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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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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凝隴] 紅豆生民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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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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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發表於 2018-5-2 00:24:12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紅豆其實還想留下來看賀雲欽和王彼得分析線索,然而賀雲欽並沒給她商量的餘地,說完那句話就率先往樓下去了。
  
  她不甘心地跟在他後頭,一邊走一邊想,這要是她哥哥,只消她耐著性子磨一會,很快就會鬆口。
  
  賀雲欽走在前頭,也有些納悶。原以為紅豆定會想法子留下,誰知居然安靜異常。論理該鬆口氣,不知為何又有些失落。
  
  眼看要下樓了,紅豆決定最後試一回:「賀先生晚上要洗膠片嗎?」
  
  她分明想跟他打商量,口吻比平時軟了好些,他只靜了一秒,便配合地停下腳步,佯作驚訝回頭道:「虞小姐有事嗎?」
  
  紅豆笑吟吟的:「哥哥去袁家搜捕,賀先生和王探長留下來進行研究,加起來統共才兩雙手,能做的委實有限,我們目前尚不清楚那兇器的來源,袁家的事又疑點重重,我在想,既然那本《玄宗野錄》是我找來的,不如我順便拿走一些王探長收集的神秘學資料,等我回家好好看看,也許天亮之前能有什麼收穫。」
  
  夜深了,她想幫著做些什麼,又不便留下來,那麼,把這些未翻到的資料拿回去查找一遍也是好的。
  
  賀雲欽沉吟著不搭腔,等了一會不見紅豆繼續纏磨,只好無所謂地點點頭道:「也好。」
  
  兩人搬了一大堆資料下了樓。
  
  開了洋車,路上紅豆只是忙於翻資料,賀雲欽則推敲案情,兩人都未開口。
  
  到了同福巷,賀雲欽見弄口黑魆魆的,便將車停到馬路邊,親自送紅豆到樓下。
  
  紅豆懷裡抱著那堆舊書慢慢地走,腦子裡回想這一下午發生的事,雖說她至今不懂賀雲欽主動幫忙查案的目的,但這人好像沒頭幾回那麼討厭了,起碼兩人不拌嘴的時候,這人還算好相處。
  
  彭裁縫家早就熄了燈,路燈黃黃地照著門前的水泥汀,四下裡寂靜非常。眼看要邁臺階了,紅豆猛然想起自己的腳踏車還落在王彼得處,忙轉身要問賀雲欽,誰知賀雲欽也正想事情,一時躲避不及,紅豆的額頭「咚」的一聲磕到了他的下巴。
  
  紅豆直喊唉喲,忙往後退了一步。
  
  賀雲欽嘶了一聲,似乎也撞得不輕。
  
  待身子站穩,紅豆皺眉直揉額頭,暗想,她的頭頂只到他的下巴,難道他比哥哥還高麼,這人看著高挑,胸膛竟那般結實,好在他衣裳上乾乾淨淨的,沒什麼汗氣。
  
  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冒了一堆念頭,這才想起來問他:「賀先生沒事吧。」
  
  賀雲欽隔了一會將手從下巴上拿下來,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語帶輕謔:「虞小姐的頭可真結實。」
  
  紅豆訕訕道:「我才想起來我的腳踏車落在王探長家了。」
  
  賀雲欽一怔:「太晚了,再回去拿恐怕來不及了。」
  
  「那我明早再去富華巷取腳踏車。」
  
  兩人重又安靜下來,草叢裡傳來幾聲蟲蝥的啾啾鳴叫聲,因入了秋,遠比不上盛夏時節熱鬧,默然了一會,她抬眼看他,正要致謝,忽然身後有人推開門出來,先是咦了一聲,接著便極為柔豔道:「賀先生?」
  
  這聲音紅豆認得,當即回頭一看。
  
  邱小姐踩著高跟鞋,嫋嫋婷婷站在門邊。
  
  她似是正要去百樂門上班,身上穿件湖水綠蜜絨旗袍,外頭套著件同色絨線衫。頭上新燙了髮,烏蓬蓬的像煙花炸開了似的,臉龐只巴掌大小,兩片唇亮汪汪紅彤彤,眉毛也細細的畫得極長。
  
  賀雲欽微斂了笑意道:「邱小姐。」
  
  邱小姐看看賀雲欽,又看看紅豆,語氣裡似有探究之意:「虞小姐,原來你跟賀先生認識。」
  
  紅豆想起賀雲欽上回來三樓找過邱小姐,自問並無跟這兩人寒暄的興致,淡淡點點頭道:「邱小姐,賀先生,我先回去了,你們慢慢聊。」
  
  說罷,推開門進了樓。
  
  兩人似乎又說了幾句,一時沒聽到離去的腳步聲。
  
  紅豆上了樓,母親惦記著玉琪的事,仍在等她。跟母親說了幾句話,她想起剛才的事,便走到裡屋臥室的窗前,好奇地往下看。
  
  底下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無。賀雲欽已走了。
  
  ***
  
  紅豆翻了半晚舊書和舊報紙,沒看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惦記著一早要去富華巷取回腳踏車,於是三點多就睡了。

  六點起來,到了樓下,裁縫鋪門口的涼棚下竟停著一輛腳踏車,她一呆,走過去彎腰仔仔細細摸了摸,確是她的腳踏車無疑。
  
  難道是賀雲欽一大早給她送來的?她愣了好一會。倒也好,她不必專門坐電車去王彼得處,一下子省了不少功夫。
  
  她美滋滋地騎了車,看看時間還早,料那個白廳長不會這麼早便去衙門裡點卯,便騎車到警局,打算去打聽打聽哥哥是不是回來了。
  
  哪想到剛到警局門口,有一輛車也到了。門打開,第一個出來的是虞崇毅,跟在後頭的則是一名白淨瘦弱的中年太太。
  
  這人似乎受了很大刺激,一下車便用手扶著胸口,一徑顫聲道:「我說過我沒有殺人。」
  
  虞崇毅臉板得死死的,說話還算客氣:「袁太太,請你先進去等待問話,要真不是你做的,我們必不會冤枉你。現在我們有幾條重要線索要向你確認,事關另兩名失蹤者,請袁太太配合。」
  
  那女人情緒似乎不大穩定,聽了這話尖聲道:「原來你們也知道我是袁太太, 請你們去把袁箬笠找來,就算我耽誤了子嗣、對不起他們袁家,畢竟十年夫妻,我出了事,他不該避而不見。」
  
  虞崇毅道:「袁先生也是我們的問話物件。」
  
  袁太太臉上一白:「你們到底要做甚麼,王美萍我們早就放走了,她死了,不該問我們呀,你們該去找兇手——」
  
  紅豆一眼不眨地望著對街,原來這就是袁箬笠的前頭太太,相貌倒著實過得去,身板卻太羸弱了些,話裡話外似乎仍對袁箬笠有著濃濃的眷戀。
  
  再想想那回茶話會的情形,袁箬笠應是在追求表姐,表姐也很屬意他,若是兩人結了婚,可真就沒這位前頭太太什麼事了,難道就是因為這個,袁太太才想出那樣的餿主意?
  
  不管怎麼說,既查到了這人頭上,表姐總該有消息了。
  
  想到這,紅豆心境立時寬舒了好些,眼看時間不早了,便騎車回了學校。
  
  ***
  
  因昨晚幾乎未眠,她第一堂課直打瞌睡。
  
  捱到下課,顧筠同她到門口信箱取報紙,想起什麼,忽道:「我聽說最近有人追黎露露,你猜是誰,就是上回騷擾你的南寶洋行的陸敬恒。」
  
  紅豆抬了抬眉毛,這人這麼快便轉移目標了?簡直妙極,那人像隻擾人的蒼蠅似的,既換了追求對象,自然就不會再來吵她了。
  
  兩人邊說邊走,隔老遠便看見校門口停著輛氣派非凡的洋車。
  
  定睛一看,陸敬恒大剌剌站在車前,手裡捧著一大捧濃豔馥麗如絲絨般的紅玫瑰,似在等人。
  
  看到紅豆,陸敬恒明顯怔了一怔,不過他很快就嫌棄的撇過了頭,大有不屑之態。紅豆想起賀雲欽敲打過這人幾回,雖不知陸敬恒是不是因為賀雲欽才轉換了態度,仍大覺心情愉悅,拉了顧筠便走。
  
  不一會,外文系的系花黎露露出來了,陸敬恒手執鮮花,極瀟灑地迎過去。
  
  黎露露似還有些靦腆,拉了另外兩名女同學,三個人手把手走到車前。
  
  陸家司機過去開門。
  
  因那車夫腰板筆直,走路如風,紅豆不由多看那人一眼,車夫身著身體面西裝,四十多歲,方方正正一張闊臉,滿臉謙卑的笑容。
  
  他恭恭敬敬替黎露露她們開了門,轉而到前頭坐下。
  
  ***
  
  回了課室,紅豆看時間還在,便趴在桌上假寐。
  
  顧筠問她:「賀竹筠的母親下禮拜大壽,家裡有晚會,邀了不少同學去她家玩,你去不去?」
  
  紅豆聽了這話眼睛都未睜:「賀竹筠還沒問到我頭上呢,等她正式邀請我,我再考慮去不去吧。」
  
  顧筠奇道:「你平時也頂愛四處亂逛,這麼好的機會,你怎麼拿起喬來了。」
  
  紅豆擺擺手:「我最近家裡有事情,心裡亂糟糟的,沒心思出去玩。」
  
  顧筠托腮望向課室窗外,剛好段明漪跟外文系主任汪玫莉並肩走過。
  
  她望著段明漪那曼妙的背影道:「段先生說起來才二十三四歲,總感覺跟我們隔著輩分,你知道段先生跟她小叔子也是中學時的同學嗎?我聽說賀雲欽一直對他嫂子念念不忘——」
  
  紅豆抬頭冷笑道:「顧筠,枉你一肚子學問,怎麼也學得貴耳賤目了?」
  
  顧筠愣了一下:「我也只是隨口說說,並沒說一定相信,你發脾氣做什麼?」
  
  紅豆摸摸臉:「我發脾氣了嗎?」
  
  顧筠很認真的點頭:「你發脾氣了。」
  
  紅豆低頭想了想,很快便伸了個懶腰:「對不住,昨晚睡得不好,肝火太旺, 你別跟我說話,讓我再睡一會。」
  
  顧筠問她:「那賀竹筠的邀請你去不去,你要是不去,我也就不去了。」
  
  紅豆抬起顧筠的手腕看她的錶:「我家裡有件很重要的事,我等我哥哥中午給我消息呢,只有事情能塵埃落定,我才有心思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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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24:22 |只看該作者
第21章
  
  下了課,紅豆到校門口等哥哥,等了一會未果,心知哥哥無暇來找她,只得自行回家。
  
  到家才發現舅舅舅媽也來了,周嫂忙著在廚房做飯,母親則陪坐在沙發上安慰舅媽。
  
  幾天不見,舅媽活像又老了五歲似的,舅舅也瘦了一大圈。
  
  見了紅豆,兩人連笑容都擠不出,滿屋子愁雲慘霧。
  
  紅豆一琢磨,舅舅舅媽怕是打聽到袁箬笠倆口子被叫到了警局,以為定有收獲,所以才迫不及待前來打探消息。

  周嫂端菜從廚房出來,擺了滿滿當當一桌菜。
  
  然而倆口子木呆呆地對著飯碗,誰也無心吃飯。
  
  「今天都已經禮拜三了,玉琪可是上禮拜六失蹤的,眼看五天了。」舅媽喃喃說著,眼淚掉了下來,「就算最後能找到,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胡說。」母親給她夾了一筷子菜,「你忘了你小時候給玉淇算過命,說她大富大貴,遇事定能逢凶化吉,現在案子都還沒破,你們先自己說喪氣話,要是你們先垮了,玉琪玉沅她們怎麼辦?」
  
  受這種氛圍地感染,紅豆也跟著沒胃口起來,勉強扒了幾口飯,便藉口看書,回屋繼續研究那堆王彼得處得來的東西,進屋時,順便還掩上了門。
  
  要是讓舅媽他們知道王美萍是被那種古怪的兇器殺害的,怕是當場就能昏過去。
  
  看了一會,忽然聽到客廳裡喧嘩起來,似是有人回來了。
  
  紅豆忙下了床,趿著拖鞋出屋,一愣,不止哥哥,賀雲欽和王彼得也來了,
  
  紅豆舅舅常在場面上行走,一眼就認出了賀雲欽:「賀先生?」只不認得王彼得。
  
  賀雲欽似乎沒料到家裡有這麼多人,臉上閃過詫色,很快便恢復如常:「潘先生。」
  
  虞崇毅一旁解釋道:「舅舅,舅媽,賀先生你們都認識了,這位呢,是大名鼎鼎的王探長,兩位都是我請來幫助破案的,正虧了他們二位,我們才能這麼快查到袁箬笠夫妻頭上。」
  
  因著玉琪一事的打擊,舅舅舅媽身上平日的圓滑世故早去了一大半,聽了這話,呆呆地望了賀雲欽一晌,忽然張大了嘴道:「玉淇的失蹤真跟袁箬笠有關?玉琪現在在何處?」
  
  虞崇毅忙作安撫道:「舅舅舅媽,你們稍安勿躁。」
  
  請賀雲欽和王彼得進了書房,對紅豆說:「你先招呼一下賀先生和王探長。」
  
  紅豆想起今早賀雲欽幫她取回腳踏車,正要打算好好當面向他道謝,便親自沏了茶,端著茶盤往書房去。
  
  進屋一看,王彼得坐在沙發上,賀雲欽卻站在窗前。
  
  不僅如此,他還古怪地將半個身子都探出了窗口,似在比量窗棱的長度。
  
  看上去竟像在研究屋子結構似的,
  
  紅豆納悶地將茶端放到桌上:「賀先生,王探長,請喝茶。」
  
  賀雲欽回轉身來,若無其事道:「虞小姐。」
  
  紅豆望著他走近,忽想起那晚來找邱小姐時,他也曾站在裁縫鋪門前往樓上看了許久,當時她以為他看的是邱小姐或是樓裡的某個人,莫非她猜錯了,他當時看的竟是這座老房子不成?
  
