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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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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假面的盛宴]家養小首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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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 00:31:40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四十章

  十月的天已經開始有些涼了,越往北走,冬天的痕跡越是明顯。

  趕在京城下第一場雪的時候,薛庭儴一行人終於回了京。

  按照慣例,入京後要先進宮面聖。

  招兒回去收拾細軟,薛庭儴入了宮,就像上次一樣。可這次又和上次不一樣,招兒一直等到天黑,都沒見薛庭儴回來。

  之後讓人出去打聽,才知道出事了。

  具體出什麼事不知道,總而言之不是小事,據說現在內城一片風聲鶴唳,似乎是嘉成帝發了怒。

  「娘,爹怎麼還不回來。」

  招兒走得這幾個月,全憑著招娣兩口子照顧兩個小的。弘兒還沒回來,他趕八月院試,現在十月初,大概再過幾日就回來了。

  「你爹還在宮裡呢,寧寧是不是餓了?娘讓人去做飯。」

  寧寧摸了摸小肚子,想了想還是道:「寧寧不餓,咱們還是等著爹吧。」

  可薛庭儴註定要讓女兒失望了,直到廚房那裡準備好晚飯,一家人等了半天,還是沒見他回來,最後是招兒說先吃了不等他。

  此時內城裡何止是風聲鶴唳,說是人人自危也不為過。

  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錦衣衛就出動了。

  已經被抓走了好幾名朝廷大員,有的是在府部衙署被抓走的,有的則是在家中。其中就有權傾朝野的吳閣老。

  至此,眾人才明白,這是吳閣老犯了什麼事。

  可到底是什麼事,沒人知道。

  而這些被抓的官員也沒有送進宮,或是刑部、大理寺,而是直接被關進位於承天門附近的錦衣衛北鎮撫司。

  隨著司禮監在朝中慢慢嶄露頭角,嘉成帝幾次想將錦衣衛推到檯面上,都招來群官抵制。

  這些文官們對『錦衣衛』一詞,似乎特別敏感,他們能容許司禮監,但並不代表能容許錦衣衛。

  畢竟在他們眼裡,宦官再是為害,到底是閹奴,頂多也就是些口舌和義氣之爭。可錦衣衛手裡卻有刀,可以危及性命。

  只是嘉成帝想做的事,又怎麼可能會做不到。

  所以如今錦衣衛雖很低調,但也有自己單獨的衙門,而北鎮撫司就是其下負責偵緝刑事的機構。

  這個地方很久沒出現在人前,久遠到人們都忘了,這北鎮撫司就是傳說中專司皇帝詔獄的地方。

  此事引起一片譁然,一些朝臣四處奔走,之後聯袂來到宮中求見。

  嘉成帝正是大怒中,又怎會見他們,更是引來一陣恐慌。

  都怕開了這個頭,以後人在家中坐,不由分說就被錦衣衛收押。當然,也少不了吳閣老一系人私下活動。

  薛庭儴到了半夜才回來,此時招兒已經睡了。

  兩人也沒說什麼話,便歇下了。

  次日一大早天還沒亮,薛庭儴就出了門。

  而與此同時,早朝上正因吳閣老等人為何被收押之事,引起了一片軒然大波。

  誰都沒有想到,竟是十多年前的一件事,將吳閣老牽連了進來。雖事情暫時還不明朗,但若沒有真憑實據,以嘉成帝的性子也不會動這麼大的干戈。

  當然也少不了有些朝臣提出,就算吳閣老犯了大罪,也不該是錦衣衛收押,而是該交由刑部或是大理寺審理。

  嘉成帝也不說話,只是看著說出此言的朝臣冷笑,對方的話自然再說不下去了。

  這麼大的案子,牽扯的還是位高權重的閣老,誰敢說刑部和大理寺不會徇私。畢竟吳閣老可是以門生遍天下而著稱。

  早朝罷,群臣的心卻並不安穩。

  若事情真是屬實,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吳墉他可真敢!

  而同時薛庭儴也進入群臣的視線中,這十年前的案子,他到底是怎麼查出來的?難道說陛下這趟派他出去賑災,就是為了此事?

  這一切,註定是個難解之謎。

  隨著剛回京沒幾日的前浙江按察使葉莒,被一道聖旨派往河南為欽差,拉開了嘉成十九年的混亂序曲。

  河南的一眾官員紛紛落馬,大至一省巡撫,小至地方縣官,牽連甚多,顯然嘉成帝是打算徹底整頓此地。

  而隨著項竘、姜志毅及呂延壽等人被押解回京,朝野內外皆是動盪不安。

  經過這些日子的纏磨,嘉成帝倒也退了一步,涉案官員還是由北鎮撫司親自審理,但大理寺和刑部可派人陪審。

  此次的案子沒有主審,由刑部尚書尹年、大理寺卿王崇耀,協同錦衣衛指揮使杜繼鵬、太子少傅薛庭儴,共同審理。

  薛庭儴回京已近一月,這是第一次踏入北鎮撫司,也是第一次見到被收押在此處多時的吳閣老。

  北鎮撫司的天牢設在地下,乃是前朝舊址,荒棄多年,格外顯得陰森恐怖。

  一米多寬的窄道,只供兩人並肩而行,兩側的牆壁是一種黑得詭異的顏色,像是經久失修,也像是被血浸透。

  這條窄道很長,似乎走了很久才到盡頭。

  到了一處堂中,幾人一一落座,不多時就有人帶著吳閣老來了。

  吳閣老穿一身青灰色的棉襖,花白的髮梳成髻,看得出來之前被人收拾過。曾經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員,今日落到階下囚的位置,難免讓人心生感歎。

