知,余睿本人也極活躍,雖剛入校,卻已組織過好幾次運動,不像沒有血性之人。」
  
  外衣都解了,只剩最裡頭的一件喬其紗洋裝,因底下窄裙式樣奇特,手需繞到腰後解扣子。她道:「既然問題不大,你為何不喜他。」
  
  賀雲欽不答。他承認他不那麼喜歡余睿,原因,說不上來,早在知道紅豆誇此人模樣體面後,他就對此人有了排斥之心。當著紅豆的面不願承認而已。
  
  腰後的一排扣子都解開了,只剩最頂上那粒,紅豆努力夠了一會,夠得有些吃力,惟恐扣子不小心崩開,不得不扭腰望他:「哎,你來幫幫我。」
  
  他這才抬眼看她,一怔,從後頭貼近她,垂眸看著她,不緊不慢解紐扣:「虞紅豆,裙子都緊成這樣了,還好意思說你沒胖?」
  
  她輕輕踩一腳他的腳背:「你懂什麼,我特意做的這種式樣,越窄越好看。」
  
  「不懂。」紐扣解開了,她翹而渾圓的臀就在他掌下,他按耐住立刻覆上去的衝動,一手固住她的腰,另一手慢慢幫她往下褪裙子。料子是薄呢,緊包著她弧線完美的大腿,一寸一寸,褪得極艱難,「胖了就是胖了。」
  
  她上面的衣裳做得極薄極軟,胸脯鼓蓬蓬的,透過面料,白皙飽滿的曲線影影綽綽:「你自己看,何止裙子緊了,明明這裡也緊了不少。」
  
  紅豆慢慢感覺到他極為明顯的變化,一把捉住他往上探的手,笑道:「你這壞人,我就讓你幫我解粒扣子,任務完成,你走!」
  
  他自然不肯走,目光越發幽沉,嗓音也變得沙啞:「本來還要有事,想讓你自己先睡,誰知道你裙子自己脫不了,非要我來幫你脫,虞紅豆,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誰故意的。」她用力去扳他的手,奈何紋絲不動,紅著臉笑道,「沒見過你這麼無賴的人,我什麼時候要你陪我了,你自管忙你的就是了。」
  
  他手下微微一用力,裙子終於擦過她最窄的一處,陡然落下來,小腿掠過一陣涼風,堆在腳踝處。他扳過她的臉吻住,順手關上門:「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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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3 00:04:06 |只看該作者
第89章
  
  一場酣戰下來,紅豆疲憊至極,別說走路,就連抬個胳膊都吃力,她賴在浴缸裡,怎麼也不肯起來。
  
  賀雲欽一餐盛饌,正是身心舒暢之際,看紅豆懶懶的,以為她撒嬌不肯自己走路,穿了衣裳回來,乾脆拿件大毯子,笑著給她整個人包住。
  
  抱她出來時不忘笑話她:「懶成這樣。」
  
  紅豆這話只掀開眼皮看看他,回嘴的力氣都沒有。
  
  賀雲欽心中微異,方才確實過於孟浪,但之前兩人親熱時,比這還荒唐的時候都有過,從不見紅豆這般憊懶。
  
  他將唇貼住她的額頭,歉然地低聲問:「是不是不舒服?」
  
  她閉著眼睛埋在他懷裡,好一會才嬌嗔道:「累。」
  
  他鬆了口氣,有些心疼,將她放到床上,親自拿了毛巾幫她搓頭髮,看她仍一動不動,便取了乾淨寢衣,幫她將衣裳穿好,而後撳鈴喚下人送些粥點來。
  
  給她餵粥時,他認真道:「我叫瑞德來給你看看。」
  
  紅豆歇了這半天,早覺得元氣恢復許多,看賀雲欽要出去打電話,忙攔道:「瑞德那邊還有舅媽,這麼晚了請他過來,萬一那邊出狀況怎麼辦。我就是累了,又沒有生病,好好的叫大夫做什麼。」
  