  可是這老洋房有什麼值得他研究的。
  
  賀雲欽端著茶盅喝茶,抬眼一看,見紅豆正用探究的目光望著他。
  
  他靜靜望她一會,忽拿話打岔道:「你哥哥上午已跟公共租界的同僚將去袁家名下所有產業查遍了,既沒找到陳白蝶,也沒找到潘玉淇。」
  
  紅豆雖然早懷疑事情不簡單,聽了這消息仍大失所望,哪還有心思追究剛才的事:「難道真像你早前猜的那樣,這一系列失蹤案是所謂案中案?今天早上我看到袁太太時,她口口聲聲說王美萍的死與她無關。」
  
  賀雲欽嗯了一聲:「從袁太太的供詞來看,自從去年她跟袁箬笠辦理離婚手續後,精神狀態就出了點問題,袁箬笠也說他前妻一直在一家英國西醫診所看病。」
  
  紅豆愕然:「精神有問題。」
  
  賀雲欽點頭:「四個月前,袁太太聽說袁箬笠開始正式追求你表姐,特意到震旦大學去看過你表姐,見你表姐各方面都很出色,大受了刺激,認為自己之所以失去婚姻全是因為自己沒有生育能力的緣故,便去找袁箬笠,說只要他能回到她身邊,她不再堅持要求一夫一妻制,等給袁箬笠納了妾,子嗣問題自然可以得到解決。可是袁箬笠當時已經有了你表姐,斷然拒絕了這提議。」
  
  王彼得唏噓不已,忍不住插話道:「袁太太重婚無望,萌生了借腹生子的荒唐念頭。有一回她到車站那爿袁家名下的洋裝店收賬,正好王美萍下了火車,因舅舅舅媽尚未露面,好奇之下,王美萍便進了那洋裝店閒逛。袁太太跟王美萍聊了幾句,見她單純膽小,身體又極為結實,認定她是恰當的借腹生子的人選,便摒退了下人,將她哄騙到後院,打算以銀錢作餌,哄王美萍給她和袁箬笠生下一個孩子。
  
  「王美萍本是要來投奔舅舅,聽了這話自然不幹,袁太太為了讓她回心轉意,怎麼也不肯放她走,只好吃好喝供應著,每天去勸說王美萍一回。」
  
  「誰知這時候王美萍的舅舅報了官。」紅豆了然地點點頭,「因為員警沒能立刻找到王美萍,周同強接二連三在報紙上發表文章痛罵員警,袁太太這才知道自己無意中闖了大禍,軟禁的不是別人,竟是『滬上一支筆』的外甥女。」
  
  王彼得滿臉鄙夷:「這女人昏了頭,不知該怎麼收場,倘若就此將王美萍放出去,整個上海灘都會知道她為了生孩子犯下了這樣的蠢事,事情一旦傳揚開來,不但她有觸犯律條之虞,甚至會連累袁家的生意,想來想去,惟有硬著頭皮繼續軟禁王美萍。」
  
  紅豆不解:「可是後來王美萍死了。如果僅僅是軟禁,怎會導致王美萍的死亡?」
  
  賀雲欽接話道:「按照袁太太的說法,一個禮拜前,袁箬笠無意中知道了此事,大驚之下,把袁太太痛罵了一頓,說她簡直是瘋子,逼她立刻放了王美萍。袁太太見袁箬笠不肯參與她的計畫,又不忍心一輩子囚禁王美萍,便兌換了一筆豐厚的款子當賠金,鄭重向王美萍賠禮道歉,當晚放她走了,時間是八月二十六日,也就是上禮拜三。」
  
  「上禮拜三?」紅豆訝道,「可是王美萍的屍首是上禮拜六被發現的,如果袁太太和袁箬笠沒說謊,難道說王美萍失蹤僅三天就遇害了?」
  
  賀雲欽沉吟了一回,看向她道:「最詭異的地方不在這裡,如果陳白蝶的案子系同一人所為,她失蹤已有十一天,確切的日期是八月二十二日,也就是說,我們早前的猜測統統得推翻,王美萍並非本案第一個受害者,陳白蝶才是。」
  
  紅豆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怔了好一會,試著理清腦中亂糟糟的思路:「你的意思是,陳白蝶是八月二十二日失蹤的,王美萍的實際失蹤日期是八月二十六日(上禮拜三),而我表姐則是八月二十九日失蹤的(上禮拜六),所以真正的失蹤順序是:陳白蝶、王美萍、潘玉淇?」
  
  賀雲欽揚揚眉:「是這樣沒錯。所以一切得推翻重來。」
  
  他頓了下:「昨晚我和王探長洗了膠捲,陳白蝶在鏡面上寫下的的確是一串數字,經過分析,只能知道第一個數字是7,後面的數字卻已經無法進行還原了。如果把她定為第一個受害人,我們一來要重新定位三名受害人的共同點,另外需馬上找人確認陳白蝶八月二十二日前後的具體行蹤。」
  
  他臉上泛起些古怪之色,想了想,忽然抬頭對紅豆道:「我回家一趟,大概一個小時以後會回來。」
  
  紅豆一呆,跟上幾步道:「賀先生打算找誰確認?」
  
  然而賀雲欽並未做答,拉開門便走了。
  
  王彼得掏出酒瓶喝了一口:「陳白蝶的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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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24:33 |只看該作者
第22章
  
  賀雲欽回了賀家公館,徑直往二樓去。
  
  正好賀太太扶著丫鬟打算回房午歇,看到兒子,愣在門邊:「你總算捨得回來了,外頭吃過飯了沒。」
  
  賀雲欽腳步一頓,親自過去替母親開門,笑道:「我這麼大人了,還能餓著自己嗎。」
  
  賀太太輕嗔道:「整天不知道在忙些什麼,成天不著家,我這做母親的想見兒子一面都不容易。」
  
  走了幾步,又扭頭看兒子身上的衣裳:「你這衣裳還是昨日的,昨晚一晚沒回家,去何處了?」
  
  賀雲欽摸摸眉毛,跟在母親身後進了房:「昨晚在朋友處忙事情,來不及回家,也就未換。父親在家嗎?」
  
  「在書房呢,你父親近來也不知在心煩什麼,總是愁眉不展的。」賀太太扭頭吩咐下人拿換洗衣服來,「找你父親做什麼。」
  
  賀雲欽散漫一笑:「商量母親過壽的事。」
  
  賀太太性情溫柔寬舒,遇事素不愛深想,見兒子這麼說,也就信以為真,努嘴道:「生日年年都過,難為你父親每年都大張旗鼓弄一回。」
  
  嘴上這麼說,眼睛卻含著笑意,分明對丈夫有種溫柔托賴。
  
  賀雲欽笑容微淡,隨手接過母親脫下來的披肩遞給下人,腦中暗想,不怪妹妹這般單純好哄,跟母親性情倒是如出一轍。
  
  賀太太一邊說,一邊坐在妝台前,先是對著鏡子左右一顧,接著又抬起胳膊攏了攏頭髮,忽然想起一事,臉色一亮,扭身看兒子:「早上聽你大姐說你前日派余叔回家跟她討衣裳,怎麼,難道外頭交女朋友了?」
  
  賀雲欽抬了抬眉毛道:「沒有的事,拿衣裳是給朋友應急的。」
  
  賀太太一怔:「你左拖右拖的總不肯交女朋友,到底是怎麼想的,你也知道, 因為你和明漪是中學同學的緣故,到現在外頭還有些風言風語。要是你能早些成親,不就正好堵了這些人的嘴了麼。」
  
  賀雲欽微訝道:「兒子現在又沒有中意的,總不能為了辟個謠,隨便找個人湊合過日子,何況行得正走得直,沒影的事理它做什麼。」
  
  賀太太瞪他:「你現在大學裡教書,平時也總在外頭交際,難道就沒有喜歡的女孩子?下禮拜我過生日,我特意交代了竹筠,讓她多邀些同學過來玩,她的那些同學都是受了西式教育的女學生,想來跟你一定談得來,若是看上的,就算年紀小點也不怕,等你們結了婚,往後她是要繼續讀書也好,留洋也罷,我這做婆母的, 橫豎都不拘著她。」
  
  賀雲欽撿起妝臺上的梳子遞給母親,故作認真道:「這話兒子記住了。」
  
  賀太太氣笑道:「只管拿話敷衍我,從來沒個正形。」
  
  又往房門口瞟一眼,淡淡道:「最好找個處處都比明漪強的,母親看了高興, 你自己也稱心。」
  
  賀雲欽壓根沒聽到這句,只還在想母親說的「年紀小」這三個字,不知為何腦海裡冒出一人,這人明爽潑辣,講起道理來動輒長篇大論,看著似乎頂沉穩,可有的時候又很稚氣,比如不過到外頭吃頓館子,也能興致勃勃地對著功能表研究半天,簡直讓他看不透。
  
  出了會神,他對母親道:「媽,您不是要午歇嗎,兒子先回屋換衣裳,一會還有急事去找父親商量。」
  
  賀太太道:「晚上回來吃飯嗎?」
  
  賀雲欽道:「事忙,怕是不得空。」
  
  到了書房,賀雲欽抬手敲門,不一會,管事過來開門,見了賀雲欽:「二少爺。」
  
  賀雲欽點點頭,對管事說:「莊伯,我想跟父親單獨說幾句話。」
  
  管事一怔,忙掩了門出去了。
  
  賀孟枚正立在窗前吸煙鬥,聽到動靜回頭一看,緊蹙的眉頭略略舒展:「今日怎麼回了家,學校裡不用教書嗎?」
  
  賀雲欽摸摸下巴,走近,笑了笑道:「父親,兒子想向您打聽一件事。」
  
  ***
  
  賀雲欽走後,紅豆跟王彼得在書房大眼瞪小眼。
  
  因為前幾日的事,兩人多多少少還有些芥蒂,談話無法順利展開,氣氛也有些僵滯。
  
  悶了一會,紅豆見王彼得的茶喝完了,忙將茶盅放到茶盤裡道:「我給您續茶去。」
  
  客廳裡,哥哥已將現今為止的調查結果告知了舅舅舅媽,因玉淇仍下落不明, 舅媽複又哭了起來。
  
  哥哥和母親正忙著寬慰,外頭有人敲門。
  
  因客廳裡正亂著,紅豆便過去開門。
  
  打開一看,卻是賀雲欽。
  
  「賀先生。」
  
  虞崇毅抬臉一看,忙起身跟著賀雲欽到書房。
  
  賀雲欽到了書房,長話短說:「陳白蝶二十日跟去過郊區的一家道觀上香,因是跟一位秘密朋友單獨去的,所以身邊人和電影公司的人都不知情,二十一日,又接到了南寶洋行陸家發來的請帖,帖子上寫著陸家有晚會,邀她二十三日前去赴宴。」
  
  王彼得道:「可是陳白蝶二十二日便失蹤了,這晚宴自然也就去不成了。」
  
  賀雲欽回臉看紅豆:「虞小姐,你舅舅在南寶洋行供職多久了。」
  
  紅豆想了想道:「已快十年了,三年前升的買辦。」
  
  賀雲欽沉吟著未搭腔,王彼得想了一想,從沙發上起身,看向虞崇毅:「虞長官,不如請你舅舅舅媽進來一趟,讓賀雲欽問問南寶洋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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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發表於 2018-5-2 00:24:45 |只看該作者
第23章
  
  紅豆起身去開門:「我這就請他們進來。」
  
  待潘茂生和潘太太進了房,賀雲欽開門見山道:「潘先生潘太太,令嬡失蹤前可曾去過郊區。」
  
  倆口子錯愕地一對眼,潘太太搖頭道:「這……自從玉淇到震旦當文員,結識了不少朋友,時常在外頭交際,就算有時候跟朋友出去玩耍,也不大告訴家裡人。」
  
  賀雲欽道:「我聽說潘小姐還有一個妹妹,二小姐對她姐姐的事也不知情?」
  
  潘太太道:「玉沅比她姐姐小四歲,如今在女子師範大學念書,性情刁鑽得很,動輒跟她姐姐吵架拌嘴,兩姐妹在一起說的話還不如跟我們倆口子說得多。」
  
  紅豆眨眨眼,這話倒不假,玉沅處處都喜跟姐姐做比較,常吃姐姐的醋,每回去舅舅家玩,沒少撞見玉沅使小性子。
  
  賀雲欽又問:「既然潘先生在南寶洋行供職,近來陸家可曾給令嬡發過帖子? 譬如請她去赴晚宴之類的。」
  
  潘太太想了一回,一時沒有印象,不得不求助地看向丈夫。
  
  潘茂生思索了一會道:「近來有沒有給玉淇發過帖子我不知道,可是我們少東家曾經追求過玉淇一段時間。」
  
  「陸敬恒?」
  
  潘茂生點頭:「因玉淇不中意我們少東家,斷然拒絕了少東家的追求,少東家這人本就沒什麼長性,見玉淇不肯理他,轉頭又去追求別人去了,此事也就再無下文。」
  
  賀雲欽看一眼王彼得,忽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為了查找線索,潘先生潘太太可否准許王探長去令嬡的房間再搜查一回。」
  
