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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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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凝隴] 紅豆生民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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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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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26: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五魁案
  
  第30章
  
  陸敬恒的身影一出現在警察局門口,陸家下人便蜂擁而上:「少爺,這幾日受苦了。」
  
  陸敬恒一把抖開下人披到肩頭的外裳,鐵青著臉走到洋車前。
  
  簡直是無妄之災,平白無故就給陳金生背了黑鍋,還因為要核對證詞,被迫在警察局裡待了一整夜才出來,他越想越覺得窩火,為了洩憤,恨不得將新置的洋車當場砸了才好。
  
  他向來是不肯吃虧的,第一個要算帳的便是白海立,枉此人平素跟父親兄弟相稱,翻起來臉竟比翻書還快,只是此人如今找對了靠山,一時要動他卻也不易,然而既已存了心思,只要假以時日,不怕尋不到機會。
  
  他雙手撐在車框上,陰著臉細細回想前晚發生的事,聽得後頭有腳步聲,扭頭一看,白海立旁邊一個狗腿子員警徑直走到他身後。
  
  這人恭恭敬敬對他道:「這兩日委屈陸少爺了,我們廳長今晚會正式登門向陸少爺致歉。」
  
  「登門道歉?」陸敬恒冷笑連連,「白廳長賢身貴體,萬萬別提道歉一事,我等升斗小民可當不起。」
  
  那員警一笑道:「陸少爺受了這樣的不白之冤,發再大的火也是應該的,白廳長也知此事做得欠妥,並非他老人家要自我辯駁,只是細說起來,前晚的事屬實有些誤會。若不是有人鑿鑿有據,硬說陸少爺的別墅和洋車有問題,白廳長也不會因為急於破案,被那人蒙蔽了耳目。」
  
  陸敬恒本不欲聽他們廢話,然而一想起那晚在陸公館門口,陳金生曾提醒他說後頭有洋車尾隨,若沒認錯,那人是賀雲欽無疑。
  
  難道他當晚被抓,竟跟賀雲欽有關?
  
  那員警一心要將事情兜攬到虞崇毅身上,索性將話挑明瞭道:「經辦此案的虞警佐辦事粗枝大葉,一貫喜歡偏聽偏信,因在別墅裡發現了血衣,便認定陸少爺是兇手,只說救人要緊,執意勸白廳長將陸少爺抓起來,白廳長急於救人,不小心讓虞警佐給繞進去了。此事追根溯源,當真怪不到白廳長頭上,怪只怪虞警佐太過妄斷。」
  
  陸敬恒怎會將一個小小的員警放在眼裡,思緒仍停留在那晚的情形上,他跟賀雲欽結梁子不是一日兩日了,早在三月前賀雲欽跟段明漪鬧出桃色新聞,賀雲欽就認定是他散播的謠言,險些令人將他打死。
  
  更叫他氣得半死的是,他明知是賀雲欽幹的,苦於抓不到把柄,根本沒辦法堂而皇之去找賀雲欽算帳。
  
  他吞不下這口氣,在病床上大鬧一場,硬逼自家老子去賀家替他出口惡氣。
  
  老頭子卻只說賀雲欽一貫知禮,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怪就怪他自己整日在外頭浪蕩,得罪的人不在少數,誰知這回撞到了誰手裡。
  
  還說他身為父親,早就想教訓敗家子一頓了,既然有人替自己出氣,也就不勞他動手了。
  
  非但未去賀家,反在床頭呵斥了他一頓。
  
  他心知老頭子之所以不肯去,無非因為手裡有幾樁要緊生意跟賀家有牽連,不便跟賀孟枚撕破臉皮,因此只拿些大道理來敷衍他。
  
  此事過去數月,他一想起此事就覺窩火,誰知賀雲欽因認定了桃色新聞是他散播出來的,時至今日仍一再找他麻煩。
  
  在昨晚被陳金生提醒之前,也不知賀雲欽跟蹤他家洋車多久了,想來他之所以無故被冤枉成兇手,絕對少不了賀雲欽的推波助瀾。
  
  這一下新仇加上舊恨,他活像吞下了一大把辣椒,火燒火燎的從喉嚨裡一路燒到胸膛,哪還有心思聽身邊那員警掰扯,上車重重關上車門,扯鬆了衣領,對坐在前頭的一名慣用的手下人說道:「去震旦!」
  
  那下人一嚇:「少爺,去震旦做什麼?」
  
  「尋賀雲欽的晦氣!」陸敬恒陰測測道,「這人天生的跟我八字相沖,讀書時跟我不對付,回國以後,明明自己跟段明漪不清不白,竟也能賴到我頭上,為了洩私憤,報紙的事情都過去好幾個月了,還能設計我坐一回大牢,這筆帳要是不清算回來,我陸敬恒豈非大大的孬種,往後還有什麼臉面在上海灘行走?」
  
  下人苦著臉勸道:「少爺,您也知道賀孟枚偏疼這小兒子,要是您真去震旦去找賀雲欽的麻煩,這一架打下來,萬一影響了碼頭的生意怎麼辦,叫老爺知道了,一旦發起火來,家法怕是少不了。」
  
  「就算老頭子將我打死我也顧不得了。」
  
  下人半霎了霎眼睛道:「少爺昂藏七尺,自是不怕家法,可是萬一老爺一怒之下斷了少爺的吃用呢?」
  
  陸敬恒一滯,他是本埠出了名的闊少,一向揮霍無度,有時候來了興致,給女人砸個萬八千大洋都不在話下。若是家裡斷了他的吃用,他還拿什麼資本去外頭花天酒地。
  
  下人見戳中了陸敬恒的軟肋,順勢勸道:「少爺要找賀雲欽的麻煩,有的是兵不血刃的法子,何至於鬧得滿城風雨,把自己給搭進去?」
  
  陸敬恒眼睛一橫:「你有什麼好法子?」
  
  下人笑了笑道:「賀雲欽不是跟他大嫂有私嗎,數月前那樁新聞出來,賀家花了好些工夫才將這件事壓下去,對外只說兄弟之情絲毫未受影響,不過是一場誤會,然而畢竟二人隔母,誰知道是怎麼回事。既然少爺你枉擔了虛名,何妨趁過幾日賀太太壽宴,再讓賀雲欽身敗名裂一次?」
  
  陸敬恒思忖著道:「你是說設計賀雲欽跟女人?」
  
  下人道:「小的跟賀家幾個下人還算走得近,壽宴上人那麼多,只要提前做好準備,設計賀雲欽和他大嫂根本不在話下。」
  
  陸敬恒面露猶豫:「隨便找個貴家少奶奶也就是了,不一定非得是段明漪吧。」
  
  下人搖頭:「全上海灘都知道賀雲欽跟他大嫂有私情,若是設計他跟旁的女人,一來不可信,二來無非再給賀雲欽添一樁豔聞,他尚未婚娶,就算女人再多又能如何。惟有一次又一次落實他跟他大嫂有私,才能真正挑撥到賀雲欽跟他大哥的關係,賀家偌大一份家業,剖分起來本就未必公正,若叫賀雲欽的大哥徹底恨上了這個弟弟,何需我們動手,往後自有人替咱們對付賀雲欽。」
  
  陸敬恒皺眉道:「可是這樣一來,段明漪的名聲也保不住了。」
  
  下人直勸:「這位大少奶奶嫁人前就未給過少爺好臉色,嫁人後更是正眼都未瞧過少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少爺往後是要做大事的人,何必在這種女人身上白費心思,您且細想想,皮肉之苦算得什麼,非得往後叫賀雲欽有吃不盡的苦頭才叫解氣呢。」
  
  陸敬恒陰著臉道:「這事還需好好籌畫,賀雲欽狡詐精明,輕易設計不了他,千萬別算計他不成,反叫他給算計了。」
  
  ***
  
  紅豆從學校回來,讓周嫂準備了熱水,到盥洗室好好洗了個澡。
  
  出來後到臥室打開衣櫃,將應季的衣裳統統翻出來,一件一件到鏡子前耐心試穿起來。
  
  虞太太樓下給潘公館打電話,臺階上遇到女兒同學顧筠和梅麗貞,心知她們是要邀女兒一道去赴壽宴,便笑道:「紅豆還在洗澡呢,別在下面等著,到家裡坐坐。」
  
  兩個孩子便跟著上了樓。
  
  虞太太推門進了客廳,見女兒房門緊閉著,納悶之下,推門一看,就見女兒只穿件薄薄的白色襯裙,正彎腰在床前挑衣裳。
  
  不是嫌這件衣裳不夠抬膚色,就是嫌那條裙子樣式不夠時髦,接連試了好些衣裳,統統不合意。
  
  她心中微微一動,走到床邊,隨便選了件粉色洋裙,故意在女兒身前比量:「這件不行嗎?」
  
  「不行。」女兒果然搖頭道,「腰太鬆了。」一邊說一邊比給她看。
  
  虞太太越發納罕,女兒從不挑撿吃穿,一向是給什麼穿什麼,就算以往跟同學出去玩,也都是隨便找件清爽順眼的換上走人。
  
  「顧筠她們早都來了。」她取下衣櫃裡一件做好的旗袍,「別耽擱太久了,這件旗袍做好後你一回都沒穿過,今晚穿去赴宴正好。」
  
  紅豆扭頭看那旗袍,月白色喬其紗料子,大朵大朵的淡粉色的玉簪花,花瓣簌簌浮動在衣料上,有種漾漾柔波之感。
  
  這是她去年生日母親帶她去鼎祥做的,料子貴得離譜,單一件旗袍就抵一家人一個月的花銷,
  
  衣裳做得不寬鬆,今年她又長身體了,這一下更顯得貼身。她在家試過好幾回,總不好意思穿出門。
  
  想來想去沒有比這更體面的衣裳了,只得先換上。對著鏡子左照右照,又覺得胸脯太鼓,屁股太翹,旗袍開衩稍稍高了點,一動就能露出雪白的一截腿,怎麼看怎麼不自在。
  
  虞太太的目光在女兒烏鴉鴉的頭髮和雪白的脖頸上轉了一圈,見女兒又要反悔,忙攔道:「你這孩子今晚怎麼回事,又脫下來做什麼,不許再換了,折騰來折騰去的,到底還去不去了。」
  
  紅豆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了找件順眼的衣裳,前前後後都試了半個多小時了,怕顧筠她們久等,不得不打消了換衣裳的念頭。
  
  穿好旗袍,又拿了梳子,將頭髮梳得齊齊整整,對著鏡子左顧右盼,這才滿意地對虞太太說:「媽我走了。」
  
  虞太太壓不住滿腹疑問,跟在後頭道:「晚上叫你哥哥去接你。」
  
  紅豆應了,出來後,顧筠和梅麗貞眼前一亮,齊齊起身道:「紅豆,你今晚可真漂亮。」
  
  三人共同叫了一輛洋車,到了賀公館,剛下車,就有賀家下人領她們入內。
  
  紅豆把帖子遞給下人,三人跟在下人後面上了臺階,一路霓裳倩影,到處都是前來赴宴的賓客,沿著闊大的門廊往裡走了一截,既未看到賀竹筠,也未看到賀雲欽,不免有些失望,走了一截,故作不經意低頭看了看,見旗袍仍明滑平整,並未因乘車扯出褶子,這才略放了心。這時就聽後頭有人喊道:「虞學姐,顧學姐,梅學姐。」
  
  賀竹筠笑著走近道:「我正要去找我二哥,沒想到你們來了,這裡人太多了, 我們去小客廳說話。」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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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小客廳裡笑語聲不斷,顯然賓客不在少數。
  
  賀竹筠回頭對她們笑道:「我母親和嫂嫂她們在裡面。」
  
  紅豆入內一看,沙發上果然端坐著幾位珠光寶氣的貴太太。
  
  居中那位生得豐腴白皙,一望而知是常年養尊處優之人,身上著件煙靄色旗袍,頸上還點綴幾樣凝碧翠金的首飾,難得的是這人雖通身貴氣,並不給人以高高在上之感,說話時未語先笑,目光亦極溫柔平和。
  
