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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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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假面的盛宴]家養小首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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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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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 00:27:0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二百二十章

  薛庭儴下榻的客棧中,林毅榮喬裝而來。

  「薛大人,下官實在不明白,你讓我們演了這一齣,卻是沒有下文。這般有何用?為何下官竟是看不明白?」

  其實林毅榮本不想來這趟的,可他實在忍不住了。

  薛庭儴告知他這是保命之策,可到底怎麼保命,如何保命,他和項青山卻一無所知。如今他二人同吃同住,形同困獸,項青山大抵早就報了必死之心,所以還能保持鎮定,但林毅榮卻不能。

  「你不明只因你困守一地,看得也是蘇州……」

  這時,一陣敲門聲響起,站在窗前的薛庭儴叫了聲進,胡三便拿著兩封信進來了。

  胡三沒有說話,把信遞了上來,一封是陳堅的手書,另一封則是林邈。

  「竟是一同到了。」薛庭儴失笑了聲,去拆信。

  先拆了陳堅的,再是林邈。

  看完後,他笑容更大,喃喃了句:「就知道會是這樣。」

  他微微搖頭,似有唏噓,半晌才招手讓林毅榮到了前來,對他說了一些話。

  府衙早就張貼出告示,說是項青山會當眾給大家一個說法。

  當日,晨光熹微之時,府衙門前便聚集了不少人。

  隨著時間過去,天色越來越亮,聚集而來的人也越來越多,有尋常人家打扮的老百姓,也有一些做商人打扮。

  直到辰時,府衙大門大開。

  林毅榮從裡面走了出來,一併還有項青山,以及許多衙役。

  比起那日,項青山今天的打扮體面多了,穿一身青色長袍,就是衣裳空蕩蕩的,看著就讓人憂心。

  「既然大人說了,宏昌票號會給咱們一個說法,我們就等著。今兒總該有個說法了,這畢竟是我們大夥的血汗錢。」人群裡有人說。

  「就是,誰家賺錢也不容易。我們相信宏昌票號,才會把銀子存在裡頭。可你們竟然拿我們的銀子去做生意,如今生意虧了錢,倒把我們給坑進裡面了。」

  人群嘈雜,說什麼的都有,但不外乎為了一個目的,那就是銀子。

  項青山幾步上前,抱手對著人群一躬到底,道:「既然我當日沒走,自然是要給鄉親們一個說法的,但有一點想說,從始至終項某人就沒打算賴過這筆賬。」

  他望著人群,說得頗有幾分感歎:「宏昌票號雖是賬面上暫時沒有流動的活銀,但還有許多產業和生意在,其實大家應該明白,你們把銀子存放在票號,票號每個月會按息付利錢給你們,這個利錢肯定不是項某人白虧著的,不過是把銀子拿去做各種生意,拿回盈利均分給大家。」

  「我宏昌票號也不是開了一年兩年了,而是十幾年。這十幾年裡,請大家想一想,宏昌票號可有短過大家的利錢?沒有!大家既然相信我項某人,項某人自然不會讓大家失望,還請大家勿要擔憂,這個銀子宏昌票號不會賴,項某人也不會賴!」

  一片寂靜中,人群裡突然有人說道:「這話你就不用說了,咱們耳朵也都聽出了繭子。你就說吧,是有銀子還是沒有銀子?」

  「自然是有的,項某人不是說了,哪怕是傾家蕩產,這個銀子也不會短了大家的,只是需要時間籌,請大家稍等片刻,銀子馬上就來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突然人群外傳來一陣騷動。

  隨著人群往兩邊分開,一行車隊往這裡駛來。

  大概有十多輛車的模樣,上面堆放的全是一個個貼了封條的箱子。車停下後,便有幾個夥計模樣打扮的人,將車上的箱子一個個卸下。

  與此同時,一名穿著寶藍色直裰的年輕男子也來到項青山身前。

  「高東家!」

  「項大東家!」

  「替老夫謝謝貴號的王大東家,老夫汗顏,大恩沒齒難忘!」項青山拱手作揖道。

  高東家笑了笑:「項大東家客氣了,我兩號之間本就有合作,一直守望相助,萬萬不當如此說。」

  項青山點點頭,便來到一個箱子前,把其上的封條撕下,將箱子打開。

  隨著他的動作,一箱白花花的銀子就這麼映入人的眼簾中。

  俱是二十兩一錠的銀元寶,一個個整齊地碼在其中。

  他掀開一個箱蓋,又去掀另一個箱蓋,一口氣掀開了十多個箱子。這期間他似乎十分激動,步履蹣跚,面色百感交集。

  眾人就這麼看著他,直到他有氣無力地彎腰立在一個箱子前。

  沉重的呼吸聲,他枯瘦如柴的身子突然直起,用了最後一把力氣將箱蓋掀開,才拍著裡面的銀子道:「銀子,在這!宏昌票號,在這!我項青山,在這!」

  他直起腰來,直視眾人,擲地有聲:「我宏昌票號立世十幾載,不坑不騙,世人皆知。今日老夫當眾兌銀,銀票兩訖。」

  隨著他的話,便有人搬來一條長案和一把椅子,放在他面前。

  高東家有些唏噓地歎了口氣,道:「項大東家高義,為了籌集這批銀子,將多處產業變賣,並以宏昌票號半數股額作為抵押,從我泰隆票號借了一批銀子。如今宏昌票號也算泰隆票號旗下分支,所以大家著實不用擔心手中的會票會落空,如此地銀兩不夠,去我泰隆票號兌換也可。」

  自然有人覺得他是誇大其詞,不過會有這種想法的不過是些升斗小民。如今江南一帶但凡是做生意的,且買賣做得不小的,誰不知泰隆票號的大名。

  獨佔了定海所有份額,假以時日定會成為大昌最大票號的泰隆票號。

  這時,人群裡有人站出來,道:「罷,我不兌了,項大東家不容易,這麼多年宏昌票號可從沒騙過咱們。誰家若是有急事,去了票號裡借銀,從來沒有落空多,息子也算的最低,比那些黑心放印子錢的,不知道低了多少。」

  「我也不兌了,當年我爹重病,實在走投無路,便去了宏昌票號借銀。我說明緣由,項大東家不光多借了我些,還沒收息錢。」

  「都是土生土長的蘇州人,我幼年時就有宏昌票號了,希望宏昌票號能一直做下去,一直誠心誠信,我們老百姓自然是信任的。這次項大東家遭這樣的大難,還能兌現所言,我就信你了。以後宏昌票號重建,我家的銀子還存這裡。」

  人群裡,接二連三有人站出來說著,因此引發一片騷亂。

  「罷了,那我們也不兌了,反正也沒幾個錢,項大東家不至於短了我們這點。」

  「走吧走吧,這些日子也鬧夠了。」

  越來越多的人相攜離開。

  面對這一幕,項青山忍不住老淚橫流。

  票號做的就是誠信,做的就是口耳相傳,所以他廣修路,施恩民眾,得了個善名。

  可實際上,他沒有人想像的那麼善,百姓嘴裡黑心放印子錢的,也少不了他。

  只是宏昌票號不放普通百姓,皆是大戶或是商人。他從別處賺了黑心錢,扭頭對普通百姓施恩,不過是做戲。

  今日也是做戲。

  可現在他做不了戲了。

  他突然覺得自己活了這大半輩子,今時今日才似乎活得明白了些。

  一旁,高升若有所思,林毅榮也是滿臉感歎地撫著鬍鬚。

  人群裡,一輛馬車停在街邊。

  馬車裡的薛庭儴看到這一幕,面色有些怔忪,有些感歎。

  ……

  當然,也有人上前兌銀的。

  在驗證了真偽後,便一一兌清了。

  這樣的人不少,但兌出的銀子卻不多,大多數都是些老百姓,且都是小數額。

  那些手持大額會票的商人們,或是基於宏昌票號和泰隆票號的名頭,或是基於即使兌了銀子,也沒辦法帶走的顧慮,大數沒有選擇兌銀。

  不過在離開這裡後,他們便拿著會票去了泰隆票號,確定泰隆票號認兌宏昌票號的會票,這顆心才真正落了下來。

  當然,會是這種情況,也有宏昌票號市面上流通的會票,有半數都在薛庭儴手中的原因。

  薛庭儴利用泰隆票號的獨特地位,用泰隆票號的會票換了不少宏昌的會票。能用會票換的就用會票換,不能就用現銀換。如今這些會票都還給了項青山,並以此作數換了宏昌票號半數以上的股額。

  做票號就是如此,看似龐然大物,不可動搖,實則一旦信譽垮了,傾覆就在須臾之間。

  同理,要想建立一個信字當頭的票號不容易,一個存在了近二十載的票號,讓它一直立著比吞併了要好。

  最重要的是,江南不能亂。

  薛庭儴遙望著那片人群,眼神飄忽著,像似在看那裡,又似乎不是。

  半晌,他指節輕叩車壁,馬車便緩緩動了。

  關於福建廣東兩地剿寇之事,一直沒議出結果。

  反對的朝臣比想像中更多,且更為堅決。

  而多數都是高舉著定海位置關鍵,當初組建浙江水師就是為了定海開阜,如今哪能本末倒置,將浙江水師派往福建廣東剿一夥兒海盜之理的說法。

  這說辭實在太犀利,誰也不敢打包票浙江水師前往福建廣東,就一定能剿得了那夥海盜,且定海不會出事。

  最重要的是內閣一直攔著。

  今日早朝之時,作為吏部給事中的陳堅突然上書了。

  陳堅上書的主要核心點是堵不如疏,為了印證自己的說法,他大量列舉了前朝沿海一帶倭寇肆掠的許多例子,並對這些例子進行闡述了,解說了海寇和海禁之間相輔相成的重要關聯。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前朝每次鬧倭寇最嚴重的時候,就是朝廷對海禁把控最嚴格的時候。倭寇並不只是倭寇,還有許多過不下去的沿海百姓,朝堂上幾乎人人皆知。

  可人人皆知的事情,都選擇了忽視,無外乎其中牽扯了巨大利益。

  而到了大昌,沿海一帶也鬧倭寇,可倭寇鬧得卻並不厲害。其實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走私的海商以金銀作為賄賂,收買大量朝廷命官為其庇佑,所以人人皆知,人人皆無視。

  走私猖狂,朝廷收不了商稅,中飽的是那些貪官污吏的私囊,而朝廷卻連賑災打仗的銀子都拿不出來。

  與其如此,不如廣開海禁,為朝廷廣納四海之商稅,而海寇肆掠的事自然迎刃而解。就算不能解,是時有了大量銀子,也能擴建水師,大修戰船,何愁不能揚我大昌之國威。

  陳堅的這次上書是把最後一層遮羞布,當著朝野上下所有人的面撕了下來,幾乎直戳核心,讓人辯駁不能。

  誰都沒想到本是在打浙江水師去不去福建廣東的仗,怎麼就又變成重提大開海禁之事了。

  因為陳堅的上書,早朝拖了近一個時辰才結束,事情並沒有論出個究竟,可已經有許多眼明之人知道風暴就要來了。
 
  下了朝後,吳閣老罕見沒有去內閣,而是回了吳府。

  他面色陰沉,渾身充斥著一股低氣壓。

  這幾日吳閣老一直心情不太好,下人們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姑娘回來後,老爺就發了幾場怒。

  姑娘失寵了。

  這是吳家上下都知道的事。

  姑娘命數和老爺相剋,所以老爺才會多年無子。姑娘走後,馮姨娘就懷上了,轉年就給老爺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兒子,老爺花甲之年喜得麟兒,吳府大擺喜酒,吳家上下喜喜洋洋。

  可突然姑娘回來了,老爺連著多日脾氣陰晴不定,多少下人受了連累。

  她回來做什麼,不是自討沒趣,還不如不回來!私下裡,沒少有下人這麼說。

  吳閣老怒氣衝衝來到吳宛瓊住的院子裡,與之前雕樑畫棟、堆金積玉不同,這院子空得久了,也沒有人氣兒,柱子上的漆都脫了。

  再加上馮姨娘當家後,這院子裡的東西都被收進庫房,說是放久了敗色,怕丟。平時每年都要修葺一二,也沒再修了,雖不至於破敗,可看著就顯得寒磣。

  這趟吳宛瓊被叫回來,可不是叫她回來長住的,而是吳閣老為了宣洩自己的怒氣。

  她如今被禁足在這院子裡,親爹明擺著厭棄,下人們自然忽視,再加上馮姨娘有意無意的小鞋,也因此顯得格外潦倒。

  「你這個喪門星!」

  吳閣老像一陣風似的刮進來,吳宛瓊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巴掌扇在臉上。

  「你這個喪門星!喪門星!你知道你幹出的這些事,要讓我吳家付出何等的代價?你爹一輩子的臉丟光了,竟要去向那姓徐的低頭,如今、如今……」

  吳閣老又踢又打,見吳宛瓊被扇倒在地,就用腳使勁踢著。

  他何曾這樣過,明顯就是怒到極致。

  也許別人不知,吳閣老怎會不知陳堅今日為何會提到這齣。本來陷入僵持的事,近一年多來無人再提,今日突然提,無外乎因為知道他不會反對。

  他不光不會反對,他還要舉雙手贊同。

  若是他一人也就罷,他背後還站著無數個沿海一帶的官員。動了別人的利益,哪怕他貴為閣老、次輔,也會人心盡失。

  一個小小的宏昌票號,竟讓他掣肘至此,且吳閣老知道還沒完。只要那些東西在那人手裡握著一日,他就要一日受對方威脅。

  好你個泰隆票號!好你個薛庭儴!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這個喪門星的女兒!

  「你這個喪門星,你怎麼不去死!你禍害你爹半輩子沒兒子,如今還要把你爹的命禍害掉!當初你生下時,就該把你掐死了才是!喪門星!」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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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二百二十一章

  吳宛瓊抱著肚子使勁嗆咳著,嘴角泌出一道血絲。

  吳閣老驚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幹了什麼。不過這怔忪也只是一瞬,很快他厭惡地看了對方一眼,拂袖而去。

  鶯歌哭著跑進來,扶起自家姑娘。

  此時的吳宛瓊狼狽至極,臉上紅腫一片,髮髻散了,衣裳也髒了,整個人形若槁木,一片死寂。

  「姑娘,姑娘!你們都死了,就不知道來幫幫忙?」鶯歌對著外面罵道。

  這才從門外跑進來幾個小丫頭,幫著她將吳宛瓊扶了起來。

  這些小丫頭都是這次吳宛瓊回來後,府裡剛送過來的,以前吳宛瓊身邊服侍的丫頭,早已不知流散府中各處。

  沒人想到她會回來,她也不該回來,這裡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吳宛瓊眼中乾涸,竟是沒有眼淚可流。

  ……

  鶯歌將吳宛瓊扶上榻,便匆匆跑出去找大夫。

  那些小丫頭們個個不頂用,這幾日她早就領教過。如今吳府後宅是馮姨娘管著,鶯歌再是傲氣,這會兒也堅持不住了。

  去了馮姨娘住的院子,裡面一片繁花錦簇,丫頭們婆子們個個衣著光鮮。不過是個姨娘,門前竟站了四個打簾子的丫頭。

  鶯歌忍著氣強笑說明來意,一個丫頭將她請進去。

  到了裡面,馮姨娘正抱著小少爺哄著。

  白白胖胖的奶娃,看著就招人喜歡,可鶯歌眼裡卻是藏了針。若不是這兩個人,她和小姐何至於會淪落到這種境地。

  「你回去勸勸姑娘,讓她別和老爺生氣,老爺也是氣在頭上,過陣子就好了,我這就讓翠兒去請大夫來,本來按理說我該去看看,可這兩日小少爺不舒服,又只要我不要奶娘,還望姑娘不要怪妾身失禮。」

  馮姨娘笑吟吟的,年輕的臉光滑白淨,是個美人兒。

  可看在鶯歌眼裡,卻只剩了虛情假意。

  「奴婢替姑娘謝謝姨娘了。」

  鶯歌走了,馮姨娘身邊的丫頭替主子抱屈:「這還是個丫頭,不知道還以為是哪家的小姐,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都是眼睛長在頭頂上。以前也就罷,如今姨娘可是管著家,還生了小少爺。」

  「噤聲!」馮姨娘斥道,眼波流轉之間,帶著顆小痣的嘴角微翹:「與這等人計較個什麼,喪家之犬罷了。」

  連著幾日,朝堂上關於開海禁之事,鬧得是沸沸揚揚。

  眼見論不出來個章程,嘉成帝索性開了廷議。

  六部的高官俱都到了,與之前一樣,一旦有什麼事關朝政的大事,卻又一時難以抉擇,都是採用投票的形式。

  每個官員一票,皇帝兩票。

  一旦投票結果出來,誰都不得再有異議。這招數乃是建朝初期就有,恰恰正是這些文官們和皇帝博弈的一種手段。

  而之前在各地設立市舶司就是因此受阻,如今也算是老調重彈了。

  見此,主禁派的俱是鬆了口氣。

  大家同朝為官,誰主禁誰主開,都是門清。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次應該還是主禁派的贏。

  按官職從高到低開始投,第一個是徐首輔。

  徐首輔的態度沒有疑問,自然是和嘉成帝統一戰線主開派的。

  一長一短兩根木簽,他投了那根長的。

  輪到吳閣老時,他顯而易見地猶豫了下,也把手中的長簽給了負責收簽的太監。

  「吳閣老,長簽。」

  太監有些細尖的聲音在大殿上響起,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小太監手裡那根長簽上。

  投票繼續,馮成寶直個勁兒給吳閣老打眼色,還有費遷也是眼神閃爍不定。

  輪到馮成寶時,他一咬牙,給了短簽。

  到了費遷,他則給出長簽。

  六部尚書及八位閣老,再加通政使司長官通政使,大理寺長官大理寺卿,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因有人是一人兼兩職,一共十三名高官,其中有十人給了長簽,這種幾乎一面倒的情形,著實讓人吃驚。

  這一面倒合該是短簽才是,因為之前就是這樣,要知道長簽代表同意,同意在廣設市舶司。

  吳閣老瘋了嗎?