  王彼得眼睛一瞪,似乎想提反對意見,可是賀雲欽看都不看他,只等著潘茂生和潘太太的答覆。
  
  虞崇毅在一旁道:「舅舅舅媽,王探長曾偵破過好些懸案,是搜集線索的專家,玉淇的房間,雖說早前法租界的員警去看過,但還是請王探長再查一遍來得穩妥。」
  
  潘茂生和潘太太異口同聲道:「那就有勞王探長了。」
  
  做好安排,幾人出來客廳,虞太太見兒子女兒都要去潘公館幫忙,臨時起了意,也跟著上了車。
  
  潘茂生的洋車擠不下這麼多人,紅豆便挨著哥哥上了王彼得的洋車。
  
  王彼得今日難得未酗酒,充當車夫。
  
  賀雲欽坐在一邊,翻看著虞崇毅抄下來的袁箬笠前妻的供詞道:「八月二十三那日,袁太太為了掩人耳目,特等到天黑才將王美萍放出來,怕王美萍再次走丟,又親眼看了王美萍上了一輛黃包車才走,可惜袁太太因為長期服藥,精神大受影響,怎麼也想不起車夫的長相,自然也就無從確認黃包車車夫的身份。」
  
  紅豆道:「賀先生是懷疑車夫是兇手?可是陳白蝶當晚失蹤時叫的是輛洋車,我表姐從新亞茶社出來時,叫的也是一輛洋車。」
  
  說著便轉頭看向虞崇毅:「哥,你們確認過麼,這兩輛洋車可是同一家車行的?」
  
  虞崇毅點頭:「早前已經確認了陳白蝶家裡搖過的外線,後頭又跟袁箬笠確認了玉淇那天所叫的洋車,兩家洋行並非同一家,車夫也不是同一人。」
  
  賀雲欽道:「不管二十三日當晚王美萍中途是否下過車,後來又遇到了什麼人,那個黃包車車夫都是關鍵人物。也許是兇手,或者是目擊者,可眼下陳白蝶和潘玉淇還在兇手手中,如果大張旗鼓登報找人,以兇手謹慎的性子,極可能會打草驚蛇,為了湮滅證據,沒准會提前下手。所以為今之計,只能順著袁家洋裝店往周同強家去的那條線路,再好好的暗中摸查一遍。」
  
  紅豆皺了皺眉頭,以前看彼得專欄時,看他們擘肌分理,條條線索擺到眼前,原以為只要有些偵探本事,破案幾乎是手到擒來的事,可這一回她親自跟著賀雲欽和王彼得四處輾轉,處處碰壁,才知道線索的搜集和整理這麼艱難和瑣碎。
  
  好在黃包車不比洋車,晚上接客時常有個固定線路,想要找到那車夫,不至於像大海撈針那般困難。
  
  賀雲欽問紅豆道:「虞小姐,陸敬恒禮拜六那日曾出現在茶話會上,而且一來就因為騷擾虞小姐製造了一起不大不小的鬧劇,你還記得陸敬恒大概什麼時候進來的,當時可還有其他異樣之處?」
  
  虞崇毅蹙起眉峰道:「陸敬恒騷擾過你?」
  
  紅豆嫌惡地唔了一聲,認真回想當天的事:「當時我正聽賀先生講課,我記得賀先生剛講了一段開場白,後頭就有人踢我的椅子,回頭看才知道是南寶洋行的小開,那位子本來坐的是一位洋人,我也不清楚陸敬恒什麼時候進來的。」
  
  賀雲欽看著王彼得道:「記得當時開講前我和你在後頭休息室說了一會話,大概四點鐘到大廳講課,也就是說陸敬恒四點鐘左右就已經到了新亞茶社,而潘玉淇則是三點二十五分離開的首飾店。」
  
  「所以賀先生是在懷疑陸敬恒?」
  
  賀雲欽道:「只是一種直覺。我現在不清楚三名受害者之間到底有什麼關聯,只知道陳白蝶失蹤前接到過南寶洋行的帖子,而你表姐早前拒絕過陸敬恒的追求,甚至你表姐失蹤當日,陸敬恒也曾出現在新亞茶室,他有洋車、有體力,具備一切作案的條件,如果稍後搜查你表姐房間沒有別的發現,我和王探長今晚會好好跟著陸敬恒。」
  
  ***
  
  到了潘公館,紅豆剛下車,忽有人叫她道:「紅豆。」
  
  賀雲欽聽這人直呼紅豆的名字,朝那人一看,認出是叫秦學鍇的聖約翰學生,記得上回在新亞茶室的舉行茶話會,就是這人帶頭牽線組織起來的。
  
  紅豆停下腳步:「秦學長。」
  
  秦學鍇走近,這才看到紅豆身後的賀雲欽和王彼得,愣了一愣,忙打招呼道:「賀教授,王探長。」
  
  正好這時潘複生停好車來領路,賀雲欽便朝秦學鍇淡淡笑了笑,往潘公館走去。
  
  只聽後頭紅豆脆甜的聲音問秦學鍇:「秦學長怎麼會來這裡。」
  
  秦學鍇道:「系裡一位先生住在這條街上,我來給先生送東西。」
  
  走了幾步,聲音漸小,幸而紅豆未跟那人說太久,很快便跟了上來。
  
  進了潘公館,下人過來開門,潘太太領著賀雲欽和王彼得上二樓:「玉淇的房間在樓上。」
  
  上了樓,沿著走廊往裡走了一截,側手邊一個房間忽然開了門,一名少女板著臉從房裡出來,見到賀雲欽等人,明顯愣了一下。
  
  紅豆走過去道:「玉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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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25:00 |只看該作者
第24章
  
  玉沅理都不理紅豆,目光在各人身上掃過一圈,最後落在父親旁邊那個體面男人身上,語氣漠然:「這是要做什麼。」
  
  賀雲欽微訝地看她一眼,並未接話。
  
  潘茂生見女兒不知禮數,大感慚愧,忙將玉沅拉到一邊,惡狠狠地低斥了幾句,回過頭來,又滿懷歉意對賀雲欽和王彼得道:「都怪鄙人管教無方,小女言行無狀,多有冒犯,還望賀先生和王探長別見怪。請隨我來,這邊才是長女的房間。」
  
  說著便領著一行人往走廊盡頭走,玉沅轉過身,仍注目眾人的一舉一動。
  
  到了玉琪房間門口,賀雲欽對潘茂生道:「潘先生,潘太太,稍後王探長和我會進令嬡房間搜查,為了找得仔細,不便太多人入內,除了虞先生,餘下諸人還請在門口稍候。」
  
  潘茂生只愣了一愣,想起早前法租界員警來時的光景,忙道:「自當如此。」一邊說,一邊打開玉淇的房門。
  
  賀雲欽走到房內環顧一圈,轉臉見紅豆在門口好奇地往內看,衝她招手道:「虞小姐,進來幫個忙。」
  
  玉沅不滿:「為什麼紅豆可以進去。」
  
  潘太太氣得擰她的耳朵:「你這孩子今天怎麼回事,書越念越回去了,人家這麼說,自有人家的道理。」
  
  玉沅不服氣道:「我也想幫著找姐姐嘛。」
  
  賀雲欽低頭撿起梳粧檯上一樣東西,淡淡道:「虞小姐受過些粗淺的訓練,不會破壞現場。」
  
  玉沅扭頭看紅豆:「你什麼時候受的訓練,我怎麼不知道。」
  
  紅豆懶得跟玉沅抬杠,抬步便往內走,一路走一路想,賀雲欽甚少擺出咄咄逼人的姿態,可他無論到了何處、無論面對多麼強勢的角色,似乎總能不聲不響就占據主導地位。
  
  在她和哥哥面前如此,在王彼得面前亦然。
  
  這回到了舅舅舅媽家,仍是他說了算。
  
  而她是一向不喜歡被人支配的,若不是為了找表姐,她才不會乖乖聽他的話呢。
  
  她走到他身後:「賀先生需要我做什麼。」
  
  賀雲欽擰開一瓶法蘭西香水,遞給紅豆:「這是你表姐的?」
  
  紅豆接過一聞,一股子馥鬱怡甜的香味沖鼻而來,細辨之下,紅玫瑰摻雜絲絲青草,便點頭道:「嗯,她常用這味道。」
  
  「每天都用?」
  
  紅豆舉起瓶子一看,已用得只剩最後一點瓶底了,但因久不來舅舅家,不敢回答得很篤定:「應該是。」
  
  玉沅抱著胳膊在外頭冷冷作答:「這香水是我姐姐的朋友送給她的,同樣的式樣市面上找不出幾瓶,她喜歡得緊,每天都用。」
  
  賀雲欽抬眼看她:「什麼朋友?」
  
  「不知道。」玉沅臉微微一紅,平直的語調鬆動了點,「追求姐姐的人那麼多, 我哪能個個都認識。」
  
  「八成是袁箬笠。」潘太太道,「玉淇從不隨便收別人送的禮,可這香水她不但收下了,還日日都拿來用,說明她極鐘意這人,可惜這孩子擔心我們不贊同她跟袁先生來往,總瞞著我們,不然我們也能早點想起袁先生這條線索了。」
  
  賀雲欽從王彼得處討了一塊乾淨手帕,將香水噴到上頭,等表面那層酒精揮發了,交給紅豆:「收起來吧。」
  
  紅豆一凜,忙學著那晚他們保存證物的模樣,小心翼翼將那手帕包好了。
  
  賀雲欽見她如此慎重其事,不由有些好笑,怕露了痕跡惹惱她,蹲下身看妝檯和牆壁之間的縫隙。
  
  紅豆收好那帕子才反應過來,賀雲欽這是將她當作了打下手的了?倒是比王彼得高明多了,支使她的時候不顯山不露水的,事後才叫她反應過來。
  
  見賀雲欽半蹲在地上不知研究什麼,只得也跟著蹲下來。
  
  賀雲欽看了一晌,見那縫隙裡頭似乎夾了一些東西,不知是何物,對紅豆道: 「你去跟潘先生借個西洋手電筒來。」
  
  說這話時頭也不抬,想是使喚紅豆使喚得越來越順手了。
  
  紅豆悶悶地應了一聲,到外頭接過下人找來的西洋手電筒。
  
  賀雲欽打開電筒,往後頭一掃,皺眉道:「不是說法租界的員警來搜過房間嗎,怎麼這後頭全放過了?」
  
  王彼得本來在檢查床底,聽了這話放下床擺,冷笑著起身:「本埠警察向來如 此,能來做做樣子已不易了,難道還指望他們用心找證物?」
  
  虞崇毅漲紅了臉,辯無可辯,乾脆一聲不吭過去幫賀雲欽搬妝台。
  
  重物挪開的一瞬間,夾在縫隙裡的物事「颯颯」的直往下落,
  
  賀雲欽用鑷子在那堆東西裡挑撿一番,大多是紙片類的物事,也有廢舊的糖果紙和不用的賽璐珞髮飾。最後撿出一張皺巴巴的黃紙。
  
  賀雲欽將那紙攤開,杏黃色的一張長形薄紙,紙上春蚓秋蛇般畫了好些看不懂的符號。
  
  「這是什麼?」虞崇毅奇道,「看著像道符。」
  
  潘太太在外頭伸長脖子一看,道:「咦,這不是流雲觀的平安符嗎。」
  
  「流雲觀?」
  
  潘太太道:「是一家道觀,就在郊區,破破爛爛的無甚名氣,上回跟我們東家太太打牌時,聽她說這道觀供奉的天尊很靈驗,碰巧我那陣子心口總悶悶的不舒服,就帶著玉淇去觀裡燒了一回香,這平安符就是當時在廟裡得的。」
  
  紅豆低頭看了看,符紙早被揉得皺巴巴的,又落在妝檯後頭,可見表姐根本未將這東西當回事。
  
  賀雲欽任由紅豆就著他的手擺弄那符紙,想了一想,問潘太太:「那道觀供奉大不大,觀裡共有道士幾人?觀外可有洋車接送?」
  
  潘太太搖頭:「加上掃地的,統共只有不到十人,個個都年老昏聵,寫個符紙都顫顫巍巍,也都不大管事,觀裡觀外都鴉雀無聲,別說洋車,就連腳踏車都不見一輛。」
  
  這時紅豆想起下午在家時賀雲欽說過的話,仰頭問賀雲欽:「陳白蝶失蹤前日也曾去過道觀,不知跟這家流雲觀可是一家?」
  
  賀雲欽垂眸看向她,在想事,並未搭腔。
  
  王彼得搖頭道:「要將一個大活人在鬧市中運走,非要有洋車不可。如果觀裡的情況真如潘太太所說那般簡陋,起碼缺乏作案工具。」
  
  賀雲欽又問潘太太:「那道觀具體在何處,附近可還有旁的居所。」
  
  潘太太道:「就在明泉山,那地方冬暖夏涼的,住了不少闊人。」
  
  紅豆想起去年跟團契裡的同學去過一趟明泉山,山上樹木蓊郁、悠然一境,的確很適合靜養。
  
  潘先生插話道:「我們東家也在山腳下築有一棟西式別墅,不過我們東家本埠產業太多,光火車站就有好幾處私宅,所以我們東家他們也不大去明泉山,那別墅一年總有半年空著。」
  
  火車站?紅豆一訝,先前只重點查袁家的財產了,卻忘了南寶洋行在火車站也有產業。
  
  賀雲欽對王彼得道:「抓緊時間翻檢翻檢,沒什麼收穫我們就走了。虞先生, 請你跟電話公司核實一下南寶洋行名下產業的外線號碼,如有7字開頭的,立刻告訴我。」
  
  幾人又細細查找了一通,從潘公館出來,賀雲欽和王彼得上了洋車,紅豆也要跟著虞崇毅上去,被虞太太攔住:「你哥哥他們查案,你跟著做什麼,別添亂。」
  
  紅豆一本正經道:「我現在可是王探長專請來的助手,何來添亂一說。」
  
  虞太太想起剛才幾人在玉淇房間所見,對這話將信將疑,求證似地望向虞崇毅,虞崇毅一時拿不定主意,又看向車上的兩人。
  
  王彼得在車上將她母女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早將一對八字眉豎起來了,這個虞紅豆,看著漂亮憨歡,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倒是半點不遜於賀雲欽。
  
  他早已領教過紅豆的好口才,一心不想讓她如願,遂搖下車窗,要當面否認紅豆的話,誰知賀雲欽在身後偏不讓他稱心,先他一步道:「虞先生虞小姐,速上車吧。」
  
  虞崇毅忙拉著紅豆過來,在王彼得的瞪視下上了車。
  
  ***
  
  到了警局,虞崇毅下車,入內核找南寶洋行的電話。
  
  紅豆掏出那方沾了香水的帕子聞了聞,問賀雲欽:「陳白蝶特意用口紅寫下那串號碼,想是這號碼極重要,既然怕忘,事後為何又要擦去。」
  
  賀雲欽身子往後靠了靠,將長腿伸直:「陳白蝶失蹤當晚只打過一通叫車的電話,鏡子上的號碼也許是早前記下的。說不定已記熟了,或者又臨時改主意了,總之她覺得那口紅礙眼,自然要拭淨。」
  
  紅豆仍是不解:「下人按理每天都打掃房間,早前那號碼還清晰時,下人知道主人留著有用,自然不會妄動,可是後來陳白蝶自己都抹掉了,下人怎麼還會留著那團模糊的污垢不管。然而直到我們去檢查時,那團抹亂了口紅印還在,說明下人還來不及打掃房間就發現陳白蝶失蹤了,照此推論,陳白蝶可能失蹤頭晚才擦掉了號碼,而下人次日發現陳白蝶失蹤了,自然也就無心打掃房間了。我總覺得,陳白蝶記下號碼和擦掉號碼的行為,跟她的金主有關。」
  
  賀雲欽從褲兜裡取出一根煙道:「虞小姐講的很有道理。」
  
  紅豆見他語氣裡透著詼諧,分明有敷衍之意,挑挑秀眉道:「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這人真奇怪,每回說到陳白蝶的金主就淡了臉色,好好的話題根本進行不下去,簡直匪夷所思。
  
  想起那晚陳白蝶寓所的門房認得賀雲欽,她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會不會陳白蝶的金主就是賀雲欽?
  
