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嗜酒態睡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假面的盛宴]家養小首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31
發表於 2018-8-2 00:29:24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三十章

  這種情況下,想瞞過去無疑是癡人說夢。

  薛庭儴也是個胸有丘壑之人,他淡定地步上前,面色微微有些低落:「有些不湊巧,薛某的祖母剛過世了。」

  王知縣和欽差面露詫異之色,

  「竟是如此不湊巧。」欽差捏著鬍鬚,滿臉都是惋惜:「薛大人大抵不知,朝廷剛下來一份關於您的任命,陛下封了您為太子少傅。要知道這位置非是有功之人,非是陛下極為欣賞之人不可得,朝中多少人羨慕,可誰曾想竟發生了這種事。」

  四周連連響起詫異聲。

  別人也就罷,很多人都沒聽懂這官位是低是高,可薛俊才懂,老族長父子倆也懂。

  老族長身軀一陣搖晃,薛金泉忙攙緊了爹。

  正想低聲安慰他兩句,哪知老族長一把推開他,上前道:「按理說諸位大人說話,老朽不該插言。只是庭儴這孩子至孝、大義,可我這個做堂爺的得替他說一句,過世的人並不是庭儴的祖母。」

  所有人都沒想到老族長竟會這麼說,這血脈關係可是抹除不掉的,哪怕趙氏再混帳,再是做了無數錯事,可死者為大,也不能空口說白話。

  尤其這事是能遮掩得了的,隨便打聽一下就知道是與不是,老族長該不會是人老了,就癔症了吧。

  薛庭儴心知老族長的好意,打從他拿了第一個案首後,老族長就待他格外愛護。哪怕這份愛護裡摻雜著利益,可這些年方方面面,老族長仁至義盡,薛庭儴也看在眼裡。

  於他來想,這官做不做都可,他既能一步步爬上去,未必一年後就不能站起來。他不想老族長為了維護他,平白擔上一個刻薄狠毒的名聲。

  活了一輩子,到老了,不就是個名聲。

  這些日子回鄉以來,他特別感歎生死無常,誰也不知道誰什麼時候就死了,還是保留一個清白。

  他正想出面解釋,就聽老族長道:「這趙氏早在十多年前就被我那大兄弟休了,有休書為證。」

  「這趙氏好逸惡勞,刻薄子孫,村裡人人皆知,為了這事,我那大兄弟與她打了多少回架。我薛氏一門清清白白,哪裡容得下這等惡婦,老朽當年作為薛氏一族的族長,不止一次出面斥責,並讓我那兄弟休了她。可我那兄弟顧念夫妻情義,心中不忍……」

  「那一次,趙氏實在鬧得不像話,我便硬壓著我那大兄弟休妻。他求我,又替趙氏保證日後不再犯,為此親自請人寫了休書,交予我保管,並聲稱趙氏若是再犯,就用此休書休妻,不用再與他言說……」

  「我那大兄弟就是這麼被趙氏給氣死的,當時適逢有喪,又是這等見不得人的醜事,我薛氏便沒對外告知,而是經由幾個族老出面見證,就把趙氏的名字從族譜上劃了去。本想攆了她走,可她娘家無處可去,就讓她一直住在祠堂裡,算是侍奉在亡夫靈前,為自己贖罪。」

  「這次庭儴回鄉祭祖,只因婦人閑言,這趙氏竟是想不開懸樑自盡,其意欲如何,世人皆知。不管朝廷如何定論,反正我薛氏子孫沒有這般惡性難改的長輩,自然不存在守孝之說。」

  因為總不能站在日頭下面說話,一眾人便移步至族長家裡。

  王知縣和欽差,以及薛庭儴一眾重要人物,皆坐於堂中,而一些村民和薛氏的族人則站在門外。

  老族長的述說,所有人都聽在耳裡,場面一片寂靜。

  經過之前的一幕,餘慶村的村民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趙氏死不死的無關緊要,重要的是薛大人會不會因此事辭官。

  因為村裡出了個高官,餘慶村如今儼然是方圓百里最大的村子,走出去誰人不高看一眼,更不用說因此帶來的種種便利。

  官在朝中才是官,辭官了就不是官了,所以大家自然不希望薛庭儴丁憂回家。

  只可惜他們插不了言,只能聽著。

  「老人家,本官雖尊老愛幼,可這事卻不是任你空口無憑的。雖本官也替薛大人惋惜,可丁憂不過一年,實在犯不上如此。」欽差臉上雖帶著笑,但明顯有些不滿了。

  「老朽當然不是空口無憑。大人稍候,老夫這便去拿那物。」說著,老族長便顫顫巍巍去了裡屋。

  不多時再出來,手中拿著一張泛黃了的紙。

  紙張並不是什麼好紙,且經過這麼多年已經變得十分捲、脆,拿在手中就能感覺到其上歲月的流失。

  「這便是當初那封休書。」

  說著,老族長又命人把薛財媳婦帶了上來:「這就是那嘴碎惹事的婦人,你把事情經過跟大人說一遍。」

  薛財的媳婦嚇得渾身直哆嗦,但還是把當時的情況說了一說。且經過她的言語,也能聽出薛氏一族沒虧待趙氏。

  哪個鄉下老太太能有趙氏這般待遇,有人侍候著,什麼都不用幹,飯菜有魚有肉。每個月光替她請人侍候,以及伙食錢,便要耗費掉數兩銀子。

  「此事我有一言想說,之前我和薛大人提過這事,他知曉後也是感慨良多,還說打算跟族裡說,放趙氏歸家安享晚年。」說話的人是薛俊才,他乃是舉人之身,也有官前說話的資格。

  「這餘慶村村民有數千之數,當年知道這事的人,還有不少都活著。大人若覺得我們托詞,可以隨意去問。之所以會證明這些,不是為了其他,只是為了以示我薛氏一族的清白,也當不上大人那句犯不上。」

  不得不說,老族長真是人老成精,這一番做派即是說明了事情經過,又把責任推到了欽差身上。

  凡事過於刻意,都會顯得很假,而如今這些刻意,俱都是因為欽差那句質疑之言。

  確實犯不上如此,可你如此質疑我們,為了證明,我就把所有事都公之於眾,至於犯不犯得上,還得世人評斷。

  欽差啞口無言,竟是被個鄉下老頭子給落了臉面。

  薛庭儴悵然地歎了一口,站起來道:「罷,我這便上書自請丁憂,不管怎麼說總是有血緣關係。」

  薛庭儴走了,這齣戲自然也演不下去了。

  欽差托詞等朝廷消息,便匆匆忙忙走了。

  王知縣倒不想走,這一番他也看出這欽差怕是刻意與薛庭儴為難,甚至其祖母之死也顯得有些蹊蹺,早就後悔為何要跑這一趟。

  可欽差主動上門,他敢說不陪著來,只能怨自己倒黴。

  ……

  薛庭儴寫了奏疏,便命人通過驛站以加急速度送往京師。

  轉頭來到老族長家中,他卻不知道說什麼。

  老族長躺在榻上,這一場事耗掉了他所有精力,所以也是疲累至極。他有些唏噓感歎道:「你這孩子也是,什麼都不願意說,其實你這趟回來留在鄉里,堂爺就知道肯定出事了。只是你的大事,堂爺也不知,也只能為你做到這裡,剩下的還需你自己斟酌。」

  「堂爺。」

  「你是我們薛氏一族的脊樑骨,不管你做什麼都記住,有我們薛氏一族在你背後撐著。這事不怕他們查……」

  ……

  「那封休書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回來後,招兒好奇問道。

  「真的如何,假的如何,既然有東西,你全當就是真的。」

  聽了這話,招兒就知事情有些不簡單。

  她哪裡知曉,休書確實是真的,卻是當年老族長自己寫的。

  本是想嚇退趙家人,誰知趙家人太熊,根本沒用上。這封休書他一直保存著,就是知曉趙氏一直是個隱患,為了以防萬一,萬萬沒想到竟是在這時候用上了。

  就在兩口子在家裡說話的同時,外面的風波其實並沒有過去。

  本都以為趙氏的死,是其心中不忿,故意噁心人,想壞掉薛庭儴的名聲。可薛庭儴那麼說了一句,卻讓老族長上了心,便讓薛金泉在下面查了起來。

  臨著老祠堂住著的人家都盤問過,連寧寧幾個小傢伙都被盤問了出來。

  趙氏確實死得蹊蹺,可又不蹊蹺。

  蹊蹺的是死得太突然,且一個瘋了多年的老婆子,怎可能因為一句碎言碎語便懸樑了,還是故意噁心人。不蹊蹺的是瘋子的思想素來和常人不一樣。

  最後還是薛俊才拿主意,讓人去找了個在縣衙裡當了多年的差,如今歸家養老的老仵作。

  如今這夏縣,誰不知薛家的名頭,打點一二諒對方也不敢出去胡言亂語。老仵作連夜就被請來了,薛庭儴剛歇下,就被請了過去。

  因為趙氏的死因有可疑,所以她屍體一直未挪動,連壽衣都沒有換。

  老祠堂裡一切都保持著原樣,就怕損了什麼線索。

  此時趙氏所住的那間屋裡,聚了許多人。

  薛金泉、薛俊才,還有幾個薛氏一族的族人都在,薛庭儴也來了,還帶來了招兒。招兒有些怕,但實在好奇,又不放心薛庭儴一個人來,便跟著一同來了。

  屋子正中用兩張條凳架起一塊門板,趙氏的屍身便放在上面。

  「其實自縊還是他縊,很容易分辨出。自縊,人體的重量全部施加在頸上,是以下顎,也就是這裡,作為承重點,所以於痕應該是倒八字,頸骨大多數會斷掉。而他縊——」

  怕眾人聽不明白,老仵作叫來自己的兒子做示範。他兒子半蹲著,他則拿了一條繩索,從後面環繞在其頸子上,並緩緩收緊那條繩索。

  「他縊的施力範圍是四周,也就是圓形或者半圓形的於痕,且位置該是在頸部中央。」

  老仵作丟掉手裡的繩索,來到趙氏屍體前,將其頸子上的痕跡露出。

  「你們看死者的頸部,有兩種深淺不一的於痕。一種為一字型,一種卻是倒八字。再看其手骨,曲如鷹爪,指甲上也有痕跡,似乎撓傷了什麼人,所以結果顯而易見。」

  招兒忍不住插了一句:「也就說,有人勒死了她,又將之懸掛在房樑上,佯裝是自縊而死?」

  老仵作見其打扮,又是站在薛庭儴身邊,也能猜出其身份,便道:「夫人所言不錯,正是如此。」

  薛庭儴面露深思,薛家的幾個後生已經則群情激奮起來,薛俊才則是來到趙氏身邊,雙手發抖地跪下了。

  也許之前他刻意為薛庭儴開脫,是為了薛氏一族,他也知曉這事怪不上薛庭儴,可現在這種結果反而讓他鬆了口氣。

  似乎趙氏是他縊而亡,就洗脫了她寧死還要害人一把的惡毒,也讓身處在其中的他,乃至是薛庭儴,都顯得不那麼局促和尷尬了。

  「去查,挨家挨戶的查,重點放在姓鄭的身上。」薛金泉道。

  「族長,我們這就去。」

  ……

  老仵作父子被人送走了,處在深夜中的餘慶村卻一下子甦醒過來。

  狗叫聲、火把的光亮,以及雜亂的腳步聲,拉開混亂的序曲。

  「這是咋了?」一間漆黑的屋子裡,響起一個老婦人的沙啞聲。

  「誰知道咋了,可能是誰家丟了東西。」

  說是這麼說,鄭里正,不,是鄭老頭,還是披上衣服起來了。起來看動靜的,還有他的大兒子鄭高峰。

  鄭家早就分家了,打從鄭老頭從里正位置上退下來,就分了。是他主動給兒子們分的,理由是不想連累其他兒孫。

  站在門前看了會兒,看不出所以然,鄭老頭便讓鄭高峰回屋去。

  如今的鄭高峰一點都沒有十年前高大、魁梧的模樣,背駝了,腰也佝僂了,頭髮也早就有了銀絲。

  是生活的重擔,也是日子過得並不舒心。

  「爹,那你也早點回屋睡。」說著,鄭高峰就回西廂了。

  鄭老頭獨自坐在堂屋的炕上,摸出旱煙鍋,又吹燃火摺子,點了一鍋煙,抽起來。

  青白色的煙氣在黑暗中蔓延開來,什麼也看不見,只能看見有火星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有腳步聲響起,似乎來了許多人。

  堂屋門一下子被推開了,火把的光亮照亮黑暗的屋子。

  「鄭老頭,把你手和胳膊露出來給大夥瞧瞧。」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32
發表於 2018-8-2 00:29:37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三十一章

  誰都沒有想到會是鄭老頭殺了趙氏。

  鄭老頭已經病了好幾年了,都說他要死,可偏偏沒聽見什麼動靜。這樣一個糟老頭能出來作惡,著實讓很多人都吃了一驚。

  可證據俱在,老仵作的判斷恰恰應在他的身上,可能因為他老邁也沒什麼力氣,勒死趙氏的時候,趙氏掙扎著把他胳膊和手上撓得稀爛,遮都遮不住。

  且鄭老頭也承認了。

  至於為何原因,他卻不說。

  只是經過這一場事,塵封了十年的仇怨再度呈現在眾人面前,在餘慶村當家做主了十年的薛家人,這才想起十年前村裡可不是薛家說了算,還有鄭家。

  只因薛家出了個薛庭儴,所以鄭家沒落了。

  鄭老頭目的顯而易見,不過是隱忍不發,不過是為了報復。

  能把薛庭儴報復了,等於一下子敲斷了薛家的脊樑骨,不可謂不狠。

  按理說,事情真相算是弄清楚了,薛庭儴卻提出了疑問,讓人去看看鄭高峰的手。

  薛家人去抓鄭高峰的時候,他似乎有些吃驚,可再吃驚也沒掩住他手上的撓痕。

  不過這撓痕比鄭老頭手上的輕多了,只有淺淺的幾道撓痕,估計再過段時間,這血撓痕就能消失得無影無蹤。

  薛家人逼問鄭高峰撓痕從何而來,他推說是和婆娘打架。薛庭儴得到消息,讓人帶鄭高峰去看趙氏的手。

  被壓著去看完趙氏的手後,鄭高峰面色一片死寂,再也說不出任何辯駁之詞。

  其實薛庭儴開始也以為是鄭老頭存心報復,可一來他已年邁,別看趙氏是個婦人,他是個男人,可趙氏被榮養多年,體態比早先年胖了許多,以鄭老頭的體力,根本不可能將鄭氏吊死。

  再來就是鄭老頭大抵想給兒子遮掩,卻用力過猛。他手上被撓成那樣,少掉的肉自然會在另一處呈現出來,可趙氏的指甲中並沒有太多殘存的碎肉。

  所以結果顯而易見。

  只是鄭高峰真是因為十年前的仇恨,所以才心存報復的?