  沒有人漏下吳閣老的突然臨時變卦。

  因為他的變卦,吳一系才有人跟著轉投。

  殿中十分安靜,實則每個人的內心卻早是沸騰了起來,只有那些許人明白吳閣老為何會這樣。

  十對三,不用嘉成帝那兩票,主開派就贏了。

  嘉成帝龍顏大悅,當殿就議起開設市舶司的事宜。可不論怎麼議,有一件事都要先做,那就是剿寇。

  福建廣東兩地若也開設了市舶司,是時萬邦來朝,各國商人紛遝而至,在沿海杵著那麼一夥海盜,不是打了大昌的臉。

  嘉成帝下令,命浙江水師分兵協助福建水師與廣東水師剿匪,為了便宜行事,增設東南洋水師提督一職,由定海市舶司提舉薛庭儴兼任。

  廷議散後,馮成寶在半道上就把吳閣老給堵住了。

  「你跟我說說,這到底怎麼回事!」

  吳閣老陰著臉看了他一眼,馮成寶順著他眼神,才看向後面走來的徐首輔及譚亮等人。他當即噤了聲,大步往前走去,吳閣老與他一同,費遷則跟在其後。

  回到內閣值房,讓人在外面看著防止偷聽,馮成寶又重複了一遍之前的疑問。

  「什麼怎麼回事?就是這麼著,臨時改變主意了。」

  吳閣老去桌前坐下,從茶壺裡倒了茶喝,茶入了口,才發現是冷茶。

  按著他平時的秉性,早該讓人換茶了,可這次他卻仿若無事地喝著,一如既往的不動聲色。

  「什麼叫臨時改變主意了?你這一改主意倒好,弄得大家跟不跟你都不是。」

  其實吳閣老明白馮成寶為何會抓住這個問題不丟,表示自己憤怒是其一,另外也是遮掩之前他投了短簽。

  馮成寶向來唯吳閣老馬首是瞻,沒見著費遷都跟著投了長簽,那三票反對中就有馮成寶一票。

  一場投票,其實可以看明白很多人的態度,最近馮成寶可不太安分。

  吳閣老看了馮成寶一眼,面無表情道:「就跟你有事會臨時變了主意一樣,我也是如此。」

  「什麼我臨時變了主意?吳閣老這是在斥老夫沒跟著你一同?」馮成寶先是皮笑肉不笑,旋即換了一張委屈臉:「你事先招呼不打一聲,我怎麼知道你什麼意思,向來都是如此,我自然為了以防萬一……」

  「行了。」吳閣老打斷他:「這事我提前沒跟你打招呼,是我不對。也是有感最近陛下勢不可擋,不想再生事罷了,此事被我等一阻再阻,又有定海市舶司的前例,再阻攔下去只會自討沒趣。與其和陛下對著幹,激怒了他,不如順勢而為。其實換念想想,開設市舶司也並不是沒有好處,我們的想法不該是停留在之前。」

  「閣老說的意思是?」

  「其實也是我們魔怔了,順大流才是大趨勢,這一連幾地開阜,其中可操作的地方太多。只要安排得當,與之前沒什麼兩樣,再壞也不會比現在的情形更壞。」

  這個壞字,指的是如今沿海一帶內外交困的情況。東洋那邊有浙江水師堵著,南洋有那夥海盜壞事,打從年頭開始,下面又有誰做成了生意,信是連著往京裡遞,可誰也沒法子解決。

  「你別忘了那薛庭儴!」

  自然不會忘,陛下突然搞出個東南洋水師提督。雖是暫領,可之前浙江水師提督也是暫領,壞了多少人的事?至今人家依舊是暫領,反而權利更大了。

  「他不過是個文官,你別忘了還有邵開、周柏魁。」

  邵開是閩浙總督,而周柏魁則是廣東水師總兵。

  「反正不管怎麼說,現在也只能這樣了。好了,我不跟你說了,我得安撫下面去。」說著,馮成寶便匆忙離開了。

  等他離開後,吳閣老的臉色才陰了下來:「最近他似乎和楊崇華一直眉來眼去?」

  說著,他冷冷地笑了一聲,眼光翻滾不休。

  費遷沒有說話,也倒了一盞茶喝,茶喝進口中,他看了吳閣老一眼。

  不管京城鬧得如何沸沸揚揚,似乎都和定海城沒什麼關係。

  讓薛庭儴暫領東南洋水師提督的聖旨已經下來了,雖還是暫領,卻是賞了蟒袍玉帶。

  須知這御賜蟒袍可不簡單,就如同飛魚袍、鬥牛袍一般,蟒袍並不在朝廷品官服制之內,乃是皇上特賞的賜服,只有立下大功者得之。能得者無一不是宰輔一般的高官,乃是至高無上的榮耀,文武百官中誰不想要身蟒袍。

  這身蟒袍還有另外一層意思,也是嘉成帝在隱晦告訴薛庭儴,雖沒給你升官,但朕都記著你的功勞。

  且不提嘉成帝的意思,至少這身蟒袍暫解了薛庭儴官服尷尬的情況。

  說起來也是堂堂一提督,卻是穿著五品的官袍,走出去就矮人一等。有了這身蟒袍,哪怕是碰見一品大員,也是可不行禮的。

  事不宜遲,薛庭儴因急著救招兒的心情,早就安排好一切。拿到聖旨的當日,他就帶著浙江水師一半的戰船,浩浩蕩蕩驅往南洋。

  如今浙江水師可是不一般,有朝廷的大力扶持,又有薛庭儴的看重,戰艦已增至六十餘艘,其他小型戰船且不提。

  而苟大同這近一年來也沒少練兵,不光練水師的兵,定海後所以及郭巨衛的兵也沒少練。所以浙江水師看似只有五千編制,實際上可用之兵可達到近萬數。

  當然這其中也有薛庭儴的功勞,別人都是借著名頭吃空餉,唯獨他是超編。朝廷給的人不夠,他便自己募兵,另有兩千人看似掛在水師之下,實則都是他的私軍。

  萬事俱備,蓄勢待發。

  薛庭儴這次帶了水師近半數的戰船,一路行來,遮天蔽日,氣勢洶洶。

  路上並未碰見任何海寇,膽子再大看見這種聲勢,估計也早就嚇跑了。半路之時,有一隊艦船悄悄併入大隊伍,除了那些許人知曉,並沒有引起任何騷動。

  艦隊行至珠江口零丁洋外停下,讓早就在水師駐地等著,打算給對方一個下馬威的周柏魁,十分意外。

  薛庭儴是東南洋水師提督,廣東水師也在其下,按理說周柏魁該來見過薛庭儴的。可一般提督就任都會先前往駐地,哪有招呼不打一聲就把艦隊開過來的。

  收到消息後的周柏魁臉色難看,但還是匆匆帶著人來見薛庭儴了。

  船行到地方,老遠就看見雲帆遮天之景。

  周柏魁一行人也算是看過大場面的人,但還沒看過這般場面。人還沒見著,氣便泄了三分,也算是開天闢地了。

  等船隻再行近了,這群人更是目不暇接。

  就見那一艘艘戰船,隨便拿出一艘都比廣東水師的戰船高大威武。都說定海富甲天下,浙江水師裝備精良,如今可是見識到了。

  隨船而來的一干廣東水師的將領,俱是羨慕不已。

  之前說朝廷打算開阜了,下面許多人都有些不情不願。如今看到這番情形,看來開阜也不是沒有好處,瞧瞧人浙江水師多麼威風。

  可不是威風!

  不是廣東水師不中用,人家浙江水師的人也不會來啊。

  於是一口氣又泄了兩分,不足半數之餘。

  見這邊有船靠近,艦隊中便分出一船靠過來,在經過一番交涉後,浙江水師的船在前,廣東水師的船在後,往那處行去。

  艦隊緩緩從中分開,讓出一條水路供其行駛。

  夾道兩邊的船體高大,更襯得自己宛如鄉下人進了城也似,那黑乎乎的一排又一排炮眼,看著就讓人望而生畏。

  就在這時,有號角聲響起。

  不止是一道,而是很多道匯成一股沖天之勢,在這片海面上響徹雲霄。

  「嗚嗚……」

  一聲連著一聲,綿長響亮。

  廣東水師的船上,周柏魁被這突來的震耳欲聾驚得差點沒摔了,旁邊浙江水師的譚副將攙了他一把,笑道:「這群狗崽子,真是不像話!說浙江水師和廣東水師都是一家人,頭次見面,要好好歡迎你們,竟是弄出這些!」

  這是歡迎?

  這是下馬威吧!

  至此,廣東水師的氣終於一泄到底,再不可存。

  等到主艦附近,遠遠見到那一身蟒袍的青年,立在船頭含笑看著等人時,他們竟生不出任何輕視之心,只有一種臣服下拜之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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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二百二十二章

  嗚……

  招兒隱約似乎聽見了號角聲,往窗外望去,才發現自己這是在紅島。

  在定海的那些日子,時不時總有這種號角聲響起,這些日子她做夢時總會夢見,等醒了才發現不過是做夢。

  「夫人,你醒了?」

  蘭妮匆匆從外面走進來,將招兒從榻上扶起。

  隨著月份越來越大,招兒現在的身子很沉重,每次睡下後再起都十分艱難。

  六月的天,正熱著,紅島上更是熱得讓人心裡發慌。招兒這胎懷得有些艱難,不像當初懷弘兒那樣輕鬆。

  尤其過了五個月,腿腳就開始浮腫,鞋子都穿不進去。

  見招兒額頭、頸子上都是汗,蘭妮出去打了熱水回來給她擦。擦一擦,舒服多了,就是這天沒風,悶得厲害。

  「接生婆已經找到了,你不用擔心生產的事。」大龍頭背著手從外面走進來道。

  「謝謝紅姐了。」

  自打那次大龍頭來見了招兒之後,隔三差五總是會來看看她。兩人聊得話題天南地北,但總是熟了起來。

  大龍頭對招兒很好,起先招兒想是不是因為薛庭儴的原因,大龍頭不願得罪朝廷。後來才發現這種好,似乎是因為她的肚子。

  就好比大龍頭會拿些布料來給招兒,讓她給孩子做衣裳,還讓人幫忙做了悠車。這些都是額外的,可做可不做,但大龍頭十分熱衷這些。

  後來招兒才知道,大龍頭和前大龍頭成婚多年,一直沒有孩子。

  大龍頭在這裡坐了會兒,就離開了。

  回到天字堂,正好丁巳和羅釗在找她。

  「下面人來報,浙江水師的艦隊直接開到了零丁洋,根本沒進珠江口,屬下估摸著他們這是打算殺我們個措手不及。」

  「大概什麼時候能到?」

  「估計就在近幾日。」

  大龍頭蹙眉沉思片刻道:「明晚以我壽辰之名擺酒,讓幫裡所有兄弟都來喝酒。」

  羅釗面色一凝:「如此倉促是不是——」

  「他們早就在下面躁動許久,就給他們這個機會,看他們是否能吃得下我!」

  丁巳沒有說話,卻是眼神有些憂慮地看了大龍頭一眼。

  上面放出大龍頭過壽明晚擺酒的消息,紅幫上下都是一愣。

  距離上次大龍頭過生,已經是十年前,當初前龍頭親自操辦的。轉念一想,大龍頭如今也有三十好幾了,女人過一年老一年,似乎也能理解這種想法。

  轉頭再看副龍頭忙進忙出,俱是隱晦在心,卻是不可言。

  海盜們擺酒自然不能和豪門世家相比,有酒有肉就是好宴。尤其是酒,準備充足就夠了。

  下午的時候,寨子裡四處披紅掛彩,並懸起許多大紅色的燈籠,也算是應了景。

  各處都是人聲鼎沸,連招兒這裡也送了幾個好菜,算是給大龍頭慶生。招兒與大龍頭相交一場,也沒什麼好送的,就和蘭妮做了一碗長壽麵送了去。

  之後吃過晚飯,她就打算歇下了。

  這裡一到晚上黑燈瞎火,也沒什麼可消遣的,早睡早起對身體也好。

  蘭妮打了水來,給招兒洗漱,換了身輕薄的衫子,招兒便上了榻。

  窗子是打開的,這種天氣若是緊閉門窗,又沒有冰降暑,恐怕要把人熱死,有海風吹進來,也能得幾分涼爽之意。

  另一頭,天字堂裡大擺酒席,不但堂中擺了,門外的空地也擺滿了酒桌。

  大龍頭坐在堂中一桌首位上,不時有人來給她敬酒,她絲毫沒有推辭,一一喝下。期間丁巳幫她擋酒,卻被調侃了幾句。

  酒後失言乃是常事,這種情況下發怒可就是氣量小了。

  不光下面人給上面人敬酒,上面一些堂主及江口大爺也給下面人敬酒。當頭領的若是籠絡不了人心,誰願意給你賣命。

  幾個堂主的位置都是空著的,外面歡聲笑語,一派熱鬧。

  ……

  招兒睡得並不安慰,她夢見薛庭儴來找她了。

  離開後,才知道自己會這麼想一個人。以前總是形影不離,即使短暫離開,也知道那個人就在那裡等著自己,心是安穩的。

  可這一次,她的心是慌的,總是忍不住想兩個人還能不能再見面,他能不能找到自己,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她甚至忍不住想,若是這次能回去,她一定一定不再四處跑了。銀子賺再多有什麼用,沒有他,沒有弘兒,心似乎空了一大塊。

  然後想著想著,就自己哭醒了。

  蘭妮總說她堅強,其實她一點都不堅強,她的堅強是因為知道他一直在那裡,從她被他撿到的那一刻起,就不曾變化過。其實她也會很脆弱,也會躲在被窩裡偷偷的哭,只是沒人發現罷了。

  招兒抹了抹臉,打算起來喝水。

  她沒有叫蘭妮,蘭妮就在外面的小榻上,一般自己能做的事,她都不喜歡麻煩別人,尤其蘭妮一個人照顧她,平時已經很累了。

  她剛撐著坐起來,就聽見窗子那裡有動靜,扭頭看去有個黑影翻了進來。

  招兒下意識摸起枕下的木刺,這是她之前用筷子磨出來的,這種地方身邊沒有防身之物,她心裡並不安穩。

  她在想要不要叫蘭妮,可對方速度很快,也不過一個呼吸之間就來到床前。

  招兒抬手就刺了過去,對方輕嗤一聲,抓住她的手腕。

  「你可真是一點都不像女人。」

  是他,莫伽!