  這人無論長相還是氣度都與賀竹筠有幾分掛相,紅豆暗猜她就是今晚的壽星賀太太了。
  
  果聽賀竹筠對她們笑道:「這是我母親。」
  
  又對賀太太道:「這是我聖約翰的幾位學姐,虞紅豆、顧筠和梅麗貞,她們比我高一屆,讀的是教育系。」
  
  紅豆幾個將帶來的禮物遞給下人,齊聲道:「祝伯母福壽綿綿。」
  
  賀太太被孩子們甜脆的嗓音逗笑了,抬眼一掃,視線自然而然落在紅豆的身上。
  
  這一回她之所以給聖約翰的學生廣發請帖,原是存了給兒子相看女朋友的心思,早在開宴前她就特意囑咐過女兒,務必將每一個來赴宴的女學生帶來給她過目,今晚這些女學生她也看過不少了,就屬眼前這孩子最出眾,相貌標緻不說,舉手投足間還有種明麗歡怡的氣度,甫一進來,就把客廳那些孩子全給壓下去了。
  
  她含笑抬手一指,問女兒:「這位是虞小姐?」
  
  賀竹筠抿嘴道:「是。」
  
  賀太太不著痕跡地又指了指顧筠和梅麗貞:「顧小姐、梅小姐?看來我這記性還不算頂壞,竟都記住了。虞小姐看著很面善,我們以前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紅豆一怔,以自己的好記性都記不起何時見過賀太太,可見賀太太是記岔了,礙於是長輩,不便反駁,只好笑道:「想是在聖約翰門口跟伯母見過面。」
  
  賀竹筠插言道:「虞學姐是教育系的優等生,就連最喜罵學生的嚴夫子都常誇虞學姐呢。」
  
  賀太太一心要給兒子找個拔尖的,聽了這話更滿意了幾分,抬頭環顧一圈,問下人:「二少爺呢?」
  
  賀竹筠道:「我也在找二哥呢,剛才還在前頭,一轉眼就不見了。」
  
  紅豆忍不住也抬頭找了找,賀雲欽不知去哪了,到現在都未露過面。
  
  賀太太眉頭微蹙,兒子回國後遲遲不肯談戀愛,又曾跟段明漪鬧出那樣一樁新聞,為了給兒子相看女朋友,數月以來她不知做過多少安排,怎奈兒子自己就是不肯上心,好不容易藉壽宴邀了這許多好孩子來,本打算讓他自己交際,他倒好,乾脆不到女人堆裡來,照這樣下去,再來幾個頂漂亮的女學生又如何,今晚的盤算依然會落空。
  
  這麼一想,便有些意興闌珊,往客廳角落一瞧,段明漪正儀態萬千坐在鋼琴前彈琴,她的身後,不遠不近站了好些滬上淑媛,都在含笑聽她奏琴。
  
  賀太太看了一會,淡淡收回視線,心裡的疑惑怎麼也壓不住,兒子這般散漫,莫非真對這女人有什麼心思不成。
  
  那邊女兒已拉了虞小姐幾個坐下吃東西說話了。她跟太太們聊天,免不了也聽上兩句,虞小姐說話直中有婉,倒是個詼諧豁達的性子,像是說起了學校裡的事,內容大有趣味,不一會就圍攏來好些少男少女,都在聽虞小姐說話。
  
  就在這時候,門口路過幾個年輕人,一路說說笑笑,正要往裡頭的橋牌室而去。
  
  賀太太一眼就瞥見了兒子,佯怒對下人道:「去,把那臭小子給我抓回來。」
  
  其他太太哄堂不已:「賀太太這話說的,你們家二少爺說起來也二十多歲了,人也算穩重,怎麼到了賀太太嘴裡,還像在說小孩子似的。」
  
  賀太太故意道:「他這般不著調,哪有半點大人樣子。」
  
  那下人笑著跑到賀雲欽面前說了幾句話,賀雲欽轉臉一看,母親端坐在小客廳沙發上,正衝他怒目而視,不覺有些好笑,只得跟身邊幾個朋友告了罪,到了跟前,跟母親身邊幾位長輩打了招呼,這才道:「媽,找兒子什麼事。」
  
  賀太太嘴上對兒子不滿,心裡並未認真生氣:「光顧著在前頭招待,忘了後頭這些客人了?我跟莊太太她們到後頭花園打牌去,那邊十來個小朋友都是竹筠學校裡的學姐學長,你既是竹筠的兄長,理應替我過去招待招待這些小朋友。」
  
  賀雲欽朝那邊看過去,一眼就看見了紅豆,頭一回見她穿旗袍,那顏色像淡月也像微雲,將她整個人襯托得如同一朵嬌櫻,有種燦然盛開之感。
  
  他一望之下,只覺無數美景全送到眼前來,目光停了一瞬,正要移開,賀竹筠已在那邊衝他招手了:「二哥,我們這邊在猜字謎呢,你快過來幫忙。」
  
  賀雲欽只得順水推舟走了過去。
  
  自從找回玉淇表姐,兩人好幾日未見了,賀雲欽剛一進來紅豆就看見他了,可是他並無主動過來的意思,只好也靜坐不動。
  
  賀雲欽跟眾人打了一圈招呼,最後才看向她,笑了笑道:「虞小姐。」
  
  紅豆淡淡一笑:「賀先生。」朝他身上一看,不過是簡簡單單一件西式襯衣,到他身上就是比別人更倜儻幾分。
  
  她不讓自己多看他,撿起小圓桌上一張卡片,笑道:「這個謎題我自己也沒猜出來,你們誰能猜出來?」
  
  賀竹筠興致勃勃道:「我二哥最會猜謎,只要有他在,我是什麼謎題都不怕的。」
  
  紅豆抬眼瞟瞟賀雲欽:「是麼。」
  
  賀雲欽望她一眼,本打算站站就走,誰知腳就像釘在了地面,竟有些邁不動。
  
  這時賀竹筠道:「對了,二哥你剛才在前頭看見陳白蝶了嗎,我聽下人說她也來了,她不是才出院麼,不知大好了沒有。」
  
  紅豆一怔,陳白蝶竟這麼快出院了,看來玉淇表姐那日果然說得不錯,陳白蝶身上的大片血漬果然是別人的。
  
  可如今全上海灘都知道陳白蝶獲救不久,若非緊要的應酬,陳白蝶大可以托詞不去,何必巴巴地趕來參加賀太太的壽宴。
  
  又想起這人之所以得救,賀雲欽占了大半功勞,以這兩人的關係,陳白蝶前來賀壽,莫非是衝著賀雲欽來的。
  
  賀雲欽並未接妹妹的話,心不在焉解了一張牌,抬眼看向角落裡的西洋座鐘,掐好的時間到了,不便繼續逗留,便道:「你們慢慢玩,我去橋牌室看看。」
  
  這時有名下人托了一盤西洋高腳杯飲料來,送到賀雲欽跟前:「二少爺,喝口水吧。」
  
  賀雲欽淡淡看那人一眼,隨手端起其中一杯飲盡,將空杯放回盤內。
  
  那下人又要將託盤端到紅豆等人跟前,不料腳下絆了一下,飲料一下撒出來不 少,幸而全撒在託盤內,不曾摔碎杯子,未驚擾到段明漪等人。
  
  饒是如此,因盤內太過狼藉,不便再拿過來給眾人喝,那下人只得靜悄悄退下 去,另換了一盤飲料進來。
  
  紅豆瞄一眼那人,賀家想必不缺人手,怎麼還派了個毛手毛腳的下人來?
  
  因忙於解謎,也未深想。等那人送了飲料到跟前,無意中往他腳下一掠,才發現他步姿極矯健,委實不像會自己絆倒自己的人。
  
  正自納悶,就見這下人送完這邊的飲料,又折回到另一頭,她盯著那人背影直瞧,以前哥哥在員警學校受武術訓練時,曾說過要辨認一個人是否習過武,只消看 看這人的步態和手掌即可,這人不光走路輕快,手關節還大得出奇。
  
  那人徑直走到段明漪面前,躬身笑道:「請各位少奶奶解渴。」
  
  段明漪回過頭來,正要端起一杯來喝,誰知那下人活像腳底下踩了釘子似的,身子冷不丁一晃,竟將盤中一杯橘子汁全灑到了段明漪的旗袍上。
  
  來得太快,段明漪根本躲避不及,這一驚不小,立即將臉一沉道:「你怎麼回事。」
  
  那下人嚇得不敢抬頭。
  
  旁邊幾名少奶奶拿了帕子擦段明漪身上的橘子水:「這可穿不得了,得馬上換下來才行。」
  
  段明漪只得含著歉意起身道:「我先回房更衣,失陪一下。」
  
  誰知段明漪這一去許久都不見回來,那幾名少奶奶等得不耐煩了,彼此互望一眼,訝笑道:「明漪換衣裳換這麼久,這牌還能打得起來嘛。」
  
  又有一人道:「明漪從不會無故將咱們撇下不管,該不是被別人的事給絆住了。」
  
  有人笑道:「許是遇到了她們家賀寧錚,倆口子說悄悄話去了。」
  
  這時有位闊少模樣的人正好路過,聽到說話聲往裡一探頭,笑道:「花園子裡請了白鳳飛來唱戲,各位少奶奶不去湊湊熱鬧嗎。」
  
  幾名少婦聽了這話,哪還有心思枯等,紛紛笑著離了桌,顧筠幾個也坐不住了,道:「要不我們也去花園看看。」
  
  紅豆想起剛才那古怪的下人,越想越覺得奇怪,想起賀雲欽要去橋牌室打牌, 有心提醒他幾句,又擔心落了單,便跟顧筠打商量說:「你們稍等我一會,我去趟盥洗室就回來。」
  
  出來後,她問清了盥洗室跟橋牌室在一頭,正合心意,便順著走廊往裡走。
  
  各處都靜悄悄的,想是客人都去後花園了。
  
  一路走到盡頭,只見並排兩個房間,站在原地一聽,兩間房都靜悄悄的,一時分不清哪間是盥洗室,哪間是橋牌室,原打算來提醒賀雲欽,誰知裡頭並無人打牌,她撲了個空,也不知賀雲欽去了何處,見裡頭那個房間房門虛掩,猜這是盥洗室,便打算入內更衣再去找賀筠她們。
  
  等了一會,不見賀家下人,只得自顧自進去,原來是間極富麗的會客室,裡頭另有一間房,專供更衣之用。
  
  她推門進了裡間,誰知這間房竟未點燈,在牆上摸了一會燈繩未果,暗忖,難道這兩間都不是盥洗室,盥洗室在走道的另一頭?
  
  她忙要退出來,剛一動,就聽外面那間房有人進來了,其中一個應是女人,聲音嗚嗚咽咽的,不知是呻吟還是啜泣,她愣在原地,正不知該出去還是該留在房中,後頭黑暗中忽然有人一把將她拽到懷裡,低聲在她耳邊道:「別說話。」
  
  紅豆先是汗毛一豎,可一聽這人聲音極為耳熟,竟是賀雲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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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正驚訝得無以復加,就覺什麼垂軟的東西拂過她的面門,一凜之下,意識到是窗簾。
  
  不容她多想,外頭腳步聲由遠而近,其中一人快步朝裡屋走來。
  
  到了門口,那人本要入內查看,略站了一會,似乎料定房中無人,最後還是未開門。
  
  「剛才我特讓戲班子到花園開唱,現在人全在外頭,我兒子他們本來要在此處打橋牌,也被我支使走了,這附近一時半會不會有人過來,有什麼話長話短說。我且問你,誰給你的膽子不請自來?」
  
  紅豆屏住呼吸,這人聲音渾厚低沉,有種不怒自威之感,又聽他說兒子要打橋牌,不由暗吃一驚,難道這人竟是賀孟枚。
  
  她緊張得背上起了一層薄汗,聽後頭賀雲欽一聲不吭,只得一動不動貼著他的胸膛。
  
  那女人啜泣一會,終於開了口:「孟枚,你這幾日對我避而不見,竟是打定了主意要撂開手,我跟了你這幾年,如今你不肯理我了,難道我就不該討句明白話嗎?」
  
  賀孟枚怒極反笑道:「所以你為了問個明白,不顧我太太大壽,堂而皇之找上門來質問我?陳白蝶,無怪說美色誤人,我當初真是昏了頭,竟會跟你這樣的女人攪合在一起,平白壞了自己的品行不說,還給家裡招來一場無妄之災。」
  
  陳白蝶?
  