  賀雲欽改口道:「那我叫余管事請程大夫過來看看。」
  
  「更不好。」這麼晚了,驚動余管事等於驚動公婆,何況叫了程大夫來,賀雲欽怎麼替她描述病症,直言房事太疲累?那她明天也不用出去見人了。
  
  她把頭埋在他臂彎裡,悶聲道:「我就是太乏了,睡一覺也就好了。」
  
  賀雲欽只得改主意:「那我讓瑞德明天來一趟。」
  
  紅豆點點頭,看他精神奕奕的,分明沒有睡意,便懶懶道:「母親白天跟我提了留洋的事情,怕局勢失控,想讓我和四妹去美利堅念書。」
  
  賀雲欽輕輕撥了撥她的額髮道:「你自己怎麼想的?」
  
  「我剛才聽母親說,父親最近在籌備上海工廠遷移委員會?」
  
  賀雲欽嗯了一聲:「北平和天津已經開戰,父親怕滬上工業受到戰火的重創,近日聯合滬上幾家大型的產業,打算儘快將部分工廠遷至重慶,一為轉移重要物資,以便繼續支持前線戰事。二為存續命脈。」
  
  紅豆一怔,近來北平和天津的確有不少工廠陸續遷往武漢等地。
  
  走得及時的,僥倖免於戰火。籌備不足的,自是被炮火毀得面目全非。
  
  有了這兩埠的前車之鑒,公公身為商會會長,為了避免戰後民生過於凋敝,自然有義務將商會成員組織起來未雨綢繆,為的就是儘量減少損失,為日後保存實力。
  
  而工廠的搬遷涉及到機器和設備的運送、人事的重新安排、後方廠址的重建, 算來是極龐大的工程,賀雲欽身為家中次子,絕不可能置身事外。
  
  難怪那些女眷來家裡時,婆婆著意招待重慶來的那幾位太太,昨日,又安排賀家幾位管事飛往重慶,看來是打算讓管事提前過去打點,起碼先將賀家在重慶的那幾所公館收拾妥當,如此一來,就算賀家暫且避到重慶,依然可以迅速融入當地政商兩界交際圈。
  
  她搖頭道:「我的確想過留洋,一為開闊眼界,二為充實腹笥,但前提是不跟你分開,眼下正是國難之時,家裡又面臨這樣的大事,我怎麼可能安心去出洋,再說我也放心不下母親和哥哥。」
  
  賀雲欽捉住她的手,留洋的事其實由他提出來的,原因無非保紅豆和四妹平安,但因為他打心底不想跟紅豆分開,在弄清楚紅豆對此事的態度前,始終未下定決心。
  
  她的態度,已經非常堅定了,他的眉心一瞬間便舒展開來:「好,那就不出洋,明天我問問四妹,若她也不想走,我就著手幫你們辦轉學手續,到了重慶,你們書繼續念,就是你得做好準備,接下來這一個月,無論家裡還是外頭,有太多事要打理,少不了亂一陣。」
  
  紅豆想了想,真要搬家,先不說轉學的事,家中三位女眷的隨身物品搬起來也麻煩,光是婆婆的衣裳首飾就能裝好些箱子。
  
  她看看時間,兩點了,他仍沒有歇下的打算。
  
  她坐起身,攬住他脖頸道:「你是不是有任務在身?除了搬遷物資,是不是要儘快找到那批金條的下落。」
  
  賀雲欽並不否認:「上海也好,重慶也罷,別的事都可以慢慢來,唯獨這批金 條麻煩,現在少說有三方人馬在找,這麼大一筆數目,誰都希望能在開戰之前將其找出拿來己用。最理想的結果,當然用是用這批黃金來支持前線戰事,若不能,寧可讓它繼續埋在地下,也不能落到敵國人員手裡。」
  