  招兒在紅島這大半年來,莫伽攏共來過六趟。

  每次來都是莫名其妙的,還會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不過招兒對他防備心甚重,主要原因是因為後面兩次莫伽來,總是眼神怪怪地看她的肚子。

  出於一種母性的敏銳感,招兒覺得他的目光不是什麼好的,所以最後一次莫伽走了後,她將這事告訴了大龍頭。

  本來招兒為了弄清楚外界的情況,是希望多接觸幾個外人的,這樣一來她也能套一套話。

  可惜,這個莫伽實在不是個好套話的對象。

  自那以後莫伽就再未來過了,那會兒剛好是招兒懷了六個月的時候。

  「你想幹什麼?半夜三更闖一個女人的房間,還翻窗子?難道你莫大堂主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癖好?」

  會有此言也是因為莫伽前幾次來,見招兒肚子大了,總是嗤笑她越來越醜。招兒不忿,氣惱,後在蘭妮口中得知,這莫伽是紅幫裡出了名的風流胚子,他不光自己養了幾個小妾,在花帳裡也有相好的。

  紅幫是憑實力說話,因為莫伽是玄字堂的堂主,所以他有實力養女人。而那洪成英,說白了就是仗著親爹的名頭,在幫裡吃白飯,自然不能與之相比。

  之後莫伽再來,他若是好好說話也就罷,不好好說話,招兒就拿此話來譏諷他。

  「就你這渾身浮腫,胖得像頭豬,我就算有什麼癖好,也不會對你。跟我走,我帶你離開這裡。」

  被人說胖得像頭豬的憤怒,都被後面這句話抵消了,招兒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能做什麼,我是救你的命。」

  招兒甩掉他的手:「我的命不用你救,我在這裡很好。」

  莫伽站了起來,暗藍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閃了閃,笑道:「怎麼?你以為大龍頭還能庇護你?她現在自身難保。」

  「什麼意思?」

  他輕輕地笑了聲,也沒瞞她:「下面人對她早就不滿,都想越過她坐上大龍頭的位置。海盜就該有個海盜的模樣,條條框框捆著大家,誰願意受她的鉗制。」

  「大龍頭是個好人。」

  「都當海盜了,就不分什麼好人壞人,通通都是壞人。」

  「你的意思是說今天這慶生宴有詐?會有人反了大龍頭?」

  莫伽哼了哼:「也算你不蠢。好了,你現在總該跟我走了吧。」

  「我不跟你走。」

  莫伽被氣笑了,合則他廢話這麼半天,都是白說了。

  「你現在不跟我走,等大龍頭被人殺了,他們就會殺了你。當初你被擄來,本就該死的,若不是我多管閒事……」

  招兒的目光複雜起來,她來了這麼久,也知道當初自己之所以能被留一命,除了大龍頭,也是因為莫伽。

  「反正我是不會跟你走的,你快走吧,別被我連累了。」

  話音還沒落下,招兒就覺得頸子一疼,竟是失去了知覺。

  莫伽順勢將她抱起,喃喃:「就不該跟你廢話。」

  而外間,蘭妮捂著嘴哭著,身邊站了個人,手裡拿著大刀。

  見莫伽抱著人出來了,黑子低聲道:「堂主。」

  「走。」

  莫伽將人給了手下,就回到前面酒宴上。

  他手裡捏著酒盞,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大龍頭看了他一眼。

  一旁的羅釗道:「莫堂主這是去哪兒了?也不像是喝多了。」

  魯岐似乎喝多了,哈哈大笑起來,與羅釗打趣:「自然是去放水,誰不知咱們莫堂主有千杯不倒的海量。」

  莫伽笑了笑,沒有說話。

  酒宴過半,已經有許多人喝多了,有的是嘻嘻哈哈三五成群下去賭上了,有的則是結伴去了花帳。

  外面酒桌上的人越來越少,見此大龍頭站起來道:「你們喝。」

  這是代表要退場了。

  丁巳去了她身邊。

  下面的人參差不齊說了句,恭送大龍頭。待大龍頭等人離開,魯岐幾人對了個眼神。

  ……

  夜,越來越深,海風明月相伴,安寧而靜謐。

  廝殺就在這時候開始了。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很多人都中了迷藥,有些沒中迷藥的則做了刀下亡魂。還有的則是見勢不可擋,當即扔掉自己的兵器,跪地求饒。

  寨子的黑牢裡,人滿為患,大龍頭卻是不知所蹤。

  不知所蹤的,還有招兒。

  「竟讓這騷娘們給跑了!你們說,到底是誰給她信?」

  聚義堂裡,魯岐站在堂中大罵著,四周站了許多人。

  他的目光主要放在莫伽、陳海和純和道長身上,這幾個人說白了跟他就是合作關係,算不得他信任之人。

  「照魯堂主所言,這是懷疑我們了?」宇字堂堂主陳海冷笑道。

  他也算是紅幫的老人,當年隨著前大龍頭南征北戰,才立下紅幫這赫赫威名,在幫裡德高望重,估計誰也沒想到他竟會反了大龍頭。

  要知道當初大龍頭之所以會上位,少不了他其中地功勞。只是就像那句老話,時間久了,人心都是會變的。

  純和道長呵呵冷笑:「要不要把我們也像宋七和姜鶴明那樣關起來?」

  宋七和姜鶴明分別是黃字堂的堂主及宙字堂的堂主,兩個人都中了暗招,空有一身好武藝,卻毫無用武之地。如今正被關在黑牢中,而兩個堂裡的人有的跟著堂主被關了起來,有的則是反了。

  莫伽沒有說話,但眼神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魯岐我告訴你,我們反了大龍頭是見不得他是個娘們,可不是就認了你做大龍頭。這大龍頭的位置誰坐,還得下面兄弟們說了算。」

  陳海說完這句話,就帶著人離開了。隨著他的離開,莫伽等人都走了,只留下魯岐和徐谷榮以及地字堂和洪字堂一干人等。

  前腳剛反了大龍頭,後腳這些人也鬥了起來。

  其實想想也是,這些人之所以會結盟,不過是為了大龍頭的位置。可龍頭的位置就一個,誰來坐就成了最大的一個問題。

  「他們這是不服魯堂主你。」徐谷榮在一旁道。

  魯岐呸了一口:「服不服可不是他們說了算,誰的刀厲害,誰說了算!」

  「大人,再往前就是紅島了。」

  薛庭儴接過苟大同手裡的千里眼,往前方望了過去。

  「此地易守難攻,三面環礁,只有一處港口,還是罕見的深水港。這紅幫看似就是一群海盜,實則紀律嚴明,在島上又有自己的造船廠,我們海南衛曾幾次想打下此地,可惜兵力有限,只能坐視。」

  負責解說的人是海南衛的一個千戶,名叫王大宏。

  「不過這次大人帶著艦隊而來,對方定然如土雞瓦狗,不堪一擊。下官在這裡先祝大人旗開得勝,揚我大昌之威名。」

  這王大宏也是善逢迎的,說出的話聽著就順耳,就是話太多了。見薛庭儴露出不愉之色,譚副將做了個手勢將王大宏請了下去。

  「還有多久能到?」

  「不到五十海里。」

  五十海里也就半個時辰就能到,也就是說再過半個時辰,自己就能見到招兒了。

  薛庭儴的心忍不住一陣火熱。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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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二百二十三章

  薛庭儴並不知,此時紅島上早就亂了。

  魯岐又想故技重施,在寨子大廚房裡下藥,卻被其他人識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互相廝殺了起來。

  先是地字堂的人和宇字堂的人打,半途徐谷榮帶著手下攙和進來,之後純和道長帶著人也加入戰局。

  殺到最後,根本不知誰是自己人,誰是對手,只是見人就殺,完全殺紅了眼。

  徐谷榮提著刀跑過來,喘著氣道:「魯堂主,情況有些不妙,我剛才看了下,根本沒看見玄字堂的人。」

  魯岐陰著臉:「姓莫的最是喜歡坐山觀虎鬥,如今也管不了這麼多了,先把這些人殺了再說。」

  說著,魯岐便身先士卒舉著一對流星錘殺入人群。

  這一對流星錘被他使得上下翻飛,出神入化,所到之處如入無人之境。事實上魯岐能坐穩地字堂堂主之位,可不是酒囊飯袋來的,而是憑著一身真本事。

  寨子靠西北處,有一片高坡,此時玄字堂半數之人都在此地。

  黑子帶著一隊人,腳步匆忙跑上來。

  「堂主,魯岐、徐谷榮和純和聯手殺了陳海,如今魯岐徐谷榮和純和打起來了。屬下走時,純和已現敗像,我們要不要——」

  一身黑衣的莫伽搖了搖頭,輕聲道:「再等等。」

  黑子點點頭,便帶著人又下了這片山坡,明擺著是去打探消息。

  ……

  「魯岐,你這個背信棄義的傢伙,之前說好一起殺了陳海,我二人共坐著大龍頭之位,如今你竟背後偷襲!」

  純和道長滿臉都是血,拼命的舞動著手裡的長劍,哪裡還有平日仙風道骨的模樣,完全是一尊殺神。

  可惜這殺神如今現了敗相,手下之人盡皆被誅,沒死的也都投了降。只有十多個心腹還圍在他身邊,與他一同對敵。

  他們的人太少,而對方的人太多,隨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倒下,純和道長已完全進入癲狂的狀態。

  雙拳難敵四手,最後一把從背後伸來的屠刀結束了他的生命。

  純和道長倒在地上,死不瞑目,而他身邊也倒下許多屍體。

  地字堂和荒字堂的人爆發出一陣興奮的嘶吼聲,已經有那狗腿之人湊上來逢迎魯岐,恭祝他掃清奸邪,榮登龍頭之位。

  終於結束了。魯岐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大笑道:「好,好,等我坐上龍頭之位,所有人都論功行賞。」

  他大步往聚義堂走去,那龍頭之位他早已肖想了許久,如今近在咫尺,他興奮得不能自已,甚至連收拾都不打算收拾一下,便想坐那位置。

  「大龍頭,您要不要先梳洗一下,換身衣裳?」徐谷榮跟在一旁亦步亦趨。

  魯岐根本沒理他,眼裡只有那鋪著虎皮的寶座。

  近了,更近了。

  就在他離那寶座還有一步之遙時,突然後心一陣涼,他低頭不敢置信地看著胸口的刀尖,僵硬地轉過頭,正好看見徐谷榮笑眯眯的臉。

  「魯堂主,千萬別怪,這都是跟你學的。」

  魯岐死了,倒在他日思夜想的龍頭之位前。

  徐谷榮一腳將他踢開,邁了上去,在龍頭之位上坐下。

  他拍了拍左右雕刻著龍頭的扶手,志得意滿地笑了起來。門外跑進來許多人,似乎並不吃驚會是徐谷榮坐在上面,紛紛喊道見過大龍頭。

  徐谷榮的笑聲響徹屋宇,在聚義堂裡盤旋,久久不散。

  ……

  黑子已經有些急了。

  他連番問了幾次,堂主都說不急,如今下面亂勢已定。若是趁亂偷襲,他們有全勝的把握,且傷亡不會太大,機會稍縱即逝,現在再動手,倒也不怕不會贏,可恐怕付出的代價就不會小了。

  「堂主,咱們真的不動手?」

  莫伽看了他一眼:「你急什麼。」

  「可是、可是那徐谷榮……」

  「烏合之眾,不用上心,難道你不好奇大龍頭去哪兒了?」

  黑子一愣:「大龍頭不是失蹤了?」

  莫伽淡淡一笑:「好好的一個人,說失蹤就失蹤了,還不光她一個人失蹤,天字堂和刑堂的人,還有那丁巳,都陪著她一起失蹤了?」

  這個問題黑子倒是沒細想過。事發突然,都知道大龍頭失蹤的蹊蹺,可根本沒給人多餘思考的時間,島上就亂了。如今這麼聽堂主一說,倒是蹊蹺得很。

  「他們想弄死大龍頭,自己坐上大龍頭的位置,難道大龍頭就不想對付他們?大龍頭雖是個女人,可手段謀略都不弱男子,還有丁巳和羅釗,哪個不是能獨當一面的人物,也就那幾個以為憑著他們那些小把戲,就能把大龍頭扳倒。」

  黑子怔怔的,想說就算真是小把戲,你不是也是參與了。

  莫伽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淡淡一笑道:「我不過是隨大眾罷了。好了,不說這些,讓兄弟們都回去,看看動靜再說。若是有詐,自然沒有我們出手的餘地,若是沒有,也不急這一時。」

  這一行人正打算離開,突然聽到一聲巨大的炮響聲。

  所以說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這紅幫的寨子依山而建,山自然不是大山,不過是一片小土包。這種地方易守難攻,卻防不了自己人。

  招兒那日被打暈了帶出寨,就是被關在位於紅島西北角處的一個船廠裡。

  這船廠乃是早年所建,裡面有不少能工巧匠。紅幫能立於世,成為南海一帶首屈一指的大海盜,俱是指著這船廠。

  別的海盜艦船只能靠搶,紅幫卻是自己造,實在是不能相比。

  莫伽將招兒關在這兒,也不是沒有自己的估量。

  一來此地靠在島後側,離寨子有段距離,且人跡罕見,極少有人前來。二來船廠後方有一處天然的海灣,大戰船通行不得,小船卻是不妨礙的。三來也是他捨不得這些工匠,若是有個萬一,他是打算把這些工匠都帶走的。

  招兒便是被關在這裡,她半夜就醒了,卻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人家倒也沒捆著她,可她挺著一個大肚子,不捆她也跑不掉。

  蘭妮也在,從她口裡招兒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跑是沒辦法跑,外面一直有人守著,兩人只能在這房子裡老實待了下來。

  「不行!」

  招兒左思右想,都覺得自己不能在這裡再待下去。

  若是大龍頭也就罷,她能感覺出大龍頭對自己沒惡意,可莫伽他是個男人,且這人一直給她一種很危險的感覺。

  一種說不上來的危險的感覺。

  招兒附在蘭妮耳邊說著,蘭妮一面驚疑地不停看她,一面聽。

  「夫人,你如今肚子都這麼大了,還怎麼……」

  「你能安心待這裡?」

  蘭妮老實地搖搖頭。

  「既然不能,那就試試,成了也就成,不成也不妨礙什麼。」

  蘭妮想了想,覺得夫人說得很有道理,便點點頭。

  別看蘭妮人老實,其實她能看出些事情來,那莫堂主肯定是喜歡夫人,若不何至於費這麼大功夫把夫人偷出來?既然如此,就算真逃跑失敗,也不會如何。

  兩人簡單說了幾句話,就各自忙各自的。

  招兒靠坐在榻上,蘭妮則是愁眉苦臉抹著眼淚。

  就在這時,招兒突然叫起疼來,哎呦哎呦的。蘭妮當即慌了,去拍門讓人開門,說夫人這是要生了。

  門外守著兩個人,聽了這話,也不敢耽誤,忙打開門進來了。

  之前黑爺可是交代過,若是夫人出事,要了他們的小命都不夠償。兩個海盜進來,走到床榻前看了一眼,那夫人確實面色蒼白,冷汗直流,一看就是承受的痛苦不輕。

  尤其這麼大的肚子杵在哪兒,傻子也知道這是要生了。

  可到哪兒去找接生婆?其中一個海盜匆匆跑出去,明顯是去找人了,還有一個則是留下來看著兩人。

  「你們給我老實些,別整出什麼麼蛾子……」

  蛾字還沒出口,突然他後腦勺一陣疼痛,卻是被蘭妮從後面拿著門栓打暈了。

  「快走。」

  「夫人,這裡的路我認識,還知道從哪裡能找來船。」蘭妮以前來過這船廠。

  「那你快帶路。」

  招兒心裡很急,也是肚子太大,實在不方便,只能跟在蘭妮身後慢慢走著。

  兩人一路前行,也不知是走大運還是什麼,船廠裡竟一個人都沒有。二人並不知,為了以防萬一,船工們都被關起來了。而玄字堂的人都被帶出去了,只留了幾個人看守這他們。

  路並不好走,雜草叢生,兩人一路跌跌撞撞來到位於船廠後面的那處海灣,果然那裡停著一艘船。

  船上無人,兩人十分艱難的登上船,才發現兩人都不會開船,怎麼離開。就在兩人萬念俱灰之際,從暗處走出來幾個人,正是這船上的船手。

  見他們衣衫襤褸,神情怯弱,招兒也顧不得細想道:「你們送我離開這裡,我男人是個大官,是時幫你們在岸上落戶,你們以後就再也不用待在這種地方了。」

  這幾個人一陣面面相覷後,點了點頭。

  船很快就往外行去,岸上的一片礁石後行出來兩人。

  「大龍頭,就這樣放她走了?」

  「此女並不適合留在我們的手中。」

  誰也沒想到大昌的水師,會在這個時候攻打紅島,而他們的攻勢頗有一番勢不可擋的氣勢。

  船隻剛靠岸,就轟了幾炮上島。

  之後,從船上小跑下來一批穿著重甲的怪物。

  這些人大概有百十餘人,渾身穿著密不透風的重甲,連頭臉都被包住,只露出一對眼睛。

  他們由銃手、矛手、刀手、盾手組成,像一道洪流,所過之處,人神俱避,不然只能化為一具又一具屍體。

  紅幫的人倒是派人出來抵抗了,可惜根本阻擋不了對方的攻勢。

  「……後排,射!」

  隨著這聲號令,那些人手中的鳥銃噴出一道道的火星,吞噬著前方之人的性命。

  紅幫也有鳥銃,事實上混海幫的,沒哪個幫派沒有鳥銃。可這鳥銃有利,也有弊,利是攻勢夠猛,哪怕鋼筋鐵骨,也頂不住一槍。弊是鳥銃填充彈藥的速度太慢,等你把彈藥填充好,敵人的屠刀早就揮下了。