  這個問題沒人能回答,鄭高峰比他爹更嘴硬,什麼也不說,只是冷笑說早就等著這一天了。

  ……

  鄭高峰被拉出去在村裡示眾,無數的爛菜葉子和餵豬的潲水向他迎面撲來。

  鄭姓人沒一個出頭露面,是不敢,也是不能。實際上經過這麼多年,鄭姓人在村裡過得也不錯,除了說話不算數。

  可對於一個普通的村民來說,說話算不算數似乎沒那麼重要。

  薛家人恨鄭高峰,鄭姓人何嘗不恨。經此一遭,鄭姓人在村裡的處境又將會艱難許多。

  最後還是薛庭儴讓人出面制止了這一切,說是有朝廷,有律法,村子裡還是不要動用私刑,交給官府。

  鄭高峰被拉走的那一日,村民們又是放鞭炮,又是撒鹽巴,似乎進入了什麼慶典。

  人群之後的路旁,站著薛俊才,還有個十幾歲的少女。

  「大哥。」

  「走吧,妞妞。」薛俊才歎了口氣,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恩。」

  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下午的時候縣衙有人來報信。

  說鄭高峰走在半路逃跑,卻不小心掉到懸崖下摔死了。

  聽了這件事,餘慶村所有人都非常吃驚,卻又罵鄭高峰該死,是老天爺收他的命了。

  鄭家沒有人願意出面給鄭高峰收屍,事實上鄭高峰和他媳婦這些年一直過得不好,下面幾個孩子對這個爹也不太待見。當年幾個孩子都記事了,可沒忘記自家會成這樣,都是因為他爹偷寡婦。

  不光偷寡婦還殺了寡婦,害得爺爺里正的位置沒了,害得這些年他們走在外面,頭上頂著個殺人犯的兒女的名聲,如今又鬧了這麼一場。

  田氏早就倒下了,最後是鄭老頭去給鄭高峰收的屍。

  鄭高峰的屍體就像當年薛寡婦剛被找到時那樣,孤零零地躺在那兒,滿身狼藉。縣衙的人在將鄭老頭帶到此地後,就滿臉不耐煩地走了,絲毫沒有打算給他幫個忙什麼的。

  鄭老頭跪在那裡,看著地上的兒子,心中滿是疲憊,連眼淚都流不出了。

  「你說你這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什麼要受那些人的擺佈,這種事能是你攙和進去的,他們不會讓你活的……」

  鄭老頭並不知是何人唆使了鄭高峰,只知有一天鄭高峰突然跟他說,鄭家不會就此沒落的。再就是那天鄭高峰出去,手上帶著傷回來。

  他原本想就用自己一條老命,換兒子的一條命,誰知卻被人識破。

  「死了也好,人死恩怨消,爹陪你一起……」

  鄭老頭慢慢站起來,艱難地拖著兒子往前走。

  他神色平靜,步履蹣跚,最終父子倆一同落入懸崖。

  鄭老頭和鄭高峰一起死了消息,還是幾日後才傳回來。

  此時薛家正忙著給趙氏辦喪事,同時又有聖旨到了。

  聖旨上長篇大論說了許多,是以嘉成帝的口吻。

  大意就是在說,愛卿家裡發生的事,朕已經知道了,朕為你深表哀痛。但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萬物都逃不出規矩,大國亦是,小家亦是。

  不過到底孝字當頭,為了不有損愛卿的清譽,朕特許你在家中過了頭七,守過了頭七你就趕緊回來吧。

  這種情況下,薛庭儴只能一面忙著趙氏的喪事,一面收拾行囊準備回京。

  對於鄭家的事,他並不上心,這是早就知道的結局。

  這一次,薛耀弘沒辦法和父母弟妹們一同了,他得趕八月院試。前面兩場都過了,還得過了院試,他才能拿到生員的名額。

  離去那一天,寧寧依依不捨,鬧著還不想走。

  可惜招兒這次發了怒,連薛庭儴都不站在她這一邊。她只能含著淚揮別了小夥伴,揮別了大哥表哥,和爹娘踏上去京城的路途。

  這個夏天,整個京城也就下了一場雨。

  天熱得早,去得慢,明明七月過半,卻還是像六月大暑,絲毫沒有減輕。

  河南、湖廣、乃至江南一帶,盡皆受了輕重不一的旱災。大昌地大物博,疆域遼闊,年年都有地方受災。

  可今年的受災情形,卻似乎格外嚴重。

  起因來自河南受災,朝廷下發賑災的詔令。可惜一去就是一個多月,災情沒有減輕,反倒加重了,甚至有大量災民衝進通州。

  通州是北京的門戶,此地被衝撞了,其他地方還能跑得了。北直隸一片大亂,四處可見災民,疫病四起,人心惶惶。

  嘉成帝已經發了幾場怒,可四處皆是無糧可調,國庫倒是有銀子,關鍵能買到糧食才行。

  早在旱情初現兆頭,就有一些大戶和糧商,將糧食全部屯了起來,待價而沽。如今朝廷再三發下詔令,讓當地官府抑制糧價,盡皆無用,米價已經從一石糧食一兩紋銀,飆升至一石糧食十多兩紋銀。

  即是如此,市面上也買不到什麼糧食。老百姓們已經餓瘋了,幾地的常平倉都被衝擊,可糧倉裡卻一顆糧食都沒有。

  薛庭儴就是這個時候入京的。

  他從西北進京,水陸並行,走的是朝廷驛站,路上倒是沒看到什麼災情。

  就是進入北直隸,才發現外面的混亂。

  一路上時不時就能看見有災民成群遊蕩,見到有車就上前討食,不給就堵著不走。薛庭儴這一行百十多個護衛十幾輛大車的隊伍,他們也敢攔。

  薛庭儴只能一面走,一面命人施吃食。

  可惜卻是杯水車薪,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只會引來更多的災民。最終,他還是動了武力,才脫離了這些宛如蝗蟲的災民。

  人間慘劇!不忍目睹!

  招兒緊緊抿著嘴,兩個小的也是神情低落。

  這趟遠行他們見到了太多太多,超出他們以前所有的認知。成長就是這樣不期而至,寧寧懂事了許多,再也不像以前那樣,要了吃食卻又吃不了,不是打發了下人,就是拿去扔了。

  直到進了通州,所有人才鬆了一口氣。

  薛庭儴並沒有逗留,匆匆收拾了一番,便趕赴至京。

  與外面相比,京城方圓百里內還是極為平靜的,一行人到了京城後,招兒帶著其他人回家,薛庭儴則是奔赴宮裡面聖。

  有聖旨在,他很容易就進了宮。

  一路行來,可見宮裡的氣氛並不太好。

  到了乾清宮,嘉成帝正在裡面和大臣們議事。作為一方封疆大吏,又是太子少傅,薛庭儴在外面等候時,受到的待遇極好,並未讓他杵在大太陽下頭曬著,而是被領去了茶房。

  茶房裡,牆角處放著一個偌大的冰釜,冰釜裡大塊白冰冒著白煙,為室中增添了許多涼爽。

  小太監奉了茶來,薛庭儴也沒客氣,撩起袍子下擺在椅子上坐下喝茶。

  這裡離正殿並不遠,隱隱還能聽見嘉成帝暴怒聲。

  茶房侍候的太監們腰是彎了又彎,唉聲歎氣的,好像被訓得是他們一樣。

  在宮裡雖不缺吃喝,風吹不到雨也打不到,外面亂不亂好像跟這裡一點關係都沒有。可嘉成帝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君父憂心子民,難免雷霆震怒,陛下震怒了,他們也落不了好。

  就這麼,薛庭儴一面喝著茶,一面就跟幾個小太監閒聊起來。

  都是長籲短歎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才憂國憂民,而那些在殿中站著承受雷霆震怒的官員們都是擺設。

  差不多聊了半個多時辰,薛庭儴已經跟這一房的太監混熟了。

  他會來事,人年輕,又不擺架子,特別體諒人,給人一種感同身受感。等裡面大臣們散了,嘉成帝叫薛庭儴進去時,幾個小太監還教他千萬不要多說話,陛下發怒了,就受著。

  弄得好像薛庭儴是愣頭青,今天第一次面聖,沒見過什麼大世面一樣。

  臨走的時候,薛庭儴塞了幾個小太監一包珠子。

  這玩意在沿海一帶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可在京裡卻稀罕,可把幾個人給高興壞了,都說薛大人是個好人。

  進去後,嘉成帝臉上怒氣未消。

  薛庭儴按規矩下拜,嘉成帝叫起了,他才起來。

  嘉成帝怒氣騰騰的,背著手在前面來回不停地走著,薛庭儴只能低著頭杵在那兒。

  與他一樣的,還有殿中服侍的太監,可這些人就比他心驚膽戰多了,生怕陛下心裡一個不順,被遷怒了。

  「這群貪官,朕要一個個砍了他們,才能解掉心頭之恨。」

  「都是些無能之輩,竟是連糧食都拿不出來,你說要你們有什麼用!」

  隨著幾個撲通聲,幾個太監俱都跪了下來,就薛庭儴一個人杵著,格外顯眼。

  嘉成帝斜睨了過來,明明發怒的對象不是他,卻給人一種被怒目而視之感。

  薛庭儴潤了潤唇,道:「其實這事也不難解決。」

  「你有什麼建議?」

  「陛下現在該關心的不是有多少貪官,而是從哪裡弄來糧食賑災,不然災情擴大,流民四起,就怕有人會聚眾造反。」

  「你好大的膽子!」一聲暴喝驀地響起,夾雜著一股猛烈的氣勢迎面撲來。

  嘉成帝暴喝道:「我大昌如今一片太平盛世,朕也不是昏庸無道之君,何來反之一說。」

  氣氛近乎凝固,壓得人喘不過氣。

  隱隱有人在低喘,還有驚嚇哢在嗓子裡眼裡翻滾聲。

  薛庭儴卻是抿著嘴角,不退不讓:「下官乃是窮苦出身,很明白老百姓們的想法,他們不懂什麼大道理,誰給他們飯吃,他們就唱誰的好,可若是沒了飯吃,他們什麼事也都能幹出來。本就是愚昧無知,振臂一呼,應者雲集。什麼遺臭萬年,抄家滅族,人都要死了,誰會去管這些!」

  空氣又凝滯住了,殿中放了冰,卻似乎也降不了悶熱的溫度。

  一道如有形質的目光,沉沉地壓在薛庭儴頭頂上,幾欲噬人。

  嘉成帝肖似先皇,高大魁梧,脾氣暴烈。

  可在脾氣暴烈下,也隱藏著一顆很深沉的帝王心。這些東西相輔相成,讓所有人總是可以很輕易忽略掉,以為他是個魯莽之輩。實際上並不是,從先皇沒幹成的事,可嘉成帝卻幹成了,就能看出。

  這樣一個帝王若是換做其他時候,成就絕不下此時。不說遠超秦皇漢武,但也是開疆擴土之明君。可偏偏是在這種時候,一個看似新朝初建,實際上遺毒萬千,表面上一副海晏河清,實際上千瘡百孔的江山。

  沿海一帶的開阜,促進了大昌海上貿易的急劇增長,其實並不能解決這座江山的危機,不過是將隱在其下沉屙痼疾提前掀了出來。

  想到這裡,薛庭儴沉沉地歎了口氣,抬起頭看向嘉成帝:「那些大戶糧商地主們必然有糧,是一個人反,還是一群人反,其實陛下應該早已有了決斷。」

  只是還缺一把刀。

  所以才會有薛庭儴的奪情入京。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33
發表於 2018-8-2 00:29:53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三十二章

  招兒正在家中收拾,就接到薛庭儴奉旨出京賑災的消息。

  她根本來不及說什麼,就趕緊給他收拾了行囊,從衣物到藥材,應有盡有。

  其實早在路上時,招兒就知道薛庭儴會忍不住,果然他沒有忍住。可惜她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帶著孩子在家中等他。

  薛庭儴入京又出京的動作,讓京裡關注著他的許多人都非常吃驚。

  隨之下來的是上面發下的聖旨,封薛庭儴為賑災欽差,統籌河南等地賑災事宜,有臨時決斷權,可不上奏朝廷。

  隨之一同的還有五百錦衣衛,以及京營的三千兵力。

  如此大的陣勢,明擺著陛下要大動干戈,一時間朝野震動,無數信函飛往各地。

  事實上薛庭儴確實在大動干戈,剛出京人馬還沒到通州,就命太倉準備一萬石糧食。

  大昌朝全國各地八百多處糧倉,又分京倉、水次倉,以及地方常平倉等。而通州早在金代就是漕糧彙聚之地,大運河從南到北,通州便是終點。且從明代遷都北京後,為了存儲的漕糧,京城和通州更是陸續建了很多糧倉,統稱為京通二倉,又稱太倉。

  若說全天下哪裡沒糧都可能,但唯獨太倉不可能沒糧。

  這也是為何外面糧價連連攀升,可京城受到的波及卻不大的主要原因,因為有太倉撐著。

  太倉的糧官收到消息後,簡直懷疑自己的眼睛。

  若要動太倉的糧,朝廷早就下命了。

  可文書上有賑災欽差的大印,也容不得他不信,且隨著文書而來的,還有錦衣衛的人。他只能一面命下面人去調糧,同時快馬加鞭往京裡送信。

  可惜趕得時間不湊巧,等到京城時,城門已經關了,只能在外苦守一夜。

  另一頭糧官被壓著連夜籌糧裝車,等到次日清晨,薛庭儴一行人帶著糧車離開,京城那邊的命令還沒到,糧官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大批糧食被押著離開。

  消息在早朝時被披露,滿朝譁然。

  太倉之重,毋庸置疑。

  這京城幾百萬百姓,還有這麼多官員、勳貴王公,每天消耗掉的糧食是個驚人的數目。

  湖廣以及江南一帶俱是欠收,自顧尚且不暇,怎可能有糧往京中運,還要管著附近幾地賑災一事。沒有這兩處供給,京城坐吃山空,要不了多少日子就沒糧了。

  薛庭儴好大的膽子,竟敢擅自動了太倉之糧。

  一時間,彈劾他的官員如過江之鯽。

  群情激奮,義憤填膺,恨不得當場把他拽回來最好。

  等下面說完了,龍椅上的嘉成帝才冷笑道:「就算被他帶走了一萬石,太倉之中還有幾百萬石,難道諸位愛卿是怕京中無糧可用,也像那些災民一樣挨餓?須知若要身體安,三分饑和寒。餓一餓也好,也免得你們還要花銀子,買那勞什子人參養榮丸吃。」

  說完,嘉成帝就拂袖走了,管著朝儀的太監高呼退朝。

  下面一片鴉雀無聲,之後各自散去。

  散雖散了,卻沒有消停,許多大臣都上了摺子,這次口氣全都變了,不再抓著怕京城無糧說,而是怕以後有人效仿,朝廷難安。

  這些摺子俱被嘉成帝留中不發。

  另一頭,薛庭儴的艱難行程剛正開始。

  災民們彼此也是通著信的,這大隊人馬一看就是朝廷派下去賑災的。那一車車的糧食,在災民們眼裡比那金山還貴重,都是眼冒綠光蜂擁而至。

  這趟和薛庭儴一同下去賑災的,除了錦衣衛的一個鎮撫使,還有京大營的一個副將,兩人分別叫紀春德和汪良華。

  汪良華見此情形,忙讓兵卒們驅散災民,甚至不惜動武。

  誰曾想卻被薛庭儴給攔下了。

  「此次賑災,以撫民為主,讓人放糧。」

  「大人。」

  「就地施粥,讓人告訴他們,我們這次去就是賑災,只要守規矩,不惹事是非,跟著我們走,不會有人餓死。」

  誰都鬧不明白薛庭儴到底想做什麼,可出京之前上面發了話,一切以薛大人的意見為主,汪良華只能下去安排。

  沒有紮營,只是就地壘灶造飯,剛好也是中午了,官兵和災民們一起吃。

  飯食很簡陋,只有稀粥,下面倒是有兵卒們抗議,可汪良華已經讓人下去說了,所有人都吃一樣的飯食。

  你們吃稀粥,上面的大人也是稀粥,災民們同樣如此。

  難道你一個小兵卒子,比上面的大人還大?