  正因如此,所以他才不喜歡聊這件事,所以他才會主動來插手這案子。
  
  她越想越覺得這解釋極合情理。就只聽說賀雲欽十幾歲就去留洋,現今最多二十四五,而陳白蝶卻已紅了幾年了,兩人應有些年齡差距,難道還是姐弟戀不成。
  
  又想起這人連三樓的邱小姐都去找過,邱小姐雖懂得化妝做遮掩,年齡不會在二十七以下,也許賀雲欽就喜歡女人比他大也說不定。
  
  還有段明漪,雖說跟他年齡相仿,畢竟是嫂嫂啊……
  
  平時背著母親偷偷摸摸看的野聞雜報太多,這時擋都擋不住,全湧到腦子裡來了。
  
  賀雲欽聽紅豆半天沒動靜,看一眼後視鏡,見她臉色微妙而複雜,不知道正天馬行空想什麼,有些好笑道:「陳白蝶的金主不是我。」
  
  紅豆一嚇,這人怎麼連她心裡想什麼都知道。
  
  賀雲欽摸摸鼻樑,也覺剛才的話說得多餘,正要不著痕跡找話來找補,虞崇毅去而複返,一走近就扶著車窗道:「查過了,南寶洋行名下產業沒有7字打頭的號碼,明泉山的別墅暫時沒安電話,但是我剛才順手查了一下明泉山的其餘闊人產業,那地方但凡安裝了電話的,全是7字打頭。」
  
  賀雲欽掐熄煙頭:「虞先生,別人我不知道,單就陳白蝶來說,你們白廳長為了將她找出來,幾乎翻遍了整個上海灘,可是十幾天過去,一點痕跡都沒有。能將這幾人藏匿這麼久而不被發現,總該有些說法,你現在給上面打報告,儘快去明泉山進行搜查,著重搜查流雲觀和南寶洋行的別墅,我跟王探長去跟著陸敬恒。」
  
  虞崇毅吃了一驚道:「賀先生的意思是陳白蝶和我表妹有可能被藏在明泉山?」
  
  賀雲欽道:「兇手留下的線索太少,一切都還只是猜測,總歸試一試才行,虞先生即刻去明泉山,如果有消息,立刻來找我們。」
  
  ***
  
  到了大劇院,賀雲欽將車停在邊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
  
  紅豆往街對面看,不一會,果然看見陸家的洋車過來了。
  
  車停好後,陸敬恒下車,親自給黎露露幾個女生開門,等她們出來,極有紳士風度地微一彎腰,領著女生入內,稍後又出來對司機說了句什麼。
  
  就見那司機點了點頭,緩緩將車開走了。
  
  這電影一看就是一個小時,紅豆吃了一會賀雲欽給她買的糕點,越吃越睏,抬頭一看,賀雲欽閉眼靠在椅背上,似在假寐,王彼得掏出酒壺默默喝酒,顯然還精神著,再看一眼對街,仍未散場。
  
  她正猶豫要不要在後座上睡一覺,陸敬恒和黎露露幾個出來了。
  
  那車夫很守時,劇院散場前一刻鐘就到了,見少爺出來,忙出來給開門。
  
  陸敬恒追求黎露露似乎下了點本錢,將黎露露送回黎家後,又耐著性子將其他幾名學生一一送回寓所,這才駛往陸家所在的沂園路。
  
  王彼得不無諷意道:「這敗家子幾月前在你手裡吃過一回大虧,也只老實了一陣子,等好了,加倍地做他的狂蜂浪蝶,你看看這一陣子他追求過的女人怕是不在十人之下,只不知道這一個會持續多久,依我看,這些年他唯一用過心的就是你們家少奶奶了。」
  
  賀雲欽哧笑:「他追誰都與我無關,只要不扯到我身上來就行。」
  
  紅豆吃驚得掉了一塊糕點,照前幾次的經驗來看,賀雲欽跟陸敬恒定是有些過結,可是賀雲欽實在不像那種會跟陸敬恒這種敗家子計較的人,肯下心思讓對方吃癟數月不敢作聲,可見這梁子還結得不小,原來繞來繞去,還是跟段明漪有關。
  
  忽然想起報上那則賀雲欽跟段明漪的桃色新聞,那消息先是橫空出世,接著便如野火一般迅速傳遍上海灘,難道竟是陸敬恒有意散播出來的?
  
  賀雲欽懶得再接王彼得的話。
  
  車跟了一路,始終跟陸家洋車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待到了陸公館,車門一打開,陸敬恒大搖大擺下來,正要入內,誰知剛一邁步,似是被車夫提醒了幾句,錯愕地往後一看,終於發現停在後頭僻靜處的洋車。
  
  紅豆揚了揚眉,賀雲欽開洋車技巧甚佳,早前跟蹤了陸敬恒一路,對方都未有所察覺,怎料到了最後關頭,竟還是被陸家的司機給發現了。
  
  陸敬恒定睛往這邊一瞧,似乎認出了賀雲欽,怒容滿面便要殺過來,誰知這時路上又風馳電掣般駛來好幾輛洋車,一徑馳到陸公館門口方停下。
  
  車門打開,第一個人便是白廳長,後頭依次跟著不少員警,哥哥也在內,擺出好大陣勢,將陸敬恒團團圍住。
  
  王彼得看一眼賀雲欽:「連白海立這東西都出現了,想是在明泉山有什麼了不得的發現。」
  
  那群員警果然將陸敬恒銬住,要推他上警車,就聽陸敬恒嚷道:「白海立,你這是要做什麼,枉你昨天還在我家跟我父親打牌,轉眼就翻臉不認人,我犯了什麼事?家父就在裡頭,你敢當面跟我父親說嗎?」
  
  白廳長冷笑道:「陸少爺,這一回你捅的簍子實在太大,就連鄙人也無法替你遮掩了!我們剛才在明泉山的陸家別墅找到了陳白蝶帶血的衣裳,極有理由懷疑你跟陳白蝶的失蹤有關,陸少爺與其在此疾言噴噴,不如趁早交代你是如何綁架陳白蝶潘玉淇等人的,不然就連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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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25:12 |只看該作者
第25章
  
  陸公館裡聽到動靜,呼啦啦一下子出來好些人,以陸老爺為首,一疊聲質問發生了何事,陸敬恒有老子做後盾,辯嚷的聲音又拔高了好些,然而抵不過白廳長口中所謂的「證據確鑿」,最後還是被押走了。
  
  賀雲欽這邊開了洋車,也跟著到了員警廳,為了不給虞崇毅招惹麻煩,特將車停在鄰街轉角的僻靜處。
  
  虞崇毅跟賀雲欽王彼得合作這幾回,雙方已有了默契,大約一個小時後,他便從警局內出來。先是左右環顧一圈,待找到賀雲欽的洋車,徑直走了過來。
  
  「我們早前在明泉山空置的陸家別墅發現了一件帶血旗袍,正是陳白蝶失蹤當夜所穿,問陳白蝶家裡的女傭,也說陸敬恒頭些日子給陳白蝶獻過殷勤。現在都懷疑陸敬恒將陳白蝶在別墅囚禁過一段時間,後又轉移至他處了,可是陸敬恒嘴極嚴實,死不承認這幾起綁票案是他犯下的。」
  
  他頓了一下又道:「明泉山別墅裡搜檢一圈,沒有別的發現。南寶洋行在本埠共有四十九處居所,現已搜查了一大半,未能找到陳白蝶和我表妹的行跡。」
  
  賀雲欽臉色微沉:「也就是說,找到了嫌疑人,找不到受害人。南寶洋行碼頭的倉庫呢?以南寶洋行現今的倉儲格局,足可供兇手藏人,你們去碼頭找過沒有?」
  
  虞崇毅搖搖頭道:「陸老爺只說他們貨倉物品貴重,不容外人來搜檢,又質問白廳長是否有他兒子犯事的鐵證,倘若事後證明與他兒子無關,白廳長是否擔待得起?白廳長雖說在公共租界隻手遮天,但也怕惹大麻煩,已夤夜打電話讓市長給批個搜捕令,只等條子送過來,我們就去碼頭搜查。」
  
  賀雲欽沉吟片刻,道:「虞先生,陸家明泉山別墅雖說常年空置,但想要隨意進出並不容易做到,陸家的下人,你們也該盤查一遍。」
  
  虞崇毅道:「我們正要這麼做,剛才給陸公館去了電話,怕有幫兇混跡在下人中,打算等他們到了,仔細地問一問。」
  
  王彼得思忖著接過話頭:「兇手前面行事那般謹慎,為什麼會將陳白蝶的衣服落在明泉山別墅,這可是天大的紕漏,賀雲欽,你可想過其中的原因。」
  
  賀雲欽默了片刻,淡淡道:「你別忘了,下午我去找陳白蝶的金主打聽過陳白蝶失蹤前的行蹤。」
  
  王彼得一愣,一拍大腿:「這位大金主被你一提醒,想著自己只顧著令人暗中找尋陳白蝶,卻忘了流雲觀這個重要線索,於是等你一走,立刻派人去流雲觀去搜查,我猜派去的人還不少,而兇手可能正好在流雲觀附近的陸家別墅,得知有人搜查流雲觀,怕對方順帶找到別墅,當機立斷將陳白蝶悄悄運走,但因走得太過慌忙,不小心落下了陳白蝶的一件衣裳。」
  
  賀雲欽蹙著眉心久未接話,紅豆看在眼裡,越發好奇陳白蝶的金主是誰了。
  
  她低下頭想了想,順著王彼得的思路往下說:「而等兇手發現落了重要東西在別墅,再想要回過頭去找,誰知警察局的大隊人馬又去了明泉山大肆搜捕,根本未給他機會再進別墅。所以兇手並非故意留下那旗袍,乃是一連串意想不到的事所導致。」
  
  王彼得瞟瞟紅豆,這聰明丫頭要不是員警的親眷該多好,招來當助手,不知有多省心。
  
  虞崇毅一時跟不上幾人的思路,慢騰騰重新在腦海裡整理了一番,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賀雲欽看向虞崇毅:「我早前猜過是否有人故意用陳白蝶的衣裳嫁禍陸敬恒,但照現在看來,兇手也未料到會出現這樣的紕漏。此人夠聰明夠謹慎,就是缺了些運氣,今晚的陳白蝶血衣,算是我們意想不到的重大收穫,不然我們至今缺乏充足的證據懷疑陸家。」
  
  紅豆奇道:「可是,如果兇手是陸敬恒,他明知道陳白蝶有件旗袍落在了明泉山,今晚還能若無其事帶女學生去看戲,心智豈非異於常人?」
  
  王彼得滿臉嘲諷:「所以我仍然認為陸敬恒不是兇手,就他這種滿腦子風花雪月的廢物點心,被人綁票還差不多,哪有工夫去綁票別人。」
  
  賀雲欽道:「虞先生,今晚陸敬恒曾跟聖約翰的幾名女學生約會,如果他有什麼異常,不會毫無破綻,我現在急需確認陸敬恒是兇手的可能性有多大,虞先生,能否請你的同僚去這幾個女學生家裡打聽一下陸敬恒今晚的狀態。」
  
  紅豆接話道:「那幾名女學生都是外文系的,陸敬恒正追求的那位叫黎露露,家住槐花弄,另外兩名一個叫吳小春,一個叫唐雅莉。」
  
  虞崇毅點頭道:「我這就派人去查問,最多一小時回來。」
  
  ***
  
  虞崇毅走後,車上幾人同時陷入沉默。
  
  一片寂靜中,王彼得率先打破沉默:「這系列案子有太多地方不合情理,比如王美萍明明第二個失蹤,為什麼第一個被拋屍。殺害王美萍的兇手跟綁架陳白蝶潘玉淇的兇手,是否是同一夥人?還有王美萍屍首上那些木釘的寓意是什麼,至今沒弄明白。」
  