  所以鳥銃很多時候,只作為一種威懾,或者單兵對敵之時,起一個輔助作用。

  而此時,眼前這些怪物完全改寫了這種說法。

  就見他們隨著一聲聲號令,前排之人攻擊完,很快就去了後排,二排之後又換三排。等前面兩排人掃射完畢,前排之人的彈藥也填充好了,又能進行攻擊。

  「前排,長矛!」

  「殺!」

  他們的步子一直未停下,齊整的腳步聲節奏一致。而這些銃手四周還圍著一列列的矛手、刀手、盾手,即使在他們的圍剿之下還有漏網之魚撲來,也足夠這些人進行補刀。

  方陣很快就推至山寨門前,此時紅幫的人哪裡還有對敵的氣勢。

  剛經過一場混戰,所有人都是疲憊不堪,如今大昌的水師殺了過來,看著那在太陽下泛著森冷光芒的方陣,看著那一具又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所有人膽寒。

  山寨的大門緊緊閉合,瞭望臺上的海盜早已嚇得滾了下去。

  「棄暗投明,酌情處置,試圖頑抗,定斬不赦!」

  隨著這片如山洪也似的暴喝聲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和車轍聲響起,卻是有人運了幾門佛郎機炮來了,炮口正對著大門。

  見此,透過千里眼看向這處的莫伽,臉色難看地說了句撤。

  一行人腳步快速地離開此地,往島後方的船廠而去。

  到了船廠,裡面空蕩寂靜。

  見沒人迎上來,莫伽心中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他沒有去看那些船工,而是先去了招兒被關的屋子裡,果然屋門大開,裡面倒著一個人。

  「人呢?」那人被冷水潑醒後,面對的是莫伽看似輕描淡寫,卻隱含著暴怒的臉龐。

  「堂主,小的無能。夫人叫著肚子疼,說是要生了,狗七去找人,小的被人從後面打暈了。」

  「廢物!」

  黑子帶著一隊人跑了進來,稟報:「堂主,那些船工們也不見了,如今船廠裡一個人沒有。」

  「去看船!」

  隨著莫伽的冷喝,黑子才想起若真是這船廠來了人,那他們備用的船隻可還留存著。

  一行人腳步不停地奔向船廠後方的藏船之地,這片礁石群海波平靜,借著一片礁石的阻擋,其後不遠處停著一艘船。

  這船中等體型偏下,多的人坐不了,千餘人卻是夠的。這千餘人正是莫伽心腹的班底,雖是人數不多,但並不是烏合之眾。

  船上留守的人走出來,似乎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堂主?」

  「讓所有人都上船,我們撤離。」

  一隊隊人依次涉水上船,莫伽還站在岸邊巡視著整片港灣,突然他目光一凝,疾步走到一片水窪中,拾起漂浮在上面的一條紅色絲線編成的絡子。

  這絡子正是招兒閑來無事所編,見顏色喜慶便懸在腰上圖個吉利,卻未曾想到竟會遺落在此處。

  莫伽攥緊絡子,目光翻騰。他並沒有久留,很快就上了船,船隻緩緩行出這片港灣。

  面對大昌水師如此架勢,紅幫的人早就被嚇得屁滾尿流。

  無論徐谷榮怎麼下令,下面都沒人動,甚至有人早就跑去開了大門,並扔下武器,擺出一副投降的姿態。

  實在不是紅幫的人太窩囊廢,而是幫裡的精銳隨著大龍頭失蹤了,其他幾堂戰在一處,死的都是各自的心腹,是不怕死的,活下來的自然大多都是鼠膽之輩,烏合之眾。

  徐谷榮的大龍頭之位還沒捂熱,就面臨的是朝廷的掃蕩,簡直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也許別人投降,還能保存一命,他作為此時紅幫最大的首領,活路難逃。

  大昌水師的人衝進來時,徐谷榮正糾結著要不要自我了結。不過沒人再給他考慮的機會,一個活著的海盜頭子比死了的有用。

  徐谷榮被捆了起來,水師的人正在掃尾,而薛庭儴已經帶著人往後面去了。

  搜過所有地方,都沒找到招兒。

  正當薛庭儴臉色難看時,胡三拿著一封信走過來。

  是大龍頭留給薛庭儴的信。

  實際上早在薛庭儴的人抓住山子後,大龍頭的人就和薛庭儴聯繫上了。

  山子是投名狀,也是代表大龍頭沒有想和薛庭儴做對的心思。

  所以薛庭儴很放心地空出手去對付宏昌票號,並對走私海商進行圍困,這一切不過是打從他來到定海,所有計劃的一個收尾。

  只因紅幫的傾斜,讓他進行得更容易罷了。所以那些走私的海商運不出貨,即使運出去了,也是被搶了下場。薛庭儴哪裡能堵住整個南海,不過是紅幫在一旁拾遺補闕。

  無名海盜,既是薛庭儴的人,也是紅幫的人。

  等到他終於利用宏昌票號作為契機,取得朝廷多地開阜的詔令,剿寇自然是理所當然。此時便是薛庭儴兌現自己的承諾,替大龍頭掃清幫中的鬼魅魍魎。

  所以才會有浙江水師直接來到南海,連廣東水師的人都沒動用。一是為了怕節外生枝,二也是給兩地水師一個下馬威。

  「找兩艘船,跟我出海。」

  ……

  招兒自然也聽到那些炮聲,她想過莫怕是薛庭儴找了來,卻不敢輕信自己的這種念頭。

  此時她正為如何回到陸地上為難著。

  她所坐的這艘船,只是一艘小型的貨船,這種船在近海航行沒問題,可關鍵紅島卻在深海區域。海中多風浪,不知道什麼時候天氣就變了,用這種船回大昌,若是遇上風浪,就是個死的下場。

  那幾個船手在招兒上船後,就跟她說了這件事。招兒雖是心中鬱悶,但還是讓船開了。卻不敢開遠,只敢在紅島附近徘徊。

  回去還是走?

  招兒並沒有糾結太久,就下命讓船往大昌開。

  紅島她是不打算回去了,她就不信自己這麼倒黴,這種天氣會碰上風浪。大不了先去海南島,那裡有官府衛所和衙門,只要她稟明身份,想必對方會幫她聯繫薛庭儴。

  這麼想著,招兒心情愉悅起來,覺得自己真是懷了身子,腦子就不夠使了,這麼簡單的問題,她還要想這麼久。

  於是這艘小船就慢悠悠地往海南島的方向駛去。

  可招兒並不知道,有個人與她同出一個港灣,又刻意尋找,所以被人堵上了。

  莫伽的船在看到那邊的小船,就直開了過來,堵住對方的去路。

  招兒本以為是碰見了海盜,誰知是莫伽這個陰魂不散的,感覺就像出門踩到了狗屎。

  「你到底想怎麼樣?讓你殺了我,你不動手,讓你拿我去找我男人換官換銀子,你也不去。你至於跟我這一個大著肚子的婦道人家計較成這樣?」招兒站在船頭,挺著大肚子隔著船罵對面的莫伽,是心態有些崩潰了。

  像了,更像了!

  「你識趣的放我走,不然我跟你魚死網破!」招兒威脅道。

  「我不會放你走的,我想弄清楚一件事情。」對面船頭上,莫伽笑著道。心情竟出奇愉悅,一點都沒有被迫離島的落魄和失意。

  無人知曉,很小的時候開始,莫伽就總是做一個夢。

  這個夢很模糊,也很片段,裡面那個人的面孔也很模糊,卻是講訴著他對一個女人一輩子求而不得的經歷。

  他看不清那個女人的臉,那個女人叫什麼他也不知道,可自打將招兒救下了後,那個女人的臉就漸漸清楚了。

  是王招兒。

  可明明兩個人面孔相同,神態乃至行為舉止卻並不相同,莫伽以為是不是夢受到了外界的干擾,所以他一直很想弄清楚——她,到底是不是她。

  「你莫名其妙!你想弄清楚什麼?知道我就跟你說!」

  「這件事你說不清楚,還是跟我走吧。」

  莫伽放棄說服對方,舉手示意船上的人靠近。

  就在這個時候有炮聲響起,一個黑色的大圓球飛了過來,砸在兩人之間的海面上,濺起一道海浪。

  莫伽的船還好,是大船,吃水深。招兒的船卻是被海浪推得又遠了些。幸虧她眼疾手快,一把抓出船舷,才險險沒被甩出去。

  即是如此,也是險象環生,莫伽穩住腳步的同時,眼睛緊緊盯住她,生怕她掉入海中。

  而就在這個時候,薛庭儴宛如用銀簪劃出銀河分開了牛郎和織女的王母娘娘一樣,從天而降。

  他臉色泛青,卻是帶著笑,通過舷梯來到招兒的船上。水師的船舷上出現一排手持鳥銃的兵卒,槍口的方向正是對著莫伽。

  莫伽臉色陰沉地看著那個穿朱紅色蟒袍的年輕男子,出現在招兒身邊。

  招兒被眼前這一幕驚到了,怔怔地看著正向自己走來的薛庭儴。

  細碎的金光,像似給他嵌了一道金色的光圈。

  他身姿挺拔,步履矯捷。

  他瘦了,沒有那種肉呼呼的感覺,臉頰都下陷了。

  招兒的眼眶濕了,看著如此昂揚俊逸的他,也想到自己現在這副醜模樣,不禁伸手摸了摸臉。

  「招兒,我總算找到了你和孩子。」

  譚副將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夫人不見了,大人會急成這樣,原來竟是懷著身孕。也許旁人不知,可水師裡的人卻知道薛庭儴為了找招兒,到底做了些什麼。

  這句話不遠處的莫伽也聽見了,他臉上閃過一絲狼狽,也有一絲複雜。他陰沉地看著那邊,身穿蟒袍的男子視若無人地單膝跪地,環著女子的大肚子,將臉貼在上面。

  他知道那是什麼,是男人之間的宣戰。

  可他和對方怎麼戰?

  莫伽又看了那邊一眼,狠狠一揮手,腳下的船迅速離開此地,沒入茫茫海洋之中。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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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 00:28:06 |只看該作者
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二百二十四章

  在經過最初的激動,招兒才反應過來一件事,薛庭儴是怎麼知道她有身子的,畢竟當初離開時,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懷上了。

  不過她也沒顧上詢問,兩船人都杵在那兒看著他們,自然是先上船再說。

  返回紅島的途中,招兒才問出疑問。

  薛庭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你走時無人知曉你有身孕,回去的時候卻大著肚子,我若不這麼說,誰知道外面會傳些什麼。」

  招兒一愣,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她臉色複雜起來,半晌才道:「那你就不……」

  「就不什麼?」薛庭儴似乎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就不、就不懷疑這孩子的來歷?」

  薛庭儴輕拍了下她的後腦勺,又摸了摸她的臉頰:「你胡說什麼,難道這難道我懷疑你,你心裡就舒坦了?」

  招兒也不知這種情況,怎麼才能解釋清楚,半晌才頹然歎了口氣,道:「我是三個多月才發現的,之前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薛庭儴點了點頭。

  招兒悄悄地瞄了他一眼,見他神態正常,才悄悄鬆了口氣。又覺得自己的心思有些可笑,她和庭儴多年夫妻,他怎麼可能疑心她,也不知自己在糾結什麼,難道庭儴懷疑她,她心裡就舒服了?

  這麼想著,她倒是釋然了。

  而薛庭儴見她緊繃的身子鬆緩下來,才將她攬進懷裡拍了拍。

  他並不懷疑招兒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一來有紅幫的大龍頭在,招兒不可能會出什麼事。二來,以招兒的性格,若是她受到了什麼侮辱,她不可能什麼也不說就跟他走。

  可同時他也想起了之前那個黑衣男人,雖是隔得遠,但薛庭儴並未漏下此人看招兒的眼神。

  那種眼神只要是個男人都懂。

  想到這裡,他微微地眯了眯眼,若無其事問道:「對了,方才那人是誰?」

  「他啊,他是紅幫的人,不過——」招兒靠在他肩頭不自在地動了下,小聲說:「不過他也不是什麼壞人,至少沒對我做過什麼壞事,當初還救過我。」

  招兒把自己大概經歷說了遍,卻是略過那晚她殺了人的事,她不想讓庭儴擔憂,事情過去了,何必再提,徒增傷感。

  說話間,船到了紅島。

  此時水師的人正收拾殘局,寨子裡的一干海盜俱都被關起來了,尤其是徐谷榮,他是主要海盜首腦。

  而紅島本來數萬幫眾,經過這連著的幾場事,不過只剩了不到三千人。有人告密說黑牢裡還關了一批,可水師的人找過去,卻空無一人。水師的人也找到了花帳,那些女人們看見官府的人,俱都忍不住哭了起來。

  天漸漸的暗了下來,看樣子今晚是走不了了。所幸島上能住人的房子不少,又有艦船,住船上或者住島上都可。

  隨便吃了些飯,招兒就睡下了。

  今天一天發生的事太多,她又累又疲,和薛庭儴說話,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薛庭儴抽回手臂,看著榻上她睡熟的面容。

  自是沒忽略之前她行動不便的模樣,想著她懷著身孕,先是落海,再是被海盜劫走,連番又發生了這麼多事,心中對吳家恨意更深。

  他走出房間,胡三正在外面等著。

  吩咐人看好房裡的人,他帶著胡三沒入黑暗之中。

  ……

  樹影幢幢,月色如水。

  不遠處就是海岸,浪潮一波波向海岸打來,響起陣陣的水花聲。

  「不知薛大人為何要見我?」樹影中,一個女子的嗓音響起。

  看不清人,只知道此女個頭不低。

  薛庭儴有些詫異這大龍頭竟是女子,卻又並不意外,本來招兒一直有意無意替大龍頭說話,他心中還有些不舒服,此時倒是明白過來。

  「她之前差點受辱的事,你的人之前沒與我說。」

  這事不是招兒說的,也不是大龍頭,或是山子說的,而是一個海盜想保命,特意說出來討好薛庭儴。

  也因此,他才知道招兒來紅島之前的遭遇。

  他簡直不敢想像若招兒遭遇了那般事情,她會怎樣,自己會怎麼樣,也因此遷怒了。

  本來按照薛庭儴起初的計劃,他不會在此逗留,會直接帶著人離開,之後紅島自然還是歸大龍頭。可他臨時改變的想法,在紅島上住了下來。

  他就想知道,這大龍頭會不會急。

  果不其然急了,之前一直避著不露面,如今倒是肯露面了。

  「沒想到薛大人竟是如此計較之人?就不知你是計較妻子受苦,還是在擔憂別的什麼?」

  「你覺得本官是在擔憂什麼?」

  「薛大人的心思,民女怎麼猜得出。」

  「那就收起你這不必要的猜疑!」

  氣氛有些尷尬。

  大龍頭苦笑連連,別人兩口子的事,也不知她在其中攙和什麼,甚至還因此觸怒此人。

  她斂了斂情緒,道:「劫你夫人乃是地字堂的堂主和閩浙總督邵開合謀,民女當初並不知曉,只是察覺出異常。事後知曉也及時派人阻止了,凡事總有意外,怎可面面俱到。」

  「那黑衣的男子是?」

  「此人姓莫,名伽。是八年前來到紅幫的,來歷不可知,但不是大昌人。」

  見薛庭儴沒說話,大龍頭道:「不知這答案薛大人可是滿意?」

  月色照射在薛庭儴身上,將他的身影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他走了兩步,影子從樹影裡分割出來,變成了一個人形。