  一眾兵丁只能咽下抱怨,吃了一碗能數清米粒的稀粥。

  吃完後,除了晃一晃能聽見肚子裡的水響,一點都不解餓。

  可轉頭看災民,明明也是稀粥,卻好像吃到什麼珍饈佳餚。

  很多人都捨不得吃,要麼是先緊著老人小孩,要麼就是一口一口細品著,好像吃了這頓就沒下頓了。

  一瞬間,似乎就明白了什麼。

  吃完歇息兩刻鐘,繼續上路。

  期間,源源不絕有災民奔赴而來,隊伍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人知道這裡有官大人施粥。不止是一頓,而一天三頓。

  於是就這樣,大批的流民和災民漸漸遠離了京城附近,竟是隨著薛庭儴一路往南行去。

  沿路各府縣都盯著這邊的動靜,見這大隊人馬遠離,都不禁鬆了口氣。

  消息遞回京城,嘉成帝又冷笑了:「一個個屍位素餐,讓你們想法子疏散災民沒辦法,讓你們開倉放糧諸多顧慮。每年拿著朝廷的俸祿,不能為朝廷解憂,要你們何用!」

  這下可沒人再彈劾薛庭儴了,人家雖是要了糧,可關鍵人家辦了事。

  這一切說起來簡單,實際上很難。

  災民的處置可不光是管飽肚子不餓死人就行,還得防著各種疫病。幸虧經過這麼多年,朝廷對疫病的防治,還是有些章法的。

  再加上雖是沒糧,但有藥材,薛庭儴出京時特意管戶部要了十來車的藥材。

  他命下面兵卒著重注意疫病防治,所有人喝的水一律要燒開,不能隨地便溺,要及時處理,就地掩埋,不能隨意污染水源,違者一律驅逐。

  倒是沒有災民敢犯。

  且他每天都會在造飯時,讓人燒了藥湯分發下去,讓每個人都喝一碗。隊伍中一直沒有疫病發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可同時也有一個嚴峻的問題出現在眼前,那就是糧食不多了。看似一萬石糧食很多,就不說這三千五百個兵士,災民已有近萬人之數,不過是杯水車薪。

  每天都是三頓飯,兩頓稀的,一頓乾的,所有人都開始瘦了下來。甚至是薛庭儴,好不容易養了些肉,又以肉眼可見的程度開始掉膘。

  這日傍晚,隊伍就地紮營造飯,從遠處駛來一輛馬車。

  馬車在外圍就被攔住了,聽說是薛大人家裡派來的人,兵卒們才放了行。

  是趙志。

  他獨身一人,帶來了一些衣物和一個食盒。

  又告訴薛庭儴,夫人跟來了,就在後方不遠處跟著,隨行的還有薛府的一眾護衛。

  薛庭儴氣急,讓趙志回去說,讓招兒趕緊回去。

  第二天趙志又來了,還是帶來飯菜,雖是簡陋,但比那稀粥卻勝過太多。同時還有招兒的回話,她出來是巡視北直隸各地生意,並不是刻意跟隨至此。

  薛庭儴倒是想攆她回去,可心知肚明招兒倔強,她若是打定了主意,誰說都沒用。就算表面應承,背地裡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只能默許。

  不過很快薛庭儴就沒功夫去管這些了,因為到了保定府。

  這保定府乃是大府,也是拱衛京師之重鎮,更是京城的門戶。出了保定,就是正式離開北直隸了。

  保定的大戶、富商們不少,之前薛庭儴帶著大隊伍,過城而不入,都是繞道而行。這次他卻改變了章程,讓大隊伍在城外就地紮營後,就帶著錦衣衛的人入城了。

  打從這些人入了保定境內,就有人一路盯著,所以保定這邊早就有了防範。

  不過薛庭儴只是帶著錦衣衛的人進城,京大營的人沒帶,災民們也沒帶,自然沒人敢阻攔。

  可心裡都是起了疑惑,這人到底想幹什麼?想要糧,他們可是沒有糧的。

  他們很快就知曉薛庭儴想幹什麼了。

  薛庭儴到了保定府府衙,便找到了知府陳茂龍,詢問他此地最大的糧商和大戶是誰。

  陳茂龍躊躇不言,也是弄不懂欽差大人想幹什麼。

  薛庭儴冷笑說若是耽誤了賑災大事,朝廷首先就饒不了他。又有人捧著那道『可臨時決斷,不上奏朝廷』的聖旨立在一旁,更不用說那些虎視眈眈地錦衣衛了。

  陳茂龍無奈只能報了兩個名字,薛庭儴也爽快,讓他以知府之名,召兩人前來說話。

  很快,這兩個大戶就被找來了。

  錦衣衛的人抬了兩箱銀子進來,扔在兩人面前。

  「本官為朝廷辦差,奉陛下旨意出京賑災,為了免於被人說朝廷欺壓百姓,本官也不賒欠你們的,就按照近兩年的市價,這些銀子能換多少糧食,你們自己看著辦。」

  「欽差大人!」

  兩人震驚不已,卻又不敢說什麼,只能拿眼睛直個勁兒去瞅陳茂龍。

  這陳茂龍既是本地父母官,少不了與這些大戶們打交道,平時也沒少受對方好處,此時自然要幫著說話。

  「欽差大人,如今各地欠收,遭了災的地方不少,我保定的糧食也是杯水車薪。他二人雖是當地有名的大戶,可他們也不種糧食,又能從哪去弄來這麼多糧。」

  薛庭儴冷笑,目露寒光地看著對方:「陳大人是以何種身份為二人說話?」

  「這——」陳茂龍沒想到薛庭儴會這麼問,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若是以官身,可以閉嘴了,若是以二人親眷友人的身份,那就另在外算了。」薛庭儴笑吟吟的,可沒人以為他是在笑。

  傻子才會明白告訴外人,自己受了大戶的好處,為對方遮風避雨,陳茂龍自是連忙說是誤會了。

  「既然是誤會了,那更好。陳大人,實話也不怕跟你說了吧,太倉那裡的糧,我拼了這一身官袍不要,才要了一萬石糧食。如今疏散災民、賑災撫民的差事俱壓在我一人之身。本官不堪重負,卻又不得不為之,索性這差事辦砸了,陛下會要我腦袋。你說在我掉腦袋之前,我隨便砍幾個人的腦袋,會不會讓自己多生出一個腦袋,讓人多砍幾次?」

  這話說得太繞,乍一聽去,根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可細細琢磨,就能聽明白裡面的威脅之意。

  薛庭儴臨危受命,可苦於無糧,明擺著這差事不好辦,難道此人打算破罐子破摔?

  左不過你讓我不痛快,我也讓你們不痛快,就看看是你們先不痛快,還是我先掉腦袋,我又有幾顆腦袋可以掉。

  捧著聖旨的胡三又往前走了一步,薛庭儴風淡雲輕地往那裡看了看,才又笑看著陳茂龍道:「如今外面有數萬災民,本官本來打算是將他們一路帶離京師重地,可惜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米糧下肚,他們跟不跟本官走,本官就不知道了。」

  這又是威脅。

  事實上這些災民們能去了京城附近,何嘗不是沿路這些府縣的地方官刻意為之。

  當地民生安否,關係著考績,而考績關係著能不能升官。這些災民就宛如那火中之栗,碰不得沾不得,若是在當地逗留,時間長了必然會生亂。

  朝廷才不會管這些人是不是當地百姓,只要在你治下生亂,就是你的責任。所以一旦聽聞有災民流民來襲,當地官員都是遠遠就讓人看著。看見蹤跡了,便緊閉城門,無論你哭天喊地,就是不開。

  都不開的情況下,不就都往京城那邊去了。

  這些都是下面官員心知肚明,卻從來不會說的問題,而此時薛庭儴竟拿著這威脅上了。

  你不給糧沒關係,那災民們我就不管了,到時候出了亂子,反正是你保定府的事。

  陳茂龍額上的冷汗直流,真恨不得把這欽差給扔出去。

  但只限於想想,他眼睛盯向下面的大戶。

  兩個大戶平時在保定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如今跪在這裡沒人叫起,兩個官員互鬥,倒把他們給牽連上了。

  可打死他們,他們也不敢說欽差大人是青天白日訛詐。

  看了看那兩箱銀子,若是沒算錯,也就兩萬兩銀子。這些銀子其實買不了多少米,他們哪個人手中不是攢了好幾糧倉的糧食。

  陳茂龍顯然有了決斷,眼中帶著威脅之意的同時,還在述說一句話——就當是送瘟神。

  兩個大戶對視一眼,只能就當是送瘟神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34
發表於 2018-8-2 00:30:05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三十三章

  兩個大戶如喪考妣下去安排,還故意佯裝十分艱難,恨不得把自家糧倉底兒都刮乾淨了,才找來兩萬石糧食。

  外面已經在裝車了,薛庭儴讓人拿來紙筆,大筆一揮寫下一份筆墨。

  「本官知道是占你們便宜了,可事從緊急,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若是你們不願要這銀兩,可在保定府收上稅糧後,憑此筆墨與陳大人換取同等糧食,銀兩則押解上京,陛下那裡,本官會去說明。」

  這是幹什麼呢,幹什麼?想證明你欽差大人沒有強買強賣?

  可不管怎樣,薛庭儴心滿意足拿到糧食,而這兩個大戶不光收了銀子,還收到一份欽差大人的墨寶。

  薛庭儴帶著糧食,和一眾歡呼的災民,繼續往前行。

  ……

  就這麼走一路,強買強賣一路,薛庭儴一行人終於入了河南境內。

  他們這一路上宛如蝗蟲過境,逢府過縣皆不放過,當地大戶們俱是叫苦不迭。若是府城能搬走,恨不得趕緊搬離了,也好遠離這群人的行徑路線。

  當然,這都是奢望。

  因為薛庭儴要的糧並不多,又是拿著命做威脅,很多大戶和地方官基於送瘟神的心態,都是拿出糧食將之打發了。

  幸好薛庭儴也算信守承諾,倒是沒有幹出拿了糧還賴著不走的事。

  其實每個人都有一定底線,薛庭儴很聰明地沒有越過那道底線,他說出的數目都是讓人肉疼,但不至於潑了命都不要也不給的。

  這一路上其實早就不缺糧了,不過這事外人不知道。每次拿到糧食後,薛庭儴都會留下一半,另一半命人偷偷往前方送糧,等沒糧了再帶著災民們去找大戶。

  因為隊伍太過龐大,足夠掩人耳目,一時還沒人發現這件事。

  至於京城那邊,早就有人收到薛庭儴強買強賣的消息,卻沒人敢說,都是佯裝不知。

  說什麼呢?彈劾什麼呢?

  賑災在前,強買強賣你又如何,人家不是沒給你銀子!真說急了,毒舌的嘉成帝一句你行你上啊,就足夠將話堵死。

  都知道這是個得罪的人的差事,誰腦子抽了才會給自己找事。不然換做平時,這賑災欽差的位置,早就讓人搶瘋了。

  入了河南後,薛庭儴這一行人便進行了分批,汪良華和紀春德都被派了出去。

  不光帶了兵卒和糧食,還帶了不少災民。

  如今這些災民日子過得可是不差,雖是依舊吃不飽,但最起碼不用擔心餓死和病死,每天要幹的事就是跟著大隊伍走,沒糧了就往城門前一坐,自然有糧食從天而降。

  簡直過得不要太美。

  其實到了現在,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欽差大人在做什麼了。

  出於一種同病相憐之感,也是出於救己救人,更是樂於看見那些大戶和貪官們吃癟,這些災民都願意幹這活,哪怕這一路並不是回家鄉的路。

  他們願意跟著大人,就這麼打貪官劫大戶。其實也不算劫,他們給了銀子,他們是奉、旨、賑、災。

  災民們活了一輩子,才發現那些貪官和大戶可以這麼對付,自是對欽差大人敬仰不已。

  尤其欽差大人愛護民眾,平易近人,一直和災民們同吃同住,關於他的名聲也在災民們之間流傳,又經過災民之口,流傳向更多的人。

  欽差大人姓薛,當年可是轟動天下六元及第的狀元爺,這些年在沿海一帶,造福了許多老百姓,沿海一帶的百姓日子過得蒸蒸日上,如今又回來拯救他們於水火之中。

  這些話災民們並不會說,他們大字不識一個,哪裡能說出這些。

  他們只會逢人就說,薛大人是好官,大大的好官。

  他們只會擁戴對方,如臂使指,指哪兒打哪兒,絕不含糊!

  就如同薛庭儴所言,其實底層的老百姓,對於上位者來說,才是最可愛的老百姓。他們需求不高,不過是填飽肚子矣。

  有了這麼一群人在手,薛庭儴並不怕這次賑災不能完成。

  把天捅破了就捅破了吧,反正早晚都得破。

  人格魅力在此展現無遺,哪怕汪良華和紀春德不太甘願,也不敢多說什麼。

  無外乎被架得太高,無外乎不光這些災民,甚至他們手下的兵卒都對薛庭儴是絕對擁戴。

  自此兵分三路,擴散開來,暫不細表。

  入了河南,才是真正的人間煉獄。

  十室九空,不是死了,就是跑了。每個府縣外都聚集著大量的災民,官府卻無糧可放。

  有的據城抗之,不讓災民進城,有的心軟些的官員將災民放入城,卻無法調停災民和當地百姓的衝突,面對的就是全城大亂的局面。

  不過這樣的官員極少,因為一旦城裡亂了,就是地方官的責任。

  重則砍頭,輕則丟官。

  這也是為何那些地方官都不願放災民們入城的真正原因。

  薛庭儴一行人路過的磁縣就是如此。

  縣城一片狼藉,不光常平倉被衝擊,縣衙也被暴民衝擊了。當地縣官嚇得躲在一處民居,一直不敢出頭露面,還是見了欽差的大旗,才躲躲藏藏地出來了。

  一大把年紀,哭得傷心欲絕,那股委屈簡直沒辦法說。

  他是好心,是不忍心,為何好心卻是被這樣的辜負了?

  可能怨誰呢?