  紅豆驚訝地睜大眼睛。
  
  陳白蝶冷笑道:「當初難道是我硬逼你跟我在一起的嗎?現在嫌我有主意了? 無非是見我顏色不如從前鮮妍,心裡膩煩了我,賀老爺直說便是,何必拿些沒影的話來指摘我。」
  
  賀孟枚冷笑:「這幾日我忙著給秀荔做壽,無空跟你細談,本打算過兩日去你的寓所跟你徹底做個了斷,既然你送上門來了,不如敞開天窗說亮話,我只問你,當初你跟我時,我可曾強迫過你半分?你自己做過何事,你心裡難道不清楚?」
  
  陳白蝶似乎窒了下,仍嘴硬道:「我自從跟了你,從來都安分守己,除了身邊下人,這幾年下來,有一個外人知道咱們的關係嗎?何苦拿這些模棱兩可的話來激我,我到底做錯了何事,你敢直說嗎?」
  
  賀孟枚厲聲道:「三月前,雲欽跟他大嫂無故傳出醜聞,一夜之間整個上海灘傳得沸沸揚揚,這件事你不知道?」
  
  陳白蝶頓了許久,再開口時,聲音有些發飄:「這話問得奇怪,既然賀老爺也知道這件事到處都傳遍了,我自然也知道了。」
  
  賀孟枚聲音一寒:「先找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報,用撰寫花邊新聞的方式將老二和他大嫂好一頓敗壞,而後推波助瀾讓此事迅速在坊間傳開,與此同時,故意留下破綻讓老二懷疑到陸姓小子頭上,單等此事暴露,一來可以敗壞老二的名聲,二來可以順利離間我兩個兒子,妙就妙在此事就算爆出來,還有人替你背黑鍋,陳白蝶,你真是好本事,每一步都算計得絲毫不差,我當初真是小瞧了你。」
  
  陳白蝶空了好一晌才強辯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為何要這麼做?對我有什麼好處?難道敗壞了你的寶貝兒子,你賀孟枚就能明媒正娶讓我進門了?」
  
  賀孟枚道:「兩年下來,你性子從未改過,總覺得世人都不及你陳白蝶聰明,活該被你玩弄於股掌之下。半年前你有了身孕,我撥了款子置了宅子,派最得力的下人去好好伺候你,覺得既對不起秀荔也對不起你,早跟你說過,不管你往後是繼續跟我還是另找人家,我都會好好安置你。」
  
  「你雖從未明說,但自從有了身孕,不止一次在下人面前說羨慕秀荔好福氣,無非因為出身好些,事事都佔先,反觀之下,你沒名沒份懷著身孕,就算往後孩子生出來,最多也只是個姨太太,又怕讓人發現懷了身孕,如今連戲都不敢接。這些話你說出來本意是想訴訴委屈,以便我多撥些錢財給你傍身,誰知你說著說著就變了味,話裡話外滿是酸氣。你說你這麼做有什麼好處?單讓秀荔不痛快你就算是解恨了。」
  
  「你敗壞她兒子的名聲,在寧錚心裡紮下一根刺,順理成章為以後兄弟鬩牆埋下禍根,若他兄弟相爭,何止她過得不順心,說不定還會因為家無寧日,讓我厭憎這兩個兒子,本就是一舉多得之事,對你母子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若不是三月前你因為出去跟朋友打牌不小心小產,誰知道你還能弄出多少禍端來?」
  
  陳白蝶顫聲道:「一派胡言,這全是你賀孟枚的揣測,你有證據嗎?」
  
  外頭有人來了,悄聲道:「老爺,老爺。」
  
  賀孟枚語氣冰冷道:「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早有人將證據送到我跟前,絕不至於冤枉你,既然你要看證據,明早我就派人送到你寓所去。」
  
  陳白蝶壓抑著痛苦的抽泣:「孟枚……」
  
  腳步聲響起,賀孟枚似是理都未理她,開了門走了。
  
  陳白蝶在原地又啜泣了一陣,似乎不見賀孟枚回來,哭聲漸漸止住了,不一會,冷不丁的冷哧一聲,也跟著走了。
  
  紅豆聽得暗暗咂舌,陳白蝶不愧是大明星,變臉變得比誰都快。
  
  外頭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動靜,呆了一會,猛然想起自己還在賀雲欽懷裡,一驚之下,忙掙扎著出來,她這一動,頭皮上微微痛了一下,因太緊張,一時因無暇細究。
  
  厚重的簾子被掀開,後頭花園裡的一簇燈光透過玻璃,筆直地漾入房內。
  
  藉著燈光,就見賀雲欽正垂眸看著她,半明半暗的也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單看著他眼睛裡藏著一點幽星,比平日更黑亮幾分。
  
  雖拉開了距離,兩人其實仍離得很近,加之四周寂然無聲,幾乎連彼此的呼吸都能聽見,她望他一會,見他也靜靜注視著她,毫無預兆的,心啵啵猛跳了起來。
  
  正要率先開口,他一把握著她的手往外走:「此地不宜久留,先走。」
  
  一路走到外頭,走廊裡靜悄悄的,有個下人從小客廳出來,暗暗衝賀雲欽點了 點頭,而後快步離去。
  
  紅豆訝然看向賀雲欽,無怪他明知道他父親進來,仍顯得那般坦然,聽到他父親和陳白蝶那番話,也絲毫都不驚訝。
  
  看樣子他早就知道這件事,為此提前便做好了安排。
  
  賀雲欽有些心不在焉,剛才那份觸手可得的飽滿柔軟彷彿仍貼在身前,明明未喝那杯算計好的「春藥」,身體卻無端有些燥動。
  
  見她看他,他定了定神道:「我有一件事需要從陳白蝶口裡知道,此事事關重大,就算當面問她她也未必肯說,知道她今晚之所以不請自來,多半是要約見我父親,於是提前做了些安排,誰知這時你闖了進來,離近了才發現是你,要是我父親知道你撞見他和陳白蝶,總歸對你沒好處,所以只好帶你躲一躲。」
  
  紅豆心微微一動,眼睛看著一旁輕聲道:「房裡黑漆漆的,你怎麼知道是我。」
  
  賀雲欽望她一會,故意轉移話題道:「你不去花園看戲,怎麼到橋牌室去了?」
  
  紅豆抬眼看他:「剛才給你端茶水的那個下人有些古怪,明明有身手在身,卻故意兩次失手,一次是在你喝了那飲料後,一次潑濕了你大嫂的衣裳,我越想越覺得這件事不妥,就打算藉著上盥洗室去橋牌室附近轉轉,若是能遇到你,就順便提醒你幾句,誰知兩間房都靜悄悄的,我才知道你們根本未在打牌,可既然來都來了,便想在盥洗室更衣再去找顧筠她們,誰知道等我進了另一間房,我才知道那也是間橋牌室,我剛要出來,就被你拉回去了。」
  
  他想從陳白蝶口裡知道什麼?那樁桃色新聞他應該早就知道了,他父親之所以懷疑到陳白蝶身上,多半也是因為賀雲欽派人遞了證據,因此陳白蝶身上一定還有別的事讓賀雲欽惦記。
  
  難怪前幾日在搜救這個女人時,他會那般不遺餘力。
  
  照剛才賀太太在小客廳中心無旁騖招待客人的光景來看,賀太太應該是不知道丈夫跟陳白蝶有這層關係,不然在得知陳白蝶來以後,她不會表現得那般淡然。
  
  賀雲欽在他母親面前表現得那般雲淡風輕,誰知回過頭來,不動聲色就替母親解決掉了賀家藏在外頭的一個毒瘤,而為了讓母親寬心,對於此事,他怕是一句都不會提。
  
  兩人走到小客廳門口,她忽然想起段明漪,這人衣裳都被潑濕了,不大像識破了下人的詭計,也不知現在何處,便要問他段明漪如何了,哪知還未開口,就發現自己頭上一個珠貝色賽璐珞夾子落在他襯衣前的口袋裡,想是剛才她從他懷裡出來時,不慎從頭上扯落下來的。
  
  她左右一看,未見有人,忙抬手去拿,誰知這時候屋子裡頭賀竹筠為了找紅豆,拉了大姐賀蘭芝從花園一路找回小客廳,冷不丁順著門口往走廊一看,就見紅豆站在哥哥面前,正要抬手拿什麼,而哥哥低眉看著紅豆,毫無躲避之意,兩個人的神情跟平日比起來,都有些微妙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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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27:00 |只看該作者
第33章
  
  賀竹筠猛然想起前幾日在學校門口時,曾撞見過好幾次紅豆跟哥哥在一起,當時以為只是巧合,可照眼下這情形來看,莫非哥哥和虞學姐是正經在談戀愛?
  
  賀蘭芝起先在花園裡忙著安排戲班子的事,不曾到小客廳露過面,自然也就不認識紅豆,這下看見二弟跟一個漂亮女孩子在一處,當場就怔在了原地。然而她畢竟是過來人,看這光景,料他二人也不想被人撞見,便拽住仍在發呆的賀竹筠,兩姊妹沿著原路,悄然從小客廳退回了花園。
  
  賀竹筠一到花園就去找母親,母親心心念念要哥哥找女朋友,今日又是她老人家大壽,既二哥這邊有了些影子,需得說出來讓母親高興高興才是。
  
  只是她仍有些發懵,虞學姐她向來是很欣賞的,為人風趣,功課也好,可欣賞歸欣賞,真要成為二哥的女朋友,她一時間還不大適應。
  
  賀蘭芝察言觀色,問賀竹筠道:「剛才那個女學生四妹認得?」
  
  賀竹筠點頭:「認得,她是我學校裡的學姐。」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花園後頭的水榭,賀竹筠入內挨著母親坐下,附耳將剛才的事跟母親說了。
  
  賀太太喜上眉梢,哪還顧得上打牌,忙讓人替她暫且先摸幾圈,拉了女兒到外頭坐下,正色道:「是剛才我在小客廳見過的你那位聖約翰的學姐?」
  
  賀蘭芝慢條斯理自己剝橘子,在旁邊接話道:「看著面生得很,不知是誰家的千金。」
  
  賀竹筠人雖單純,畢竟錦繡膏粱中長大,一聽便知大姐這是在打聽紅豆的家境,微笑道:「只知道虞學姐的哥哥在警察局謀事,父親似乎早沒了,家裡現在做什麼營生不知道,但我上回去虞家送請帖時見過虞學姐的母親,虞太太人很和善大方,家裡看著也很殷實。」
  
  賀太太漫應道:「這些都在其次。」
  
  賀蘭芝笑道:「太太如今一心讓小弟儘早成親,只要二弟自己喜歡,自然顧不上講究門當戶對了,二弟眼光那麼高,這虞小姐不說別的,漂亮是頂漂亮的,單這一點,被二弟看上也不稀奇。就不知虞小姐性情如何,若是太小家子氣,進門之後天長日久的相處下來,父親和太太不喜不說,姑嫂妯娌也會難相處。」
  
  賀竹筠搖頭道:「虞學姐從來不扭扭捏捏的,有一回我跟大嫂在學校裡路過課室,虞學姐在裡頭溫書,不知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對著書她都能獨自一個人笑起來。」
  
  想起當時情形,她自己忍不住捂著嘴直笑,話一說出來,心底那份不適應好像也跟著減淡了幾分,虞學姐這般好玩,若是日後成了她的二嫂,起碼她在家中就不會這麼寂寞了。
  
  賀蘭芝為怕繼母多心,本就無意置喙他兄妹二人的事,不過因好奇多問了幾句,見竹筠話裡話外都對虞小姐甚是維護,笑了笑,低下頭自顧自吃橘子,也就未再接話。
  
  賀太太想起剛才紅豆在小客廳的光景,微笑慢慢浮在臉上,緩緩頷首道:「性情該是不差的,人看著也機靈,就不知她和老二何時開始的,這些日子怎麼一點影子都沒有,先前虞小姐來了,老二也不知怎麼想的,根本不肯到後頭露面,好不容易被我拘來了,過去打招呼時,面上看著也淡淡的,哪像跟虞小姐認識。」
  