  「她在你紅幫手裡差點出事,等於之前你說的都不作數,既然如此本官說的也可不作數。給你兩條路走,要麼歸順朝廷,要麼歸順我。」

  說完這句話,薛庭儴便往前走去,身影漸漸消失在遠處。

  丁巳走出來,看著大龍頭道:「大龍頭,你為何不讓屬下動手?就他二人隻身前來,憑著我們……」

  「好了,民不與官爭。」大龍頭打斷他的話。

  丁巳有些不滿:「我們做海盜的,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還怕官?」

  「此人非比尋常,短短四年的時間,從一個被貶斥出京的縣令,到定海市舶司提舉,到浙江水師提督,到東南洋水師提督。你看看四年中沿海各地的變化,何止翻天覆地,其中牽扯利益之深,說是與滿朝官員作對也不為過。可他偏偏一次又一次贏了,你就沒想想其中為何原因?」

  「大龍頭……」

  「且此人是個好官,定海百姓對他風評甚佳,如果有活路,是沒人願意做海盜的。」說完這句話,大龍頭便走了,留下丁巳站在那裡想了許久。

  ……

  次日清晨,招兒和薛庭儴剛起來,胡三送來了一樣東西。

  是一枚令牌。

  深黑色,不知何等材質所制,其上只書一個大字——紅。

  「這是什麼?」接過薛庭儴遞來的東西,招兒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看了半天,都沒看出什麼,不過卻知道這是紅幫的東西。

  「是那女人送你的。」

  「你說是紅姐?」招兒臉上閃過一抹驚喜,問:「你不打算抓紅姐了?」

  「既然已經有罪魁禍首,多抓一個也沒什麼用。」

  薛庭儴並沒有告訴招兒,大龍頭如今的境遇可沒她說的淒慘,雖不如之前兵強馬壯,但手下也還有近萬餘人,艦船數目不知。此女謀略過人,哪怕水師的人搜遍全島,也沒發現這些人的蹤跡,水師的這次圍剿,算是給紅幫換了次血。

  至於這枚令牌,是大龍頭帶著紅幫投效的證明。

  不過薛庭儴並不在意這個,東西是死,人是活的,若有一日他失勢,就不信紅幫還能認這道令牌。

  這件事,他和大龍頭兩人都心知肚明。

  吃過早飯,薛庭儴就下命出發了。

  抓住的那夥海盜自然一併帶了回去。至於紅島,因為遠離陸地,這種地方朝廷是不會派遣駐軍的,至少目前不會。

  浙江水師的人並未在廣東停留,而是像之前那樣直接經由海路回了浙江。

  不光薛庭儴歸心似箭,招兒也是。

  「你個臭丫頭,總算回來了……」

  招娣的哭罵在看到招兒的大肚子,頓了一下。

  旋即她反應過來,繼續哭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你不知,知道你和我外甥丟了,姐差點……」

  「姐,你看我這不是沒事。」

  一行人進了屋,弘兒和葳哥兒都來了。

  尤其是弘兒,看見招兒,愣了一會兒,才走了上來。

  「娘。」

  招兒抱著兒子,眼淚就忍不住流了下來。

  哭著哭著,她臉色就變了,變得很奇怪。招娣還沒發現,倒是小綠機靈地問道:「夫人,你怎麼了?」

  招兒僵硬地吸了口氣,鎮定道:「我好像要生了。」

  「生了?」招娣當即站起,慌張地命人去找大夫。

  一陣兵荒馬亂,招兒才被安置在榻上躺下,接生婆也來了,薛庭儴卻賴在屋裡不願走。

  「你快出去。」招兒催他走。

  「我想看著你。」

  「看什麼?快別鬧了,帶著弘兒出去。」招兒又對弘兒笑著道:「弘兒別擔心,娘給你生妹妹呢。」

  最後是弘兒主動把爹拉出去了。

  不得不說,這孩子長大了,招兒即是心酸,又是欣慰。

  招兒生得並不順利,倒不是其他,而是在生下一個男娃後,大家已經收拾著出去報喜,哪知接生婆卻說還有一個。

  後面這個折騰了近半個時辰,才生下來。鬧得人心惶惶,鎮定如薛庭儴,也是面色蒼白。

  招兒生產太突然,什麼東西都沒準備,兩個奶娃還是用的哥哥那時的小繈褓,裡面用大人的內衫先裹著。

  看著兩個紅彤彤的小人並排躺在枕邊,招兒微笑著進入夢鄉。

  等招兒再醒來,是聽到一陣說話聲。

  睜眼就看見薛庭儴領著弘兒和葳哥兒,正站在炕尾看兩個孩子。

  「爹,這個是弟弟,這個是妹妹?」

  「你認錯了,這個是弟弟,這個才是妹妹。」薛庭儴道。

  葳哥兒看了一眼,又一眼:「姨夫,弟弟妹妹明明長得一樣,我和弘兒弟弟都沒認出,你怎麼就認出來了?」

  因為姨夫趁你們不在的時候,看了很多遍。為了確定自己沒認錯,還偷偷打開繈褓看過。

  不過這話薛庭儴肯定不會說,而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姨夫既然說是,那就是了,不信你們看看弟弟。」頓了頓,他又道:「至於妹妹就不用看了,妹妹比弟弟小,身子弱。」

  若『弟弟』知道親爹這麼坑自己,竟帶著兩個哥哥看自己小丁丁,肯定會大哭這肯定不是親爹。

  不過現在『弟弟』只是個小奶娃,什麼也說不了,只能在薛庭儴帶頭掀開他繈褓時,掙扎著細細地哭了兩聲。

  弘兒和葳哥兒滿足的看了小丁丁,終於確定旁邊那個是妹妹。於是弟弟被拋棄,兩人都去看妹妹。他們早就想要一個妹妹,男娃最淘氣了,還是妹妹聽話可愛。

  果然他們摸妹妹的臉,妹妹都不哭,只是動著小嘴,好像是餓了。

  「妹妹餓了。」

  其實弟弟也餓了啊。

  招兒失笑地看著這一幕,掙扎著坐起來:「把孩子抱來給我。」

  「娘,你醒了。」

  「小姨。」

  這時,招娣也走了進來,先笑著把兩個孩子攆走,讓他們別吵到招兒,才走到床前來。

  「餓了吧?我讓小紅她們煮了粥,端來你喝一碗,等下了奶,再給你做好吃的補補。」招娣一面揚聲叫人,一面對招兒又道:「不過說起這,誰都沒想到你一下生兩個,兩個你也沒辦法餵養,還是要奶娘,只是這奶娘恐怕不好找。」

  「二姐,我這便去讓人找奶娘。」說著,薛庭儴急急走了。

  「不得不說,庭儴就是疼你。姐收回之前說的話,誰說小男人不會疼人。」招娣有些欽羨道。

  招兒紅著臉笑她:「難道沈大哥不疼你?」

  回來的路上,薛庭儴已經和招兒說過招娣和沈平的事。兩人如今已經在一起了,就差一道拜堂成親的過場。

  「姐,你打算什麼時候嫁給沈大哥?」

  「看他表現吧。」

  別看招娣嘴上硬氣,實則眉眼間不自覺就露出一股嬌嗔之態。

  招兒一看就知,這是好事將近了。實則早就該辦了,是因為出了她的事,才會耽誤了姐姐和沈平。

  「那你們趕快把事辦了,也免得我愧對沈大哥。」

  「你愧對他什麼,是我自己不想嫁給他,嫌棄他口笨舌拙。」

  「真的是這樣?」招兒接過小紅遞來的粥,一面舀著吃,一面調侃道。

  「當然。」

  門外,沈平本是來找招娣的,誰知聽到了這段話。失笑之餘,忙轉身下去操辦,打算近些日子就再提成親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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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 00:28:22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二十五章

  招兒到底是虧著了。

  這一胎生了兩個,孕期也是多思多慮,幾經波折。招娣變著法給她補,氣色還是不怎麼好,於是便找了個大夫來看。

  大礙倒是沒有,就是得好好調養,養個一年半載,元氣也就恢復了。

  自此,招兒更是被當成了豬養。

  每天都是吃了睡睡了吃,兩個孩子一點兒都沒讓她費著心,都讓小紅她們帶著兩個奶娘看著。

  當然也少不了親爹和親哥哥。

  如今算是看出來了,薛家的男人都稀罕閨女,大小兩個男人都是如此。以前弘兒雖是懂事,但這般年紀的男娃都愛玩,每日從學齋裡回來了,便是和葳哥兒玩得不見人影。現在下了學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妹妹。

  弘兒甚至還親自取了個名,拿來給招兒看。

  這名兒是他給妹妹取的,他沒有給弟弟取,按他自己的說法,弟弟是男丁,名字當得父長取,女孩兒就沒有那麼重要了,娘取,或者他這個當哥哥的取都可。

  馨寧。

  取自《詩經・周頌・載芟》:有椒其馨,胡考之寧。

  馨,馨香,美好之意;寧,安寧,靜好。

  弘兒一本正經的拿著寫了名的紙張給招兒看,招兒在心中默念了幾下,又見弘兒說是他和葳哥兒一同給妹妹取的。兩個小的都說成這樣了,她自然點頭就答應了。

  於是妹妹就叫馨寧了。

  可惜她忘了一件事,她同意了還不成,還有爹呢。

  晚上,等薛庭儴回來,招兒很沒眼色的與他說了這件事,還誇了弘兒當哥哥長大了,薛庭儴的臉當場就陰了下來。

  被氣得不輕。

  他連著幾晚上在書房裡擬名兒。弟弟也就算了,有大哥專門在前,跟在耀字後,隨便取一個字就好。妹妹的名兒他可是十分重視,取了幾十個,早就不翻的書冊是翻了又翻,好不容易有點兒頭緒,竟被臭小子搶先了。

  招兒一看男人那臉色,就知道他又在跟自己生悶氣,遂笑著道:「弘兒說的沒錯,弟弟的名兒你取,妹妹的名兒該是我取才是,不過弘兒竟然給妹妹取了,那就這樣吧。」

  好吧,這是當娘的給小兔崽子撐腰!

  薛庭儴突然有一種父綱夫綱不振之感。

  他一個大男人,自然不能跟兒子計較,便逮著招兒報復。

  ……

  招兒剛出月子沒多久。

  招娣說她身子虛虧,特意讓她坐了四十二天的月子,滿月酒是薛庭儴操持辦的,可是大辦了一場。

  如今誰不知東南洋水師提督的大名,尤其幾地正打算開阜,定海是先驅,如果沒有意外肯定還是薛庭儴操持,附庸之人自然如過江之鯽蜂擁而至。

  當天滿月宴上,招兒也就露了一面便回房了,又過了半個月才出月子。經過這近兩個月的調養,她如今面色紅潤,比以往胖了點兒,但因身條修長,不但不覺得胖,反而剛剛好。

  反正薛庭儴看她,就是哪兒哪兒都好。

  他摟著她的腰就是一頓猛親,邊親邊在招兒身上磨蹭著,招兒不一會兒就感覺出他身上的異常。

  「先去沐浴。」

  「不。」

  「這蟒袍可就一身,弄皺了你明兒沒衣裳穿。」她伸手推他,軟綿綿的力道。

  「那你給我脫。」

  大男人太賴皮,小媳婦就只能『紆尊降貴』給他解了腰帶,又去解其上的盤扣。薛庭儴三下兩下就把衣裳給褪了,往前一撲,就把招兒壓在榻上。

  「還有裡面的。」他大老爺一樣指揮。

  招兒嫌棄他:「你先去洗了再說。」

  薛庭儴今兒忙了一天,渾身汗臭。反倒招兒一直在家,香噴噴的,乾淨整潔。

  「我就不。」說了不算,他還刻意把衣襟扯開,又把招兒身上的衫子拉開,刻意拿結實的胸膛在她身上揉著,把自己身上的汗臭都染給她。

  「你今兒幹什麼去了?晚飯吃過了?」招兒打岔道。

  「我去找八斗了。」

  招兒訝異,趁著這短暫的時間,薛庭儴已經把裙子裡的襯褲褪下。

  「你去找八斗做甚?難道你打算——」

  最近薛庭儴忙著開阜之事,朝廷的打算是在蘇州、福建、廣東三地,各設立一處市舶司。暫時還沒有具體的章程,但因定海城是薛庭儴一手建立而成,所以上面的命令是由他來選址。

  其實薛庭儴知道那些人是如何想,他們才不會管在什麼地方開阜,他們等的是位置選定,如何在裡面安插自己的人。

  三處市舶司,每一處都是聚寶盆,但凡能在其中安插一兩個官員,就足夠他們在背後做成許多事。

  很顯然薛庭儴也不會打沒把握的仗,毛八斗在松江府上海鎮當知縣,那裡不光有吳淞江,還有黃浦江,更是長江入海口。若是在此地建立市舶司,不管是貨物出海,還是外海的貨進入,都極為方便。

  他早就看中了這一地,才會將毛八斗外放至此。不過如今,這地方還是個小漁村,因為禁海之國策,十分蕭條。

  李大田所在的福建長樂縣,也是一樣。

  一樣的破落潦倒,不受人重視。因為沒有油水,兩人已經又連了一任,若是不出意外,大概可能會在此地任上個十年八年。

  薛庭儴因勢單力薄,無法和那些朝廷大員們鬥,只能從小地方做起。這些年他跟二人多有書信來往,這兩地雖不若當初薛庭儴轄下的定海縣,也是被二人經營成鐵桶一片。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可不只有他們才會玩。

  這些思緒並不妨礙薛庭儴幹活,嘴裡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招兒說話,還努力耕耘著。

  「我們再生一個閨女,我感覺我搶不贏那臭小子。」

  ……

  與此同時,西廂裡,弘兒和葳哥兒又來看妹妹了。

  順帶看一下弟弟。

  「寧寧今天好像長胖了一點。」弘兒指著妹妹,和葳哥兒道。

  「我怎麼沒看出來。」

  「這裡胖了一點點。」弘兒拿手指摸了摸妹妹的臉頰。

  如今快兩個月大的寧寧,已經不像剛出生時那樣了,而是長得白白胖胖,看著就是個招人疼的小奶娃。

  此時她睡著了,似乎被哥哥摸了得有些不耐,小眉頭一動一動的。

  「你小心把她吵醒了。」

  已經吵醒了。

  是把還沒有名字的弟弟給吵醒了,弟弟先嚎,寧寧跟著就嚎了起來。

  兩個小傢伙急了,一人去抱一個。剛抱起來,奶娘就來了,嘴裡說著哎喲我的兩個小少爺,手下忙把兩個奶娃接了過來。

  正房,招兒困難地推了推薛庭儴:「我聽見小二小三哭了。」

  「先別管小的,把當爹的顧了再說。」說著,薛庭儴把她的嘴給堵了上。

  五年後

  小女娃雪白可愛,粉粉嫩嫩的,穿一身粉紅色的裙子,紮了兩個小揪揪。因為年紀小,也沒戴珠花什麼的,只是簪了兩朵小絨花。

  她頸子上戴著個長命鎖,粉嘟嘟的小臉可憐巴巴的,一對大眼睛盈滿了淚水,泫然欲泣,讓人不禁生憐。

  「大哥,你真要回老家啊?」

  她拽著一個小少年的衣袖,少年正是薛耀弘。

  弘兒已經已虛十三了,打小聰慧的他遺傳了親爹的讀書天賦,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四書五經都讀過了,八股文做得也不差。

  可這個不差只限於先生和親爹的評價,是也不是他心中一點底兒都沒有。這不,也不知他和王葳怎麼商量的,兩個小傢伙,不,是兩個小少年便打算回一趟山西,下場應試一番,也能試試自己的水平。