  紅豆想了想,從後頭翻出自己隨身帶出來的那本《玄宗野錄》:「這上頭的解釋不知是否齊全,既跟玄術有關,會不會兇手一時心血來潮,要修煉什麼法術神功之類的,我聽我們團契的同學說過,不論在西洋還是本埠,一旦人誤入邪教走火入魔,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賀雲欽接過那書隨便翻了翻,意興闌珊道:「這書記錄得太潦草,這木釘意味著什麼,一句未交代。具體如何實施儀式,也寫得極簡單。」
  
  紅豆嘟嘴:「可是,這已經是我們現今為止能找到的最接近王美萍死因的異術了。」
  
  她聲音裡透著不滿,不經意便流露一份嬌態,賀雲欽不知為何心微微一蕩,定了定神,將書還給紅豆,推開車門道:「我到外面站一站。」
  
  冷月高照,馬路上一個行人都看不見,偶有秋風刮過,頭頂梧桐樹的葉子被吹得颯颯作響,霓虹燈照不到的地方,黑魆魆彷彿藏了無數魅影。
  
  他在外頭站了許久,直到對面警察局出來人了,才重又開了門進去。
  
  車上王彼得早睡了,歪著腦袋鼻息如雷。
  
  後座上,紅豆也搖頭晃腦的正打瞌睡。
  
  賀雲欽閉眼假寐了一會,睜開眼睛看向後視鏡。
  
  紅豆睏得厲害了,腦袋像釣魚似的,一下一下往前磕著,這樣下去非傷到頸椎不可。
  
  他看一眼王彼得,見對方沒有醒來的意思,遲疑了一下,側過身,打算托著紅豆的腦袋,慢慢調幫她整一下睡姿。
  
  然而,沒等他的手碰到紅豆柔美的下巴,王彼得忽然重重的一聲呼嚕,猛地睜開了睡眼。
  
  他睡得快清醒得也快,餘光瞥見賀雲欽胳膊剛往後伸到一半,面露納罕:「這是要做什麼?」
  
  賀雲欽忙若無其實將胳膊收回來,摸摸後頸道:「無事。」
  
  他臉上分明有些尷尬之色,王彼得更覺奇怪,扭頭看看後座,紅豆正歪著腦袋打瞌睡,心裡豁然一亮,不可思議低聲道:「你剛才不會是要摸人家小姑娘吧。」
  
  賀雲欽臉一紅,幸而光線昏暗,料王彼得看不見,一時解釋不清,便以極淡然的口吻,義正言辭道:「你睡糊塗了?」
  
  語氣極強硬,王彼得只覺得疑團百出,瞇了瞇眼,見賀雲欽大不自在,雖仍想逼問,料以這人的口才,怕是也問不出什麼,只得作罷。
  
  好在這時候外頭有人敲窗,兩人一看,虞崇毅如天神降臨般出現了,賀雲欽心頭一鬆,從未覺得虞崇毅如此順眼,紅豆聽到動靜,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虞崇毅道:「幾個女學生都說今晚陸敬恒有說有笑,不見半點異常。就是唐雅莉下車的時候不小心掉了一支自來水筆在後輪胎處,她蹲下去撿筆的時候,聞到一股腥氣,像是從後尾箱裡傳出的。」
  
  「腥氣?」
  
  虞崇毅嗯了一聲:「不止唐雅莉聞到,另一個女學生吳小春路上也聞到了,只她不像唐雅莉那般篤定,而且這兩名女生都說,等她們後來從大劇院看電影出來, 那味道就不見了。」
  
  紅豆奇道:「陸家的車怎麼裝腥臭之物,何況陸敬恒今晚要跟女學生約會,車夫難道都不提前打掃車廂的嗎,他就不怕陸敬恒事後找他麻煩?」
  
  四人靜了一晌。
  
  王彼得坐直身子道:「陳白蝶的金主下午去流雲觀搜查,兇手被迫轉移陳白蝶等人,不慎落下陳白蝶的旗袍,不久你們員警去搜山,兇手無法返回別墅,陸家的車夫忘了打掃後尾箱,陸敬恒去大劇院——」
  
  紅豆聽他梳理線索,腦中思路也跟著清晰起來,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臉色微白:「您是說?」
  
  賀雲欽眼睛盯著方向盤,也覺不可思議,思忖著說:「難道陸敬恒的洋車後面當時藏了陳白蝶等人。」
  
  虞崇毅大驚失色:「怎麼會?」
  
  王彼得斷然打斷他:「怎麼不會?兇手為了躲避搜查,匆匆忙忙用洋車將陳白蝶或者潘玉淇從陸家別墅運下來,還未來得及將陳白蝶轉移到妥當的地方,正好撞上陸敬恒要用車,怕露餡,只得先送陸敬恒等人去大戲院,等陸敬恒進去看電影, 他才撈著機會處理陳白蝶等人,所以那車後箱先有腥氣,後來就沒了。」
  
  紅豆萬想不到兇手行事竟如此異於常人,後備箱藏了陳白蝶等人,他竟還可以若無其事接送黎露露陸敬恒等人。
  
  胃裡一陣噁心,一股欲嘔吐的衝動怎麼也壓不住。
  
  虞崇毅嘴無聲地張了張,道:「探長的意思是說,陸家的司機有嫌疑?」
  
  賀雲欽揚了揚眉毛道:「不止有嫌疑,而且嫌疑極大,虞先生,你剛才不是說要找陸家下人來問話嗎,他們眼下可都來了?陸敬恒的司機在何處?」
  
  虞崇毅很快便去而複返,急聲道:「陸家下人都來了,獨差陸敬恒的車夫!」
  
  賀雲欽臉色變得極難看,推開車門下了車,將車門猛的一關:「查了這麼久,眼看要捉到這隻狐狸了,還是晚了一步。」
  
  紅豆第一次見賀雲欽發這麼大的脾氣,愣在車裡。
  
  王彼得想起剛才賀雲欽和紅豆的事,也跟著下車,一語雙關道:「年輕人火氣真是夠旺的。還能怎樣,接著追唄,上海灘總共才這麼大,既懷疑到這人頭上,不信還能讓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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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25:23 |只看該作者
第26章
  
  賀雲欽臉色稍有好轉,對虞崇毅道:「陸敬恒跟車夫常在一處,就算陸敬恒再心粗,車夫的異常之處,他多少該有所察覺,目前尚不能排除陸敬恒是不是車夫的同夥,只能先詳細審問,無論陸敬恒知道多少,從他的證詞裡,怎麼都能找出些蛛絲馬跡。」
  
  虞崇毅點頭:「我即刻回去跟白廳長請示,一隊人馬去追捕陸家車夫,另一隊人馬跟我審問陸敬恒。」
  
  約莫過了一個小時,正當紅豆又要開始打盹之際,虞崇毅終於回來了:「陸敬恒不大像幫兇,問了許久,一句有用的話也套不出,車夫的所作所為,他也一概不知,現只知道車夫叫陳金生,是個還俗的道士。前些年打仗,陳金生所在道觀大受影響,為了討生活,陳金生還俗南下,恰逢八年前陸家招下人,之後便定在了陸家,因他為人沉穩可靠,陸家上下都很喜歡他,陸敬恒見他身手不錯,還特意討了他做車夫。七年前陳金生跟陸家另一名叫李桂花的下人成了親,兩人的兒子現已四歲了了。」
  
  王彼得看向賀雲欽道:「原來這人之前是道士?如果王美萍的案子真系他所為,也就能夠解釋他為什麼懂得那麼奇怪的詭術了,可是照這人的家庭情況來看,有妻有子,日子過得也算安穩,為何突然想要犯案?」
  
  賀雲欽不語,陸敬恒此人一貫目中無人,未必會注意到一個車夫的異常,便問虞崇毅:「可問過陸家其他下人,陳金生家裡有什麼不尋常之處?」
  
  虞崇毅腦筋遠不如賀雲欽幾個轉得快,然而勝在有份細心和耐心,忙道:「問過了,陳金生的妻子李桂花似是有些身體上的不足,先後懷了兩個孩子都未保下,到了最後這一個才算穩住了,可惜這孩子年初得了怪病,低燒數月不退,飲食也少進,先去御仁堂看了不見效,又去了幾家本埠有名的西洋診所去探視,都說得了什麼骨髓裡頭的怪毛病,最多能拖幾個月,想要治好是斷無可能了。為了給兒子治病,陳金生倆口子花光了積蓄又欠下了外債,陳金生還動輒跟東家告假。到了近一兩個月,倆口子可能已死了心,總算消停了不少,陸家其他下人都勸他們,這個孩子跟他們倆口子算是沒緣分,夫妻年齡都不算頂大,前頭雖說子嗣艱難些,未必往後就懷不上了,都勸他們想開些。」
  
  「這跟他殺人有關?」紅豆呆了一呆問。
  
  「尚不知道。」虞崇毅手扶著車窗,焦灼地回頭看向警察局門口,「陸家的洋車後尾箱已檢查過,早已被陳金生清掃過了,一點痕跡都無,現在我就等著去陳金生家的同僚的消息,陳金生有妻有子,就算要逃,怎麼也會回家一趟,何況他兒子還病弱不堪。到了眼下,唯有希冀我同僚能在半路將他一舉逮住了。」
  
  賀雲欽道:「關鍵是現在我們還不知道另外兩名失蹤者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如果陳金生抵死不鬆口,我們根本無從找尋,就算兇手落網,也等於白忙一場。」
  
  「這跟那古裡古怪的邪術有關係嗎?」王彼得跟紅豆討了那本玄宗野錄翻看,「會不會那兩名失蹤者的藏身之處跟這有些關係。賀雲欽,我們稍後要不要去流雲觀走一趟。」
  
  四個人完全不懂玄術,對著那本天書一樣的怪圖看了許久,半點頭緒也沒有。
  
  紅豆憂心地蹙緊眉頭,玉淇表姐失蹤已有六天了,如果找回來的是一具屍體, 抑或者連屍體都找不回來,舅舅舅媽怕是會瘋。
  
  等了大半宿,直到天亮,虞崇毅那邊仍未有消息。
  
  再等下去不合適了,不說天色漸漸明亮,洋車無從匿跡,若是叫白廳長等人看 見,怕是會給虞崇毅惹來麻煩。
  
  而且紅豆也需回學校上課。
  
  又等了一會,不見虞崇毅出來,賀雲欽決定將洋車開走,問紅豆:「我要回家換衣服,王探長回富華巷一趟,虞小姐是回家還是徑直去學校。」
  
  紅豆琢磨了一下:「今天第一堂是我們國文系的嚴夫子講課,不能遲到更不能缺席,煩請賀先生先送我去學校吧,等上完第一堂課,我再回家換衣服。對了賀先 生,你們什麼時候去流雲觀,等我下了課,可不可以捎我一起?」
  
  賀雲欽剛要回答,餘光瞥見王彼得眸子精亮的望著他,臉色旋即轉淡道:「恐怕不得空,虞小姐還是早些回家歇息吧。」
  
  紅豆見他拒絕得極痛快,想是極不願意她跟著他們,在鏡子裡看他一眼,哦了 一聲,不再纏磨。
  
  到了聖約翰門口,陸陸續續已有學生進校了。
  
  紅豆下了車,還來得及跟賀雲欽和王彼得告別,就看見了賀家的洋車。
  
  賀竹筠和段明漪一道從車上下來。
  
  因紅豆避得及時,未叫賀家人看見。
  
  不一會,賀竹筠一回頭,果然才看見賀雲欽的洋車,一臉欣喜地走近道:「咦,二哥,你怎麼一大早來了。」段明漪也下了車,卻只靜靜停在車旁,並不跟著一齊過來。
  
  賀雲欽之前想起紅豆未用早膳,出於紳士風度,本來正打算找個點心攤子給她買點東西,不料遇到了妹妹,只得作罷,笑道:「我路過辦點事。」說話時漫不經心往窗外頭看過去,就見紅豆早已不動聲色走到另一邊了。
  
  賀竹筠向來極關注二哥,順著他的視線一看,這才發現了後頭的紅豆。
  
  紅豆尚未來得及假裝出剛看到賀竹筠的模樣,就覺兩道視線落在自己臉上,迎過去才發現是段明漪,便要擠出笑容打招呼,忽然被人擋住視線。
  
  秦學鍇道:「紅豆。」
  
  紅豆笑容微滯:「秦學長。」暗忖,這一早上遇到的人可不少。
  
  秦學鍇正色對紅豆道:「你昨天不是打聽那本玄宗野錄嗎,我問了許多人,都不知道這書的來歷,後來查了一下團契裡的收錄名冊,才發現這書是當年那位創建團契的鄧學長收錄的,所以我又輾轉托人打聽鄧學長如今在何處,結果巧了,昨天下午我去系裡一位先生家,他碰巧認識鄧學長,說鄧學長近日從北平回了上海,就住在聖約翰附近,還把鄧學長的地址告訴了我。上午我打算去拜謁鄧學長,一來准備給他舉辦個歡迎例會,二來向他打聽一下這本書的來歷,他本是研究數學的,但是對玄宗似乎也頗有心得,這書當年又是他收錄的,他能解釋這怪陣法也未可知。」
  
  他聲音洪亮,離得又近,說一句,賀雲欽只覺得車裡空氣氣悶一分,等秦學鍇一番話說話,幾乎在車裡坐不住,心裡深以為異,於是下了車,望著賀竹筠不知要做什麼,只得皺了皺眉道:「你今日什麼課?哥哥若得空就來接你。」
  
  那邊紅豆仍在發呆,誰想到不過隨口一說,秦學鍇竟如此慎重其事,愣了好一會才腆然道:「太謝謝秦學長了,鄧學長在何處,我的確有緊要得不得了的事向他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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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25:39 |只看該作者
第27章
  
  王彼得聽了他二人的對話,忙往賀雲欽那邊看過去。
  
  他急於弄明白那陣法的奧妙,等了半晌不見賀雲欽接茬,只得自顧自推門下來,對秦學鍇道:「實不相瞞,虞小姐之所以問這異術,乃是鄙人有一樁待解之懸案特托她打聽,既找到了現成能解陣法的人,還請秦同學帶我們一同前往。」
  