  誰也怨不了,災民是想活命,百姓們也想活命。

  這樣的官員蠢是蠢了些,至少心是好的,可惜辦錯了事,方法不對。

  薛庭儴出面幫著重組了縣衙,留下賑災的指令以及一些糧食,又把這些災民留了數百人,便帶著大隊伍走了。

  有了這些災民幫忙安撫,最起碼下面不會亂得太厲害,再加上照著他的指令做,又有這批糧食,足以讓此縣暫時安穩。

  當然,想得真正的安穩下來,還得有足夠這些災民吃到秋收的糧食,等到那時候沒有受災的地方能收一批糧食上來,各地均一均,總能度過這個難關。

  河南一共九個府,薛庭儴不可能每個府城都走到,只能先前往開封,看看當地的情形再說。

  開封暫時安穩,看得出地方官還算有些章程。

  雖是情況同樣不好,但也不至於餓殍遍野,薛庭儴並沒往府城去,而是去了開封的廣濟倉。

  這廣濟倉臨著黃河,地勢高,運輸方便,乃是河南當地最大的糧倉之一。

  屬開封府轄下所管。

  薛庭儴是先帶著人到,等到了地方,沒有防備的糧官被嚇呆了。

  之後雖佯裝鎮定把薛庭儴一行人請了進去,可他之前表現出的詫異早就漏了自己的底兒。

  薛庭儴被請著坐下喝茶。

  這糧官也不過是個八品小官,自然只有陪站著的份。

  兩人一番你來我往,大多是薛庭儴問,糧官答。

  說著說著,這叫魏大勇的糧官便感歎了起來。

  訴著河南當地百姓的苦,不是旱就是澇,好不容易這兩年朝廷大肆修堤,總算不澇了,又旱了起來。

  薛庭儴也就陪他說了幾句。

  說完,薛庭儴也沒耽誤切入正題,問起如今倉中可還有糧,能調出多少糧食。

  魏大勇自是答,無糧可調了,能調的糧都調給了各府縣,不然也不會鬧成這樣。

  薛庭儴微微頷首,道:「那把相應調糧的造冊,拿來給本官看看。本官受命賑災,只一人之力,哪能兼顧全省,自然是根據各地放下去的糧來判斷,拾遺補闕。」

  「這——」

  「難道有什麼為難之處?」薛庭儴好奇問道。

  魏大勇抹了一把汗,連連搖頭:「自是沒有為難的,下官這便下去準備,還請大人稍坐。下官讓人準備些飯菜,大人辛苦一路,也該好好地歇一歇。」

  這個薛庭儴倒是沒有拒絕,魏大勇便下去了。

  很快,就有人送來了酒菜。

  竟是雞鴨魚肉都有,不可謂不豐盛。

  陪在薛庭儴身邊的,有兩個百戶。

  一個是錦衣衛的,叫韋雲傑,四十多歲的年紀,留著一縷鬍鬚,看起來長相平常,但雙目流轉之間寒光四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另一個則是京大營的,叫陶建新,人稱陶黑牛。人如其名,壯得像頭大水牛。

  菜上好後,便有人將他們三人請去用酒菜。

  外面的一干隨行之人,也各有酒菜照顧。

  見下人都下去了,陶黑牛才罵道:「他奶奶的,還說沒糧,吃得比我們還好。」

  薛庭儴笑吟吟的,拈著酒杯道:「既然知曉事出反常,其中必然有蹊蹺。」

  韋雲傑拿過酒壺,湊在鼻尖聞了聞,面色一凝道:「大人,這酒裡面下了蒙汗藥。」

  陶黑牛一臉吃驚,旋即暴怒去拍桌子,卻是被韋雲傑拽住了手。

  別看他力大無窮,韋雲傑看起來就是個白面書生,他被鉗住後竟是不能動彈。見他冷靜下來,韋雲傑才鬆了手。

  「他們可真敢。」

  薛庭儴撂了酒杯,掏出一塊帕子擦了擦手:「有何不敢的,死自己不如死別人,能賭一把,誰都不會放棄。」

  「那他們是想?」

  「先別說這些,告訴外面的人別中了招。」

  不用薛庭儴說,韋雲傑其實已經去辦了。

  也不知是不是錦衣衛有什麼特殊的聯絡方式,也沒見他幹什麼,只是站在窗前敲了敲,就又回到桌前。

  除了酒以外,菜裡倒是沒被下藥,三人大吃了一頓。

  另一處院子中,魏大勇十分焦慮地來回踱步走著。

  從外面走進來一個差役,魏大勇忙走過去問道:「酒菜可是送過去了?他們可是用了?」

  這差役長得瘦長臉,眯縫眼,一看就是個猥瑣的。

  他連連點頭笑著:「大人,小的辦事您放心,現在就等他們都睡過去了。」

  魏大勇鬆了口氣,望天道:「如今就只有等了,希望武大人那邊的信能早些到,咱們也能有個章程,不然……」

  這時,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匆匆跑進來一個人。

  魏大勇幾步上前,接過對方手中的信,就拆了開。

  看完後,他臉色難看得嚇人,良久方一把攥緊了手,似乎下了什麼決定。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35
發表於 2018-8-2 00:30:18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三十四章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其實這句話並不是沒有道理,殺人難免露了蹤跡,可若是放火,那相對就要簡單許多。

  事後,完全可以推說是走水,誰也沒有證據。

  已是深夜,院外卻響起陣陣急促的腳步聲。

  院中雖亮著燈,卻是一片死寂,哪怕是這些腳步聲,都沒能引來裡面人的驚醒。

  魏大勇親自帶著人進了院中。

  「薛大人?」

  他先在外面試探地叫了兩聲,見裡面沒有動靜,才做了手勢

  一堆又一堆木材被堆放在牆角處,還有人不停地往裡面搬著木柴。同時又有人搬來一桶桶油,潑在木柴上,和門前和窗戶上,竟是一條生路都不打算給對方留。

  「下去做了冤死鬼,千萬不要怨我,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誰讓你要問那些賬冊。也怪你不直接去府城,偏偏來了廣濟倉,聰明反被聰明誤,大抵說的就是你這種人。六元及第?真是可惜了。」

  有人遞來火把,魏大勇接過便扔在那堆木柴上。

  火勢一下子躥了幾人高,而後變成熊熊大火燒了起來。魏大勇駐步看了一會兒,直到濃煙彌漫開來,才帶著人匆匆離開。

  暗夜之中,橘黃色的沖天火光格外醒目。

  又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發現,一面喊著走水了,一面喊著人來撲火。

  大家拿著水桶前來撲火,可惜火勢只是控制不再蔓延,裡面卻是根本進不去人,只能任它燒著。

  魏大勇得到消息,匆匆趕來,硬是要往裡面闖,口中一口一聲欽差大人。還是旁邊的差役死死拉住他,才沒讓他衝進去。

  「你鬆開,欽差大人還在裡面,出了這樣的事,聖上一定會要了本官的項上人頭……」

  「你也知道你項上人頭保不住了?」

  黑暗中,突然有人這麼說。明明聲音並不大,卻是奇異地鑽入所有人的耳中。

  一陣微風拂過,吹散了籠罩在月上的烏雲,這才讓人看見那邊陰影裡似乎站了幾個。

  「你……」

  魏大勇的上下牙齒哢哢直響,竟是驚詫到眼睛珠子都凸了出來。

  「怎麼?很意外本官沒在那裡面?」薛庭儴輕輕地笑著,往前走了幾步,其身影這才暴露在人眼底。

  一身朱紅色的金繡蟒袍,那是位極人臣的表示。

  「其實本官也是為你著想,你說你好生生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偏闖進來。嘖嘖嘖,人啊,真是容易想不開,你說你做什麼不好,幹甚做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

  「把他給我拿下!」隨著另一個男聲響起,從黑暗中躥出十幾道黑色的人影。

  卻是錦衣衛的人。

  不過是須臾之間,魏大勇以及他身邊幾個人,俱被拿下了。只剩一些手裡拿著水桶的差役,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看著這一幕。

  「魏大勇意圖謀害欽差,現已將他拿下,從犯者速速認罪,不知情者一律挨著牆邊站。」

  隨著撲通撲通幾聲響,那些差役俱都跪了下來,喊道自己絲毫不知情。

  陶黑牛上前拍了魏大勇的腦袋一下:「好你個姓魏的,膽子不小,謀害朝廷命官,知道爺爺我是幹什麼的?瞅見沒,那是聖上欽派的賑災欽差,那是錦衣衛的鎮撫使,爺爺我是京大營的,吃了你的熊心豹子膽,竟然敢對我們使這種下九流的招數。」

  魏大勇臉上慘白,嘴唇翕張了下,卻什麼也沒說,只是面若死灰。

  薛庭儴提前來到廣濟倉,也就帶了二十多個人。

  不過把以魏大勇為首的一干人拿下,下面那些不知情的差役們並不能構成任何威脅。很快,他們就把整個廣濟倉給控制住了。

  堂中,燈火通明,薛庭儴審問魏大勇。

  這魏大勇長相不起眼,倒是個硬氣的,竟是緊閉了嘴,什麼也不說。

  不過他這一套,在錦衣衛面前可不好使。韋雲傑使了個眼色,便有錦衣衛的人上前將之拎了出去,不一會兒外面就響起撕心裂肺的慘嚎聲。

  那是疼到極致才能發出的嘶喊,讓人聞之毛骨悚然。

  不多時,那人又將魏大勇拎了進來。

  就見本來好生生的一個人,竟是渾身宛若無骨,身上也濕透了,卻是冷汗所致。

  「說吧。」

  然後魏大勇便說了。

  ……

  提起這個,還是要說一說糧倉的事。

  大昌兩京十三省共計八百多處糧倉,又分京倉、水次倉,以及地方倉。

  京倉專司軍隊餉糧、官吏祿米、皇室宮廷享用,以及調控京師重地糧價等;水次倉則是轉運各地輸京糧食的臨時用倉;至於地方倉又稱常平倉,平時除了用來容納稅糧,每年每個地方倉還必須儲備一定數量的糧食,就是為了處理及應對各種突發事件。

  例如賑濟、例如平糶。

  平糶指的是朝廷對糧食市場的一種調控,在市面缺糧糧價上漲之時,將所儲備的糧食按作正價放入市場,壓低糧價,以免糧賤傷農又或是糧貴傷民。

  不同府、州、縣,各有不等的儲備數目,而除此之外,每個省還設有督糧道。

  這個督糧道意義有些寬泛,也不是標配之物。

  有些省有,有些省沒有,例如江南一帶以及湖廣是有的,因為這幾地是大昌的出糧大省。而對於一些容易鬧出災情的地方,例如河南這個靠近黃河,十年九澇的地方,也設有督糧道,主要是統籌全省之糧,以備不時之需。

  像廣濟倉便是充當這樣的角色。

  每年各府縣收成之時,除了當地衙門會截留一些糧食充盈常平倉外,廣濟倉也會截留一部分,剩餘的糧食才會轉運上京。

  儲備在糧倉的這些糧食是常年不動的,每年都是新糧下了換舊糧。

  糧食這東西經不起放,所以各地都有一種約定俗成的規矩,那就是找個糧價合適的時候,將那些放了兩年以上的陳糧賣出去,換上同等數額的新糧。

  世人都喜金銀之物,誰也不能免俗,白花花的糧食放在那,眼睜睜看著放成陳糧,市價立馬跌了一半不止,免不了就有人動心思。

  明明當年的新糧就可以買一個很好的價錢,為何要等它放陳了,再折價去賣?

  於是這糧倉中的糧便被人動了。

  起先只是從中撈個差價,後來是撈著撈著就忘了,糧倉的糧越來越少,只能拆了東牆補西牆。

  若是換成平時,自然沒事,反正寅吃卯糧都習慣了,若是朝廷有人下來查,他們提前就會得到消息,補齊也就罷了,可誰曾想今年竟碰上了旱災。

  其實去年河南便旱了一次,只是情況不嚴重,也沒到朝廷派人下來賑災的地步。本想著今年會是個風調雨順的年成,誰曾想又旱了。

  災情嚴重後,朝廷下命放糧賑災,地方上命令倒是收到了,卻沒幾個地方能拿出糧食賑災。

  對著朝廷說是賑了,可惜糧食不夠,其實私底下根本沒放糧。有的即使放了,數量也極少,這也是這次災民會有如此之多,甚至鬧到京師重地的主要原因。

  地方的常平倉且就不提,廣濟倉首先就跑不掉,不過災情嚴重也不是沒好處,這麼混亂的局面,怎麼放糧放了多少糧,還不是下面這些官員說了算。

  可這些人萬萬沒想到,欽差怎麼就突然殺到了廣濟倉。

  明明他們收到的消息是,這大隊人馬還在其他府縣。

  就不提北直隸的那些地方官了,他們看待欽差宛如看到瘟神。可河南當地的地方官看見薛庭儴,卻像看到了財神爺爺。

  劫大戶好啊,把大戶都劫了,賑災事情一罷,他們也能渾水摸魚做個糊塗賬。

  萬萬沒想到人家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呢。

  也因此才會有魏大勇臨危受命,行那暗夜殺人之事。

  ……

  魏大勇在錦衣衛的手段下,將一切事情抖了個乾乾淨淨。

  陶黑牛恨得是咬牙切齒,連素來沉穩從容的韋雲傑,也是眼中冷芒頻頻閃爍,唯獨薛庭儴一點也不驚奇。

  在那夢裡,作為一眾貪官污吏的最上層人物,薛庭儴雖是不貪,但並不代表他不知道下面人貪。

  他們怎麼貪,用什麼手段貪,他都是心知肚明,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不聾不啞,不做家翁。

  想做人上人,其下必然有各式各樣的附庸之輩,這些人有好有壞,可對上位者來說沒什麼區別,水至清則無魚。

  再說了,時下大抵也沒有官員不貪,端看貪多貪少。

  魏大勇上面那個人就是布政使司參議武胥,也是河南督糧道總糧官。

  至於其上還有沒有人與之沆瀣一氣,抑或是同流合污,連魏大勇也說不清楚。他的官銜太低,根本不知道上面的事情。

  東方已露出魚肚白,竟是天快亮了,可事情儼然沒有過去。

  徹夜未眠的不光薛庭儴等人,還有參議武胥。

  就在魏大勇行事之時,他的府中聚集了不少人。

  都是難掩焦躁,卻又故作輕鬆,一直到已至深夜,都有些熬不下去了,這些人才各自歸家,只有武胥還繼續守著。

  眼見東方微白,武胥有些忍不住了,找來心腹隨從前去廣濟倉問話。而與此同時,大量災民漸漸往開封府城靠近。

  「大家都再堅持堅持,欽差大人已經去給我們找糧了,要不了多長時間,我們就能有飯吃了。」

  「馬上就到了開封,欽差大人就在開封。」

  開封近郊,一隊隊一群群的災民,宛如潮水一般,緩緩前進。

  承宣佈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巡撫衙門,乃至都指揮使司,都設在開封府,這批災民靠近自然被其內的官員獲知,引來陣陣震動。