  時下科舉應試,都得是在原籍赴考,尤其是像童生試這種入學試,是不能跨省赴考的。所以哪怕是貴為東南洋水師提督兼廣東巡撫家的公子,也只能千里迢迢回家鄉應試。

  是的,薛庭儴又升官了。

  這次可不是暫代,而是正職,不光水師提督的銜兒扶正了,在去年又坐上廣東巡撫的位置。

  至於為何能兼上巡撫這個銜兒,說起來話就長了。

  這幾年大昌沿海一帶發展日異月新,繼定海之後,松江、福州、廣州又分別設立了三處市舶司。

  這四處市舶司合連縱橫,有東南洋水師保駕護航,又有朝廷的大力扶持,為朝廷廣納商稅,大昌儼然進入了一個萬邦來朝、盛世空前的局面。

  朝廷有錢,下面老百姓也富裕。

  大昌手工業紡織業等發展迅速,老百姓們也不用就指望那一畝三分地過活。

  當然這都是表面上一些的,私下裡該鬥的沒少鬥,不過這幾年薛庭儴處事越發老辣了,這沿海一帶又是他的地盤,哪怕你妖風三尺,也不及他手眼通天。

  在朝中,有嘉成帝對其信賴有加,到了沿海一帶,他根深蒂固,如今民間隱隱有人稱其海龍王。

  所謂,拜過海龍王,出海事事順。

  也就是說在東南海這片地界上,不管你是幹什麼的,不拜海龍王的山頭,你萬般皆不順。

  這自然是民間謠言,薛庭儴並不是張揚跋扈之人,平時處事也低調,可架不住為了設立那三處市舶司,他各處佈局,大展拳腳。

  這就是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想要保住自己的地盤不受外人干擾,必然得與其他勢力相撞。一次贏了,次次都贏了,難免露了鋒芒。

  而作為一個臣子,最忌諱的便是功高蓋主。

  所以薛庭儴本是手握水師兵權,去年嘉成帝收到幾處市舶司的賬冊,又龍顏大悅給其加了個巡撫的銜兒。

  軍政一把抓,儼然是一個封疆大吏,還是管著大昌最有油水的地方。

  如今誰人不說薛庭儴是大昌最年輕的高官,想必日後也會成為最年輕的閣臣。

  一片繁花錦簇之下,是烈火烹油。

  去年得了巡撫的銜兒後,薛庭儴就加快了腳步,忙著各處佈置。過年前他就和弘兒商量了,讓他過完年回山西一趟,剛好可以趕上二月的縣試,也免得若是回京後,再出京就不方便了。

  這話裡意思太多,招兒憂心忡忡之際,才有這趟弘兒回山西之行。

  東西都收拾好了,明天就能走,可惜寧寧捨不得大哥。

  「我捨不得和大哥分開,那寧寧給大哥陪考吧。」

  薛耀弘一身青色的學子衫,儼然是幼年薛庭儴的翻版,細長的身條,斯斯文文的樣子,板板整整的,還有一番與眾不同的沉穩氣質。

  他半蹲下來,揉了揉妹妹的小腦袋,失笑道:「大哥是回老家下場考試,順道祭奠祖父和曾祖父,你去幹什麼!」

  「那我不管,反正我就要去。」

  眼見說服不了大哥,寧寧拿出小時候胡攪蠻纏地招式。

  關鍵這丫頭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一面鬧著,還一面拿大眼睛偷瞧著大哥,可把薛耀弘給逗笑了。

  「既然寧寧要去,就讓她去吧。讓姨夫多安排幾個人護衛,咱們走路上多照看就是。」

  隨著說話聲,王葳走了進來。

  與薛耀弘不同,王葳長得更為俊秀。已經不能稱之為俊秀了,而是俊美。

  漂亮得像個姑娘家,若不是穿了身少年的衣裳,任誰都會以為是個姑娘家。但別以為他長得像個姑娘,就是姑娘了,薛庭儴有感自己能文不能武,早在幾年之前就給兩人請了武藝師傅。

  雖不能說武藝高強,但尋常一兩個大漢,還真不是兩人對手。

  有武藝在身,自然膽子就大,也因此才有王葳這麼一說。

  「那要不,去跟娘說說?」瞅著偷眼看他的小丫頭,薛耀弘說道。

  終歸還是不忍心,誰讓這是打小就疼的妹妹。

  「那大哥快走快走!」 小丫頭當即站直了,也不扯大哥衣袖耍賴了。

  薛耀弘和王葳對視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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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二十六章

  在寧寧的催促下,三人一同去了正房,招兒正盤膝坐在炕上看賬。

  這盤炕的習慣是薛庭儴帶來的,哪怕從定海挪到廣州來,廣州此地沒有冬天,依舊如此。不過這炕更多則是作為一家人休閒之地,卻是極少用來安歇了。

  炕上不光坐著招兒,還有她和薛庭儴的二兒子薛耀泰。

  比起妹妹寧寧,泰哥兒上有大哥,下有小妹,算是爹不疼娘不愛的了。不過這小子也算機靈,知道爹和大哥都疼妹妹,他日日就往招兒身邊鑽。招兒有感一胎雙胞,卻是區別對待,難免要疼他多一些。

  這不,寧寧總在大哥和表哥身邊跟進跟出,他則是跟在招兒身邊。

  招兒如今極少出門,除非是外面發生了什麼下面人都解決不了的事情。不過這種情況很少,她大部分時間都是用來陪幾個孩子和丈夫,兼顧打理薛府上下事宜。

  閒暇之餘,免不了有各地帳目送來,她就盤盤帳什麼的。

  泰哥兒對念書興趣不大,對算帳倒是頗為有興趣,如今會打算盤不說,算學也跟著招兒學了八成。

  此時,招兒低著頭看賬,時不時撥動算珠,他也拿了本陳年舊賬,手邊放了把小算盤。

  這是招兒給他拿來玩的。

  曾經招兒也希望兩個兒子都能讀書,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嘛,可惜泰哥兒就對這有興趣,孩子要學,她就教著。

  寧寧是個愛撒嬌的,人還沒進門,就叫上了。

  「娘——」

  「你怎麼來了?」招兒抬頭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兒子和外甥,兩個少年對她苦笑一下。

  「怎麼了這是?又欺負兩個哥哥了。」

  寧寧皺了皺小鼻頭,道:「人家才沒有呢,我就是想和大哥一起回老家。」

  「怎麼就想到要和大哥一起回老家了?」

  知道娘不如爹好對付,寧寧轉了轉眼珠道:「我還沒回過山西老家呢,聽爹說那裡可好玩了,我就想去看看。」

  「你爹什麼時候跟你說山西可好玩了?」招兒才不會被小丫頭唬過。

  寧寧兩隻小手背在身後,扯了扯衣袖,她自以為做得隱蔽,殊不知都落在後面她兩個哥哥眼裡。

  「爹真的有說過,不信娘你問爹。」

  「你就仗著你爹肯定會幫你圓話吧?連娘都敢騙了?」招兒假裝板臉道。

  寧寧忙撲了過來,拉著娘的衣袖搖了搖:「寧寧沒有騙娘,爹真的說過,還是寧寧小時候,爹說老家後面有座山,娘還在上面種過菜。還說當年爹讀書,家裡窮,是娘種菜供爹念書。」

  一聽這話,招兒眼中不禁閃過一抹回憶,她伸手揉了揉寧寧的小腦袋,笑道:「那也不准去,你大哥這趟回去是下場赴考,有你這個小機靈鬼在旁邊鬧,你大哥可沒心思考試。」

  「我不嘛……」

  這個嘛字還在嘴裡打轉,就迎來了招兒的拒絕:「我說不准就不准。」

  好吧,在如今的薛家來說,對於兒子們,是嚴父慈母;對於女兒卻恰恰相反,而是嚴母慈父。

  招兒通常是那個扮黑臉的,且寧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娘生氣。

  「嗚嗚……我就想回去……」

  這句話沒敢當著招兒說,而是捂著臉去了大哥身邊,那哭聲一聽就是假的,泰哥兒就坐在炕上看小妹跟娘耍鬼頭。

  不過一般情況都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所以哭了也是白哭。

  果然小姑娘哭了一會兒,見沒人安慰自己,就真的傷心了。她嗚嗚跑出房間,不用想就知道這絕對是去找爹了。

  寧寧總有辦法能把爹找到。

  這也是整個薛府上下都寵她,自然也包括胡三這個薛庭儴的心腹兼護衛頭子。

  這麼說吧,招兒不一定知道薛庭儴在哪兒,但胡三一定知道,能把胡三拿下,不就能找到爹了。

  此時薛庭儴正在前面巡撫衙門裡辦公,這巡撫衙門和縣衙差不多規制,都是前面辦公,後面是後衙。

  寧寧先去找胡三,胡三正在書房外面守著,見她來了忙走過來問她怎麼來了。

  「胡三叔,我要找爹爹。」

  「大人在議事,要不胡三叔帶你去玩?」

  見寧寧點了點頭,胡三對門外守著的護衛點點頭,就把寧寧扛在肩膀上出去了。

  書房裡,薛庭儴坐在書案後,其下左右各擺了兩排椅子,分別坐著數個人。

  能在此時,坐在這地方,都算是薛庭儴的心腹。

  「今早我收到京裡來的信函,召我回京的聖旨馬上就快到了。」

  對於此言,下面坐著的幾個人並不吃驚,早在去年薛庭儴坐上這巡撫之位,就說過遲早有這麼一天,長則三年,短則一年。

  沒想到這剛過一年之期,京裡的那位就坐不住了。

  大抵也是在沿海地帶待得久了,這幾人腦中君君臣臣的觀念十分淡薄。他們算是跟著薛庭儴赤手空拳打拼過來,為了朝廷,為了那位,薛大人受了多少委屈,面臨過多少困境。

  市舶司大把賺銀子的時候,就是忠君之臣,是朝廷棟樑。等朝廷有錢了,就開始擔心什麼功高蓋主。

  以薛庭儴的年紀,能坐到這個位置,確實少不了那位的提拔。可這些年,薛大人每次碰到什麼危機的時候,那位可從沒有明火執仗的撐腰過,都是大勢所趨,順勢而為。

  尤其近幾年有那阿諛奉承之人,少不了在耳邊煽風點火,那位可沒少一面賞著,一面隱晦地敲打。

  當然,對方是君父,天下都是人家的,不管怎麼做,下面的臣子都不該有埋怨之心才是。

  只是多少有些寒心。

  「大人,能不能想辦法不回京?」

  說話的是前前定海衛指揮使耿榮海,現任的東南洋水師副總兵。如今東南洋水師總兵是前浙江水師總兵苟大同,此時也列坐其次,都是薛庭儴一手提拔起來的。

  「其實我回京也好,京中到底人手太少,外面功勞再大,也頂不住有人耳邊的一句話。以陛下的為人,我這趟回京後,應該不會虧待於我,有我在京裡照應著,你們在下面的差事也容易些。」

  說是這麼說,誰願意天高皇帝遠不待,跑回去裝孫子。只是大勢所趨,不得已為之罷了。

  「水師這邊由你和苟總兵擔著,我能放心。定海那處有謝三,廣州有八斗,長樂有大田,唯獨就是上海的那個,你們多少注意些,別因著他與我有幾分香火情,就過多忍讓。」

  所謂上海的那個,指的是順喜,也就是原定海市舶司提舉順喜公公。

  如今隨著嘉成帝集權甚重,羽翼豐滿,那些早年還敢跟皇帝對著幹的朝臣們,俱都沉寂下來。也是被打擊得不輕,因著沿海一帶牽扯甚廣,多少人受到牽連被斬了羽翼。

  此消彼長,皇帝的威嚴自是一日勝過一日。

  人的態度總是隨著時間的遷徙,不停地轉變著。

  若干年前,嘉成帝朝權被分,被那些閣老們聯手架空,以至於想做什麼,還得經過算計。這幾年海晏河清,國庫豐足,沒有人掣肘,嘉成帝越發志得意滿。

  而司禮監也跟著水漲船高。

  如今嘉成帝用那些太監們越發順手了,像把順喜安排去上海市舶司,看似司禮監那邊的動作,可若說沒有嘉成帝的授予,誰也不信。

  說白了,上海鎮的市舶司地理位置優越,如今已經取代定海成為東洋最大的進出貨港口。

  這種地方,自然是放在自己手裡好。

  寒心之緣由,此處也占了一部分。

  「大人,若陛下真打算把您召回去,屬下恐怕我等這位置也坐不了太久。」人近中年的謝三,摸了摸手上的扳指道。

  空氣凝固住了。

  如果這話應驗,便是最糟糕的情況。

  留著一撮小鬍子的,依舊還是那麼胖,甚至比以前又胖了一些的毛八斗,炸開道:「坐不了就坐不了,這破位置誰願意坐誰坐去,反正賺再多的銀子,也不會是我們的,他們願意怎麼玩怎麼玩。」

  理是這麼個理,誰甘心?

  這世間最寒心的事,莫過於辛辛苦苦種了樹,卻被人摘了桃子。

  「庭儴都沒說這話,你咋呼個什麼。」李大田說道。經過這幾年的沉澱,如今他越見沉穩,人也比之前富態了不少,因為年過三十,也蓄了鬍子,越發顯得威嚴。

  「我替他抱屈行不行?」

  這兩人就不能在一處,在一處就會鬥嘴。

  「行了,凡事不要往壞處想,走一步看一步吧。」薛庭儴歎了一口氣。

  也只能這樣了。

  「對了,我之前讓你們多留意新大陸的事,你們還繼續留意著,以大昌如今這情形,糧食產量一年比一年少,需得從外面尋求糧道。」

  「我說你就別管這些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指不定你這次回京,就把你扔在哪處閒散位置納涼。」又是毛八斗這個喜歡潑人冷水的。

  薛庭儴無奈地看著他,搖了搖頭。

  之後,幾人又議了些別的事,便各自散去。

  只留下薛庭儴一人,坐在書房中沉思許久,才緩緩地吐了口氣。

  他來到窗前,看著外面陰沉沉的天,山雨欲來風滿樓。

  薛庭儴的消息並沒有錯,也不過是兩日,聖旨便到了廣州。

  宣旨的是老熟人,安順公公。

  「薛大人大抵不知,陛下早就念叨著你,說薛大人乃是國之棟樑,肱股之臣,卻因給朝廷辦差,在沿海一待就是近十年。陛下愧疚啊,次次提到你都說虧待了。這不,陛下猶豫再三,還是打算召你回京,讓你清閒些日子。」

  「下官恐慌,愧對陛下如此牽掛。」

  安順笑著擺擺手:「不愧對,不愧對,誰不知薛大人為朝廷鞠躬盡瘁,乃是忠君之臣,陛下每次在朝堂上提起忠臣,就拿大人你做例子。咱家在這裡先恭喜薛大人,這趟回京必然高升。」

  「謝安公公吉言。」

  ……

  安順在廣州待了兩日,便匆匆離開了,說是要回京復旨。

  至於薛庭儴,這次聖旨裡並沒有說明他官位如何,也就說等回京後才知。再加上安順的話,薛庭儴索性提了要回鄉祭祖之事。

  安順倒也滿口應承下來,說是回去會稟報嘉成帝。嘉成帝的本意是心疼薛庭儴辛苦多年,回鄉一趟祭祖,自然不算額外。

  這麼一來,從本是兩個小的回鄉,到現在一家子都打算回鄉了。

  薛庭儴倒也是個果斷之人,拿到聖旨就讓下面準備上了,安順前腳離開廣州,後腳他便帶著一家人踏上去山西的路途。

  這一路山水迢迢,幸虧如今海運暢通,先從廣州坐船走海路去蘇州,再從蘇州換船通過運河一路向北,之後棄船換車,等入了山西境內,已經是二個多月後的事情了。

  這種情況自然是趕不上這次縣試,薛庭儴只能愧疚對兒子說,還待來年。

  本來薛耀弘這次就是打算試試手,倒不是沖功名而去,今年下場還是明年下場,其實都不算妨礙。

  ……

  陽春三月,夏縣這裡卻只是春寒料峭、乍暖還寒的天氣。

  不過農人們已經開始忙碌了,鄉間小道上時不時就能看見農人扛著鋤頭,拉著耕牛,往地裡去春耕。

  這一行車隊蜿蜒數百米之長,像夏縣這種鄉下地方哪裡見過如此之景,看見的路人俱是停下腳步,忍不住猜測是哪家人。

  在夏縣這種地方,能有如此大的陣勢,還能是哪家人?!於是紛紛有人奔赴餘慶村報信。

  不多時,餘慶村就來人了,在問清車隊前方的護衛是不是薛大人回來了,就以飛奔的速度回了村。

  薛大人回來了,薛大人帶著一家老小回鄉來了!