  頓了下,狐疑地看著賀竹筠:「你剛才可看清楚了?他跟虞小姐也許只是隨便說說話,白白叫你們誤會了。」
  
  賀竹筠漲紅了臉,她以往從未有過戀愛經驗,詞窮得不知如何接話,賀蘭芝替她解圍道:「四妹年紀小,自是看不明白,但照我看來,二弟是有那麼點意思,當時走廊裡就他們兩個人,就這麼默默站著不說話,二弟的性子太太還不知道麼,素來不喜歡跟女人牽牽絆絆,若非他自己願意,誰能絆住他的腳。」
  
  ***
  
  紅豆收好髮卡,站了一會不見賀雲欽說話,剛才並未多想就探手到他兜裡取髮卡,直到現在指尖還留著他衣料的觸感,看他一聲不響,似乎並不反感,空氣一下子變得極其膠著,連嗓子彷彿都有些發乾。
  
  這種感覺太異樣了,留在原地大不自在,脫身離去又有些捨不得,好一會她才微微側過身:「那個,顧筠她們可能要來找我了。」
  
  賀雲欽慢騰騰將視線挪開:「那我送你去花園。」
  
  紅豆耳根微微一熱,也不理他,擦過他身畔進了身後的小客廳,他似乎總這麼妥帖,不知在其他女人面前是否也會如此,經過剛才橋牌室一事,她至少知道了賀雲欽不是陳白蝶的金主,跟段明漪的那樁桃色新聞也純屬無中生有,想到此,心裡竟微妙地寬適了幾分。
  
  賀雲欽有意跟她保持著三四步的距離,然而目光不受控制總落到她的腰上。那衣料滑軟光灩,將她身軀包裹得極俏巧,縱使她並非有意,但因腰肢細而臀圓翹, 每走一步都有萬種風情。
  
  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沒讓目光順著她腰肢往下滑,為了分散注意力,他漫不經心的先是抬頭看鐘,再看客廳角落的雪松,最後越過她的髮頂,看向那兩扇落地格子玻璃窗,這才覺得神色又坦蕩起來。
  
  走了一截,他道:「散席不會早,路上怕不安全,虞小姐稍後是跟同學一道回家還是由虞先生來接。」
  
  紅豆腳步微緩,側過臉,曼聲回道:「我哥哥會來接我。」也許是提到了自家哥哥,她平日那種嬌稚的神態不經意又流露出來。
  
  賀雲欽不讓自己盯著她看,只望著落地窗外的園景,點點頭道:「那我就放心了。」
  
  這話一出,空氣頓時又窒悶了好些,賀雲欽正要拿話找補,紅豆已佯裝淡然推開了落地門。
  
  被風一吹,這才想起忘了問段明漪的事了,然而不等她回頭問他,就聽到顧筠在不遠處喊她:「紅豆,剛才你去哪了。」
  
  紅豆怕顧筠多想,再顧不上說話,忙迎了過去。
  
  賀雲欽掩上身後的門,在臺階上站了一晌,一時有些恍然,直到想起那下人尚未處理,這才下了臺階,朝另一個方向而去。
  
  賀家的草坪打理得如茵似錦,不遠處的戲臺上,戲已唱了一大半了,顧筠拉著紅豆的手道:「我覺得白鳳飛今晚嗓子不夠厚,聽著不如以前,幸好你剛才不在,不然你也會覺得聽得不過癮的。」
  
  紅豆心不在焉朝戲臺上望了一眼,笑道:「咱們有得聽就不錯了,也顧不上挑揀了,平時哪有機會聽到白鳳飛唱戲。」
  
  兩人說著話往前走,正好幾個人從園子另一頭出來,其中一個正是白海立。
  
  他本跟幾個富紳閒聊,無意間一抬頭,恰好看見前頭一個年輕女孩子走過,這丫頭穿件旗袍,一身姣好的皮肉無可藏形,兼之夜風拂過時,衣裳上若隱若現浮現好些春水般的縠紋,無形間更添幾分曼妙情致,且隨著她的走動,袍衩裡還不時露出一截瑩白滾圓的腿,細細品來,簡直無一處生得不好,再定睛一看,這不是虞崇毅的妹妹麼,上回見這丫頭,雖覺得標緻,卻也沒這般驚豔,這才幾日工夫,竟又出落得嫣媚了好些。
  
  再想起自老婆死後這一兩年來玩過的女人,只覺諸多妙影如逸馬一般從眼前掠過,到了這一剎那,竟全被這丫頭給比成了無滋無味的庸脂俗粉。
  
  白海立直勾勾望著前方,旁邊人納悶之下,也跟著看了看,卻只捕捉到一個窈窕的背影,略一品咂,便笑道:「白廳長,近來聽不少人說白廳長要續弦,不知此事張羅得如何了,可有中意人選,要不要我等幫著牽橋搭線。」
  
  白海立振作了精神,邁步往前走,思忖一晌,嘴裡笑道:「尚在操辦,人選倒有了點影子,小辣椒一個,辣是辣口了些,勝在滋味無窮,各位也知我蹉跎了這些年,近來才脫了藩籬牢籠,既要續弦,這一回怎麼該挑個各方面都合心意的,若是得了,自該請諸位痛飲一場。」
  
  ***
  
  散席時近十一點了,賀竹筠親自送紅豆幾個出來,一路相陪,輕聲細語,懇切有如摯友。
  
  紅豆和顧筠知她有低血糖症,好說歹說才止住了她,不然賀竹筠怕是會送到馬路上來。
  
  到了大門口,虞崇毅果然提前叫了一輛洋車在對面馬路候著,紅豆跟顧筠她們道了別,過去找哥哥。
  
  臨上車前又往賀公館那座偌大的西洋建築看了看,自從去了園子,再沒看見過賀雲欽,就連段明漪和賀太太後頭也不見露面。
  
  再往那邊男客看了看,看見一個二十八九歲的男子站在門口送客。穿套極體面的西服,比賀雲欽略矮,五官也不如賀雲欽兄妹耐看,但勝在姿態挺拔,氣度上與旁人不同,從賀家下人頻頻請那人的示下來看,定是賀家的大公子無疑。
  
  只不知賀太太和賀雲欽去了何處,她想起之前那下藥的古怪下人,莫非處理那家賊去了。
  
  白海立從裡頭出來,眼看著紅豆上了洋車,回頭張望一番,沒見賀雲欽,心裡越發有了底,賀雲欽雖說常在外頭帶著虞紅豆出入,然而到了母親壽宴,非但未向賀家人提起這虞紅豆,就連她走時也未派洋車接送,可見賀雲欽對虞紅豆何止是不上心,簡直稱得上輕怠,難為虞家兄妹為了攀高枝肯拼命捨臉往上貼。
  
  這麼一想,他心情大好,帶著兩個手下上了車,攤手攤腳在後座坐下:「一會我們去看看虞崇毅,聽說他家在同福巷,跟寡母和妹妹同住,他跟了我這幾年,我還從未去過他家,難得他破了這樣的大案,我身為上司,早該去關照關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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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到了同福巷,虞崇毅給車夫付完帳,帶著紅豆上樓。
  
  一進門虞太太就迎上來:「玩得怎麼樣。」
  
  紅豆笑道:「開心,一餐盛饌不說,還有幸聽到了白鳳飛唱戲。」
  
  想起壽宴上的事,她下意識不想母親多問,一伸懶腰往房裡走:「媽,明早還要上學,我先睡了。」
  
  虞太太察言觀色,暗覺女兒比平日靦腆幾分,跟兒子對了個眼色,一等女兒進了房,便掩上門問兒子:「如何,剛才你去賀家,可曾看見紅豆跟哪位後生走得近?」
  
  早在去賀家之前,虞崇毅就得了母親的囑託,只待妹妹一出來,隔老遠就往妹妹身後看,然而妹妹只跟顧筠幾個女同學在一起,身邊哪有什麼年輕男子,便搖頭道:「沒看著,媽,您是不是想多了,這幾日妹妹為了找玉淇,整天跟著我們跑東跑西,哪有機會認識什麼年輕後生。」
  
  虞太太一怔,腦子裡彷彿飄過一點影子,忙逮著這話順勢往下說:「這幾日紅豆每回出去都是為了找玉淇,既賀先生王探長幫咱們找人,想來紅豆不是跟你在一 起就是跟著他們二位了。」
  
  虞崇毅道:「是啊,賀先生和王探長都是正派人,有時我去抓人無暇送紅豆回來,就托他們幫著照應紅豆,賀先生這人教養好,從來不囉嗦,送過紅豆好幾回。」
  
  虞太太驚疑不定坐到沙發上,賀雲欽她是見過的,既有學問又有相貌,紅豆這兩天古裡古怪的,難道竟是跟他有關。
  
  這時樓下大門砰砰砰有人敲門,似是來人不少,敲門之餘,還伴隨著肆無忌憚的說笑聲。
  
  因更深夜闌,那動靜平白被放大了數倍,聲聲入耳,無端驚心。
  
  虞崇毅詫異地跟母親一對眼,披上剛脫下的外衣道:「我下去看看。」
  
  不一會兒子去而複返,滿臉異色地帶來了幾位同僚,其中一位四十出頭,高大英壯,進門之後,大剌剌環視屋內一圈,而後衝虞太太打招呼:「這位是崇毅的母親?」
  
  虞崇毅走近低聲對母親道:「白廳長。」
  
  虞太太壓下心底的詫異,忙擠出笑容道:「原來是白廳長?不知白廳長造訪,剛才險些就怠慢了貴客,崇毅平日多虧了您關照,早就想找機會好好謝謝白廳長了,您別站著,這幾位大人,快請坐,周嫂,給貴客奉茶。」
  
  白海立施施然在沙發上坐下,夷然一笑道:「虞太太不必忙,我這也是湊巧路過,想起我這得力下屬住在附近,順便過來拜訪拜訪。虞太太看著倒年輕,想不到將崇毅教得這麼好。」
  
  虞太太笑道:「白廳長過譽了,崇毅在警局這幾年,就算有些長進,也全是多虧了白廳長訓導有方。」
  
  白海立打開雪茄盒取出一根雪茄,散漫一笑道:「虞太太過謙了,崇毅為人忠厚,跟家教絕少不了關係。除了崇毅,聽說虞太太還有一個女兒?有虞太太這樣的母親,想來虞小姐也不會差。」
  
  說著將那雪茄含到嘴裡,故作不經意掃了一圈:「噫,崇毅,你妹妹呢,怎不見在家。」
  
  虞崇毅皺起眉頭:「舍妹明日還要上學,現已歇下了。」
  
  白海立大笑:「上學好,上學好,我白某算半個粗人,平日最仰慕讀書人,那日在富華巷咖啡館喝茶時,恍惚見過一個女學生,模樣好,說話也體面,一看就知讀過不少書,就不知她是不是你妹妹?我這人最講紳士風度,上回邀你妹妹去大萬國,她看上去好像不大樂意,我想這裡頭有些誤會,早就想當面向你妹妹賠罪了。」
  
  虞太太眼皮猛的一跳,早年她隨丈夫經商,各色人等見過不少,平時沒少聽兒子說起白廳長,心知此人在公共租界橫行無忌,時常搓磨手底下這些人,礙於這人來頭不小,她總勸兒子以忍耐為主。
  
  誰知今晚這人不請自來,繞了兩句,一下便扯到了紅豆身上,想是見虞家無權無勢,行事之恣意令人咂舌,看這架勢,今晚見不到紅豆恐怕還不肯甘休。她早年跟著丈夫經歷戰火,中年又不幸喪夫,而今半生過去,早看淡了許多事,唯獨一雙兒女是她的命,當下便淡了臉色:「白廳長,我們虞家雖是小門小戶,卻也知些禮數,深更半夜的,絕沒有讓女兒起來見外男的道理。」
  
  她這話說得毫不留情面,白廳長還打著讓紅豆做續弦的主意,並不想跟未來丈母娘撕破臉皮,當即放軟語氣道:「虞太太這話嚴重了,白某之所以夤夜拜訪,無非是想著崇毅這幾日立了大功,過來關照關照,再順便閒聊幾句,既然虞太太多有不便,那白某明日再來。」
  