  秦學鍇愣住,求證似的看向紅豆。
  
  紅豆腦筋轉得奇快,當即順著王彼得的話,對秦學鍇笑道:「的確是這樣沒錯,王探長手裡有樁懸案跟這書上異術有關,可惜我們都看不懂這陣法,所以才四處打聽。」
  
  秦學鍇恍悟地點點頭:「破案要緊,那我這就帶你們去找鄧學長。」
  
  事已談妥,紅豆和王彼得四道目光齊刷刷看向賀雲欽。
  
  賀雲欽仍在跟賀竹筠說話,明知此時就該採納王彼得的建議,用洋車載著這幾人一道去找那位所謂鄧學長,可一想起這人是秦學鍇找來,又有種難以捕捉的淡淡不舒服的滋味。
  
  說了一會,就連妹妹今日那幾堂的先生叫什麼名字都一一弄明白了,實在聊無可聊,這才一臉淡然往後頭看去。
  
  王彼得意味深長地望著他:「走吧。」
  
  賀雲欽看一眼跟紅豆並肩而立的秦學鍇,摸摸下巴,走到車前,開了車門道:「那位學長現在何處?」
  
  秦學鍇跟在王彼得後頭上了車:「就在邊上的尼新路香杉弄。」
  
  這時紅豆也跟著要上車,因王彼得坐在前頭,這一下若是上了車,便是跟秦學 鍇並排而座。
  
  賀雲欽忽然提醒她道:「虞小姐,你第一堂課是國文課,『不能遲到更不能缺席』,那邊自有我和王探長去瞭解,虞小姐還是別耽誤功課的好。」
  
  這話一語驚醒夢中人,紅豆扭頭一看,邊上的賀竹筠正滿臉不解地望著她,想是礙於教養,一時未將疑問宣之於口。
  
  後腦勺上尚有另一道打量的目光,不用猜也知源自賀家大少奶奶。
  
  她不露痕跡縮回已摸向車門把上的手,故作恍然笑道:「瞧我,為了幫王探長查案,都忘了自己有課了,既然秦學長能帶路,那我就不跟著摻和了。」
  
  不說有嚴夫子的課,單是叫賀家少奶奶和賀四看見她跟著賀雲欽的洋車到處亂跑,怕是也大大的不妥。
  
  說罷,以極爽朗的姿態對賀雲欽等人揮手作別,轉過身來,對賀竹筠道:「賀學妹,你第一堂什麼課。」
  
  賀竹筠疑慮頓消,莞爾道:「也是國文課,怕嚴夫子提前點名,所以我才來得這麼早。」
  
  ***
  
  車啟動,秦學鍇跟王彼得說了幾句話,忽生出幾分茫然,剛才明明是要同紅豆一起去找鄧學長的,怎麼一下子變成了三個大男人同車了。
  
  想起昨天在紅豆舅舅家潘公館門口也曾碰到過紅豆和賀雲欽王彼得在一處,便重新正色打量賀雲欽。
  
  這人雖是副教授,年齡比他們大不了幾歲,上回茶話會聽幾名同系學生議論賀雲欽,其中有個素喜舊詩的女學生,說只消對著賀雲欽看上幾眼,便會生出種「玉山琪樹」之感,可見在女孩子眼中,賀雲欽生得有多倜儻瀟灑。無怪當時賀雲欽講課時,底下座無虛席。
  
  而紅豆自從上回茶話會破了王彼得的橋牌遊戲,如今儼然以王彼得的助手自居,若是接下來跟著王彼得四處查案,難免會常跟賀雲欽打交道,就不知紅豆對此人印象如何。
  
  轉念一想,紅豆一貫不喜受拘束,就算眼下做了王彼得的助手,未必能長久做下去,何況賀雲欽回國近一年了,以這人的家世品貌,早該有了女朋友。念頭浮起,又鬆了口氣。
  
  正胡思亂想,就聽賀雲欽道:「已到了香杉弄了,不知這位鄧先生住在幾號。」
  
  秦學鍇探身往外一瞧,忙開了車門道:「就在弄口第一家。」
  
  到了那家,秦學鍇敲開門,托下人傳話:「早前跟鄧學長約好了,還請幫忙通傳,就說在下是聖約翰的秦學鍇。」
  
  下人領著幾人進去,有位三十出頭的男子聞聲出來,濃眉懸鼻,目光銳利如星,穿件頗體面的青色絲光棉長袍,頭髮卻亂蓬蓬的好似雞窩。正是鄧歸莊。
  
  鄧歸莊見了諸人,訝問秦學鍇:「這二位是?」
  
  秦學鍇忙稟明來意,給兩邊做介紹。
  
  賀雲欽將那本玄宗野錄取出,請鄧歸莊過目:「本埠早前有樁女子被害案,屍首上被人插上了七根木釘,說起死相,倒與這本舊籍上所載異術相仿,為了查案,我等不揣冒昧,特登門向鄧先生請教。」
  
  鄧歸莊接過那書翻閱起來,心裡卻在暗自審度賀雲欽。雖然賀雲欽只報了名諱,並未自報家門,然而賀孟枚在本埠影響力太廣,他察言觀貌,早猜到這人是賀家子弟。
  
  他秉性古怪,素不喜跟闊人來往,怎奈這人倒甚懂禮節,無法讓人生出半分惡感,靜了一晌,推了推鼻樑上的金絲鏡片道:「這書的確是十年前在下創辦這團契時所收錄,說句不怕各位見笑的話,在下當年因為研究古怪神秘學走火入魔,險些荒廢了學業。這書不算本宗的道教或玄宗,乃是從暹羅國傳來,清末八國洋鬼子混戰,各地兵連禍結,此書於戰火中傳入我國,後為我國一位道士所得,為了做研究,道士專請懂暹羅語的人做翻譯。然而這懂暹羅語的人不懂玄術,懂玄術的又不懂暹羅語,所以這書翻譯得狗屁不通。當時我雖將這本書進行了收錄,卻也不知其詳。」
  
  秦學鍇難掩失望之色。
  
  賀雲欽卻靜等下文。
  
  果然,鄧歸莊說了那番話後,便返身到書架上上下搜索,不一會從櫃頂找到一本已落灰的舊籍。
  
  「後來我去北平,有一回去報國寺淘舊貨,機緣巧合之下,得了這本書的暹羅語原版,後又花了半年功夫重新細細翻譯了一下,才對這書重新有了認識。」
  
  他將那書翻到木釘術那一頁,呈給幾人看。
  
  旁邊密密麻麻寫滿暹羅語,較之先前的版本,又增補了不少內容。
  
  鄧歸莊道:「這邪術名叫三冥祭,介乎蔔筮和降頭之間,按書上所言,若這邪術實施得當,可將祭品當作籌碼向地下冥王討回一人的性命。」
  
  秦學鍇驚訝地張大嘴巴。
  
  王彼得冷笑:「荒誕不堪,這得瘋成什麼樣才會試這個法子。」
  
  「既稱為『祭』。」賀雲欽看著鄧歸莊,「可見必須要有祭品。」     

  鄧歸莊點頭,索性到案頭取下一張未用過的紙箋,取了別在長袍上的自來水筆,在紙上畫道:「祭品需選三名陰人,且這陰人需選『不潔』之陰人,因在暹羅玄宗裡,不潔陰人深為司禮所惡,是祭品的首當之選。作法人按照三名陰人的生辰月份排序,先用木釘封了第一人的七竅,將此人的屍首置於水邊,名為『問路』,待七日後,又封第二人的七竅,名為『探橋』,再複七日後,封最後一名陰人的七竅,名為『成祭』,與此同時,主陣人將續命之人的八字寫於符紙上焚燒,至此這邪術才算完成。」
  
  王彼得跟賀雲欽對了個眼:「第一名受害者的屍首於八月二十九日被發現,到今天為止,正好是過了七天,換言之,第二人的所謂『探橋』需今晚之前完成?」
  
  鄧歸莊道:「正是如此。不到萬不得已,佈陣的人不會想到這麼傷天害理的法子,一旦啟動,想是已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準備,絕不可能半途而廢,不然他獻祭不成,反會被降頭所反噬,既已有了第一名受害者,第二名祭品理所當然需在今晚之前就位,七日後第三名亦然,就不知第一名受害者是在何處發現的?」
  
  賀雲欽道:「就在江邊橋下,離碼頭不遠。」
  
  鄧歸莊唔了一聲道:「那就對了,這人深諳暹羅國的道術,布起陣法來緊遵道家推術,一步都不差。中水,西山,東為度戒,三名祭品對應不同方位,以陰人為匙,各自叩開一扇陰門。第一名祭品既然已獻出,第二位想來是按書上所言,藏於西山,第三名麼,應在東首,可惜我也對暹羅道書也只懂得些皮毛,雖知道這陣法的原理,卻不知具體該將祭品放在何處。」
  
  王彼得凝眉道:「鄧先生,聽你剛才的解釋,剩下兩名祭品不僅需藏在不同的地方,且需按照擬定的時辰死去?」
  
  鄧歸莊一板一眼道:「正是如此,所以你們如果想找到活著的其他兩名受害人,至少需在今晚十二點之前找到他們的下落,不然就算找到了,第二名受害人恐怕也會被主陣人所殺害。」
  
  ***
  
  紅豆上完第一堂課,實在睏乏不堪,只待下了課,便到校門口坐電車回了家。
  
  回家梳洗完換上乾淨衣服,正要跟母親細說昨晚之事,哥哥回來了。
  
  「陸家那個車夫仍未找到。」哥哥已數天數夜未回家,一回來便進了屋,隨便換了件乾淨衣服出來,又往外走,「去陳金生家門口附近守了大半夜,陳金生根本未回來,他家裡的老婆和孩子,對他所犯的事也概不知情。好在剛才賀先生和王探長已找人解釋了那陣法,現打算先去西山進行搜索,按陳金生的作案思路,他應該正跟第二名受害人在一處,就不知道這擬定的第二名受害人是陳白蝶還是玉淇。」
  
  說完,只說一句:「等有了消息我再回來。」
  
  紅豆和虞太太未來得及細問,虞崇毅便關上門出去了。
  
  紅豆向哥哥打聽案情的盤算落空,只得回房耐心等消息。
  
  誰知剛上床躺下,就聽虞崇毅在樓下喊她:「紅豆,玉淇那方沾了香水的帕子是不是放在了你處。」
  
  紅豆一愣,深覺機會難得,忙取出那帕子,咚咚咚下樓。
  
  推開大門一看,不止哥哥,賀雲欽也在,兩人站在裁縫鋪前,正低聲商量著什麼,她幾步下了臺階,走近二人道:「給,帕子。」
  
  賀雲欽看她一眼,接過那帕子道:「那我們先走了。」
  
  紅豆皺了皺眉,怎麼這人利用完就將她撇開,見二人已往巷口走了,忙也跟上。怎奈這兩人人高腿長,她需得小跑才能勉強追上他們的步伐。
  
  虞崇毅一徑走到巷口,聽到後頭腳步聲,回頭一看,見妹妹也跟了上來,哭笑不得道:「紅豆你回家休息,跟著我們做什麼。」
  
  紅豆理所當然道:「那舊籍還是我在學校團契發現的,現在陣法破了,你們去找玉淇表姐,難道我就跟不得麼,如果實在不便讓我跟著,那我就回家等消息。」
  
  賀雲欽聽了這話,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想是才回家梳洗過,她白淨的額頭黏了幾縷濕髮,早前那套洋裝不見了,換了身極清爽的淺綠色繡白茉莉花的襖褲,許是怕冷,外頭還披著件玉色絨線衫。
  
  再往下一看,她腳上趿著半舊的紅色圓頭皮鞋,襪子尚未來得及穿,一對酥雪般瑩潔的腳踝露在外頭。
  
  他摸了摸眉毛,將視線從她腳上生生拔開,以無所謂的口吻對虞崇毅道:「既然虞小姐想幫忙,那就讓她跟著吧。」
  
  「可是那陳金生可是窮凶極惡,萬一——」
  
  賀雲欽已經往自家洋車走了:「我和王探長會護著她。」
  
  他這話說得極有自信,紅豆聽在耳裡,莫名滯了下,抬眼往他高拔的背影瞧去,彷彿一瞬間的功夫,這人身上那副傲睨萬物的姿態又來了,難得這一回竟半點都不覺得礙眼,
  
  她唯恐他反悔,也不等哥哥繼續反對,順勢便鑽上賀雲欽的洋車道:「哥,我只是想幫著找玉淇,你就放心吧,若有危險我絕不下車。」
  
  虞崇毅只得作罷,另上了員警廳的洋車。
  
  ***
  
  王彼得本在車上假寐,怎料紅豆又跟著上了車,掀開眼皮瞧了瞧,繼續閉眼休息。
  
  車發動,紅豆問賀雲欽:「賀先生剛才去了鄧先生處,他是怎麼說的。」
  
  賀雲欽要言不煩將剛才那陣法解釋了一通,道:「陳金生此人曾是道士,對此類邪術深信不疑,如今他兒子得了怪病,四處求醫無果,會鋌而走險用這奇怪的辦法為兒子續命,倒也不足為奇。要不是我們湊巧在陸家別墅發現了血衣,繼而懷疑到陳金生頭上,我想,不論那法子到底有沒有科學根據,陳白蝶等人都會淪為陳金生兒子的犧牲品。」
  
  紅豆納悶道:「既然三個人都是所謂的祭品,那為什麼王美萍第二個被綁票,反而是第一個遇害呢。」
  
  賀雲欽問:「你表姐潘玉淇是幾月份的生辰?」
  
  紅豆想了想道:「是冬月。」
  
  賀雲欽道:「陳金生這是遵循古法,按照生辰月份重新編排了祭品的獻祭順序,王美萍的驗屍單上顯示她是三月出生,陳白蝶是七月的生辰,而你表姐是冬月,三人的生辰排下來,以王美萍為首,她理應成為第一個獻祭品。」
  
  紅豆古怪地看著他:「賀先生怎麼會知道陳白蝶的生辰?」
  
  像她這樣的大明星,若非親近之人,絕不會隨意透露自己的生辰。
  
  又記起昨晚賀雲欽在聽說車夫載著受害人從他們眼皮底下溜走後,賀雲欽曾發了一場好大的脾氣。難道他是因為太過於擔心陳白蝶的安危,擔心到了急不擇言的地步?
  