  「去,讓人攔住這些人。」巡撫衙門裡,彙聚一堂,布政使參議武胥氣急敗壞道。

  「大人,這麼多人讓誰去?」

  武胥看向都指揮使衛義濤,衛義濤沒接茬。

  「衛指揮使。」

  衛義濤站了起來,道:「你們繼續,本官指揮所裡還有事,就不多留了。」

  「衛指揮使!」

  「行了,他即不願蹚這趟渾水,你何必強人所難。」按察使呂延壽道。

  「不過是一群災民,先讓下面衙役去攔著,犯不著動用衛所的人,現在最重要就是廣濟倉那邊的情形到底如何了。」布政使姜志毅道。

  「下官這就再派人前去詢問。」

  ……

  廣濟倉內,招兒連夜趕至,氣兒都來不起喘一口,就帶著身邊兩個丫鬟忙上了。

  如今她身邊的丫鬟個個會盤帳,這是最基礎的必備。

  不光是她和兩個丫鬟,還有薛庭儴。

  四人搭著手,將廣濟倉近幾年的帳目盤了一下。

  不得不說這些官員們,論貪墨,個個都是一把好手,可惜做賬的功夫不成,帳目做得是錯漏百出。大抵也是不怕人查,抑或是圖省事,很多帳目不清。

  為此,幾人只能往前追溯,才能大致算出廣濟倉一年到底能收入多少糧,又往出放出了多少糧,還有這次又賑了多少糧。

  另一頭,開封府的官兵已經攔住了那些災民,可惜事情完全脫出他們的控制。

  「為什麼不讓我們去,欽差大人就在前頭。」一個高大魁梧的莊稼漢,扯著脖子喊道。

  「就是。」

  「欽差大人說了,他先行一步籌糧,我們後腳就到。你們這些人知不知道欽差大人是幹什麼的,欽差大人就是陛下派來救助我們這些老百姓,我們一路跟著欽差大人從京裡回來。欽差大人說了,朝廷會有糧食發下,足夠我們把這個災年渡過去,不讓一個人餓死,你憑什麼不讓我們過去。」

  「是不是他們害了欽差大人?這些貪官污吏恨毒了薛大人,他們關著城門不讓我們入城,朝廷發下的糧食被他們層層扒皮。欽差大人去要糧,他們都不願給,肯定是他們把薛大人怎麼了,所以才不讓我們過去。」

  災民們群情激奮。

  這麼多人激動起來,可不是個小場面,衙役們不過只來了幾十人,哪裡能他們的對手,只能一步步往後退去。

  「你們想幹什麼?你們這些人是想反了?」帶頭的衙役抽住腰間的刀,恐嚇道。

  「你別拿反不反來壓我們這些平頭百姓,欽差大人說了,我皇陛下雖身處宮中,但心繫百民,所以才會派來欽差查民情、聽民意、解民憂,你他娘算個鳥蛋,來跟我們說反不反?你能代表欽差,能代表官府,代表陛下? 」

  帶頭的衙役被堵得面色頓變,不禁往後退了一步,斥道:「你們、你們這群刁民!」

  「咱們別跟他們廢話,肯定是這些貪官污吏為難了薛大人,陛下好不容易派個好官來,可不能讓他們這群人給害了。咱們去找他們要人!」

  「對,找他們去要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36
發表於 2018-8-2 00:30:29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三十五章

  災民們像洪水一般往前湧去,乍一看去密密麻麻,十分嚇人。

  這二十多個衙役在這般陣勢下,無疑是螳臂擋車。

  他們只能狼狽地退至一旁,見後方隊伍中有兵卒模樣打扮的人,忙奔去道:「你們就不管管,衝擊了府城,誰也逃不了干係。」

  這些兵卒子也不理他們。這時從後方跑來幾名騎士,為首的是一位身穿圓領甲的錦衣衛。

  「你們為何堵住我們的去路?」

  這話說的。別看衙役們敢和兵卒們叫板,卻不敢跟錦衣衛的人大小聲。錦衣衛可是皇帝親軍,誰不知道,又不是不想活了。

  於是衙役頭子只能苦著臉,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欽差大人因有事先走一步,我等奉命沿路保護這些災民,其他一概不歸我們管,你們跟我們說這些並無用處。再說了,這些災民找的是欽差大人,人找到了,災民們怎麼可能會衝擊府城,還是不要危言聳聽的好。」

  「這……」

  「還不速速退開,不要擋了我們的去路。」有人呵斥,這些衙役們自然不敢再攔,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些人絕塵而去。

  災民們很快就來到開封府一里境內,府城裡因為收到消息,早已緊閉了城門。

  巡撫衙門中,布政使姜志毅大發雷霆,一再催促武胥廣濟倉的消息可是傳來了。

  武胥急得團團直轉,道:「下官已經派人去了,可如今城門緊閉,還不知能不能進來。」

  「那你就不知道派幾個人在城門處守著?」

  「下官這便去辦。」

  等武胥下去後,姜志毅憂心忡忡地來回踱著步。

  坐在首位上,一直沒說話的巡撫項竘,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們動手時就不動動腦子?」

  姜志毅也是滿臉憋屈:「我怎知這些災民會鬧這麼一齣!」

  「若是本官沒料錯,那災民裡肯定有人慫恿。」項竘慢條斯理說。

  聞言,姜志毅當即看過來,盯著項竘,眼神一動也不動。

  「中丞大人的意思是?」

  「這還用說,這些災民互不認識,從來是一盤散沙。即使結伴抱團,也只是少數,百數已是破天。可你看看現在外面圍了多少人,這麼多的災民若說中間沒人指使,用屁股也能想到不可能。」一直在旁邊喝茶的按察使呂延壽道。

  「那你們說的意思是——」姜志毅頓了下,倒抽一口冷氣:「欽差大人沒死?」

  呂延壽放下茶盞,閑閑道:「死沒死那就不知道了,也許你那手下的手下辦事機警,那薛庭儴精明一世,糊塗一時,正好被那糧官給治死了。」

  對方的口氣聽起來太刺耳,姜志毅也不是傻子,不過是心急如焚,沒去在意。此時聽見對方說這話,當即滿腔怒火被點燃了。

  「呂大人說這話是何意,那欽差若是沒死,跑不掉我,還能跑得掉你?武胥的好處,你也沒少收吧,何必在這裡跟我裝什麼置身事外!」

  「本官裝置身事外了?你讓那姓武的不動腦袋動手時,怎麼不想想後果……」

  「行了,吵什麼吵!」

  一聲冷喝徒然響起,姜志毅和呂延壽止住了爭吵,可還是氣呼呼的,明擺著沒消氣。

  「敵人還沒上門,你們自己反倒亂了起來,照本官來看,你們還是自己送上門引咎受死,也不用說這麼多廢話。」項竘目露冷色地看著兩人。

  「中丞大人,下官也不想和他吵,可你看他說的那些話。」姜志毅委屈道。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如今最關鍵是要弄清楚廣濟倉那邊的情況到底如何,你去盯著手下人,讓他們一有消息便傳上來,如果一直不見回來,就再派人去。」

  「可……」姜志毅還想說什麼,卻在項竘的瞪視下噤了聲。

  姜志毅匆匆下去了,呂延壽望向項竘,道:「大人,如今可怎麼辦才好?」

  項竘撫了撫鬍子,眼中閃過一抹冷芒:「要做兩手準備。」

  呂延壽一怔後,當即點點頭。

  事情的發展越來越糟糕。

  那些災民們堵了城門,外面的人進不來,裡面的人也出不去。

  姜志毅心急如焚,可派去廣濟倉的兩撥人,都沒見回來。

  日落月升,夜幕降臨。

  他倒也試著往外派出過第三撥人,可根本沒辦法出去,那些災民一直叫著讓開城門,見裡面一直不開,到了晚上竟是直接就靠著城門外睡下了。

  又是一日太陽升起,這一日城裡的人更難過了。

  捶門聲不斷,一面捶著,一面說找欽差大人。

  外面聚集的災民越來越多,甚至有其他處災民紛紛趕至。口耳相傳,一傳十十傳百,竟是傳起欽差被裡面的官員害了。

  要知道這城裡可不光幾個官員,還有許多平民百姓。其實也可以算是災民,只是當地知府安置有方,及時關了城門,又開倉放糧施粥,暫時城裡還沒亂。

  如今城門被堵,又傳言派來賑災的欽差被人給害了,城裡也是人心惶惶。

  姜志毅倒想出兵鎮壓災民,可惜衛義濤閉門不見,明擺著不打算蹚渾水,就指著幾處府衙的衙役,恐怕出去後反會被人鎮壓。

  「張大人,這事你到底管還是不管,你是這開封府的知府,如今城門被暴民衝擊,你就眼睜睜的看著?」武胥氣急敗壞道。

  張盛正在臨時搭建的帳篷裡,探看災民的情況。

  開封府也鬧了疫病,幸虧隔離及時,倒是傷亡不大。如今這些患病的災民漸漸轉好,張盛每天都會來探看,就怕下面的人渾水摸魚,短缺了災民的湯藥,是時鑄成大錯。

  「武大人,您可千萬別這麼說,張某不過是個小小的知府。如今這開封城裡,巡撫、布政使、按察使幾位大人都在,可輪不上張某人充大頭。」

  武胥臉色十分難看:「可這開封府是你治下,到時候暴民衝進城,難道你就能脫得了干係?」

  「脫不了干係就脫不了干係,如今外面亂成這樣,我作為地方父母官無能為力,只能坐視百姓受苦。左不過要被朝廷追責,下官現在想不了武大人那麼遠,做好當下就足以了。等此間事罷,大不了就是罷官為民,下官早已有了心理準備。」

  「你——」武胥氣急,臉陰了下來,道:「難道張大人還在記恨當初本官阻著不讓你放糧,不讓你收容災民之事?此事也不是本官一人所決定,需知災民是小,開封府幾十萬百姓為重,連開封都亂了,你我乃至幾位大人都得被罷官。」

  張盛冷冷一笑,消瘦的臉上滿是洞悉一切的顏色:「不敢,下官不過是個小知府,不能記恨,也不敢記恨。」

  「這麼說來你是不願出面制止這事了?」

  「武大人還是不要強人所難,下官上有八十歲老母,下還有妻兒數人。幾位大人都解決不了的事,本官如何能解決,出去還不是被那些災民給活吞了。」

  「好,你很好!」武胥一拂大袖,怒氣衝衝離去。

  等他走後,一個衙役湊上前來,小聲問:「大人,這得罪了武大人——」

  「早就得罪了,也不差這一次。」

  武胥離開這裡後,就匆匆去了蕃司衙門。

  見到姜志毅後,他稟報道:「大人,那張盛不願出面。」

  張盛雖是小小一知府,但在百姓之中頗有清名,這次鬧出災情,他出面主持開封府城之事,一切井井有條,也算是個能臣。

  尤其他不顧上面命令,硬是收容進了一批災民,又把開封府衙下常平倉的糧食濟了一大半,更是頗得災民們的愛戴。

  若是此事由他出面,至少城裡的百姓不會人云亦云。

  城裡不亂,就暫時不怕外面亂。若是張盛能出面說服外面的災民,那就更好了,可惜對方不答應。

  武胥恨不得一刀砍了張盛!

  「如此這般,只能另想他法了。」姜志毅歎了口氣道。

  短短數日,他竟是憔悴許多,眼眶都下陷了。

  「那大人,屬下現在?」

  「你先回去休息,連著忙了兩日,你也辛苦了。」

  「屬下不辛苦。」

  等武胥離開後,姜志毅眼中閃過一道冷芒。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37
發表於 2018-8-2 00:30:42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三十六章

  次日清晨,布政使姜志毅親自出現在城門樓上。

  下面,一眾災民正在就地壘灶煮粥。

  這些都是平日裡幹慣了,所以他們動作井然有序,有人拾柴,有人洗鍋,還有人蹲在灶前添柴看火。

  像這樣的土灶有許多,他們幾十人一群聚在一起,十分安靜。

  這種安靜甚至讓姜志毅有些不適,不敢相信這些人就是昨日那些在城下叫囂的災民。

  這群慣會裝相的刁民!

  所謂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眼睛髒的看到的只有屎,張盛的想法卻完全與之相駁。

  他看的是百姓的惜福,看到的是某人在治理災民上很有一套,若是大昌都是這樣的官員,何愁百姓會受苦。

  張盛其實並不想來,可昨日姜志毅親自來找他,讓他有些動搖了。

  哪怕是為民生疾苦,他也不該賭這口氣。若是這些災民真是衝入城中,是時城內大亂,苦得還是百姓。

  「本官乃是承宣佈政使司的布政使,本官用本官的官帽向爾等保證,欽差大人並不在開封城裡。若是本官沒弄錯,欽差大人去了廣濟倉,就是為賑災糧食一事。」

  聽聞城門樓上有人說話,災民們停下手上的動作,仰頭看了過去。直到姜志毅在門樓上又重複了一遍,這些災民才面面相覷起來。

  災民中,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站起,揚聲道:「誰知道你們說的是真是假,說不定是騙我們的。你們這些當官的,一個個嘴裡沒一句實話,只會打官腔。糧食不給一顆,只會抱著說沒糧,可我們怎麼看你們一個個吃得腦滿肥腸,不像是挨過餓的模樣。」

  這話引起一眾災民大笑,把姜志毅笑得是臉色紫黑,差點沒血液倒流氣死。

  可他也清楚這個必須得忍了,災民再這麼堵下去,是時驚動了朝廷,到那時候事情就捂不住了。

  他忍著氣,道:「這消息是本官剛收到的,本官與諸位大人也正打算去那處恭迎欽差大人,若是你們不信,可與我等一同前往。」

  「真的?」

  「本官至於去騙你個平頭百姓!」姜志毅氣得鬍鬚直抖。

  「既然你這麼說了,咱們就姑且信你們一次。大夥兒的意見如何?都應一應。」

  「那就去吧,不行了咱們再來。」人群裡有人應道。

  還有人說:「跟你們去管不管飯?我們天天鬧饑荒,不管飯我們可沒力氣走。」

  「就是就是。」

  「人都快餓死了。」

  聽到下面這些潑皮無賴的話,姜志毅氣得臉又紅又青,半晌才跺著腳道:「本官這就去給你們找糧。」

  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城門樓上垂下一根根繩索,其上都綁著糧袋子。

  城裡還是不打算將災民們放進去。

  災民們一哄而上,將糧袋子解下來,扭頭便去造飯。

  飯其實還是之前的熬的粥,不過每個鍋裡都又加了米,總算不用吃那清得見底的稀粥了。

  直到這些災民們吃飽喝足,才從中讓出一條大路。

  城門緩緩開啟,先跑出來許多拿著大刀的衙役,排成一排,將所有災民隔開,門裡才駛出兩輛馬車。

  浩浩蕩蕩的大部隊便往廣濟倉去了。

  這廣濟倉看似糧倉名,實際上算是一個小鎮。

  不過裡面並沒有平民,除了一個個糧倉,就是一些糧官和差役、糧丁。

  這趟除了姜志毅,按察使呂延壽也來了。

  等一行人到了廣濟倉,大門很快從裡面打開,將他們放了進去,災民們卻是攔在外面。不過薛庭儴也派了人出去說話安撫。

  「欽差大人!」

  「欽差大人到了開封,為何竟沒有派人去開封城報信,我等也好來迎接?」

  薛庭儴含笑道:「事從緊急,也不用做這些虛套。」

  姜志毅和呂延壽對視一眼,兩人作揖行禮:「下官姜志毅,下官呂延壽,拜見欽差大人。」

  「不用多禮,二位坐。奉茶。」

  說著,便有人端了茶來,姜志毅兩人也在下面坐下了。

  兩人借著坐下的空檔,又觀察了下堂中。

  就見薛庭儴一派安適,言談之間隨意放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才是這裡的主人。倒是糧官魏大勇不曾見到,而四周站著的都是欽差的人。

  氣氛尷尬起來,薛庭儴不說話,這兩人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本是為試探而來,不說話又怎好試探,難道問你為何好生生的活著?