  虞崇毅暗暗握了握拳,忽從懷中取出一樣物事,走近遞給白海立道:「白廳長,這是屬下的辭職信,屬下資質庸碌,辦案時常有力不從心之感,早就有換營生的打算,還請白廳長批復。」
  
  那幾名同僚錯愕之下,齊刷刷看向虞崇毅,空氣似乎凝滯住了,就連虞太太也是一呆。
  
  虞崇毅盯著白廳長的背影,一臉決然,顯見絕非兒戲。
  
  白海立靜靜站在原地吸了好幾口雪茄,這才緩緩轉頭。
  
  虞崇毅瞬間便感覺到了來自頭頂的兩道讓人如坐針氈的視線,然而他早已到了忍耐的邊緣,頂住那道傾軋而來的威勢,毫無瑟縮退讓之意。
  
  白海立看虞崇毅一晌,忽然意味不明笑起來道:「虞崇毅啊,有些事我本來打算明日你到廳裡再跟你商量,既然你來了這麼一齣,今晚乾脆就挑明瞭吧,你家書房在哪,我們到裡頭去好好說說話。」
  
  這一去便是半個小時,虞太太守在客廳,一想起剛才白廳長的語氣,只覺得心驚肉跳,時間一分一秒過得極慢,既無心招待兒子那幾名同僚,也不敢回房去睡。
  
  好不容易房門一開,白廳長率先出來了,見虞太太彈簧一般從沙發上彈起,極愉悅地笑了笑:「我給你兒子一晚上時間好好考慮,明早白某再來,往後就由白某親自接送虞小姐上學。」
  
  虞太太驚疑不定往書房裡一看,兒子青著臉站在房中,整個人彷彿入了定,半天都未動彈。
  
  好不容易等那幾人走了,她忙進去急問:「出了什麼事?」
  
  虞崇毅渾身冰冷,根本開不了腔,白海立如今如日中天,只要認真想要對付誰,是栽贓也好,嫁禍也罷,有的是陰毒的法子,何況他還有實打實的把柄落在這人手上,就算不做員警,也逃不掉一場牢獄之災。
  
  事關紅豆,他不想讓自己自亂陣腳,想了想,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我們不能任白海立捏圓搓扁,王探長他們主意多,這就去找他商量。」
  
  他咚咚咚下到樓下,滿懷歉意敲開彭裁縫家的門,借了電話,給王彼得的寓所打電話,誰知接連撥了好多遍,那邊都無人應答。
  
  他定定立在電話機前出了一晌神,看來是臨時出門了,就算去王彼得寓所怕是也會撲空,滿懷失望正要離開,忽然想起賀雲欽,自己是員警,管轄範圍內的貴戶電話早已爛熟於心,其中自然也包括賀公館。
  
  然而畢竟太晚了,這時候給賀公館打電話怕是不妥,可一想起賀雲欽這人處世隨和,就算接了電話也未必會覺得冒犯,又鼓起勇氣撥了過去。
  
  幸而這回很快就有下人接了:「賀公館,請問找誰。」
  
  ***
  
  賀雲欽回房去浴室洗澡,出來時換了睡衣,正系睡袍,就有下人來敲門:「二 少爺,老爺和太太在房裡等裡,大少爺和大少奶奶也在。」
  
  賀雲欽知道這定是為了晚上家裡混進內奸之事,雖說剛才已經清理了那下人,也順帶查出了幕後黑手,但因為事關賀家聲譽,父親多半還有別的話要交代。只得又換了衣服出來。
  
  到了房前,敲了敲門,進入後抬眼一看,父親和母親都在,大哥臉色鐵青,靜立在父親桌旁,嫂子半倚著沙發扶手,像是昏睡剛醒,臉上仍有淚痕。
  
  他順手關上門,正色道:「父親,母親。哥,嫂子。」
  
  賀孟枚鼻子裡冷哼一聲道:「自從三月前有人造謠,此事一而再再而三被人拿出來做文章,若是今晚叫這些人得逞,咱們賀家豈不會淪為全上海灘的笑柄?老二,我和你母親早叫你定下親事,你非推說沒有合意的,遲遲拖著不交女朋友,就算你行得正走得直,人家難免會猜疑——」
  
  賀甯錚淡淡抬眼看向賀雲欽。
  
  賀雲欽正要接話,門口有人敲門:「二少爺,有電話。」
  
  這麼晚了,誰來電話。
  
  賀雲欽隔著門問:「誰打來的。」
  
  那下人道:「那人說姓虞。」
  
  賀太太一訝:「姓虞?」
  
  賀雲欽怔了下,二話不說就開門出去:「我下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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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發表於 2018-5-2 00:27:32 |只看該作者
第35章
  
  賀雲欽很快去而複返,推開門,卻並不進來,只道:「朋友家出了急事,我需馬上趕過去一趟。」
  
  賀孟枚微慍道:「正事都還未說完。什麼朋友非要這麼晚出門?」
  
  賀雲欽道:「算不上火燒眉毛,但也差不遠了,總歸要過去看看。」
  
  說罷便掩上門走了。
  
  賀孟枚一愣,斥道:「這小畜生。」
  
  話這麼說,但也知道兒子一貫分得清輕重,若非急事斷不會貿然撇下一家人就走。
  
  ***
  
  同福巷
  
  虞崇毅等了不到一刻鐘,賀家洋車來了,忙迎過去道:「賀先生,這麼晚了還叨擾你,實在過意不去。」
  
  賀雲欽臉上半點不悅都無,下了車正色道:「白海立此刻還在你家?虞小姐怎麼樣了。」
  
  一邊說一邊往內走。
  
  虞崇毅忙跟上他道:「白海立已走了。這幾月他一直在張羅續弦的事,不知怎麼就看中了紅豆,今晚帶了好些同僚到我家,一定要紅豆出來見他,被我母親回絕後,又說一時見不到沒關係,明早還會再來。我原就有辭職的念頭,看事情扯到了紅豆身上,當即提了辭職,就算辭職避不開,大不了帶母親和紅豆到外埠去謀生。」
  
  賀雲欽始終一言不發,到最後一句話時,腳步一頓:「到外埠去?難道這樣就能躲開白海立了?」
  
  虞崇毅苦笑道:「我知道就算我換了營生,白海立一樣可以整天找我麻煩,他行事向來不擇手段,遲早有一天會算計到紅豆。紅豆眼下要上學,不能總悶在家裡,幾月前白海立曾用這法子姦污了一個女學生,後來硬逼那女學生給他做了姨太太,我眼下只擔心紅豆遭了他的暗算,白海立此人動不得殺不得,從前我在警局任職,只能一忍再忍,但要是紅豆真落到他手裡,我還有什麼好怕的,定會跟這畜生同歸於盡。」
  
  他每說一句,賀雲欽臉色就淡一分,到最後幾乎稱得上面無表情了。
  
  虞崇毅甚少在賀雲欽臉上見到這神情,未及多想,接著道:「白海立看我提了辭職,乾脆拿出我和王探長賀先生辦案時的照片出來威脅我,說我身為員警有意洩露警署機要,要辦我的罪。若是我想明白了,這件事他可以幫我壓一壓,若是我還糊塗,警署正要肅清風氣,他正好可以拿我開刀。他說他耐心有限,僅給我一個晚上考慮,究竟是風風光光地讓妹妹給他做續弦,還是嘗嘗牢獄的滋味,等我想清楚了再給他答覆。我想起照片還牽扯到王探長,走投無路之下,只好給你們二位打電話。」
  
  賀雲欽道:「虞小姐自己知道這件事嗎?」
  
  虞崇毅道:「她回家就睡了,白海立來時她一點不知道,不然怕是會氣得睡不著。白海立還說明早來接紅豆,往後就由他來負責接送紅豆上學。」
  
  賀雲欽一滯,怒極反笑道:「明早我過來送虞小姐上學,虞先生,你先回家,白海立的事我來處理。」
  
  ***
  
  兒子走後,賀太太靜下心來回想今晚壽宴上的事,那電話不論是不是虞小姐打的,單看兒子的反應,就知道竹筠和蘭芝早前並未多心,兒子的確跟那位虞小姐有了些意思。
  
  今晚兒子險遭算計,丈夫驚怒之下,認定此事是個隱患,為了杜絕後患,一味指責兒子不肯交女朋友,而因為這事三番兩次扯到明漪身上,連老大都似乎對老二起了疑心。
  
  回頭一想,壽宴上這位虞小姐對眼下的賀家來說真是一場及時雨。
  
  一來,兒子對這女孩子顯然已微露愛意。她這做母親的,雖一心盼著兒子早些娶妻,但也不想兒子為了應付胡亂定下親事,若是往後小倆口不睦,兒子這一生豈不是都毀了。
  
  二來,當時不止竹筠看到她二哥和虞小姐,蘭芝也撞見了。以蘭芝的性子,回頭定會跟她親弟弟說起此事,這樣再好不過,讓老大知道老二非但有了心上人,還是位樣樣都不輸段明漪的好姑娘,就算早前有些猜疑,也多少該放下了。
  
  腦子裡紛遝地閃過這些念頭,眼色裡漸漸浮起一層喜氣,轉臉看向丈夫,輕嗔道:「老爺剛才只顧著發火,有樁事我倒忘記跟老爺說了,今晚壽宴上有位聖約翰的虞小姐,老二似是跟這虞小姐在談戀愛,竹筠和蘭芝都撞見兩人在一處了。」
  
  段明漪眸子裡仍有些瑩瑩水痕,聽了這話,眸光微微一動。
  
  「虞小姐?」賀孟枚一訝,「老二自己怎麼不說,這虞小姐是誰?」
  
  賀太太笑道:「是聖約翰教育系的學生,聽說功課極佳,相貌真是不錯,性子也大方。老二當著我的面只當不認識這虞小姐,回過頭卻跟虞小姐在小客廳單獨聊天,後來還親自送虞小姐到花園。老爺還不知道老二麼,別的都聰明,唯獨沒談過戀愛,自己心裡怕是也糊塗,我看他這是有了念想還不知。」
  
  賀孟枚臉色和緩了幾分,扣了扣煙斗裡的煙灰:「這虞小姐府上是何處?」
  
  賀太太微笑道:「早打聽過了,她父親去世前是榮盛皮貨坊的老闆,父親去世後,家裡只有寡母和哥哥,上回竹筠去她家送帖子,對虞太太印象很不錯,哥哥麼,聽說在公共租界員警廳當警佐,竹筠還說壽宴散席的時候,是虞小姐的哥哥親自來接的妹妹,可見這家人對自家女兒看得極珍重。」
  
  賀孟枚含著煙斗,唔了一聲:「門第倒是其次,白屋出公卿的不在少數,朱門綺戶倒向來不缺敗家子,頂要緊的是品性好,這也才見了一面,一時也看不准,明早見了老二,問問他自己怎麼說,若方便,請這位虞小姐到咱們家來好好吃頓飯, 咱們再好好相看相看。」
  
  賀太太笑道:「我也是這麼想,外面老二和老大媳婦的事傳得沸沸揚揚,老爺心煩,孩子們也難做,老二既有了喜歡的,何必再耽擱,不如趁早定下來,正好堵了外面那些人的嘴,老二眼看就要二十四歲了,早可以結婚了,虞小姐雖在念書,成親並不耽誤什麼,大不了晚個兩年再要孩子。」
  
  賀孟枚忍不住笑起來道:「太太也太心急了。剛才下人說打電話找老二的那人姓虞,難道是這位虞小姐麼,這麼晚了,也不知何事。」
  
  說著眉宇間透著幾分不虞,顯然對這作法不認可。
  
  賀太太道:「我看未必是虞小姐,剛才兩人私底下說了那麼久的話,什麼話非等到晚上回家再打電話說,虞小姐看著不糊塗,難道不知道這樣做招人閒話麼,說不定是另一個姓虞的朋友,我就是笑剛才老二沉不住氣,一聽是姓虞的就下去接電話,可見他對這虞小姐有多上心。」
  
  賀孟枚點點頭:「讓剛才接電話的下人進來回話。」
  
  賀寧錚這時臉色早和悅了許多,笑著接話:「太太這麼一說,我更好奇了,剛 才壽宴上忙著待客,倒未曾留意過聖約翰的學生們,也不知這位虞小姐什麼模樣。」
  
  段明漪身子動了動,莞爾道:「虞小姐很會說話,平時學校裡很出風頭,四妹第一回見了虞小姐就喜歡,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誇她。」
  