  賀雲欽後視鏡看紅豆一眼,她秀眉微蹙,神情頗認真,顯然並非隨口問問而已。
  
  一時有些頭痛,正琢磨著怎麼把話圓過去,就聽王彼得甕聲甕氣道:「密斯虞的關注點可真奇怪,你放心,賀雲欽要找陳白蝶自有他的理由,絕不會是因為跟這女人有什麼親密關係。」
  
  紅豆早暗悔剛才那一問太多餘,忙岔開話題道:「剛才鄧學長只說了大概的方位,難道就推算不住具體的藏人之處麼。」
  
  王彼得接話道:「本埠位於西邊的山頭統共只有那麼幾處,其中就有早前搜查過的明泉山,陳金生又是個極死板之人,既陣法有那要求,料他輕易不會胡亂進行改動,所以去西山找肯定沒錯。可是剛才鄧歸莊所說的話裡有一點不通:陳金生究竟是怎麼選擇所謂不潔陰人的。陳白蝶是大明星交際花,潘玉淇常在外頭走動,以陳金生的粗鄙見識,將她二人視作所謂的不潔之人勉強說得過去,可是那王美萍一臉憨直相,怎麼也給他給擄了去做祭品。」
  
  「早前袁箬笠的前頭太太將王美萍軟禁了那麼久,為了討好王美萍,給王美萍做了好些婦人穿的富貴旗袍,而王美萍被放出來後,又是晚上獨自一人上街,也許正因為這個原因,陳金生才考慮將她當作祭品?當然,這些都可以等抓到陳金生再進行審問,我現在只想知道,昨晚陳金生在眾人眼皮子底下用後尾箱載去大劇院 ,究竟是陳白蝶還是潘玉淇,後尾箱藏不下兩人,只能是其中一個。」
  
  紅豆不解道:「這一點很重要嗎。」
  
  賀雲欽盯著明晃晃的馬路:「如果按照獻祭順序來推算,陳白蝶是第二個祭品,理應藏於西山,潘玉淇是第三個祭品,勢必藏於東邊度戒。可是這範圍實在太廣,一處一處搜起來何等麻煩。」
  
  他頓了下又道:「昨晚陳金生將其中一人從明泉山上運下來,還未將此人藏好便撞上了陸敬恒,為了不引來懷疑,陳金生被迫開車送陸敬恒他們去大劇院,之後陸敬恒看電影大概看了一個小時,陳金生完全可以利用電影的一個小時來藏人。」
  
  紅豆認真回憶一番昨晚的情形,提醒賀雲欽道:「可是我記得昨晚電影還未散場陸家洋車便出現了,陳金生在車又上等了一刻鐘,陸敬恒才出來。」
  
  賀雲欽不讓自己的讚賞之色表露得太明顯,只道:「去掉這一刻鐘,還剩四十五分鐘,一來一回再打個對折,意味著昨晚在大劇院外頭,陳金生足有二十二三分鐘的時間將後尾箱那人重新藏好。」
  
  紅豆點頭:「之後我們跟隨陸家洋車回了陸公館,再然後員警來抓人,陳金生棄車逃跑,在賀先生的提醒下,我哥哥他們很快懷疑到陳金生頭上,立即開始全城大肆搜捕,陳金生再無洋車做工具,又無法大庭廣眾之下搬著陳白蝶或是潘玉淇進行轉移,如果我是他,只能選擇暫且蟄伏,等天黑之後再行動——」
  
  她越說眼睛越亮:「因此陳金生很有可能還未來得及將後尾箱那人搬走,那人仍藏於距離大劇院那二十三分鐘車程內的某一處!」
  
  賀雲欽看一眼王彼得:「王探長。」
  
  王彼得聽他二人你來我往正聽得過癮,見問,精神不由一振,坐直身體,從懷中取出他自繪的上海地圖。
  
  展開一看,在大劇院周圍畫了一圈道:「拋去馬路、書店、理髮店這幾個地方,距大劇院二十三分鐘車程左右、又可供藏人的,大致便是露露百貨、程家園巷弄、以及楓晚路那一排亭子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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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這案子正式結束啦,第一個案子是引子,但是三個案子之間互相有聯繫。 第二卷和第三卷都是婚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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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2 00:25:51 |只看該作者
第28章
   
  等賀雲欽開車到了警局,裡頭果然有大隊人馬出來,以白廳長和虞崇毅為首,正要分頭去西山和東城進行搜捕。
  
  賀雲欽瞥見人群中的虞崇毅,有意放慢行車速度。
  
  虞崇毅見賀雲欽的洋車緩緩駛過警局門口,心知有異,只跟同僚說要到對街看看,趁他們不注意,便往對面那條僻靜的巷弄而去。
  
  賀雲欽和紅豆幾個果然在裡頭候著,一俟他來,賀雲欽就搖下車窗,將剛才他和紅豆的判斷說了,虞崇毅臉色一亮,忙道:「我這就領人去大劇院附近這幾處查找。」
  
  哥哥這一走就是兩個小時,中途賀雲欽下車,許久不見回來,紅豆跟王彼得本就沒話講,這一來更覺得時間過得慢。
  
  托腮等了會,賀雲欽仍不上車,她終於等得不耐煩了,便推開車門,打算在巷子裡隨便走走,聊以緩解心底那份焦慮。
  
  賀雲欽果然站在車後頭吸煙,見紅豆滿臉憂色出來,將煙掐熄了道:「那邊有賣酸梅湯的,虞小姐渴不渴,我去給你買一碗?」
  
  紅豆往巷口一看,果然有個小攤子,心知他一向待人很客氣,這話多半只是隨口問問,忙拍胸脯笑道:「已叫賀先生買過兩回吃的了,這回該輪到我請了。」
  
  說著便過去,要那小販盛三碗酸梅湯。
  
  等小販盛好,她正要從衣兜裡取錢付帳,誰知衣兜裡竟空空的一文錢都沒有。
  
  再一想,剛才回家洗了澡,為了給哥哥送帕子,匆匆忙忙就下了樓,根本未來得及往新換的衣服裡放錢,早知道剛才就不說要做東了,這下更下不來台,一時無解,只得自我安慰地想,如果真能順利找到玉淇表姐,總歸要好好謝謝賀雲欽,不如等哪天尋到了機會,她和哥哥正式請一回賀雲欽。
  
  這麼想著,她便打算厚著臉皮去找賀雲欽,誰知他見她半天不付帳,早就過來了,想是怕她下不來台,極淡然地取了錢付了帳。
  
  紅豆耷拉著耳朵,默默看著他替她解圍,一顆心砰砰直跳,怎麼也靜不下來。
  
  若是秦學鍇,她早就開口致謝給自己解圍了,今日卻大覺不好意思,又暗想,這人這般通透知禮,難怪那麼多女人喜歡他了。
  
  賀雲欽付好錢,一眼瞄見她一對耳垂仍在發紅,心知她仍覺尷尬,索性端起其中一碗酸梅湯,一口氣喝了,擱下茶碗,粲然一笑:「多謝虞小姐的酸梅湯。」
  
  紅豆知他未必喜歡喝路邊的酸梅湯,之所以這麼說,無非是為了給她遞梯子,心裡暗鬆了口氣,硬著頭皮端了另一碗默默喝了,這才甜甜一笑,仰頭看著他道:「這幾日麻煩賀先生了,哪天有機會,還請賀先生撥冗,容我和哥哥好好做一回東。」
  
  她故作老成,然而一笑露出一對圓圓的酒窩,不經意便給整張臉龐憑添幾分柔媚的稚氣。
  
  賀雲欽低眉看著,只覺得她皮膚嫩白得不可思議,手心一陣發癢,差點就抬起手來,一把捏住她那飽滿瑩潔的臉頰。
  
  幸而理智尚在,想歸想了,並未實行。又想起妹妹,兄妹倆雖也經常靠在一處說話,他好像從未這麼仔細觀察過妹妹的臉龐。
  
  見她是誠心誠意要做東,便笑了笑道:「既是虞小姐和虞先生相邀,何來撥冗一說,只待虞小姐擬了時間地點,我自當前往。」說著便抬步往車邊去。
  
  紅豆端好給王彼得的那碗酸梅湯,跟他並肩而行。
  
  兩人走了一截,賀雲欽看她一眼,忽問:「虞小姐對潘玉淇的安危似乎格外掛懷,為了破案,已經連熬了好幾夜了,想來你們姊妹之間感情甚篤。」
  
  紅豆搖搖頭道:「我家裡以前曾經出過類似的不幸,所以這回一聽說我表姐失蹤,我們家的人才格外緊張。」
  
  賀雲欽微訝:「以前虞小姐家裡也有人失蹤嗎。」
  
  紅豆臉色一黯:「是我小姨,而且不算是失蹤,等發現時人已經沒了。」
  
  這話題太沉重了,她不願意繼續往下聊,正要拿話岔開,就聽馬路對面一陣喧嚷,兩人走到巷口,藉著夕陽往對面一看,就見剛才警察局出去那彪人馬去而複返,不一會,虞崇毅下了警車,令眾同僚將一人押往局內。
  
  紅豆踮腳看了看,辨不清那人長相,然而因為一份模模糊糊的預感,怎麼也掩抑不住興奮之情。
  
  兩人再也無心閒聊,只得回車等著。
  
  王彼得剛喝完那酸梅湯,虞崇毅果然疾步走來了,滿臉喜色道:「在程家園, 陳金生早前在那地方賃了房子,本是打算讓他老婆做些生意,剛才我們去時,他正將陳白蝶和我表妹二人裝入了麻袋,黃包車也備好了,看樣子打算趁著夜色將二人運走。」
  
  紅豆屏住呼吸問:「表姐還活著嗎?」
  
  虞崇毅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還活著,只是身上受了些外傷,現已送到醫院去了。」
  
  紅豆捂著嘴低呼一聲,高興得難以言喻。
  
  王彼得整個人似乎也鬆懈了不少,面露得色看著賀雲欽:「按說這陳金生也算是個聰明人,可是誰叫他倒楣,遇到了咱們倆。」
  
  紅豆瞥他一眼,明明是她和賀雲欽合力猜到陳金生的藏人地點,怎麼到了王彼得的嘴裡,全變成他的功勞了。好在她此刻因為找到表姐心情大好,也懶得跟王彼得計較。
  
  虞崇毅誠摯道:「這回真是多謝賀先生了,要是沒有賀先生,我們怕是找不回活著的兩名受害人了。」
  
  賀雲欽極公正地笑了笑道:「令妹也幫了不少忙。」
  
  虞崇毅不便當著外人的面誇讚自己妹妹,只憨憨一笑道:「她從小就能過目成誦,這回出了玉淇的事,我想著她多少能幫上點忙,不然也不會讓她跟著跑來跑去。」
  
  怕話題越扯越遠,忙正色道:「陳白蝶是陳金生的第二個祭品,陣法要求祭祀地點在西山,所以陳金生特將她藏在明泉山的陸家別墅,本打算今晚時辰到了便動手,誰知昨日先後有兩撥人馬去明泉山搜人,他怕不小心暴露陳白蝶,當場便用洋車將陳白蝶運下了山,因走得太匆忙,不小心落下了陳白蝶的一件血衣。」
  
  賀雲欽看向紅豆道:「所以昨晚被藏在洋車後尾箱的定是陳白蝶無疑了。」
  
  想起那兩名女學生聞到後尾箱的腥氣,明知陳白蝶未死,仍問道:「陳白蝶現在哪家醫院,可受了重傷?」
  
  虞崇毅道:「兩人都送到紅十字去了,不過我估計等影片公司的人過去,極有可能會幫陳白蝶轉院到私人醫院。」
  
  賀雲欽點點頭:「我們需得去一趟紅十字,既然兇手已落網,兩名受害人也已找到,接下來的事都全交給虞先生了。」

  虞崇毅看了看紅豆,腆然道:「我眼下實在不得空,還得麻煩賀先生送送舍妹。」
  
  賀雲欽道:「虞先生客氣了,本就順路,何來麻煩一說。」
  
  將車駛離巷弄。
  
  路上紅豆默默看著賀雲欽的側臉。
  
  她本就懷疑賀雲欽參與此案的目的,此刻見他極在意陳白蝶安危,更覺得疑竇叢生。可是,如果真照王彼得所說兩人沒有私情,他會是出於什麼緣故這麼關心陳白蝶的死活呢。
  
  到了同福巷,賀雲欽停好車,見紅豆只顧發呆,便提醒她道:「虞小姐,到家了。」
  
  紅豆看看賀雲欽,又看看王彼得,失蹤者找到了,往後恐怕難有機會跟這兩人打交道了,起先跟賀雲欽相處時還不覺得,真等結了案,胸中又有些淡淡的悵然感,悶坐了幾秒,見他二人都不說話,只得慢騰騰下車道:「謝謝賀先生。」笑著對他點了點頭,回身進了巷。
  