  這時,一身飛魚服的韋雲傑走上來,薛庭儴看了他一眼,他便長身立在堂中,清了清嗓子道:「傳聖上口諭。」

  姜志毅和呂延壽沒料到有這麼一齣,忙站起打算跪下接口諭。

  可韋雲傑立在薛庭儴身側,此人竟是不避不讓,韋雲傑也就罷,傳口諭就是代表聖上,難道他們也要跪欽差不可?

  諸多念頭只是一瞬間,姜志毅牙一咬牙便跪下了。呂延壽眼中厲芒一閃,心裡甚至惱恨姜志毅,可這般情況,他也只能跟著跪下。

  韋雲傑洋洋灑灑道:「傳陛下口諭,河南地方官當協助欽差辦好賑災一事,百姓安則你們安,百姓不安,爾等愧對蒼生,愧對朝廷,愧對朕。」

  「臣慚愧,臣等定協助欽差辦好賑災之事,不負我皇所望。」

  薛庭儴心裡的那口氣,終於順了一些,這才忙宛如大夢初醒一般,站起做虛扶狀:「兩位大人快快請起,陛下不過勉勵爾等,並無責怪之心。本官出京前,陛下還專門叫了本官說話。陛下說,那姜志毅、呂延壽乃是朝廷棟樑,受朕之看重,為人也是勤勤勉勉,恪盡職守,清正廉明,乃是不可多得的好官……」

  因著薛庭儴這段『陛下說』,兩人又跪了一會兒,方站起來。

  期間各種心理活動,暫不表述。

  待兩人又坐下後,薛庭儴才仿若突然想起,問道:「還不知河南巡撫項大人如何,怎生沒有前來?」

  這種情況,項竘怎麼可能來。不過這話肯定不會如實說,只能說是項大人最近實在太過勞累,已經病倒了,實在不能前來。

  有了這些鋪墊,姜志毅也問出疑惑:「大人,還不知此地糧官?下官來後,竟是一直未見此人。」

  「他啊?」薛庭儴含笑看著姜志毅:「他也有些身體不適,病倒了。」

  好吧,這話接不下去了。

  本來是想來探探虛實,如今半分虛實沒探到,反被折騰了半天,又是跪又是伏低做小。

  那這趟前來的目的——

  其實姜志毅還想問問武胥派來的人如何了,可眼見著欽差是不可能告訴他的。

  呂延壽看了姜志毅一眼。

  姜志毅一咬牙,撲通又跪了下來,伏地大哭:「下官還有一事,下官失察,愧對朝廷……」

  不得不說,這些能坐上一方大吏位置的,沒幾個是簡單角色。

  至少這姜志毅演戲演得就不錯。

  這一番哭訴是聲聲如泣,一把血淚,將一個因失察而致使下屬作惡的長官,詮釋得極好。

  「下官並不為自己辯解,可這督糧道本就到底乃是朝廷特設,他雖是下官的下屬,可下官無權節制於他。這次若不是出了這麼大的事,那武胥露了馬腳,下官與呂大人、巡撫大人還是不知的。本想將此人綁來見大人,誰曾想此人竟是因心中害怕,畏罪自殺了。」

  「心中害怕?畏罪自殺了?」薛庭儴摸了下巴喃喃。

  姜志毅看了他一眼,道:「如今屍首尚停在其家中,這武胥到底也是三品官員,因罪證還不確鑿,所以未做其他處置。」

  「心中害怕,畏罪自殺了?」薛庭儴又重複一遍,呵呵冷笑:「此人派人謀害本官時,怎麼心中不害怕?事成則高枕無憂,事敗就知害怕了,姜大人大抵不知,此人巴不得盼望本官趕緊去死,竟是連派了兩批人馬前來催促。」

  「這——」姜志毅唾駡:「這武胥真是罪大惡極,抄家滅族都不足以抹掉其罪行。」

  「這兩日本官命人核查這廣濟倉歷年賬冊,碩鼠累累,貪吏竊國,罪大惡極。」薛庭儴深吸一口氣,到底平穩下激動的情緒,道:「罷,本官個人安危是小,那些受苦受難的百姓為大,此事還是容後再說,本官先與爾等回開封,賑災為重!」

  事不宜遲,薛庭儴命下面人準備啟程,也不過兩刻鐘不到,一行人便離開了這廣濟倉。

  出了門外,災民夾道眺望,直到見到從馬車探出的薛庭儴,才放下心來。

  「爾等終日暴露野外,到底於身體不宜,本官已經安排下去,爾等可暫住廣濟倉,容後朝廷就會派人下來安置。」

  「我們信薛大人的,薛大人怎麼說,我們怎麼做。」

  「薛大人是好官,只要薛大人還安穩,我們就放心了。」

  「我們真怕那些貪官會害了你……」

  這一聲聲一句句,宛如巴掌也似,一巴掌一巴掌打在姜志毅兩人的臉上。兩人明明就在車中,只能拉緊車簾,緊閉車窗,渾當沒聽見。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開封城。

  本該是去巡撫衙門,可項竘抱恙,薛庭儴便以不便打攪為由,去了布政使衙門。

  開封當地官員盡皆來拜見,薛庭儴命之一切從簡,不用多禮。

  呂延壽本是提出要不要請巡撫也來,薛庭儴又以項大人辛苦了這麼久,難道臥病在床也不能安生,做以拒絕。

  項竘不在,薛庭儴最大。

  這些人也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話不容多說,薛庭儴讓人拿出一本賬冊,列數自打災情爆發,從廣濟倉一共賑出多少糧食。又命人計算各府縣一共多少百姓,每個百姓每日需食多少糧食可以活命。

  這每個府縣多少人口,皆是有黃冊可查,只是眾人沒想到薛庭儴會如此清楚,竟無需看黃冊,只憑記憶便能口述。

  「本官出京之前,特意去戶部要了河南當地的黃冊,既然是朝廷存冊,定然不會出錯。如果出錯,那就要問問當地官員,是不是玩忽職守了。」薛庭儴似笑非笑,用指節叩了叩桌案:「不過這些先不管,既然地方報上去是如此多,我們就按這些來算,如今一共需要這麼多數目的糧食,方可平息河南境內災情,就不知諸位大人可出力多少?」

  「這——」下面一眾人面面相覷。

  薛庭儴又道:「對了,你幾人作為地方父母官,不在其治下留守,怎生跑到開封來了?」

  他這話是對陪站在末端,連位置都沒處坐的幾個身穿青色官袍的小官說的。

  這幾人俱是下面的縣官,因當地縣城亂了,便怕死地來了開封。也是心知一省高官盡在此地,自然不會放任他們不管,高官餓不死,他們自然也餓不死,算是耍了回小聰明。

  可惜撞在了欽差手裡。

  其實這趟他們本不敢前來,可欽差到此,他們躲著不出面,被追究起責任,只會加重罪名,才會惶惶而來。

  來後,見欽差大人也未提起這事,只當渾水摸魚躲過了,沒想到還在這兒等著了。

  幾人撲通撲通俱都跪了下來,有的叩首求饒,有的則哭訴起當地亂象,諸如自己差點丟了命之類的話。

  「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本官當場砍殺了你們,也是你們該死!」

  這話正是每個縣衙內『戒石亭』中的碑上所刻,乃是警醒地方父母官之言。可惜這些縣官們每日坐於堂中,對著這『戒石亭』,依舊沒將這些話牢記在心。

  「欽差大人,下官錯了,下官一定改之……」

  幾個縣官紛紛求饒,薛庭儴眼中現出怒芒,明顯怒不可遏。錦衣衛的人也出動了,紛紛抽出腰間的刀,來到幾人身後,一切只在千鈞一髮。

  有人嚇得尿褲子。真以為欽差要砍殺了他們,也是薛庭儴這番氣勢太足,而錦衣衛的人來勢洶洶。

  上首左右兩側坐著的幾名高官,如坐針氈,更不用說還有兩個別府的知府。

  認真來算,他們也算是犯了王法,地方官不得隨意離開地方,可他們卻是丟下治下老百姓逃之夭夭。

  若是換做之前,怎麼也有人出面勸阻,可這一次因先發生欽差疑似被害之事,自己都岌岌可危,誰替誰說話。

  「罷!本官初來乍到,賑災為重,不易沾染血腥。命爾等將功贖罪,籌糧撫民,爾等罪狀,事後再論。望爾等不要讓本官失望,此次賑災重中之重,陛下特發下聖旨,准許本官先斬後奏,如若爾等還是敷衍了事,是時本官心狠手辣,可千萬莫說本官不念同朝為官之情義。」

  這番話與其說是給幾個小縣官聽的,不如說是給那些如坐針氈的高官聽。

  幾個縣官俱是連連叩首,至於那些高官們心中如何想,暫且不論。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38
發表於 2018-8-2 00:30:54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三十七章

  之後,薛庭儴對籌糧之事進行了分派。

  他的意思是由官府出面購買那些大戶手中的存糧,按之前市價計算,若是大戶們不願要銀,事後補糧也可。

  總而言之,糧食必須拿出來。

  有糧就能好好說話,沒糧讓他們各自掂量著辦。

  這還是薛庭儴一貫的套路,強買強賣。只是這次不用他親自出面了。

  待一切都安排罷,連著幾日未曾合眼的薛庭儴,回到安頓的住處中。

  招兒正在房裡,她依舊穿了身男人衣裳。

  燭臺下,紅妝扮男裝,端得是異種風情。尤其招兒體貼,見他回來,就上前為他摘下官帽,並寬衣解帶。

  換做以前,薛庭儴早就按捺不住了。

  這廝是個表面正經,私下浪蕩的,曾不止一次在內帷中,讓招兒穿了男裝。可五次裡,招兒能有一次答應就不錯了。

  今日他卻毫無興趣,也是累的。

  其實招兒也累得不輕,只是還有許多雜事要安頓,她也是剛忙完,薛庭儴就回來了。

  「就這麼饒過他們?」招兒臉色有些不忿。

  薛庭儴揉了揉眉心,歎了一口道:「暫時也只能這樣。這些人裡其中有多少蠹蟲碩鼠,咱們且不知,無憑無據也不能因自己猜測,就興師問罪。再說,賑災還要用人,把這些人處置了,人手從何而來,到時候下面只會更亂,而且我還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

  招兒好奇地看向他。

  薛庭儴又道:「所謂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倒不是以武力而論之,而是強龍初來乍到,地頭蛇卻盤根錯節,他們彼此守望相助,方方面面都能打點到。若是無事也就罷,我不介意陪他們玩一玩,可如今賑災之事不宜耽誤,與其把他們都處置了,不如讓他們先下去幹活。」

  「你的意思是——借力打力?」

  薛庭儴笑著點點頭:「就讓他們狗咬狗一嘴毛,我先歇著再說。」

  「歇一歇也好,你最近也累得不輕。」招兒心疼道。

  「你最近也辛苦了。」薛庭儴攬著她的肩,兩人去床榻歇息。

  薛庭儴的一番隔山打虎,攪動地何止是一兩個人的心。

  從布政使衙門出來,有靠山的都去找靠山,沒有靠山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發愁。其實欽差大人的意思很明顯,就是拿著聖旨壓著他們去對付那些當地大戶。

  只有兩條路可以選,要麼『借』來糧食,要麼自己掂量著辦。有把柄在手的,還能怎麼掂量,只能先保命再說。

  巡撫衙門中,姜志毅和呂延壽都來找了項竘。

  這種時候,自然不能走正門,而是走後門。項竘也沒在前衙見他們,而是在後衙的書房中。

  「我說兜兜轉轉鬧什麼,原來都應在這兒!」呂延壽冷笑。

  可問題是這招打得他們有苦說不出,武胥那邊就不提了,該掃尾的已經掃乾淨了,問題是那個糧官還在欽差的手裡。

  那糧官是武胥的人,武胥有沒有對他說過什麼,誰也不知道。還有欽差說盤了廣濟倉歷年來的帳目,這些帳目他們平時從沒關注過,帳目上會反應出來什麼,會不會跟他們扯上什麼關係,這些都是未知數。

  事到臨頭,他們才發現百密總有一疏。而這一疏就像頭頂上懸著的大刀,誰也不知會不會掉下來。

  姜志毅心情不好,項竘心情何嘗好。

  為了避嫌,他才刻意沒出面,即是心存給欽差一個隱晦的下馬威,也是想安撫下面人心。

  不要驚慌,就算欽差來了,還是他來見自己,而不是自己去見他。欽差要想把賑災的差事辦好,必然要求到他頭上。

  既然求到他的頭上,就說明對方不想大動干戈,還會去用下面的人,下面自然可安枕無憂。

  可如今倒好,欽差一聽說他抱病,就好像避瘟神一樣避去了布政使,連巡撫衙門都不踏。而呂延壽建議要不要去請巡撫,欽差竟然說既然項中丞病了,那就好好養著吧。

  這話裡的意思太多,讓他養病,是不是想架空他?

  現在已經有這麼個趨勢了。

  項竘倒想跳出來說一句,本官寶刀未老。問題是欽差竟佈置下這種差事,若他病癒了,對方會不會同樣對他提出這種過格的要求,若是提出了,他是應還是不應?

  不應是抗旨不遵,應了是人心不穩。

  且項竘還有另一層考慮,下面的關係盤根錯節,此事一生必然會生出矛盾。攀到他門下的關係並不少,是時找上門來,他如何推脫?