  紅豆面色漸漸變得凝重,短短幾日已經出了這些事,後面各路牛鬼蛇神還會紛紛登場。賀雲欽既在旁觀,也在等待,更多的是籌謀。
  
  「護士的死還好說,白海立身份複雜,不只是公共租界的員警廳廳長,還跟伍如海有勾結,他一死,難免會掀起軒然大波,如果兇手僅是通過製造事端達到洋房再次空置的目的,用不著挑這麼麻煩的人下手——」她坐直身子,「會不會白海立也在打這批黃金的主意?」
  
  白海立其人貪婪成性,聽到這麼大一筆錢財,不動心才怪。
  
  賀雲欽應該早有這方面的猜測:「他上月開始跟陳白蝶來往,緊接著陳白蝶便登報賣房,房尚未賣出,白海立就在茶話會上被殺,如果他真知道什麼,多半也是從陳白蝶處聽來的。」
  
  「那為什麼白海立死了,陳白蝶卻無事。」
  
  賀雲欽看看腕錶:「這是其一,第二個不解的地方,就是兇手為何盯上潘太太,單單因為出事時潘太太在茶話會場外?可潘太太至今想不起來看見過什麼,如果她自己都不確定,兇手何至於冒這麼大風險動手。」
  
  紅豆默然,這一點她也百思不得其解。
  
  賀雲欽想了想道:「還記得出事前幾日,白海立曾跟蹤過我們的洋車嗎。」
  
  紅豆一愣:「記得。」
  
  「這兩人之所以成為同一夥人的目標,一定有什麼交界點被我們忽略了,我現在在查這兩人的關係,都這麼晚了,那邊應該回消息了。」
  
  他話音剛落,就有下人在外頭敲門:「二少爺,有你的電話。」
  
  小書房的電話未設分機,平日最為僻靜,賀雲欽想是為了說話方便,每回都到小書房打電話。
  
  他起身道:「你先睡,我接完電話回來。」
  
  紅豆目送他背影出去,明明累極,仍沒有睡意。
  
  過了許久賀雲欽回來,她忙坐起道:「怎麼樣?」
  
  賀雲欽立在床邊:「茶話會頭幾日,也就是白海立跟蹤我們那晚,員警廳的人從同福巷出來後,又去了潘公館所在的勝美路,隨後將車停在潘家對面,足足在那盯了半晚才走。」
  
  紅豆一訝,啞然片刻,想清前因後果,語含諷意道:「這夥人先是跟蹤你的洋車,再去盯梢我舅舅家,此番作為,若說不是奔著我們來的,我怎麼也不信,莫非他想藉盯梢潘家找到對付我們的契機,這麼下三濫的主意,真虧這癟三想得出來。」
  
  賀雲欽道:「這一點我之前沒想過,我現在懷疑在白海立盯梢潘公館這兩日,潘太太無意中看到了什麼,我們不如換個思路,等潘太太明早醒來,問問她可在潘公館附近見過白海立,也許這一回她能想起什麼。」
  
  ***
  
  第二日,紅豆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醒來時賀雲欽早不在身邊了,她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躺了許久,還覺得睏倦,乾脆翻個身繼續睡。
  
  不知睡了多久,等倦意恢復得差不多了,往梳粧檯上的小小西洋座鐘一看,竟已十一點了。
  
  她嚇了一跳,賀家沒一個人來叫她,竟任由她睡了一上午。
  
  上學是來不及了,她忙梳洗了出來,既然在家,少不得到婆婆房中露個面。
  
  到了那,賀家幾位女眷都在,賀太太正命下人拾掇輕薄的綾羅綢緞,預備裝入箱籠,運到重慶去,隔老遠就聽見輕聲笑語,屋子裡熱鬧極了。
  
  賀蘭芝跟段明漪兩姑嫂在邊上幫著打點,看紅豆過來,賀蘭芝笑道:「二弟說弟妹不舒服,一大早又是要找瑞德又是程大夫的,依我看,弟妹哪像生病,氣色明明比前些日子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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