  賀太太餘光瞥瞥段明漪,尚未來得及搭腔,就見那下人進來,忙問:「剛才打電話的是位先生還是位小姐。」
  
  那人道:「是位先生,只說跟王彼得探長有關,要找二少爺過去商量。」
  
  賀太太暗鬆了口氣,笑容重新浮到臉上:「我就說斷不會是虞小姐。」
  
  賀孟枚頷首道:「明早問問老二,既有了女朋友,總該跟正式跟家裡通個氣。」
  
  正說著,下人進來回話:「二少爺回來了。」
  
  「這麼快?」賀太太訝道,「那正好不用等到明早了,快讓老二來,就說我和他父親有話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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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發表於 2018-5-2 00:27:42 |只看該作者
第36章
  
  紅豆頭晚睡得極踏實,一覺到七點方醒。
  
  換了衣服出來梳洗,客廳裡靜悄悄的,餐桌上擺著早膳,母親和哥哥卻不見蹤影。
  
  問周嫂,才知道母親尚未起床。
  
  紅豆簡直驚訝,自記事起來,母親每日天不亮就起來主事,從未晚起過。
  
  難道是身子不舒服?到母親臥室門口聽了聽,裡頭一無聲息,問周嫂,周嫂只說太太身子沒有不適,只昨晚未睡好而已。
  
  她站了一站,怕遲到,只得滿腹狐疑回到餐廳。
  
  坐下端起粥,剛喝一口就發現周嫂在對面偷瞄她。
  
  紅豆奇怪道:「周嫂你那麼看我幹什麼。」古裡古怪的。
  
  昨晚的事周嫂全程在場,也跟著憋了好大一包氣,若不是太太叮囑先不要亂說話,哪還用紅豆相問,早將白廳長的行徑倒豆子一般說給紅豆聽了。
  
  然而太太氣得一夜未睡,此刻尚在補眠,未得太太吩咐,她這做下人的不好僭越,便如鋸了嘴的葫蘆一般一聲不吭,只等紅豆用完早膳才說:「大少爺在樓下等小姐。」
  
  紅豆收拾好出來,下了樓,不止哥哥,賀雲欽也在。
  
  他側身站在臺階上,正跟哥哥說話,金燦燦的晨光灑在他臉上,較之昨晚更顯得眉疏目朗。
  
  若是從前,她早大大方方跟這人打招呼了,今天不知為何卻有些忸怩,開口先喊:「哥哥。」
  
  這才瞟他道:「賀先生。」
  
  賀雲欽回頭看她。
  
  兩個人目光相碰,他清清嗓子道:「虞小姐。」
  
  紅豆也不看他,只軟聲問哥哥:「賀先生怎麼在這裡。」
  
  不問他,偏問哥哥。
  
  賀雲欽胸口好似被極小的螞蟻齧咬過般輕輕一漾,再在原地立不住了,乾脆掐熄了煙,下了臺階,到底下等紅豆。
  
  虞崇毅對紅豆道:「昨天晚上家裡出了一些事,今天賀先生送你去上學。」
  
  紅豆愣住,雖說捫心自問並不排斥賀雲欽送她,仍納悶道:「出什麼事了。」
  
  虞崇毅一臉疲色道:「我還有些東西留在警局,需得回去一趟,時間不早了,你先跟賀先生去上學,等回來哥哥和母親會跟你細說。」
  
  三個人出了同福巷,剛到路邊就聽洋車喇叭響,
  
  那車開得橫行無忌,一路風馳電掣般駛近,停下後車門一開,威風凜凜地先從車裡邁下來一條腿,接著是另一條,然而那人不等直起身來,冷不丁抬眼看見賀雲欽,不由一呆,露出滿臉詫色:「賀公子?」
  
  賀雲欽對紅豆道:「上車等我。」
  
  紅豆萬想不到一大早會在家門口遇見白廳長,正自納悶,轉臉見哥哥神情肅穆,再看賀雲欽臉色也淡淡的,心裡恍惚明白了幾分,冷冷瞥白廳長一眼,扭身便上了賀雲欽的車。
  
  白廳長將車門在身後關上,挺直了腰杆,淡笑著看賀雲欽道:「真是巧啊,沒想到在這裡遇到賀公子,不知賀公子來此處有何貴幹。」
  
  賀雲欽自上而下看他一眼:「我來接虞小姐上學,你又是來做什麼的?」
  
  白廳長笑容微滯,賀雲欽對他連句稱呼都沒有,顯然已不客氣到極點,難道他剛才的預感竟是對的,這人真為了虞紅豆而來?可賀雲欽明明前幾日還對虞紅豆不聞不問,怎麼可能會專候在此處。
  
  他腦中一瞬間轉過一百個念頭,擠出笑容道:「這裡頭莫不是有什麼誤會?白某昨晚可是跟崇毅他們兄妹說好了,往後由白某接虞小姐上學,怎麼回過頭來,兄妹倆又拉了賀公子過來?」
  
  他看著虞崇毅故作長歎道:「崇毅啊,你們這也太不地道了,說得好聽點叫左右逢源,說得不好聽豈不是吃著鍋裡惦記著碗裡,還有虞小姐,說起來還是個讀書人,小小年紀的,怎麼也學得這般輕浮。」臉上掛笑,眼睛裡卻藏著鳩毒似的劍鋒。
  
  紅豆早前在車裡聽見這幾句話,已將昨晚的事猜到了大概,眼下聽白廳長這般無恥,險些氣炸,礙於剛才得了賀雲欽的囑咐,只得暫且忍耐。
  
  虞崇毅緊了緊後槽牙,黑著臉正要開口,被賀雲欽攔住。
  
  賀雲欽望著白海立,面無表情道:「白廳長,既然你我在此處遇上了,有些話不妨敞開了說,這些時日,賀某一直在追求虞小姐,雖說虞小姐為人矜持,對於我的追求仍處於考慮階段,但白廳長可能不大清楚,我這人相當霸道,在虞小姐接受我之前,除了我賀雲欽,整個上海灘,任何人都別想打虞小姐的主意,白廳長貴人易忘事,這話今天我明明白白說給閣下聽:虞小姐的接送,自有我賀某一人承擔。希望白廳長好好記在心裡,往後離虞小姐遠一點。」
  
  白海立錯愕地望著賀雲欽,一晌過後,臉色漸漸陰了下來。
  
  賀雲欽說完這話正要走,想起什麼,又笑了笑道:「還有一句話需提醒白廳長,賀某這人一向護短,似剛才那種妄自中傷虞小姐品行的話,不希望再從白廳長口裡聽到,白廳長入仕這些年,該知道出處語默、為德在先,那等饒舌之舉,委實上不得檯面,還望白廳長自珍自重。」
  
  白海立說來也是能言善辯之人,若在往常,怎肯吃這啞巴虧,可到了眼下,明明一萬句話堵在喉嚨裡,偏偏一句都說不出,只能眼睜睜看著賀雲欽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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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27:53 |只看該作者
第37章
  
  剛才車外那番話一字不落地傳到紅豆耳中,她好似無形間飲了一大杯濃而芳冽的佳釀,醺醺然的直甜到心裡。
  
  車都開了一小段了,她始終沒好意思直視他,待砰砰直跳的心平復了些,才微微側過臉道:「剛才謝謝賀先生了。」
  
  賀雲欽鏡子裡看她一眼,她臉龐明潤恬美,乍眼看去平靜如常,然而嘴角微翹,臉頰上亦輕染著一層粉紅,看樣子非但對他剛才那番話不反感,還有些怡悅之色,原本上車之後他既有些尷尬又有些忐忑,這一下徹底鬆快了起來。
  
  車裡只他和她兩個人,彼此間的距離不過半臂之遙。外頭麗日晴天,窗外不時有輕風吹入徐徐拂漾他的臉龐,按理說該很舒爽,誰知越開嗓間越乾滯。以往開洋車時只圖一個快,今天卻下意識希望開慢一點。難道昨晚母親說的是真的,他真是對虞小姐有好感了?談戀愛究竟什麼滋味,真讓人摸不透。
  
  想起要跟她說正事,忙揮散了腦子裡的念頭,正色道:「因為前些日子查案的事,白海立拍了證據脅迫你哥哥,等我送你去學校,回頭還需去處理此事。」
  
  紅豆氣怔,怪不得這人在哥哥面前那般肆無忌憚,一大早就跑到同福巷來鬧事。
  
  「他脅迫我哥哥什麼?」
  
  賀雲欽不響,續弦的事說出來簡直骯髒,何必給她也給自己添堵,只淡淡道:「白海立早年不過街頭一個癟三,之所以飛黃騰達,乃是因為做過不少骯髒的勾當。眼下白海立根基已穩,真要對付起來有些棘手,不能急於一時,需得慢慢謀劃。他因出身微賤,近年來為了結交權貴,一度厚著臉皮在我父親面前執晚輩禮,剛才被我警告後,固然不好跟賀家公然作對,但保不齊會用旁的法子來暗算你。」
  
  紅豆鮮少見賀雲欽用這種傲然輕鄙的語氣談論旁人,不過輕描淡語幾句話,已然將表面上風光無限的白海立扒了個精光,露出裡頭活脫脫一副赤佬相。
  
  她心情稍稍好轉,思忖一番,坐直身子道:「不管白海立打的什麼主意,橫豎我哥哥早就不想做員警了,只要能將那把柄妥善處理了,我哥哥自會重新將家裡的生意做起來,往後我上下學時由我哥哥親來接送,我才不信白海立敢光天化日之下作惡。」
  
  賀雲欽以義正言辭的口吻道:「你哥哥勢單力孤,平素為人又忠厚,如何防得住他,為今之計,只能由我來接送你上下學。」
  
  紅豆臉刷的紅透了,原來賀雲欽剛才不是單說給白海立聽的,竟是真要認真接送她,一時未忍住,本已抿直了的嘴角重又翹了起來,怕他看見,忙轉臉看向車窗外,饒是車開得極慢,終於還是到了聖約翰門口。
  
  等車一停穩,她打開車門也不看他,只說一句:「我今天課時很多,上午下午都有課,四點半左右放學。」
  
  這話分明是告訴他幾點來接她。賀雲欽心中一蕩,直到她背影走遠,才摸摸鼻梁,重要發動洋車。
  
  誰知這時外頭妹妹叫他,推開車門一看,是老余送妹妹和段明漪來學校了,兩下裡剛好撞見,大嫂神色似比平日淡了些許,不等他發現她們,已轉身對著校門口了,妹妹卻滿臉笑意,不急不慢朝他走過來。
  
  一到他跟前,便故意將臉板起道:「怪不得二哥早膳都沒好好吃就要出門,原來是惦記著要來送虞學姐上學,這下讓我逮住了,二哥,還不肯承認你在追求虞小姐麼,什麼時候帶虞小姐來家裡吃飯。」
  
  早上聽母親說,昨晚父親為了幾月前那樁桃色新聞,逼哥哥早些考慮談戀愛的事,省得老有人拿此事興風作浪,遲早有一天會傷及兄弟間的感情。還說若是有了恰當人選,最好能在三月之內定下來。
  
  哥哥一聽「三月之內」就訝笑說斷不可能,成親總歸要找個喜歡的,倉促定親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
  
  誰知母親突然說起虞學姐,哥哥愣了愣,一下子倒不說話了,後來父親打聽虞學姐的事時,哥哥難得沒避而不談,倒簡單說了幾句虞學姐家裡的情況。
  
  這一下母親喜出望外,順勢就說起約虞學姐來家裡吃飯的事,最後雖因尚不確定虞小姐的態度,一時未敲定,但看樣子後半晚哥哥自己也想明白了,不然能一大早來接虞學姐嗎。
  
  賀雲欽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拉開車門道:「虞小姐說你們第一堂是國文課, 磨蹭什麼,還不快進去上課。」
  