  那些大戶們看似不起眼,實則哪個不是手眼通天,所以還是病著吧。

  即使這個病,有些憋屈。

  這邊兩人各自思索自己的難處,那邊呂延壽道:「下去借糧是勢在必行,這事暫時不用我等下去辦。可有一事——」

  「什麼事?」

  呂延壽恨不得一巴掌把姜志毅給打了,他怎麼就攤上個這樣的豬隊友。

  「你別忘了,當初朝廷下命賑災,咱們往上報的是已賑了,可糧食不夠。廣濟倉那邊走的是空賬,我們對下賑的也是空糧,唯一該發下去的那些糧食,都被你攔截到了開封。如今那姓薛的按黃冊的人口和廣濟倉的帳目來算,本該借來一百萬石糧食就夠賑災了,如今卻要被虧空掉的數目給湊出,等於這些死賬都要讓我們來背上。」

  姜志毅愣了下:「可這糧食又不是我三人吃的,這開封上上下下,哪處沒吃。」

  呂延壽氣笑道:「那你去跟欽差說,那空賬都是被你吃了,也是你截下賑災糧到開封,所以廣濟倉那邊的放糧帳目不作數。」

  敢這麼去說,那是明擺著找死,主動把把柄往人手裡送。

  也許欽差就是洞悉了這些,所以才會用這樣的招數來對付他們。

  「這還有沒有天理了,這糧食不是我一人吃的啊!」大抵是這幾日受到的打擊實在太重,姜志毅一屁股坐在地上,以袖掩面大哭起來。

  項竘直皺眉頭,若不是還指著姜志毅辦事,若不是他也是一方大吏,真恨不得把他也給治死了。

  「你趕緊起來,你現在要操心的是,下面那些官員找上來,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

  「你覺得他們會自己背了被空賑的糧食?」呂延壽氣急道。

  這時,有人敲響了門,先是項竘的人說話,跟著則是姜志毅的心腹。

  「大人,您還是快回去一趟,汝寧府、南陽府的二位府台大人找您,說是有要事相商。」

  來了。

  欽差到了開封,按規矩各府的知府都該來此述職。

  一是便於欽差瞭解當地情況,二來也是來要糧。

  河南一共九個府,有兩個府的知府本身已在開封,剩下七個府的知府也紛遝而至。

  他們一直堅守治下,就是篤信朝廷不會放任不管,既然欽差來了,他們的面子功夫也做足了,自然忙不迭就來了。

  誰曾想到了後,沒糧也就罷,面對的還是自己下去借糧的差事。

  哪怕欽差再曉之以理,可那笑臉下的威脅可是明擺著的。

  欽差特意拿出每個府的黃冊,以及地方常平倉的帳目,完全忽視了若是常平倉有糧,何至於讓災民們鬧到北直隸,儼然就打算將這筆爛帳記在他們頭上。

  「歸德府記名在冊共計有十餘萬人,常平倉常年儲備的糧食在八萬餘石,除過這些日子賑濟而出的糧食,你需借來三十萬石糧食,便足夠治下災民一直過到秋收。這個數目想必不難,地方大戶若是不願要銀,就用來年的稅糧抵之,你當從中做好工作,如今適逢災年,當是官民同心,方能共渡難關。」

  「可大人——」

  「難道章大人有什麼難處?如果有難處可直言,本官可另派人暫代你下去借糧。」

  說是暫代,這是明擺著要撤職吧。

  這位章大人自然連連搖頭,說沒有難處。

  等下去後,卻是滿臉苦澀流於言表。

  離開布政使衙門的時候,經過大門他和一個疤臉人走了對面。

  章世複心想,這般又瘸又瞎的人,竟然跑到蕃司衙門了。

  不過他因著有心事,也沒多想,可他對面的人卻是瞳孔一陣緊縮,連著盯了他背影好幾眼。

  「胡爺,這是看什麼?」胡三一個手下跑過來問道。

  胡三搖了搖頭,又往那處看了一眼:「沒什麼,進去給大人回話。」

  如今整個河南境內,也就開封城算是最為平靜,街上的商鋪大多數都開著,就是路上行人很少,也沒見著有什麼生意。

  章世複離開布政使衙門,心中發愁在大街上逛了很久。

  也知道這麼乾逛沒什麼用處,他回到下塌處,讓心腹下人去外面打聽消息。

  打聽了一圈後才發現,欽差大人也不單只針對他一人,而是各府各縣都是如此。先給各府長官派差事,再是下面的小縣官,沒人逃得掉。

  現在,其他幾個先到的府台都快急瘋了。

  別人也就罷,這次鬧旱災,為了籌糧之事,章世複可沒少往外跑著借糧。

  他倒不是怕下面災民餓死,他是怕欽差到後,府衙下常平倉沒糧食的事被人發現了。

  其實以前章世複沒這麼膽小的,他也是一路從底層縣官做到知府的位置,可自打嘉成九年夏天發生的那場事後,他的膽子就變小了。

  這些糧自然不是章世複一人所貪,不過是前任轉後任,後任再往下一任轉。

  章世複坐上這知府位置時,那常平倉就是一本扯不清的爛帳,一直沒扯清楚。尋常碰到上面有人來查,就往裡頭補上一些,沒人就撤掉,久而久之所有人都麻痹了,視為尋常。

  都知道若是有什麼事,這事遲早漏兜,問題是人不是火燒眉頭,誰願意去給別人擔責任。

  你貪,我貪,大家貪;你好,我好,大家好。

  反正也任不了幾年,基於這種心態,常平倉那處就成了沉屙痼疾。

  如今倒好,欽差下了命,等於這一攤子都砸在自己身上。

  門外響起下人的稟報聲:「大人,河南府的陳大人約您一同去找布政使姜大人。」

  去幹什麼?自然是要空賑的糧食,這糧食他們可不會背,如今都自身難保了,也不在乎會不會得罪上級。

  可無人知曉,章世複所在的歸德府卻沒有被空賑,上面是發了一批糧食下來的,這也是為何歸德府是除過開封以外,情況最好的府之一。

  至於為何別人都沒有,歸德府卻有後,只有天知地知章世複知和那人知了。

  想到那個人,章世複眼中閃過一道希冀的光芒,也許他可以向那人求助。

  不,還是先緩緩,那處能不去儘量還是不去,也免得最後一分香火情都給砸了。

  「你去和陳大人的下人說,老夫趕了幾日的路才到,還需稍作安頓,明日再去尋他。」

  之後的兩日裡,章世複和另外幾個知府都去找過姜志毅。

  姜志毅倒也說給他們想法子,可什麼法子卻並未透露,而布政使欽差那邊已經在催他們回地方了。

  章世複整整想了一個晚上,次日還是去了巡撫衙門。

  這些日子不管外面鬧成什麼樣,項竘一直閉門不見人,可章世複來求見,卻有人把他引了進去。

  「你來找本官有何要事?」為了表明自身確實有病在身,這些日子項竘都是臥病在榻上。

  章世複恭恭敬敬作揖行禮道:「下官此次拜見,主要是來探望中丞大人身體可是安康。」

  項竘見此,也不好再擺冷臉:「本官並無大礙,無事就退下吧,如今情況不同以前,還是別惹來猜忌的好。」

  他這話看似替章世複考慮,何嘗不也是為了自己避嫌。

  提起這事,章世複想起這兩日私下流傳的一些小道消息。說是這次事情鬧得太大,恐怕中丞大人都難辭其咎,所以才會在欽差到後,主動退讓。中丞大人自身都難保了,又怎會保下面人,沒看見姜大人急得都快房頂冒煙了嗎。

  想到這裡,章世複撲通一聲跪下了,匍匐在地:「還望大人能救救下官。」

  救什麼?彼此心裡都清楚,只是項竘惱恨此人如此沒有出息,就是一些糧食,就能把他難上了,竟求到他面前。

  「此事一出,即使能借到糧,恐怕下官也借不上了。下官不過是個小小的知府,欽差大人本就是強人所難,再加上常平倉的虧空,殺了下官,下官也填不上啊!」

  「你填不上,難道本官就能填上?」

  「大人不同,大人乃是一方封疆大吏,大人您手眼通天,定能救小的性命。」章世複見項竘老臉冷硬,不禁緊張地潤了潤唇,輕聲道:「大人,您可別忘了嘉成九年的那場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39
發表於 2018-8-2 00:31:08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三十八章

  嘉成九年?

  那一年陰雨綿綿,到處都是水,到處都是濕漉漉的。

  那一年發生了一場事,改變了項竘和章世複的命運軌跡。

  兩人一個從知縣升到了知府,另一個從知府一路攀升至一省巡撫。

  不過就是那麼一場事,卻頂上別人奮鬥一輩子。

  那一年也是兩人最不願回首的一年,每一次回想起都是心驚膽戰,恨不得能像割肉一樣,把那段記憶割掉,這樣才不至於屢屢從噩夢中驚醒。

  渾濁的洪水,有山那麼高,就那麼噴湧而來,夾雜著亂樹枝和石塊肆掠而過,而他們就站在距離洪水沒有多遠的一處山坡上。

  哀鴻遍野,到處都是被泡的腫脹的屍體,哭聲、喊叫聲,還有轟隆隆的流水聲……

  大片陰影從兩人對視的眼中閃過,隨著一個驚醒的同時,另一個也驚醒了。

  「大人!」章世複感覺一陣口渴,又忍不住潤了潤唇,他的臉色近乎哀求:「就這一次,最後一次。」

  項竘看著他,看著這個看似卑微低賤,實則貪婪無厭的人。

  若是目光可以物化,章世複大抵會被眼刀子戳死。項竘冷笑:「本官該怎麼信你,上次你也說最後一次了,這才多久又反悔了?」

  章世複也不去看他,只是低頭喃喃道:「下官實在沒辦法,不然也不至於來求大人。大人您信下官,真是最後一次了。下官,不敢試圖試探您的底線,真是最後一次。」

  「你最好記住你說的話!回去吧,過兩日會有人去找你。」說完這句,項竘收回目光,靜靜地躺在那裡。

  章世複心中先是一喜,可這種異常地安靜卻讓他有一種不安感。

  可他想了又想,還是覺得項竘不敢拿他如何。要知道他可是留了後手,就是因為這後手,項竘才一直不敢動他,而不至於像……

  章世複不禁打了個寒顫,心中也清楚項竘的心狠手辣,又一次跟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次。

  等章世複被領下去後,項竘才叫了人。

  「……找些災民,等他離開開封的時候……」

  薛庭儴把該安排的都安排下去了,就等著坐著看戲,所以這兩日也是挺悠閒的。

  見胡三從外面進來,他好奇問道:「你這兩日在做什麼,怎麼神神秘秘的?」

  胡三目光閃了閃,道:「大人,屬下沒忙什麼?」

  除過招兒,胡三可是薛庭儴最瞭解的人。

  只見他這模樣,就知胡三說了謊。倒不是胡三露出什麼破綻,而是薛庭儴對胡三實在太熟悉了。

  「真的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大人……」

  相對於薛庭儴對胡三的熟悉,胡三何嘗對他也不也是如此。一見大人的眼神,胡三就知道沒瞞過對方。

  他頹然地歎了口氣,道:「其實是有件事的……」他頓了下,有些複雜道:「我在開封碰到一個熟人。」

  薛庭儴一個激靈道:「仇人?」

  胡三點點頭,眼中綻放出一抹仇恨的目光:「大人可還記得當初屬下跟您說的,我爹與那虞城縣知縣交好,可惜……」

  聽完後,薛庭儴摸了摸下巴:「這可真是因緣際會,不是冤家不聚頭啊。那你打算怎麼辦?」

  胡三也沒瞞他,一把攥緊拳頭:「他馬上就會離開開封府,我準備半路……」

  「你準備半路殺了他?他堂堂一個知府出行,如今外面這麼亂,至少隨扈也有幾十人,你一個人能打過幾十人?」薛庭儴打斷道。

  胡三被說得一愣:「屬下、屬下會想辦法,大人您放心,屬下一定不會牽連上您……」

  「行了,別說牽連不牽連了,這些年你也幫了我不少。當初我本就答應要幫你報仇,雖是如今對象換了,但若是利用好,也不是不能……」

  天色熹微,東方剛泛起一抹魚肚白,一行車隊悄悄從開封城離開。

  章世複在開封又等了兩日,就等來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趟他先帶回五千石糧食應急,之後會有人將剩餘糧食送到歸德府,這下他終於可以安心了。

  押送糧食的是他帶來的二十多個衙役,和他的十多個隨扈。如今外面正亂,沒有人保護,他也不敢在外行走。

  開封府離歸德府並不遠,兩個府緊挨著,如果不是帶著糧食,兩日就能到,如今至少得走五六日。

  這日,行到快中午的時候,也沒看到驛站的影子。

  如今外面亂糟糟的,沿著官道開設的茶寮早就關停,也就只有驛站可供打尖歇腳。不過他們來之前就是走的這趟路,也算是輕車熟路,到了日頭移上頭頂,車隊就停了下來,準備歇一歇吃點乾糧再走。