  消息頃刻就傳遍了整個餘慶村。

  如今的餘慶村可不像當年,村子擴大了太多太多,儼然是個鎮子。

  這一切都要歸功於薛氏的族學,歸功於這些年來,哪怕薛庭儴和招兒在外面,依舊沒忘記往老家綿延不斷地送各種書籍。

  每年都會送兩批。

  不光送書,也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如今餘慶村有著整個夏縣,是整個平陽府最大的藏書樓,還有一個平陽府最大的書院——餘慶書院。

  近十年來,餘慶村的變化太多太多了,不勝枚舉。

  而在聽說薛氏一族最大的榮光,薛庭儴薛大人薛提督薛巡撫,帶著一家人回鄉了,整個餘慶村全員出動。

  甚至是近多年已經少在人前露面的老族長,也讓人攙扶著來到村口。

  ……

  近了,遠遠就能看見立在村口的功名旗杆。

  一共有三座。

  第一座乃是薛庭儴於嘉成六年丙午科鄉試,中第一名解元時,親手所立。第二座乃是薛庭儴於乙酉年殿試,中第一名狀元時,由老族長親手所立。最後一座則是薛庭儴官拜提督巡撫時,由現任族長所立。

  三座五丈些許的旗杆,分別是一斗、三斗、四斗,其上懸掛著紅邊黃地兒的大旗,迎風招展。

  一個官員此生最高的榮光,莫過於此。

  而薛庭儴用了十年完成。

  ……

  「爹,快到了嗎?咦,那是什麼?」一輛馬車中,傳來個小姑娘稚嫩的詢問聲。

  一個溫柔的女聲回答她:「那是你爹的功名旗杆。」

  「好高,好大,好威風。」小女娃用三個好字,表現自己的驚歎。

  招兒側臉看了男人一眼,就見他臉繃得很緊。

  她在心裡笑歎了聲,拉上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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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 00:28:48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二十七章

  明明沒有太陽,卻覺得光線格外刺眼,薛庭儴半掩著眼看向那幾座高聳的功名旗杆。

  記憶在此時一下子重合——

  「你別以為我小,就不懂事。我爹說了,薛舉人很厲害,讀書很厲害,以後要當大官的。」

  ……

  「狗子想讀書嗎?」

  「想。」

  「為什麼想?」

  「我想替家裡光宗耀祖,當薛家最有出息的人,以後當個好官,咱家就不用交稅子了……」

  ……

  「怎麼了這是?」被堵在後面的招兒,說了句。

  「沒什麼。」

  薛庭儴笑著,下了馬車,才轉身將妻女扶下來。後面馬車裡的幾個小的也都跟著下了車,還有招娣和沈平夫妻兩人,都下了馬車。

  村口,老族長讓兒子薛金泉扶著,身後站了無數人。

  有莊稼人打扮的村民,有穿著學子衫的學子,有很多很多人,大家都看著這裡。

  「大人,庭儴,你總算回來了。」

  老族長顫顫巍巍走來,薛庭儴忙上前一步扶住他。老族長已經很老了,十年的時間足夠他花了眼睛,掉了牙齒,白髮蒼蒼。

  「堂爺。」

  薛庭儴喚著,一面制止了老族長身後打算行禮的眾人:「今日我回歸故里,就不是官,而是餘慶村是薛氏一族的普通人,不用行禮。」

  族長薛金泉這才忙出聲,讓都別行禮起來。

  老族長老淚橫流,抹著眼淚道:「堂爺說可能見不到你了,回來了好,回來了好啊。」

  「堂爺,庭儴不孝,這些年竟一次都沒能回來過。」

  「你在外頭忙,做著大事,擔著大任,哪有空回鄉。堂爺不怪,堂爺不怪的……」

  薛庭儴扶著老族長一路向村裡走去,身後跟著招兒等人,四周則是陪著無數村民族親。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場面極為罕見。

  哪怕是調皮如寧寧,這會兒也是繃著小臉,沒敢吱聲。

  ……

  這些年餘慶村變化極大,不再像個小村莊,更像一個鎮子。

  寬闊筆直的青石路,是村裡的主路。兩側還有些小商鋪,賣著一些雜貨、筆墨紙硯等物。再往裡就是一戶戶村民的房子,而薛氏一族的宗祠以及餘慶書院,就在大路最底部。

  還是如同以前的那般佈局,不過餘慶書院則在正向,薛氏一族的宗祠則是側向,再靠裡是薛族長家,還有一座大宅子佔據了另一邊。

  是薛宅,占地頗大,早幾年就修好了,卻一直空著,說是等薛庭儴哪日回鄉了,也能有個落腳的地方。

  薛庭儴先去宗祠上了香,才去老族長家裡小坐。

  問了問村裡如今的情形,問了問書院,問了問那些都是他長輩的村民們。這些人有的還健在,被提及就讓人扶了進來,邊敘舊邊抹眼淚,還有的在這十年中陸陸續續都去世了。

  薛庭儴聽聞後,免不了唏噓,心情也有些低落。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餘慶書院的山長是薛俊才。

  薛俊才讀書本就不差,只是被家裡的變故所耽誤。

  後,他聽了薛庭儴的話,在社學裡教書。沉澱了幾年,又下場試過,不光考上秀才還中了舉,卻沒繼續往後考了,而是一門心思就在書院裡教書。

  如今餘慶書院可全指著他打理。

  「大人。」

  薛俊才要躬身行禮,就被薛庭儴扶住了。

  「堂兄不用如此多禮。」

  薛俊才也沒再堅持,直起腰來。

  年逾三十的他,與十年前沒什麼兩樣,雙鬢雖是斑白,但神態淡定沉穩,並多了幾分怡然自若的氣質。

  時間可以改變人,改變的又何止薛庭儴,也有他。

  此時的薛俊才,終於堂堂正正站在薛庭儴的面前,這個做了他很多年的對手,這個讓他仰望羨慕了許多年,同時也是他的兄弟的人。

  如今,他終於可以堂堂正正站在對方面前,即使因為官位下拜,卻沒有自卑,沒有自慚形穢。

  「大伯母還好嗎?」

  薛俊才點點頭,含笑道:「我娘身體康健,前陣子還說起大人,沒想到你這就回來了。」

  「本是打算只讓弘兒回一趟,臨時來了聖旨調我回京。我想著這一回京,恐怕再有閑就難了,便一同回來看看。」

  「回來了好,多在村裡住一陣子。如今村裡變了許多,書院裡也變了許多,這書院當年還是你一手創建的。」

  說著,薛俊才叫過一旁兩個孩子,對薛庭儴道:「這是我的一雙兒女,老大叫邦兒,小的叫娟兒。快叫堂叔,這就是爹經常跟你們說的,那個讀書很厲害,做官也很厲害的堂叔。」

  「堂叔。」

  薛庭儴一模袖子,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準備見面禮,只是汗顏笑說之後給補,又叫來了自己的三個兒女,與薛俊才見面行禮。

  寧寧、泰哥兒和邦哥兒、娟姐兒差不多大小,四個小的手拉手出去玩了。薛耀弘沒有離開,作為長子陪在爹身邊。

  又坐了會兒,薛金泉見薛庭儴面露疲態,便忙對大家說薛大人長途跋涉回來,還是先安頓了再說,便把人群驅散了。

  薛宅十分寬敞,前後三進,裡面的物件都是嶄新的,一塵不染,看得出平時打理得很用心。

  打從安頓下來後,寧寧就不落家了,每天都是帶著人四處亂跑著玩。而對於薛庭儴和招兒來說,卻是陷入無盡的忙碌之中。

  每天都要見許多人,薛庭儴是,招兒也是。

  薛庭儴見的大多都是認識的村民,附近的鄉紳,乃至夏縣現任的知縣,平陽府的知府及地方衛所的將領,都絡繹不絕前來拜訪他。

  他不過是回個鄉,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了。真是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無奈,他只能掛出回家祭祖,不見外人的牌子,這些上門拜訪的人才少了些。

  當然,這般忙碌也不是沒有好處的。

  例如,夏縣的知縣便主動給薛耀弘及王葳大開方便之門。明明已經錯過這次縣試,可他卻重給兩人單獨考了一場。

  題目與縣試時一樣,薛耀弘和王葳還專門去了一趟縣衙赴考。

  考罷,卷子便直接送往平陽府,以知縣之名保送入這次府試。

  其實這種情況並不罕見,一些高官家的子弟大多都有秀才之名,有些是靠真本事,有些則是下面人給辦的。

  像這次,就是下面人給辦的。

  薛庭儴雖是無奈,但他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沒道理別人能走後門托關係,他這送上門的後門就不能走了?

  兩個小輩的卷子他也看過,以他六元及第的眼光,哪怕沒有頂著他薛庭儴的名頭,兩人過這場縣試也是沒有問題的。

  時間就在這些瑣碎的事一點點過去,餘慶村的人都以為薛庭儴不會久留,哪知他們一家人卻在村裡住了下來。

  今年京裡熱得早,還沒入五月,天就熱得像蒸籠。

  內閣大堂裡,一眾閣老、舍人們汗流浹背,直罵這天抽了瘋,這才幾月,竟是熱成這樣。

  別看這些閣臣們人前體面威風,實則在宮裡辦差,一切都得遵循宮裡的規矩。上面沒發話給內閣送冰降暑,哪怕家家府上冰窖裡都裝滿了冰,也沒人敢帶進宮來。

  只能熬著。

  吳閣老剛從乾清宮回來,之前還因著乾清宮裡的冷氣,而顯得清涼乾爽的軀體,早就因這一路上的暴曬,變得熱氣騰騰。

  不過他臉上卻是帶著笑的,入了內閣大門,就笑著對迎上來的一位舍人道:「陛下說了,下午就讓內務府給內閣配冰。」

  時間足以改變很多人,五年的時間也足以改變吳閣老。

  他少年得志,中年入閣拜副相,順風順水了一輩子,臨到老卻在一個黃毛小子面前栽了跟頭。

  嘉成帝的厭惡,馮成寶的另起爐灶,又因他同意設立市舶司之舉,早已被下面許多人背棄。

  直到此時,他才知道自己的境地竟落得如此艱難。

  不過他既能一步步爬上現在這個位置,自然不是等閒之輩。他在告訴費遷順大流才是趨勢的同時,何嘗不也是動了心思。

  隨著時間過去,敢與嘉成帝做對的大臣越來越少了,逢迎和順從的聲音越來越多,這其中又以吳閣老為之最。

  吳閣老變得很聽話,變得嘉成帝說什麼,便是什麼。

  也許一年兩年,嘉成帝並不會對其改觀,可若是三年四年,一如既往呢?

  每個帝王都難逃剛愎自用,當曾經最大的對手,匍匐在自己腳下,為自己歌功頌德,大抵所有人都會沉迷於這種成就感。

  而吳閣老就是靠著這些,一點點又重新站起來的。也許許多清流都會對其不屑一顧,甚至沒少愛之切恨之深地唾駡他,但這並不妨礙他依舊屹立在權利中央。

  「閣老擦擦汗,多謝閣老替咱們下面人著想,下面兩房中書都記著閣老的大恩。」

  吳閣老接過巾子隨便擦了擦,便放回此人的手上,笑眯眯的:「這是什麼大恩,於人於己都方便,陛下記著內閣,就是日理萬機,難免想不到這些瑣碎事上,我不過是提個醒。」

  說完,吳閣老就回自己的值房了。

  這叫鐘群的中書舍人,這才捧著巾子回了誥敕房。房裡的人見他進來,雖是嘴上沒說什麼,臉上都帶著似笑非笑,此人也不去看,反倒輕哼了一聲。

  值房裡,吳閣老在大案後坐下,馮青端著茶走上來。

  吳閣老接過茶盞砸了口,才道:「今天陛下問起薛庭儴,吏部還沒收到他呈上的述職書?」

  馮青搖了搖頭。

  吳閣老哼笑一聲:「有本事一輩子別回來。」

  ……

  與此同時,乾清宮裡。

  嘉成帝放下摺子,疲憊地揉了揉鼻樑:「這薛庭儴是跟朕慪上了氣。」

  哪個官員接到聖旨,不是連夜快馬加鞭趕回京,生怕拖延了惹來上面的猜忌。可他倒好,先是回鄉祭祖,如今倒在老家裡住上了,儼然一副沒打算回來的樣子。

  這能是什麼?自然是和嘉成帝慪了氣。

  至於為何慪氣,天知地知,薛庭儴知,嘉成帝也知。

  說白了,還不是自己薄待了人家。

  嘉成帝也不是沒有良心,這些年薛庭儴兢兢業業,為朝廷辦了多少事。國庫豐足,再也不愁沒銀子賑災,沒銀兩做軍費,朝堂上下一片和諧,大昌海晏河清,此人厥功至偉。

  而他倒好,紅白不說就把人叫回京,叫回京後怎麼安排也不說,也不怪對方會生出鳥盡弓藏之感。

  鄭安成走上前來,先奉上一盞茶,才輕聲道:「做臣子的哪能與君父置氣,薛大人這次做得不應該。」

  嘉成帝一擺手,道:「不怨他,他年輕,氣盛,敢做,敢為,有能力,有傲氣,又會辦事,說起來是朕不該聽信那吳閣老之言,就猜忌上他。他若真生了不臣之心,又哪會住在老家就不回京了,說起來還是年輕了。」

  嘉成帝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無奈,卻又有些寵溺的笑。

  近十年的君臣,雖是神交居多,可到底意義不同。

  之於徐首輔,嘉成帝是敬重、信任;之於林邈、陳堅等人,嘉成帝是理所當然;之於吳閣老之流,嘉成帝是居高臨下,帶著一種戲謔的鄙夷。

  一個帝王這一生中,身邊會有太多太多的臣子,每個臣子都是一個不同的角色。大抵這世上再也不能有一個臣子,能像薛庭儴這樣讓嘉成帝感覺如此複雜。

  是一種夾雜著信任、賞識、忌憚,卻又充滿了親近感。就好像曾經是一個戰壕的袍澤,那種不是情義卻似情義的感覺,大抵能記一輩子。

  「朕難道就是如此沒有容人之量的人?」嘉成帝低聲喃喃。

  殿中一片安靜。

  這一次,鄭安成卻再不敢插言。

  半晌,嘉成帝才抬頭看了他一眼,道:「這些日子,見你和吳閣老走得挺近?」

  鄭安成的臉當即僵住了,他低著頭賠笑:「吳閣老是閣臣,奴婢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難免有所交集。可若說走得近,卻是並不曾。」

  嘉成帝並未有任何表示,似乎就是順口一句話,可這句話卻在鄭安成心中引起驚濤駭浪。

  這個服侍了嘉成帝一輩子,卻至今未堪透帝王之心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他權勢滔天,卻如無根之萍,一切只能寄託在嘉成帝身上。

  嘉成帝的一言一行,乃至一個眼神,都足以讓他揣摩許久。

  在還沒摸透陛下到底如何想的時候,他不該攙和進去。此時,鄭安成深深的這麼懊惱著。

  「罷了,有才之人都傲氣,朕乃天下之主,當有容人之量與廣納賢才之心。朕來口述,你來記著,等會兒發去內閣,再派個人去山西,把他給朕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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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 00:29:00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二十八章

  「吳閣老,吳閣老!」

  太監獨特尖細的嗓音,在吳閣老耳邊響了兩遍,他這才回過神。

  李輝笑眯眯地道:「陛下吩咐讓內閣照著擬道旨,再挑個人去一趟山西。」

  吳閣老下意識看向那道草擬的口諭,有些猶豫道:「可這太子少傅,要知道如今太子未立,何來少傅?」

  李輝也不說話,就是笑眯眯地看著吳閣老,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問題問得有些蠢。

  誰說了沒有太子,就不能有太子少傅?