  賀雲欽隔著車窗望著她,小姑娘起先還走得很慢,不一會像是想起了什麼高興事,馬上又昂奮起來,高高興興的就往裡走。
  
  他既不明白她之前為何不高興,也不明白之後她又是想起了何事高興,只他甚少看到人這般懂得自我調節情緒,一時看得暗暗稱奇。
  
  王彼得見賀雲欽望著紅豆的背影出神,大咳一聲道:「可看夠了?不是還要去紅十字問陳白蝶的話嗎。」
  
  賀雲欽自覺對紅豆甚為坦蕩,怎麼一到了王彼得嘴裡,便像別有心腸似的,淡淡看他一眼,本想做些辯解,然而細一想,這種事越解釋越亂,遠不如一哂置之。
  
  王彼得不懷好意地笑了笑道:「怎麼,密斯虞在你面前使小性子你都不吭聲, 我囉嗦兩句你就嫌我礙眼了。」
  
  見賀雲欽大不以為然,王彼得一攤手:「在德國的時候,你忙於學習,不喜跟洋妞打交道,不談戀愛倒還說得過去,這回回了國,就算你不急著談戀愛,府上怕是也會催你成親,不然你母親盛宴為什麼大邀聖約翰的學生?記得先前你說過,你不喜天真稚氣的女孩子,絕不會找跟你妹妹一般大的,怎麼到了這幾日遇到個機靈點的,我看你倒是喜歡得緊啊。」
  
  賀雲欽冷笑著打斷他道:「王探長這幾日話實在太多了。」
  
  ***
  
  紅豆到了家,還未來得及將這天大的好消息告訴母親,虞太太就從裡屋出來了,手裡還拿著一張灑金粉色帖子,遞給她道:「你們學校一位姓賀的女同學送來的,說家裡有壽宴,要請你赴席。我看這人相貌生得極好,又跟賀先生有些掛相,還在想這兩人是不是兄妹。我知道你這幾日為了你表姐的事沒心思跟同學交際,可是人家既然親自來家裡送請帖,你最好還是去一趟,帖子給你放這了。對了,你表姐有消息了嗎?」
  
  這幾日她無數次升起希望,又無數次失望,怕希望再一次落空,明明急於打聽玉淇的下落,一時竟怯怯的不敢問。
  
  紅豆故意佯裝平靜走到母親跟前,等摟住了母親的脖頸,這才仰頭笑起來,大親母親一口道:「前幾日女兒的確沒心思出去玩,這回什麼心思都有了,媽,玉淇表姐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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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虞太太是個急性子,聽說玉淇被送到了紅十字,當即讓紅豆到樓下搖電話叫洋車,而後回房換了衣裳,滿懷欣喜帶紅豆到紅十字去看玉淇。
  
  舅舅他們早到了,由於玉淇需錄證詞,家眷暫不能入內探視,三口人不得不守在外頭。
  
  自從玉淇得救,舅媽和舅舅整個人都活過來了,眼皮雖還腫著,臉龐早潤澤了 好些,一家人劫後重生,處處都透著喜悅,就連一貫彆扭的玉沅也隨和了好多。
  
  紅豆跟玉沅說了會話,藉著護士和大夫進房診視的機會往裡瞄了瞄,隔著雪白的布簾,隱約只看到一張床,難道陳白蝶這麼快便被接走了?早前賀雲欽似乎也要來紅十字,可她剛才這一路進來,未曾撞見過他,不知他是臨時去了別的醫院,還是親自接走了陳白蝶。
  
  守到半夜,玉淇還未醒轉,袁箬笠卻來了。
  
  這還是紅豆第一次看到袁箬笠的正臉,大約三十五歲上下,五官俊朗,輪廓分明,雖是商人,卻有份儒雅姿態。在舅舅舅媽面前以晚輩禮自執,低聲細語,態度恭謹。
  
  這案子說來不能怪袁箬笠,可是舅舅舅媽險些痛失愛女,多多少少有些遷怒袁箬笠,礙於玉淇失蹤了這些天,怕名聲受折損,眼見袁箬笠待玉淇還有些真心,也只好以禮相待。
  
  只一想起袁箬笠那位瘋瘋癲癲的前妻,倆口子心裡始終壓著塊石頭,聽說前頭太太因為軟禁王美萍觸犯了律條,警察局裡關了好幾天,全賴袁箬笠四處活動,才被暫且保釋出來。
  
  袁箬笠看樣子不是薄情寡義之人,前頭太太落到這般田地,斷不可能徹底撂開手。往後會如何,倆口子不願細想,畢竟才遭了一場劫難,眼下只要玉淇平平安安 的,一切都好說。
  
  到半夜時,玉淇終於醒了,員警急於回公共租界員警廳交差,連忙進去錄證詞。
  
  隔著一扇薄薄的房門,玉淇的啜泣聲怎麼也藏不住,舅舅舅媽越聽越愀然,好不容易員警走了,一家人蜂擁而入,紅豆捧著母親連夜讓周嫂送來的溫補湯,也跟在後頭。
  
  短短一個禮拜,玉淇瘦脫了形,頭髮濕黏黏地貼在臉上,活像剛從水塘裡撈出來,臉色黃黃的,哪還有半點往日的鮮妍,一家人見面就開始抱頭痛哭,足足哭了大半個小時。
  
  好在玉淇畢竟讀過書,又常在外頭走動,雖然仍心有餘悸,等稍稍平靜,總算能斷斷續續複述上禮拜六遭擄的事了。
  
  只說從首飾店出來,本在路邊等洋車,恰好陸家車夫路過,問她要去何處,聽說她要回新亞茶社聽講,便說自己也要去接陸敬恒,可以捎她一段。
  
  南寶洋行是父親的東家,玉淇平時沒少跟陸家人打交道,之前陸敬恒追求她時,她也曾跟這車夫見過好幾面,印象中這車夫忠厚老成,頗得陸家人的信重,眼見自己叫的車許久不來,並未多想便上了車。
  
  誰知剛行到一條僻靜的馬路,就被那車夫揮掌在脖頸上重擊了一下,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便是在一個窗戶緊閉的房間裡,手腳俱被捆住,動不得也喊不動,她這才知道自己著了那車夫的道。之後每逢早上和傍晚,車夫就會送些飯和水進來,期間玉淇幾次求他放她,說不論要多少銀錢,只要能放了她,一切都好商量。
  
  那車夫一概不予理會。
  
  玉淇接連被關了好些日子,渾渾噩噩也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到了昨晚,車夫又扛了一個人進來,剝掉麻袋一看,玉淇驚訝地發現那女人竟是陳白蝶。
  
  她像是吃了不少苦頭,額頭上和身上都有血痕,然而仔細分辨,又不像受了重傷的模樣,也不知衣裳上那大片的血漬從何而來。
  
  紅豆將湯碗盛好放到床旁小櫃上,聽了這話暗自思忖,陳白蝶最先被陳金生擄走,王美萍卻是第一個遇害,兇手謀害她的手法還是用活生生用木釘封住她的七竅,這法子不止殘忍,且會致使大量血液丟失,若是陳白蝶早先跟王美萍關在一處,她衣裳上的血跡是王美萍身上流下來的也未可知。
  
  在醫院待至大半夜,不見哥哥來醫院接他們母女,後來舅舅開了洋車,將她們母女及玉沅分別送回了家。
  
  ***
  
  三日後,虞崇毅將一遝厚厚的案件調查宗卷呈給白廳長。
  
  「這是陳金生的供詞。人證物證都齊全了,這人無可辯駁,已經全都交代了。據他自己說,他早前在北平當道士時,跟一位老道長學過一點暹羅國的玄術,因為兒子時日不多,妻子子嗣上又艱難,惟恐陳家斷了香火,於是想出這陰毒法子。那陣法要求以不潔陰人為祭品,陳金生早有到處找尋祭品的打算,怎奈此事太過凶險,怕佈陣不成反惹來大麻煩,所以才遲遲未動。
  
  「據陳白蝶的口供,八月二十二日,她本來打算跟幾位朋友去明泉山小住一些日子,當晚從劇院回來後,便跟一位朋友借了明泉山的宅邸來住,為此還特意記下了那宅邸的電話,誰知後來她在梳粧檯上發現了陸家發來的帖子,想起陸家在明泉山的別墅更闊氣幾分,便將鏡面上的號碼拭去,打算向陸家人借來那別墅玩樂幾天。」
  
  「所以這她留在那鏡面上的是明泉山某處宅邸的電話?」白廳長一隻胳膊搭在椅背上,像是剛痛飲了一場,隔老遠就能聞到酒氣。
  
  「是。她打電話給車行叫了洋車,原打算回電影公司取劇本,誰知到了樓下,碰巧遇到南寶洋行的小開的司機,陳白蝶想起正好要向陸家討明泉山別墅的鑰匙, 臨時改了主意,便問陳金生是不是要回陸公館,陳金生本還搖擺不定,眼見陳白蝶這著名的大明星交際花自己送上門來,認定這是所謂的『冥冥中的安排』,自然滿口應承,陳白蝶一上車就被陳金生擊暈,此後一直被囚禁。」
  
  「陳金生真是個瘋子。」白廳長打個酒嗝,身子往後一仰,將兩條大長腿擱到桌面上,「那王美萍呢?她又是怎麼被陳金生選中的。」
  
  虞崇毅垂下眼睛:「陳金生時時要聽陸家的差用,沒多少自己的閒暇時間,加 之那陣法需在二十一天之內完成,必須儘快找到下一個祭品。洋車陸敬恒常常要用,陳金生怕少東家起疑心,不便開著洋車四處擄人,想起火車站附近的老堂窠常有暗娼出來拉客,便弄了一輛黃包車,到那附近接客,第一日去便遇到了王美萍,見她穿得疊翠流金,又是晚上一個人從巷弄裡出來,料定她是那種『不三不四』的女人,因他晚上還要回陸公館替陸敬恒開車,沒時間挑挑揀揀,一時衝動便綁走了王美萍。」
  
  白廳長興趣濃厚地注視著虞崇毅:「虞崇毅啊,你真是長進了不少,這麼棘手的案子,你竟能這麼短時間內偵破。」
  
  虞崇毅本就心虛,聽了這話惟恐多說多錯,訕訕笑了笑,皺眉站著不說話。
  
  白廳長盯著他看了一會,皮笑肉不笑道:「該不是外頭請了什麼幫手吧。」
  
  虞崇毅這一驚不小,忙道:「沒有的事,屬下辦案時一向規行矩步,從不敢擅作主張。」
  
  白廳長似笑非笑撿起桌上一支金筆在手裡把玩:「揪出了殺害王美萍的兇手, 找到活著的陳白蝶和潘玉淇,還順利讓窮凶極惡的犯人陳金生伏法,若是我替你好好宣揚宣揚,這一案足夠讓你虞崇毅在上海灘揚名立萬吶。」
  
  虞崇毅勉強笑了笑:「廳長謬讚了。」
  
  白廳長笑道:「你這麼能幹,官升三級都不在話下。眼看警署要進行人事變動,你且自己說說,我這做上司的,該怎麼褒獎你才行。」
  
  虞崇毅正色道:「屬下謹遵廳長的教誨,但求俯仰無愧,破案也好,除凶也罷,無非是為了扶傾濟弱,與擢升和仕途無關。」
  
  「好好好。」白廳長鼓起掌來,將腿從桌面上放下,起身道,「不錯,辦案本事精進不少,口才也見長,照你這勢頭發展下去,往後再在我手底下做事,豈非大大的屈才?」
  
  虞崇毅背上起了一層毛毛汗:「屬下自進警署便跟隨白廳長,從不敢有二心,廳長安排屬下去何處,屬下便去何處,絕不敢有半句微辭。」
  
  白廳長大笑道:「一句玩笑話,何至於嚇成這樣,也罷,這幾日你辛苦了,案子既破了,回去歇息歇息,過幾日我將這案子重頭看一遍,廳裡的職位即將調動, 該褒獎褒獎,該擢升擢升,絕不會少了你的一份功勞。」
  
  虞崇毅如蒙大赦,忙道:「那屬下先告退了。」
  
  他走以後,另一名員警模樣的人進來,將一遝剛沖印好的照片遞給白廳長:「這幾日虞崇毅的確跟那個王彼得常在一處,想來他之所以能這麼快破案,少不了王彼得相幫,除了王彼得,賀孟枚的二公子也常跟虞崇毅見面,就不知賀二公子跟案件是否有關聯。」
  
  白廳長一張一張翻看那相片,嗤笑道:「虞崇毅這人看著頂老實,背地裡的花樣可是一樣都不少,王彼得跟我早就勢同水火,找誰不好,竟找王彼得!可見他何曾將我這廳長放在眼裡。」
  
  那年輕員警一眼瞟見白廳長桌面上的職位擢升推薦表,目光一定,微微垂眸 道:「白廳長平日沒少照應虞崇毅,怎奈他就是不肯跟廳長一條心,這回他為了得到提拔,竟不惜將案件的細節洩露過外人,真要細論起來,何止是瀆職,已然觸犯了律條,若是白廳長手卡得緊一點,判個監禁都算便宜他了。」
  
  白廳長了然地睨他一眼,閒閒不接話,翻了一晌,正要將這疊照片丟開,視線無意間一掠,竟瞟見照片角落裡一個美貌少女,那少女活潑明媚,身形秀巧,哪怕僅是一張模糊的黑白照,依然能看見她臉龐上甜軟的光澤。
  
  他將那照片撿起,不置可否打量一晌,細看之下才看見紅豆不遠處站著賀雲欽,冷笑道:「沒名沒份的,這就跟著賀雲欽公然出入了,難怪這對兄妹動輒拿鼻孔對人了,可他們也不想想,賀家什麼人家,想攀高枝,怕是早了點。」
  
  那員警聽到賀雲欽的名字,想起一事,從胳肢窩下夾的那疊檔裡取出一張帖 子,遞給白廳長道:「賀太太大壽,給廳長遞了帖子。」
  
  白廳長接過帖子仔細看了看,順勢收入懷中。
  
  「廳長,那這疊照片如何處置。」眼見升遷在即,那員警仍不死心,再一次提醒白廳長虞崇毅的失職行為。
  
  白廳長從雪茄盒裡抖出根雪茄道:「好好收著。別等要用的時候找不到。現在外頭輿論譁然,對我員警廳上下頗有指摘,我正要好好整肅風氣,若是我手底下有員警敢隨意洩露署裡的絕密案宗,何止是丟官棄職,務必要嚴加查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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