  衙役們三三兩兩地靠在車旁,借著車擋太陽。

  章世複坐在馬車上,他的十多個隨從則圍著馬車四周。

  四周靜悄悄的,日頭曬得人發暈,免不了拿著水囊灌水,可水也沒剩下多少了。

  這種天,別說人了,連馬都煩躁不安。

  休息了片刻,一行人便打算再次啟程,可偏偏這時候生了亂子。

  不知道從哪兒跑來幾個災民,先是用泛著綠光的眼睛看著他們,隨即有兩個人跑了,留下兩個攔著車討食。

  「官老爺,求求你們行行好吧,已經很多天沒吃東西了……」

  這災民瘦骨嶙峋的,攔著車的同時,眼睛骨碌骨碌地往車上瞅。雖是那車上都蓋著草席,可瞎子都知道肯定是糧食。

  「快走開,我們是奉命押運賑災糧食回歸德府的官兵。瞎了你的狗眼,敢來攔我們的車,再不離去,治你個強搶賑災糧食的罪,是時抄家砍頭一家子都保不住。」

  不得不說,這衙役有點傻,大抵是躲在歸德府舒坦日子過久了,不知道外頭是什麼年成。

  這次的旱災面積之大,範圍之廣,雖不到把人都渴死,但人沒水可找水喝,莊稼缺了水,就只有旱死的份兒。

  稻田裡的水早就乾了,河裡的水只剩個淺窪,哪裡夠澆那麼些地。到了抽穗的時候,沒有水灌溉,那稻穗長得又小又細,近乎顆粒無收。

  每次大旱的時候,必然伴隨蝗災,那一片漫天蓋地的蝗蟲飛來,頃刻之間綠色變成土黃。

  能吃的都被吃乾淨了,以前還沒吃的還能吃點野草什麼的,如今只能啃樹皮,餓死的不在少數。別說抄家砍頭,在快餓死的人面前,哪怕當即要了他的命,他也要當個飽死鬼。

  所以這災民被衙役威脅後,非但不懼怕,反倒像似打了雞血一樣,高呼起來。

  「有糧食,這裡有糧食。」

  隨著災民的呼喊聲,頃刻間從四周的土坡後跑出來許多災民。

  零零散散,有數百人的模樣。

  「你們、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搶啊,有了這些糧食,咱們都不用死了!」

  衙役到底不是兵卒,尋常見血的都少,那腰間佩刀不過是個擺設。

  威懾居多,動手的很少。

  尋常老百姓只聽到官之一字,就被嚇得魂不附體,哪需要他們親自動手。

  也就是猶豫的這麼一瞬間,所有人都被搡到在地,緊接著雜亂地腳步便踩了過來。

  一時間,驚恐聲、慘叫聲、馬的嘶鳴,混成一團,拉開混亂的篇章。

  「你們護糧食做什麼,還不快護著老爺!」章世複在馬車裡大叫著。

  他的隨扈倒想將車趕離,可惜馬兒受了驚不聽使喚,也不過是須臾之間,就有災民爬上馬車,以為車中還藏了什麼好東西。

  「給我砍殺了他們!砍殺了他們!」

  這才有人如夢初醒動了手,可災民們也不是吃素的,十分兇狠地和對方互打,你砍我一刀,我沒刀就抱著你死咬,其中有個隨從竟是活生生被咬斷了喉管。

  鮮血噴了災民滿臉,宛如地獄惡鬼。

  見了血的災民們更加興奮了,竟一面喊著殺了他們,一面和衙役們搶起刀。而此時馬也受驚了,瘋狂地揚起蹄子,就想逃竄。

  章世複被從馬車上摔了下來,跌倒在地,連滾了幾個骨碌。

  他一口氣沒喘上了,差點沒過去。

  此時場中也生了變化,有人竟是懼於這些災民的兇狠跑了。

  有一個人跑了,於是更多人都跑了。章世複竟被丟在地上,無人管問。

  災民們見這些人跑了,便去瘋搶車上的糧食。

  有兩人沒去,而是拿著刀,朝摔得七葷八素腿似乎也摔斷的章世複走過來。

  「你們、你們想幹什麼?」

  「送你上西天!」

  這兩人露出一絲詭笑,舉刀揮了過來。

  章世複心中突然有了明悟,這不是災民,是有人害他,可惜這時候已經晚了。

  他只覺得胸口一疼,眼前就黑了。

  等章世複再次醒來,是被疼醒的。

  他迷糊了半天,才發現自己好像是在一座破廟裡。

  身旁坐著一個人,正在燒火,他想坐起卻坐不起來,只能發出一聲痛呼,又倒了回去。

  「你醒了?」

  那人走了過來,章世複總覺得此人有些面熟,這才想起前兩天似乎在布政使衙門見過此人。

  就是那個又瞎又瘸的疤臉男人。

  「是你救了我?」他怔怔道。

  「其實我也不想救你,不過我有件事想問你,所以你必須得暫時活著。」

  「你——」

  「怎麼?章叔你不記得我了?我是茂生啊。」

  章世複的腦子砰地一聲炸開了。

  ……

  「章叔,你說我為什麼讀書不如大哥二哥,爹都不喜歡我。」

  「人人都有自己的擅長,茂生不喜歡讀書,那就不讀了吧,做自己喜歡做的。」

  「可我爹說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這……」

  「我爹還說,若是當年他和你好好讀書,如今他也不會就當個河訊官,而您也不用當個主簿,而是做老爺了。」

  那時,他還不是一縣主官,不過是個給老爺打下手的主簿。

  能坐上這個位置,是因為他有個秀才功名,章家在當地還算有些人脈,家裡花錢給他捐了個監生。

  胡正嚴讀書不行,胡家就托了關係,給他找了個河訊官的差事。

  兩家算是世交,又同在一處縣裡,這芝麻大小的官一當就是多年。

  這期間,兩人互相扶持,互相發力,胡正嚴的河訊官到了頭,而他卻漸漸從主簿升上了縣令。

  胡家三個孩子,老大老二讀書都好,可章世複卻偏偏喜歡老三胡茂生。

  為此,甚至勸胡正嚴不要逼著不喜讀書的胡茂生讀書。知道他喜歡舞刀弄槍,還專門花了力氣給他找過武藝師傅。

  本來應該能一直那麼好的,可不知道他就怎麼鬼迷了心竅,聽了那姓項的。

  他本來打算用騙的,可胡正嚴太聰明,事情做到一半被他反應過來。他質問自己,自己不知該如何答,姓項的便拿著胡家人做威脅,逼著胡正嚴帶人把虞城縣的河堤給掘了。

  那晚天上下著大雨,胡正嚴寧死不從,姓項的大抵是急紅了眼,就讓人把胡正嚴給殺了,轉頭命那些被脅迫的河工掘堤。

  他當時直接懵了,等反應過來,就是洪水決堤而來,他倉皇跟著項竘一行人跑,才留了一命。

  殺戮既然已開,就不可能是一個人。除過胡正嚴,以及那十多個無辜的河工,胡家人也沒逃過毒手。

  只有胡茂生跑了出去,不過彼時他受傷太重,又落了水,他以為他死了的。

  ……

  這些年來,章世複本來已經把這事給忘了,忘了自己曾經幹過的事,忘了這個自己曾經最疼愛的孩子。

  卻萬萬沒想到,一句『我是茂生啊』,讓他再度回憶起當年。

  他的心刀絞似的疼,疼得他無法呼吸。

  這種疼讓他極為陌生,即使當年事發之時,他也沒這麼疼過。

  對了,那時他在做什麼?

  姓項的出爾反爾,還殺了人,他怕自己也慘遭毒手。他日日為自己的性命擔憂,他小心和姓項的周旋,還裝了好人給胡家人立了衣冠塚,之後又發生那樣的事,他徹底想不起胡家人,只有輾轉夢回之間,才能想起自己曾經幹了什麼……

  章世複劇烈地嗆咳著,一面咳著,嘴裡同時湧出大量鮮血。

  「……那些人不是人,為了毀屍滅跡,他們殺了人就丟進水中……我本來還想找一找你和你爹的,可是一直沒找到……」

  胡三緊緊握住雙拳,臉繃得緊緊的,卻止不住不停抽搐的皮肉:「行了,你就不用裝好人,為自己辯解了,我胡家上下幾十口,我嫂子剛生了小侄兒,我二哥剛考中秀才,全都被你毀了,毀了……」

  章世複突然笑了起來,像似在笑又似在哭:「……我沒有替自己辯解。茂生,你嬸子和你富榮兄弟也走了,還有你那剛出生的侄兒……」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40
發表於 2018-8-2 00:31:20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三十九章

  這大抵就是報應。

  旱災也就罷,洪災歷來多疫病,且疫病大多都是又急又凶。

  章家便有人染上了疫病。

  只可惜章世複正忙著賑災,忙著如何保命,根本沒及時發現。等發現的時候,小孫子已經沒了,接著是自己的獨子、妻子……

  這些年章世複倒也再娶了,也有了孩子,卻是幾個閨女,一直沒能生下兒子。他知道這是老天要讓他絕後,讓他賠命,給胡家一家人賠命。

  章世複一面嗆咳著,一面語無倫次地說著當年的事。說自己當時的恐懼、悔恨,種種種種。

  胡三也就那麼聽著,自然情緒難免會有波動,可到最後卻成了一片死寂。

  「……我說這些,不是想讓你原諒我……就是累、咳、太累了……很累很累……這些事藏在我心裡多年,我每年都會去你爹的墳上一趟……跟他說說……可那只是衣冠塚……我不、我不知道你爹聽不聽得見,願不願意聽……」

  「我爹不會聽的,他也聽不見。」

  章世複臉色先是潮紅,再是一片死灰,良久才喃喃:「聽不見也是對的,咳咳,我只能下去……再跟他說了……」

  說著,他抬頭,有些欣慰地看向胡三:「茂生,知道、知道你活著……真是太好了……我有時也會想,會不會有這一天……可、可我想了想……竟是……是高興的……」

  胡三深深地看著他,從這張臉上他幾乎已經認不出當年的痕跡。

  就如同他一樣,十年的歲月,足夠讓所有人面目全非。

  「難道你不好奇,為什麼我會出現,為什麼明明能出現,卻不早一點,為什麼……」

  胡三的目光放在章世複的胸口上,那裡有一個洞,正不停的往外淌著血。

  本來他就沒給章世複認真包紮,就是隨便拿布綁了一下,因為對方情緒太過激動,傷口又裂開了,那深藍色的長袍,胸口處有一塊黑色面積正在慢慢擴大。

  章世複艱難地撐坐起來,他大口地喘著氣:「這是我欠你們的,還了也好……欠了這麼多年,我累……還了也好……知道你還活著,老胡家的香火還沒斷……我在下面、下面,也不至於沒臉、沒臉見你爹……」

  胡三突然笑了起來,滿是嘲諷和複雜:「你覺得你死了就能還清欠我家的一切?還不清,你一輩子都還不清,你不要妄想了!是的,我就是故意等著那些人對你下手,我才出面阻止,我就是想看你明明可以逃出生天,卻無奈不得不面對死亡的下場,我想看看你這張臉該是如何的恐懼和精彩……」

  只可惜讓胡三失望了,他想像過很多次,有一日他大仇得報之時的場景,卻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

  一切的仇恨竟是起源於一次行差就錯,章世複生了攀附之心,他本來也沒想這樣,可偏偏事情朝著最不可挽回的結局發展。

  胡家人死得只剩他一個,章家的下場也沒好到哪兒去,還有那些無辜的百姓……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人。

  一個手眼通天,不過輕描淡寫一句話,就毀了這麼多人的人。

  「我要你手裡的東西!」

  章世複下意識看向他,目露震驚。

  「你手裡若是沒有東西,以他們的性格不可能留著你,你把這東西給我。」

  章世複嘴唇翕張了幾下,才道:「……茂生,我不知道你這幾年經歷了什麼,可你鬥不過他們的……鬥不過,就剩你一個了,你別傻,別傻……」

  「鬥不鬥得過,那也是我的事!」胡三低咆著。

  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臉龐又恢復一片冷硬,卻又隱隱帶著一分近乎猙獰的兇惡。

  「當初落水時,我聽見姓項的和手下說的話,所以我知道我的仇人是誰。現在鬥不過,那就以後,以後鬥不過,我用餘生跟他們鬥,我時時刻刻盯著他們,總有一日,將他們全部送下去祭我胡家。」

  「茂生……」章世複嘴唇顫抖起來,整個人也抖了起來。

  胡三從出現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冷靜自制,也是到了此時,聽到這些話,章世複才知道這份仇恨埋藏得有多深,而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他。

  一直撐著的那口氣當即泄了下來,章世複無力地倒靠在那裡,氣若遊絲。

  「那東西……在……」

  「在哪兒?」胡三靠近去聽。

  章世複猛地一下抓住他的手,瞪大雙眼:「在、在你爹墳前埋著……他沒有想到我會藏在那裡,找了、找了很久……聽我一句……好好保存、自、自己,別被……」別被仇恨拖垮了自己。

  可這句話註定是說不出來,胡三就感覺到那隻手突然就沒了力氣,滑落下來。

  連招兒都感覺到胡三的異常,忍不住問薛庭儴:「他這幾日怎麼了?我看著有些不對。」

  薛庭儴歎笑了一口:「沒什麼,可能是累了吧。」

  「那你也讓胡三歇一歇,這一年年的,總是各處都有事,他也就連軸轉的跑。人又不是鐵打的,總得歇一歇。」

  「恩,我知道了,我等會兒看到他就跟他說。」

  如今下面一切都漸漸進入正軌之中,各府縣衙門俱都出面安置災民。

  想回家鄉的,就送回家鄉,不想回家鄉的,就在當地落戶。官府發了賑災糧食,也設了粥棚,總而言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進行。

  薛庭儴有感這次的災情嚴重,特意讓各地府縣衙門出面,組織災民以工代賑。做工的災民可多分到一些糧食,或者稻種什麼的,在各地都挖起儲水用的池塘。

  尤其是沿著黃河的府縣,趁著黃河之水處於乾涸的狀態,將河底的淤泥也清了出來,這樣一來等到了明年夏汛之時,就不怕因為淤泥堆積,造成河水蔓延決堤了。

  最近薛庭儴笑眯眯的,沒少誇獎下面那些官員愛民如子,盡心勞力。

  可下面人是如何想的,那些大戶們是如何想的,反正這事也找不到他頭上,他就渾當不知。

  與之相比,項竘的處境就有些焦頭爛額了。

  姜志毅差點沒被逼瘋了,好幾次撂挑子不幹。都是繫在一根繩上的螞蚱,跑不了姜志毅,也跑不了他。如今非常之期,只能摒棄一切共渡難關、

  幸虧薛庭儴一直表現的是——我知道裡面有很多貓膩,我已經很給你們面子了,讓你們自己解決。解決好了,我就當做沒這事,解決不好,反正你們看著辦吧。

  有這麼一層,就好像是吊在驢鼻子前的蘿蔔,總是能讓驢子充滿幹勁兒的。

  就當是送瘟神,只要瘟神走了,反正官還在,以後何愁撈不回來。

  這麼想想,心裡就舒服多了。

  時間進入九月,轉眼間又到了月底。

  河南是不用指望收成的,幸虧湖廣江南一帶受災並不嚴重,秋收並沒有耽誤。等別處的糧食送來,賑災的欽差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等到薛庭儴走的那一日,許多官員來送,都是依依不捨的。項竘還是沒出面,他這巡撫儼然是打算一直病到薛庭儴走了。再病癒。

  「薛大人。」若說真正捨不得薛庭儴走的,還屬張盛。

  起先張盛對於朝廷下派欽差,是報著一種觀望的狀態。

  他不敢對其寄望太高,但又希望對方能做一些什麼,哪怕是為了百姓。

  後來欽差弄出的那一齣齣,他心想這是棋逢對手了,甚至有種心心相惜之感。直到欽差入駐開封,他才發現官原來可以這麼當。

  把下面一眾人玩弄於鼓掌之間,讓對方有苦難言,還不得不按照自己的想法做。

  他欣賞之餘,同時還有些失望,既然有能力,有陛下的寵信,為何就不能大刀闊斧。

  後來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再後來他又不怪對方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慮和顧忌,他又何必拿著自己的想法去要求旁人。

  人無完人!

  至少,這一場事總算過去了,百姓的損失降到最低,明年的未來可展望,已經很不錯了。

  直到欽差要走了,他才真的不捨起來。他忍不住想若是薛大人能留在河南,一定是此地百姓之福。

  「怎麼?這是捨不得本官?」薛庭儴笑著,拍了拍張盛硌手的肩膀。

  張盛翕張了下嘴,沒有說話。

  薛庭儴又輕拍了一下:「好了,你想的本官不會讓你失望的,等著吧。」

  張盛還在發愣中,薛庭儴已經進了馬車。

  馬車緩緩前行,這時從路的兩旁跑出來一些百姓。

  有百十多人,竟是追著車隊去了。

  「欽差大人,欽差大人……」

  馬車停下來,薛庭儴車中探出半個身子。

  幾個百姓跑了上來,手裡都拿著籃子。

  「薛大人,這是俺家的剛種的菜。」

  「薛大人,這是俺家蒸的饅頭,你和大人們路上吃。」

  「還有俺家的雞蛋,就那兩隻母雞,這是第一次下蛋,俺都攢著。」

  ……

  薛庭儴的手已經接不下了,胡三幫著他接,最後車轅上、地上密密麻麻全放著各式的籃子和布口袋。

  這些百姓也頑皮,放下東西就走了,連還回去的機會都不給。

  薛庭儴只能讓人把東西都收上馬車,才回到車裡坐下了,車隊繼續往前行。

  他手裡還拿著一把大蔥,這是之前忘了給胡三他們。大人不說,別人哪好戳破大人窘迫模樣,這個任務只能交給夫人了。

  招兒也就不說,直到薛庭儴心情複雜了會兒,揚手去摸臉,才發現手裡的大蔥。

  「你這是故意的吧?」

  招兒瞅著他呵呵直笑。

  ……

  另一頭,張盛目睹這一幕,回頭看了看其他官員錯愕的表情。

  譏諷地勾了勾唇角,什麼也沒說,便扭頭走了。

  這些百姓終於心滿意足送出了自己的心意,心情十分愉悅。他們大多都是跟著薛庭儴一路從京裡回到家鄉的那批災民,聽說欽差大人要回京城了,特意前來相送。

  對於一生註定平凡無奇的他們來說,這次的經歷大抵能成為平生最精彩的一次。

  若干年後,當他們老了,兒孫滿堂,他們會抱著調皮的孫兒,講起平生最得意,也是最曲折離奇的故事。

  在那個故事裡,他們在薛大人的帶領下,所向披靡,救了整個河南的百姓。

  那是一個叫做奉旨賑災的故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11 13:02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