  而且他一會從震旦出來,回頭還要去找王彼得,別耽誤了傍晚來接紅豆。
  
  賀竹筠故意笑道:「那好,那我去挨著虞學姐聽課。」
  
  快走了幾步,到了自家車前,挽住段明漪的胳膊,姑嫂二人並排往裡走。
  
  段明漪體貼地替賀竹筠撥了撥散落下來的幾根頭髮,柔聲道:「剛才跟你二哥說什麼這麼高興。」
  
  賀竹筠道:「也沒說什麼,就笑我二哥追求虞學姐,問他什麼時候帶虞學姐回家,沒想到二哥這麼能言善辯一個人,居然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敷衍我兩句就走了。」
  
  段明漪溫聲道:「你二哥素來穩重,滬上淑媛那麼多,他平常總在外頭交際,雖然眼下對虞小姐有些好感,誰知回頭會不會遇到更好的,不肯跟家裡說起也不奇怪。」
  
  賀竹筠歪頭想了想,正要說話,望見旁邊不遠處兩人,一個是秦學鍇,另一個卻是虞學姐的好朋友顧筠學姐。
  
  秦學鍇拿了一大包糕點類的物事要送給顧筠,顧筠只推不要:「別別別,我可不敢再收你東西了。學長不就是想打聽紅豆今天上什麼課嗎?她第一堂是國文,第二堂是外語,還有一堂麼,是農藝課。」
  
  秦學鍇被戳破心事,果然紅了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一點心意而已,平時沒少麻煩你,顧學妹就別推脫了。」
  
  顧筠懷裡抱著書,淡然道:「秦學長,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只要紅豆不同意,我是絕對不敢胡亂收東西了。」說著不緊不慢往後連退了三步,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秦學鍇站了一站,抱著這堆點心上課總歸不雅,自家那輛小洋車就泊在門外,不如將東西放回車上,於是往校門口去了。
  
  段明漪道:「這不是政治系的秦學鍇麼,說起來我並不認識這學生,還是上回 恍惚見虞小姐為了什麼事去團契找他,兩人在小教堂那裡說了許久的話,我才對這人有了印象。
  
  賀竹筠想了想,的確見過秦學鍇去找虞學姐,虞小姐麼,對秦學長似乎也很客氣,便點點頭道:「秦學長和虞學姐在學校裡是數一數二的優等生,平時為著團契的事,兩人少不了有些接觸。」
  
  段明漪聽出她話裡的維護之意,溫聲笑道:「所以我常勸你跟這些好學生多交際,一為增長見聞,二為促發你學習的興趣,等學問一點一滴積到骨子裡,以後總歸大有好處。」
  
  賀竹筠抿嘴一笑道:「大嫂說的極是,我都記住了,往後我會常參加學校裡的團契活動。」
  
  ***
  
  賀雲欽的洋車一離開聖約翰門口,便有另一輛洋車緩緩從樹蔭下駛出來,在路邊停穩後,車上下來幾人,站在原地,目送賀家洋車遠去。
  
  其中一人開口道:「看來賀家二少爺是打定了主意要護著虞崇毅的妹妹了,竟真給送到學校門口。」
  
  白海立寒著臉道:「還早得很呢。年輕人爭強好勝,無非見我過來摻合,圖一時氣盛罷了,頂多新鮮個一兩月也就丟開手了。賀家兩個兒子不同太太所生,老大娶了段家的女兒,賀太太難道肯讓兒子隨便娶個小門小戶的姑娘?怎麼也會給兒子選個名門貴女。這虞紅豆倒是眼高於頂,可也得看看有沒有那個命進得了賀家的門,這幾日你們悄悄跟著虞紅豆,等哪天賀雲欽膩了,把虞紅豆給我弄過來。」
  
  那幾個人不懷好意笑道:「這虞小姐倒是跟她哥哥一樣倔,可真要等生米煮成了熟飯,還不是得乖乖給廳長做續弦。」
  
  白海立冷笑道:「那還得看她是不是還是清白身子,若是給賀雲欽玩過了,正牌太太就不要想了,頂多是個姨太太。」
  
  因周圍人少,他幾人說話毫無顧忌,恰好秦學鍇抱著拿包糕點路過,當下白了臉色。
  
  原以為自己聽錯,可是仔細一辨,就算賀雲欽這三個字聽錯,虞紅豆的名字他總不會聽岔。
  
  再看那幾人橫眉立目,裝束看來定是員警廳的員警無疑,當先那個頗有些鴟視狼顧之態,看著極面熟,略一思索,認出是那位性喜漁色的白廳長。
  
  他熱衷於各類課外活動,常跟本埠幾所大學聯手舉辦活動,一來二去的,聽過不少其他學校的新聞,前些日子聽說女子師範大學一名學生好端端退學不念了,後來才知道是被這個白廳長給強迫做了姨太太。
  
  聽剛才這幾個員警那意思,莫非這白廳長又將主意打到了紅豆身上,可是這其中為什麼還扯著賀雲欽?
  
  他腦筋本就靈活,低頭緩緩走了一路,猛然想起前幾日跟賀雲欽他們去拜訪鄧學長之事,心裡一下子敞亮起來。他早前疑心的一點不錯,賀雲欽果然也看上了紅豆,可是照白廳長那意思,賀雲欽雖在追求紅豆,但因著門第的緣故,顯然斷不可能娶她。
  
  而今白廳長對紅豆虎視眈眈,賀雲欽有耐心護他多久?念頭一起,只覺得氣塞胸膛,又有些說不清楚道不明的躍躍欲試之感。
  
  白廳長就算再囂張,總不敢強奪人妻,紅豆遲早要嫁人的,既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了,他還猶豫什麼,總不能眼睜睜看著紅豆落到那種人手裡。
  
  抬手看看腕錶,時間還早,大不了第一堂課不上了,這就回家找父親母親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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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發表於 2018-5-2 00:28:03 |只看該作者
第38章
  
  紅豆上了一天課,好不容易放了學,老遠就看見了賀家的洋車,走近一看,裡頭只有車夫,賀雲欽卻並不在車內。
  
  車夫下車微微欠身道:「二少爺臨時有事,特吩咐小的送虞小姐回家。」
  
  這人紅豆之前見過,叫老余,平日在學校門口總見他來接送賀竹筠和段明漪,上回她的褲子刮破,也是這老余送她回的家。
  
  這麼一想,她稍稍放了心,然而賀雲欽早前畢竟並未有過交代,上車之前,她多少還是有點疑慮。
  
  老余看出了紅豆的警惕,忙笑道:「四小姐和大少奶奶下午都沒課,中午已回去了,二少爺只說王彼得探長那邊出了點事,需趕過去一趟,怕耽誤了接虞小姐下課,吩咐小的先來,等二少爺忙完了,自會過來跟虞小姐的哥哥商議正事。」
  
  紅豆微微一驚:「王探長出了事?」能讓賀雲欽特意趕過去,想來還是了不得的事。
  
  老余早得了賀雲欽的吩咐,虞小姐好奇心極富,若是她問起,直說無妨,便道:「昨晚王探長家裡就沒人接電話,今天少爺去王探長寓所又撲了個空,後來還是王探長給震旦去了電話,少爺才知道王探長出去查案,一天一宿沒回家,聽說是刻羽戲院出了什麼意外。」
  
  刻羽戲院?昨晚還聽這戲院裡的名角白鳳飛唱過戲,怎麼回頭就出事了。
  
  畢竟是賀家的下人,紅豆不便多問,衝那車夫含笑點點頭,上了車坐下。到家樓下,她鄭重向老余道了謝,這才上樓。
  
  尚在樓梯間就聽家裡有些輕微的笑語聲,似是來了客人。
  
  她三步兩步上了樓,一推門就見母親正跟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說話,定睛一看,秦學鍇?
  
  秦學鍇一向很會說話,母親顯然對他印象不錯,兩人相談甚歡:「原來你母親家住在椿瑛裡?那說起來我跟你母親娘家還算是鄰居,要不是後頭這亂七八糟的租界一畫分,原來的椿瑛裡被拆了,怕是常會跟你母親碰上。」
  
  一抬臉看見紅豆,忙招手道:「紅豆,這是你學校裡的學長?」
  
  秦學鍇神態比往常拘謹,站起身微微一笑道:「紅豆。」
  
  紅豆愣了愣,將門關上:「秦學長?」
  
  秦學鍇今日一整天都在操辦紅豆的事,回家見了父母,絕口不提白廳長的事,先將紅豆誇得天上有地上無,接著便說學校裡喜歡紅豆的男學生越來越多,他怕夜長夢多,打算正式求娶紅豆。
  
  秦先生秦太太早知道兒子喜歡這女孩子,也清楚兒子不是那種心血來潮之人,想必那虞小姐定是有過人之處,不然兒子不會惦記這麼久,被兒子纏了一晌,終於同意週末兩家父母見上一面。
  
  秦學鍇安置好自家,緊接著又來虞家找紅豆的母親和哥哥,唯恐說服不了虞家人,提前便打好了腹稿。
  
  好不容易等到紅豆回來,他穩了穩心神,正要開始長篇大論,誰知這時門口有人開鎖,還伴隨著交談聲,門一開,虞崇毅和賀雲欽進來了。
  
  彼此打個照面,三個大男人都是一怔。
  
  最後還是虞太太先反應過來,忙笑道:「賀先生來了,快請進。」
  
  兒子一早就將早上賀雲欽和白廳長的事說了,要不是賀雲欽解圍,虞家恐怕還在火上煎呢,也知他未必是看上了紅豆,不過是仗義而已,眼下對賀雲欽是說不出的感激,恨不得拿出十二分的熱情:「賀先生快請屋子裡坐。」
  
  又指著秦學鍇對兒子道:「這位是紅豆學校裡的秦學長,說有事要找紅豆商量,周嫂,賀先生來了,快來奉茶。」
  
  秦學鍇千算萬算,唯獨沒算到賀雲欽也會來紅豆家,眼睜睜看著賀雲欽閒適地坐到沙發上,虞太太對其還頗為厚待,焦心之下,也不及細想,將臉色正了一正 道:「虞太太,虞先生,晚輩之所以冒昧登門,乃是因為今早在學校門口聽到了一樁對紅豆極為不利之事——」
  
  眾人目光齊刷刷向他投來,他頓了一頓,白廳長當時那話實在汙糟,需得潤色之後方能說出口:「好像是員警廳的白廳長在校門口議論紅豆,說看中了紅豆,想要她做續弦,礙於賀先生接送紅豆,暫時下不了手,只等賀先生對紅豆失了興趣,便會令手下人將紅豆擄去,到時候紅豆失了名節,是不嫁也得嫁。」
  
  虞崇毅霍地起身,紅豆臉色都變了。
  
  虞太太氣得直發抖:「這老畜牲真這麼說?」
  
  秦學鍇看一眼賀雲欽,賀雲欽也正目光沉沉的盯著他。
  
  他鐵青著臉點頭道:「一字不差,白海立這人名聲在外,這兩年不知糟蹋了多少良家女子,既然起了意,怕是對紅豆勢在必得,大家也知道白海立現在權柄在握,只要他一天不倒臺,紅豆遲早難逃一劫。」
  
  說到此處,他臉色泛起一抹紅色,繼續道:「虞太太,虞先生,你們可能還不知道,晚輩屬意紅豆已久,為了追求紅豆,這兩年來,前前後後做過許多讓人笑話的事,怎奈紅豆一直未肯接受我的追求,這回紅豆遇上了這樣的事,晚輩乍聽之下驚怒交加,一想到那人對紅豆虎視眈眈,晚輩幾乎坐臥不寧,權衡利弊之下,不得不厚顏上門。」
  
  「晚輩現於聖約翰讀政治系,平日功課尚可,學校裡的事蹟紅豆是再清楚不過了,我家中經營一家造紙廠,父親和幾位兄長早年也都是讀書人,家中素來和睦,從無婦姑勃谿之虞,長輩們聽說晚輩說起紅豆,樣樣都感到很滿意,當然,晚輩絕非要趁人之危,一切都遵照紅豆和虞太太虞先生的心意,若是你們首肯,紅豆也同意,我們兩家這週末就可以正式見個面。此事說起來已懸於眉睫,與其整日提心吊膽,不如趁早將事定下來,只有紅豆有了人家,才算是徹底絕了那人的念想。」
  
  他一股腦說完這番話,不顧諸人滿臉錯愕,對虞太太行了一個大禮道:「伯母,晚輩別的不敢保證,只要紅豆能嫁給我,晚輩往後定會珍之重之,絕不會三心二意。」
  
  屋子裡針落可聞,包括紅豆在內,所有人都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虞太太定定地盯著秦學鍇,第一反應是荒唐,第二反應還是荒唐,然而靜下心來一想,這孩子的所作所為雖然急莽了些,對於此刻的虞家來說,居然不失為一個脫困的法子。
  
  賀先生為瞭解燃眉之急,的確是暫時充當起了紅豆的司機,可他畢竟還有自己的事要操持,天長日久的,一旦談起了戀愛,那還顧不上虞家?到時候若白海立仍不死心怎麼辦,紅豆恐怕早晚落到他手裡,而真等到了那個地步,虞家可算是萬劫不復了。
  
  這姓秦的後生相貌清秀,學問也不差,話裡話外對自己家境似乎也極自信,當然這些都是其次,最主要是這人對紅豆還算是用心,一聽說紅豆遇到這樣的事,寧願冒著被人揣度「趁人之危」之虞,也要厚著臉皮上門來誠心求娶,光這一份雪中送炭的誠意,有幾人能做到?
  