  中樞有三公三孤,乃是皇帝輔臣,地位十分崇高。後三公沿襲為虛銜兒,作為加官或者增官,封授給有功之大臣,生者為加,死者為增。而三孤則成了東宮輔臣,又分少師、少保、少傅。

  其實說白話點,就是太子的老師,負責教導皇太子的人。

  雖如今儲君未定,但朝中請立太子的聲音,一直未停歇。此番嘉成帝封授薛庭儴為太子少傅,實則就是一個信號。

  一是嘉成帝已有立太子之心,二是薛庭儴此人前途無量。

  這才是吳閣老怔忪的真正原因,他沒有想到嘉成帝在下旨召薛庭儴回京後,會給對方這麼一個位置。

  太子少傅。

  皇帝早有殯天的一日,太子就是未來的皇帝,太子少傅的地位顯而易見。

  換句話說,哪位皇子做了薛庭儴的學生,就是太子了?

  「老臣這就去辦。」吳閣老笑得有些難看道。

  李輝這才趕忙出了內閣,回去覆命。

  在餘慶村住的這陣子,別人也就罷,寧寧可是十分快活。

  她在村裡結交了許多小夥伴,每天用了飯,就跑出去瘋玩,讓招兒不禁搖頭歎息和薛庭儴說家裡養了個瘋丫頭。

  實際上也是寧寧打小玩伴少,大哥和表哥要讀書,每天陪她的時間很少,二哥是個懶的,寧願陪著娘打算盤,也不願陪她。所以來到餘慶村後,見村裡這麼多小子丫頭們,寧寧可算找到了玩伴。

  起初,大家都不願意和她玩。

  村裡人人都知道薛家有個大官,如今大官回鄉祭祖,寧寧就是官家小姐。他們一群鄉下的土丫頭土小子的,哪敢跟官家小姐玩,若是碰傷了摔著了,賣了他們也不夠抵。

  所以最開始,寧寧說要玩,都是大夥陪她玩哄她玩,她說幹啥就幹啥。

  可這般年紀的小娃子,哪裡能一直記住這個。玩到興頭上,才不管你是不是官家小姐,再加上薛大人一家上下都平易近人,久而久之也都不計較這些了。

  這天,寧寧和二丫、大柱兒幾個在村裡玩捉迷藏。

  這次輪到大柱兒當鬼,寧寧和二丫幾個便去藏起來,讓他找。

  「算了,你們還是跟我們一起藏吧。就你們這樣,下盤還是要當鬼的。」拖著鼻涕的狗栓道。

  寧寧穿一身深藍色的棉布衣褲,乍一看去像個鄉下丫頭,唯獨就是白淨的皮膚不像鄉下人。

  她嫌棄地看了狗栓一眼,道:「狗栓,快把你那鼻涕擦一擦,髒不髒!」

  「我就不。」

  狗栓古靈精怪地對她一做鬼臉,便把鼻涕吸進鼻子裡去。那鼻涕本已是拖到嘴邊,隨著他的動作快速回到鼻腔,可把寧寧給噁心的,拉著二丫就跑了。

  「咱們離他們遠點,狗栓太髒了。」

  二丫連連點頭。她比寧寧大不了多少,是個有一對大眼睛的小丫頭,皮膚黑黑,小臉紅撲撲的,一看就是個身子康健的。

  「那你說我們這次藏哪兒寧寧,我可不想下盤再當鬼了。」

  「這我怎麼知道,村裡還是你熟,我才來了多久。」

  這倒也是。

  二丫認真地想了一下,道:「我知道有個地方,那地方沒人去。」

  「行,那咱們快走。」

  兩個小丫頭一路小跑,二丫領頭,寧寧在後。

  來到一個有些破舊的院子前,這院子看似破舊,實際上一看就不是普通地方。

  經過二丫的解釋,寧寧才知道這裡是以前薛氏一族的宗祠。只因建了新宗祠,所以這地方就荒棄了。

  「這裡住了個瘋婆子,大柱兒他們都不敢來這兒,我還是有一次找大白,才知道這地方有一處能進去。」

  「瘋婆子?那我可不進去。」

  「沒事,那瘋婆子就是髒了些,不打人的。再說了,說不定她在睡覺,大白自從那次在這裡下過一次蛋後,每次都偷偷跑這裡下蛋。我娘讓我尋蛋,我來過幾次了。」

  見二丫這麼說,再加上現在再找地方也來不及了,寧寧只能答應下來。

  兩人正打算往裡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你們打算藏哪兒?」

  卻是狗栓不知何時跟來了。

  「狗栓,你嚇死我了。」寧寧拍著胸脯道。

  「你們到底打算藏哪兒,快進去吧,大柱兒現在肯定找來了。」

  聞言,三個小傢伙再不敢耽誤,忙往裡面跑進去。

  祠堂這地方建的和普通房子不大一樣,房子高大,什麼都是高高大大的。可這裡因為可能長久無人來,裡面陰森森的,十分破敗,明明外面是大日頭,卻是照不進來,給人感覺十分陰涼。

  「就這兒吧,別再往裡去了。」寧寧說道。

  見此,二丫點頭,三人巡視了一番,才找了一個大水缸後面躲起來。

  四處一片安靜無聲,寧寧有些害怕卻不好意思說,便找著由頭和二丫兩個說話。

  誰曾想兩個認真,就是不理她,反倒對她做一個噤聲的手勢。寧寧十分無奈,只能不說話了。

  一陣風吹來,隱隱聽見有人在說話。

  三人本是嚇了一跳,想著莫是大柱兒找來了,可再細聽這聲音有些不大對勁,像是什麼人在哭笑,神神叨叨的。

  「哎呀,是那瘋婆子,她哭起來最嚇人了。」二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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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 00:29:12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二十九章

  「什麼瘋婆子不瘋婆子的,你們女娃子就是膽小!」狗栓說。

  「你才膽小,臭狗栓,你別忘了誰被阿財嚇得哇哇大哭的。」阿財是條土狗,像狗栓這麼大年紀的男娃子,都是貓憎狗厭,那次把阿財惹急了,阿財攆著他圍在村裡繞了半個圈。

  這個年紀的男娃也同樣不願被人說膽小,狗栓一聽這話,當即蹦了起來,道:「我這次就讓你看我膽小不膽小。」

  說著,他就順著聲音找去了,二丫叫他都沒叫住。

  寧寧看著他的背影:「二丫,我們要不要去看看,他一個人沒事吧?」

  「就他那膽小樣,肯定嚇回來。算了,還是去看看,若是把他嚇怎麼著可不好,我跟你說那瘋婆子可嚇人了。」二丫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又是皺眉又是搖頭。

  寧寧想不去,但又怕被二丫狗栓事後說沒義氣,便和二丫一起去了,哪知去了卻看見狗栓正拿著一塊糕點吃。

  這小院不同前面,因為朝著東南,院子裡太陽甚好。有個老嫗靠坐在躺椅上,正笑眯眯地看著狗栓吃糕點,還邊說道:「俊才,慢點吃,別噎著。」

  二丫詫異道:「呀,今天她沒瘋啊。」

  二丫來過這裡不少次,時不時總會遇見這老嫗。有時見她衣裳乾淨,神態也正常,有時卻是髒兮兮的,坐在地上哭。

  這地方可不是小娃子們能來的,回去和大人說了,大人們也是忌諱莫深,只說讓她別來,小心瘋婆子打人,二丫便知道這是瘋婆子。不過她並不怕瘋婆子,正確的是不怕她正常的時候,若是哭起來,二丫也是挺怕的。

  「就說你們丫頭片子膽小,哪兒有什麼瘋婆子。」狗栓一面吃著糕點,一面說道。

  兩個小丫頭面面相覷,卻不知該說什麼。

  狗栓叫她們也來吃糕點,二丫看糕點饞嘴,便率先從狗栓手裡接過一塊。那本來滿臉是笑的老嫗卻突然猙獰起來,撲上來打二丫,幸虧二丫小,一下子躲過了,老嫗倒是摔在地上。

  「……死狗子……誰讓你搶我俊才糕點的……」

  三個小娃子被嚇哭著跑了,老嫗一面罵一面砸了糕點盤子。砸完了又撲在地上撿,說要留給俊才吃,看其模樣好像真是瘋了。

  過了一會兒,從門外走進來一個中年婦人,見這般情形趕忙走了進來。

  「你說你好好的不行嗎,非要鬧騰。」

  這婦人看其外貌就是個鄉下人,黑黑壯壯,力氣也不小,將老嫗硬拉了起來,摁在椅子上。

  「你好好坐著,我收拾收拾。唉,你說你好好的就不行,誰有工夫天天來給你收拾……」

  這婦人是個嘴巴囉嗦的,一面幹活一面絮叨,而那老嫗也在說自己的,平常人見到這場景,恐怕要嚇得不輕。

  不過這兩人倒是相處融洽,看來也是處久了。

  「……薛狗子……狗子,都是你這狗崽子……害我被關在這……」

  婦人聽見這話,似笑非笑與她說:「行了,這話你也甭說,不是你那大孫子,當誰願意管你。對了,你那大孫子回來了,一家子都回來了,衣錦還鄉,多麼風光……」

  「……都是……都是你這喪門星……害了老頭子……害了你姑……害我被關在這……」

  寧寧慌慌張張從後門跑回家,招兒正在屋裡和桂花嬸子說話。

  最近少不了有些村裡的老人來找她敘舊,都是長輩還是交情好的,招兒也願意聽她們說。

  見女兒一臉慌張的樣子,她忙將寧寧抱進懷裡:「這是怎麼了?」

  「娘,我看見一個瘋婆子。」

  招兒不解細問,才從女兒口中知道怎麼回事。

  桂花嬸子欲言又止,其實她不說招兒也知道怎麼回事,能被關在那裡,除過趙氏還能有誰,沒想到趙氏竟是瘋了。

  這事招兒卻是不知道。

  「瘋了有些年頭了。老族長說庭儴在外面當官,不想給他堵心,就一直沒跟你們說。平時倒也照顧的仔細,專門在族裡找了個媳婦子照顧她,人好的時候挺好,不好的時候就鬧騰。不過我們也沒見過,也只是聽人這麼說。」

  招兒滿臉唏噓,送走桂花嬸子後,也不知道該怎麼跟女兒解釋,那瘋婆子其實是她太奶奶。

  等薛庭儴從書院裡回來,她和他說起這事。

  薛庭儴這幾日多數在書院裡,對於一個高官,還是六元及第的狀元郎,讀書人多數都是崇拜敬仰的。餘慶書院能有如今這麼大的聲勢,很多人都是沖著薛庭儴的名頭來。

  這種情況下,他免不了要出面講經,或者指點一下學生的功課。

  薛庭儴聽完,眉頭忍不住蹙了起來,才道:「今天俊才也跟我說了,沒想到阿奶竟是瘋了。」

  其實這種情形也是能想像到的,趙氏一直對二房不好,瘋了以後又喜歡說瘋話,哪怕有人可憐她想放她出來,也是不敢的。

  先不提老族長那裡就不許,若是壞了薛庭儴的名聲,恐怕任誰都擔不起這個責任。所以在全族乃至全村的默認下,趙氏被一關就是十年。

  「俊才說了什麼?那這事怎麼辦?」

  「俊才說想把阿奶接回去,我答應了。」

  「接回去就接回去吧,她歲數也不小了,沒幾年可活,就讓她安安穩穩走完餘生。」招兒唏噓地說道。

  這時,門外忽然想起急促的腳步聲:「夫人,夫人出事了。」

  是丫頭春香。

  隨著小紅嫁給趙志,小綠也出嫁了,如今招兒身邊又換了一茬丫頭,都是十四五歲,如花般嬌嫩的年紀。

  「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

  春香也說不上來,門外響起一個陌生的男聲。

  「招兒姐,我是薛濤,二太奶奶死了。」

  這個二太奶奶乍一聽去,兩口子都沒反應過來。還是想了一會兒,才想明白薛濤家和自家的親戚關係,按輩分薛濤要叫趙氏二太奶奶。

  趙氏死了?

  正是大中午的時候,餘慶村裡許多人都沒吃午飯,都聚到了老祠堂前。

  趙氏死了。

  薛大人的親奶奶死了。

  莫名其妙就死了,薛財的媳婦哭得眼淚鼻涕直流,也解釋不清楚趙氏怎麼就死了。

  按她的說法,她照平常時那樣早上來了一趟,把趙氏各處都收拾好了,就回家去幹活了。

  期間來了一趟,趙氏又發了瘋,她又給收拾了一遍,便回家做飯打算等會送飯來。誰知送飯來的時候,卻發現趙氏將自己吊死在房樑上。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怎麼了,平時也都這樣來著。就是今兒她發瘋說了些胡話,我順口跟她說薛大人、薛大人回來了……」薛財的媳婦哭著道,神情怯怯的,大抵似乎也清楚薛氏的死,可能和她說的那話有關。

  「可我怎麼知道她會想不開,我就是順口那麼一說,順口那麼一說……」

  薛財衝上來,一巴掌打在自己婆娘臉上:「臭婆娘,你還說。平時讓你沒事少說話,你不聽還嫌老子煩,這下惹了這麼大的禍事,看你還說不說。」

  這兩口子鬧得實在難看,免不了就有鄉親上去勸道:「薛財,你打你婆娘做甚,這些年了,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可既不怨薛財媳婦,也不怨不上趙氏一個死人,難道怨薛庭儴不成?他回來了,所以他阿奶就死了。

  有些明白人就趕忙上前勸道:「都給我少說兩句,想說回家和自己婆娘嘮去,都瞎扯扯什麼。」

  人群裡有人喊:「族長來了。」

  又有人喊:「薛大人來了,薛大人來了。」

  「薛山長也來了。」

  該來的都來了,連老族長都來了。

  老族長顫顫巍巍的,剛站定就罵道:「這趙氏,禍害了我老兄弟,禍害了一家子,如今又來禍害我薛氏一族的脊樑骨,當初就該把你沉了塘,讓你陪我那老兄弟去!」

  老族長可從來很少說這種狠話,明擺著就是氣急了。

  薛金泉使了個眼色,便有薛家的人在一旁驅散人群:「都散了,都散了,圍在這裡做甚。」

  「還沒報喪,都回家等著去,喜歡湊熱鬧!」

  「庭儴。」老族長望著薛庭儴,臉上帶著遮掩不住的著急和恐慌。

  「堂爺。」

  「堂爺對不住你……」

  「堂爺你說這話做什麼,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事,她到底是我親祖母。不過到底是自己死的,還是其他原因死的,還得看看。」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

  就在這時,已經散了的人群又往這邊走來,還有人喊道官府來人了。

  其實哪裡是官府來人,而是京裡的欽差來了,作為夏縣知縣王明德自然要親自陪同前來。

  這些人來得極快,也不過須臾的功夫都到了近前。

  王明德滿臉帶笑,欽差也是如此,卻在看清當下的情形愣住了。

  「這是怎麼了?」

  欽差是個文官,穿著特定的欽差服飾。

  宣旨太監和宣旨大臣是不同的,前者是代表皇帝,聖旨開頭一般是制曰,這種聖旨是不需要經過內閣,也就是沒有到檯面上,只代表皇帝的意思。後者則是經由內閣下發,以敕曰打頭,是要在朝廷內部流通,上各地邸報,通曉所有官員,也是代表朝廷的意思。

  還有一種則是詔曰,這種是要通告天下,不光官知道,百姓也知道。

  能是宣旨大臣出面,這說明與官職有關,可如今薛庭儴卻並不關心這官職的問題。也許之前他還在隔空和嘉成帝打了場太極,即是為了給自己掙臉面,也是為了試探帝王心。

  只是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

  祖母死,非承重孫當得服齊衰,不杖期,守孝一年。

  守孝期間,規矩諸多。

  於民來說,只要不是犯大忌諱,例如喪期婚嫁、生子、大擺宴席,沒什麼人會管你。可對於官員來說,規矩則又重了一層,別的不說,守孝期的官員當丁憂回祖籍居喪。

  如今正是薛庭儴關鍵時候,剛卸職被調往京城,大事未定的情況下,丁憂一年,等出喪再起複,誰知是時的時局如何?

  再說白點,丁憂一年,起復還需耽誤半載左右,是時候誰還能記住薛庭儴是誰?

  薛庭儴自己倒是無所謂,可沿海一帶各處都需他回朝中支撐,倘若他辛苦維持的局面被打破,就是千里長堤潰於蟻穴,近十年的辛苦可都全白費了。

  危機就在這時降臨,誰也沒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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