  到底要不要認真考慮一下這孩子的建議?週末真安排兩家見個面?紅豆自己意下如何?這孩子性子嬌稚,就得嫁個對她百依百順的丈夫,倘若這秦學鍇婚後能對紅豆一如既往,至少不必擔心紅豆日後過得不順心。
  
  她眼色裡的猶豫懷疑之色慢慢減淡,代之以認真商量的神氣,可她不知道,在她真正開始打量秦學鍇的時候,客廳裡的某人的臉色已然越來越黑。
  
  她盤算了又盤算,好不容易將一肚子話醞釀得差不多了,眼看要說出口,賀雲欽站起身道:「秦先生樣樣都說得在理,唯獨兩點有待商榷。第一,白海立此人睚眥必報,看中了誰斷不會輕易放手,就算紅豆嫁給了你秦學鍇,你又能保證自己護住她多久?」
  
  紅豆本來還在想著如何打消秦學鍇的念頭,聽賀雲欽這麼一接話,心猛的一跳。
  
  虞太太訝然看向身後。
  
  秦學鍇一滯,一抬眼,對上賀雲欽冷淡的目光,要開口,賀雲欽卻未給他機 會:「第二,就算是為了避禍而結婚,婚姻畢竟天長日久之事,首要前提是兩情相悅,最重要還是看虞小姐自己願不願意。」
  
  說到這,他耳根莫名一紅,心跳無端加快了幾分,話鋒一轉道:「但有一點秦先生的確說得不錯,紅豆的事已經懸於眉睫,而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徹底斷絕白海立的念想,晚輩今日之所以登門,也正是為了此事——」
  
  頓了一下,他轉過臉,靜靜望著紅豆:「虞小姐,你是願意嫁給秦先生,還是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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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28:15 |只看該作者
第39章
  
  這番話堪比驚雷,較之剛才秦學鍇那突如其來的求婚之舉,更來得懾人幾分。
  
  虞太太和虞崇毅驚詫得忘了說話,秦學鍇也錯愕地合不攏嘴。他身為競爭者,比虞家人更感到意外,他之所以當著賀雲欽的面向紅豆提出求婚,乃是因為他知道賀雲欽囿於門第之差,斷不可能跟紅豆成親。
  
  而眼下正逢虞家遭難之時,他為了幫紅豆解圍,可以用一生的承諾來表達誠意。相形之下,賀雲欽所謂的接送紅豆上學之舉,顯得何其的輕飄和敷衍。
  
  誰知賀雲欽寸步不讓,竟也順勢跟著提出求婚,而且從這人說話時的態度和語氣來看,斷不只會是戲言。
  
  這一下他全無底氣了,呆了一瞬,倉皇看向紅豆。
  
  紅豆顯然也吃驚不小,正瞠目結舌地望著賀雲欽。
  
  然而跟方才他提出結婚時不同的是,她除了錯愕,還有一份顯而易見的羞赧,臉頰上明晃晃的飛著兩片紅霞,目光更是透著幾分驚疑和慌亂。
  
  紅豆的確是半天都作不得聲,賀雲欽語不驚人死不休,毫無預兆的就說出了求婚的話。此刻兩人對望,他眸子黑黝黝如同幽井,語氣平緩而篤定,顯然吃定了她會選他。
  
  她不由得是又羞又惱,漲紅了臉說一句:「我誰也不嫁。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嗎?」
  
  丟下這句話,眾目睽睽之下,她快步走到自己臥室門前,逃也似的進了屋。
  
  掩上門,背貼到門板上,一顆心撲通撲通怎麼也平靜不下來,誰能料到剛才話趕話弄到劍戟森張的地步,竟一下子扯到了她的婚事。
  
  最讓人難為情的是,賀雲欽剛才當著母親和哥哥的面,居然大言不慚說什麼「兩情相悅」。
  
  誰跟他兩情相悅了。
  
  好不容易平復了一點,聽外面依舊寂然無聲,不免有些忐忑,剛才她回絕得那般決然,不知賀雲欽會怎麼想,他那麼驕傲一個人,無端被潑了一盆冷水,會不會覺得顏面大掃?
  
  不安之下,她側過身,凝神靜聽客廳裡的動靜。
  
  好在賀雲欽並沒有離去,很快又開口了:「最關鍵的一點,想必伯母和虞兄也知道,白海立手裡如今握有虞兄的把柄,就算我每天負責接送紅豆,依然防不住白海立拿這件事來洩憤,等他認真發揮起來,說不定真會給虞兄治個瀆職之罪,此事說起來還是因為我當初上門談合作所致,理應由我來化解。眼下唯有登報聲明我和紅豆的關係,讓虞兄順理成章成為賀家的姻親,需知白海立這些年為了籠絡錢財,沒少蒙受上海商埠的雨露,就算再橫行無忌,總不敢公然跟商埠會長作對。」
  
  礙於秦學鍇在場,賀雲欽並沒有言明究竟是什麼把柄,然而這番話不疾不徐說出來,徹底點醒了虞太太。
  
  是啊,就算可以因紅豆嫁人打消白廳長的念頭,畢竟還有崇毅。為了紅豆,崇毅已然跟白廳長徹底決裂,以白廳長的小人心性,斷不可能就此放過崇毅,從前沒有把柄都可以拿捏崇毅,何況眼下真有把柄?思來想去,還真就沒有比賀先生這個提議更好的法子了。
  
  可他說的是真的麼,僅是為了出手相援,捨得將自己一輩子都搭進去?抑或是跟秦學鍇話趕話,一時衝動才說出求婚的話?
  
  前幾日她早疑心女兒對賀雲欽動了心思,然而賀雲欽那邊不見動靜,兼之賀雲欽是上海灘出了名的貴公子,她一度以為是女兒的單相思,可照眼下看來,即便賀雲欽說得冠冕堂皇,前面那句一急之下說出的「兩情相悅」,怕是的確有幾分真意。
  
  ***
  
  接下來幾個小時,紅豆始終沒好意思出屋,母親進來叫她吃飯時,她用被子蒙著頭,假裝睡得正熟。
  
  秦學鍇應該是早就離去了,賀雲欽卻留在家裡吃晚飯,而且從客廳裡說話的動靜來看,母親哥哥和賀雲欽似乎談得頗融洽,難道真開始商量婚事?會不會太突兀 了。雖說她一點也不討厭他,但是就這樣訂婚,怎麼也覺得像做夢似的。
  
  沒出屋,然而她始終留意著客廳的動靜,到八點鐘時,就聽他似乎要告辭了。
  
  她盯著天花板出了幾秒鐘的神,再躺不住了,掀開被子下了床,鞋也顧不上穿,腳踩在光溜溜的黑柚木地板上,輕悄悄地來到窗邊,掀開細白綃紗窗簾。
  
  臨近中秋節,銀盤似的一輪月亮低低的懸於半空,她傾身靠在窗臺,悄然注意著樓下的動靜。
  
  不一會聽到大門響,賀雲欽出來了。
  
  跟第一回見他時那樣,他走到臺階上,並沒有立刻離去,略站了一站,就回頭往樓上看來。月光牛乳似的傾灑在他身上,將他的輪廓照得分外分明,因表情平靜,一時分辨不出究竟是喜是怒,但從他仰頭的角度來看,看的無疑是二樓窗戶。
  
  出於羞澀,她不等他發現她,就本能地往後一躲,然而再一想,為什麼要躲呢,乾脆徹底拉開窗簾,將整個上半身明晃晃地靠到月光裡。
  
  可就是這一錯眼的工夫,他已經回過頭下了臺階,朝巷弄口走去。
  
  這一來不止沒說上話,連個眼神都沒對上,紅豆悔得輕輕跺了跺腳,可他已走了,礙於矜持,她總不能揚聲喊他,一時無法,只能恍然若失望著他修長挺拔的背影。
  
  然而走著走著,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高興的事似的,眼看走到一株桂花樹下了,突然停下來,冷不丁的,高高跳起,揚臂折下高處的一束樹枝,就像平時哥哥高興時常做的那樣,整個人看上去飛揚極了。
  
  她先還糊塗,然而細一琢磨,似乎又明白了點什麼。從心頭到臉龐,緩緩舒展開一抹自己都未察覺的笑意。
  
  ***
  
  賀雲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起來要摘頭頂的桂枝,無非因為身體裡藏著一股用不完的精力,急需靠體力來抒發。
  
  剛才他提出求婚時,紅豆的確當場便拒絕了,但是他看得很明白,秦學鍇求婚時,紅豆驚訝歸驚訝,骨子裡是沉穩的,然而輪到他求婚時,她明顯變得慌亂又羞澀,哪還有鎮定可言。
  
  是的,這個他很肯定。
  
  所以一想到這一點,他的心如同被春風托舉一般,輕揚地高飛起來,必須跳起來扯個樹枝或是碰個花葉什麼的,才覺得痛快。
  
  他很平靜地上了洋車,以平時的速度駛到賀公館。白海立這人一貫陰險,多半不肯吃這啞巴虧,也許此時已在謀劃虞崇毅下獄之事,為防夜長夢多,最好能儘快就能登報聲明跟紅豆訂婚的消息。
  
  剛才已說服了虞太太和虞崇毅,輪到父親和母親了,時間不算晚,這時候商量訂婚之事正好。
  
  他上了二樓,尚在轉角處就碰到了段明漪。
  
  她像是剛從裡頭出來,腮邊耀著淚痕。
  
  賀雲欽停下腳步,淡淡說了句:「嫂子。」
  
  段明漪靜靜看他一眼,兩人擦身而過時,她身上飄來暗暗一縷芳澤,轉瞬間便悄然飄散。
  
  賀雲欽微微皺眉,突然想起紅豆頭頂上的髮香,也不知她用的什麼皂角,不似桂花也不似玫瑰,聞起來格外清爽怡人。
  
  那晚他們兩個在橋牌室時,這丫頭還問他為什麼黑暗中能認出他來,難道不是因為她身上的香味嗎。
  
  難為她這麼聰敏,居然也有犯傻的時候。
  
  這麼想著,他臉色下意識便和悅了幾分,抬步便往父母臥室而去。
  
  進屋見父母都在,也不囉嗦,開門見山道:「爸,媽,我想跟你們商量跟虞小姐訂親一事。」
  
  賀孟枚微訝地摘下煙斗,轉身朝他看來。
  
  虞太太喜出望外:「你說的是真的?可想好了。」
  
  這時外頭下人敲門道:「老爺,太太,段家老爺和太太來了。另外,南寶洋行的陸老爺也在外求見。」
  
  賀雲欽面色微微一沉,就在昨日,父親將陸敬恒買通賀家下人暗算他和大嫂的證據明晃晃地送到了陸老爺的面前,陸老爺羞愧難當,當場便用家法將陸敬恒打了個半死,因下手太重,陸敬恒連夜便被送到了私立醫院急救。
  
  不知陸家來是為了何事,兒子做出了這麼不體面的事,難道陸老爺認為光重責還不夠,還需登門道歉才行?
  
  而段家之所以來,多半是為了段明漪。
  
  他道:「那我先回屋,一會再來商量跟虞小姐訂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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