  「站著回話。」獄卒吆喝道,便去了旁邊站下。

  上面的人看著下面的人心情複雜,下面的看上面這些人,何嘗不也是。

  「要問什麼就問吧,老夫再說一次,此事乃是有人刻意栽贓,與老夫無關。」

  說到栽贓時,吳閣老一雙老眼仿若淬了毒似的瞪視著薛庭儴,連連冷笑道:「薛大人,老夫知道你記恨老夫良久,你又何必存了心害老夫。」

  誰都沒想到吳閣老會這麼說,可轉念一想確實也是,河南的事是薛庭儴帶回來的,這二人早有宿怨,清楚當下局勢的都知道。

  就不提別的,沿海一帶受損的朝臣不少,可誰都沒有吳閣老的損失大。僅憑浙江一地,他栽了多少門生進去,更不用說還有福建廣東兩地。

  吳閣老想把薛庭儴生吞活剝了,都不稀奇,可誰也沒想到,倒是薛庭儴先把吳閣老給洗了下鍋。

  首位一共擺了四張大椅,兩張居正位,另有兩張分別放在左右處。

  尹年和王崇耀資歷最老,也是老臣,自然坐著正位,杜繼鵬和薛庭儴則是一左一右。可任誰都知道這次主審以這兩人為主,刑部和大理寺不過是個旁觀者。

  受審者明晃晃地說主審之一是挾怨報復,這案子似乎就審不下去了,薛庭儴該避嫌才是。

  誰曾想他卻是淡淡一笑道:「吳大人所言差矣,本官與你無冤無仇,又怎麼刻意去害你。本官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才獲知當年之事,只怪那項竘行事不夠謹慎,竟是派人暗殺堂堂一府知府,不小心被本官的手下撞見了。」

  這是表面上的說法,滿朝皆知。

  「那薛大人可是敢說你不記恨老夫?」

  「本官又為何要記恨與你,我二人無冤無仇,吳大人常年駐於京,而本官常年奉命在外,既無交集,又無恩怨,吳大人還是切莫再攀扯,這對審理此案並無任何用處。」

  吳閣老語塞。

  是啊,他和薛庭儴雖有宿怨,可這宿怨是不能拿在檯面上講的。難道他說因為薛庭儴連番壞了他許多大事,扳倒了他好些門生,吳家損了數不清的銀子,致使江南吳家族人日子過得極為窘迫,所以才結了仇怨。

  恐怕不會幫了自己,還會害了自己。

  看著上首含笑看著自己的年輕男子,吳閣老一陣生恨,恨不得吞他的肉喝他的血。腦子被怒火一沖,他道:「當年我有意招你為婿,可你卻拒絕,因此從內閣中書被貶往地方,你心中早已記恨當年我如此對付你。」

  此言一出,尹年等人俱是面面相覷,沒想到還有這麼一段舊事。

  轉念一想,當初薛庭儴六元及第,風光至極,吳閣老有一女守寡在家,世人皆知。如此想來倒是一段好姻緣,一個青年才俊,一個有個好爹,雙方聯姻,吳閣老也能得個佳婿。

  可若是沒記錯,這薛庭儴似乎早已娶親。當年狀元公帶著兒子跨馬遊街的事,至今讓人提起,都是嘖嘖稱奇。

  這吳閣老因賞識對方,竟生了棒打鴛鴦的心思,還因被拒惱羞成怒對一個晚生後輩下手,可真是為小人一個了。

  其實吳閣老是不是個小人,也許旁人不知,同朝為官多年的誰不知道。只是這人善於裝腔作勢,一副高風亮節之表像,如今自曝其短,也算是窮途末路了。

  尹年和王崇耀的眼中,含著淡淡的憐憫之光。

  這讓吳閣老更是氣血翻湧,一口老血噴在心頭。可他顧不得這些,與臉相比,自然是性命重要。他心裡清楚這次自己完了,嘉成帝既然動這麼大干戈,就沒想放過他。

  可怎麼審,誰人審,卻是在很大程度上關係自己的性命。

  好點自己還能落個罷官告老的下場,不好的抄家滅族都是輕的。以吳閣老的性子,怎麼可能不負隅頑抗一番。

  「吳大人所言又差矣了,本官又怎可能記恨於你。若不是你的成全,本官這會兒大抵還在翰林院,或是內閣,給人幹些端茶倒水的活兒。又何至於能坐在這裡,能穿上這身蟒袍,能坐上正二品之高位,能你在下我在上。認真說來,本官還要多多感謝吳大人的成全才是。」

  薛庭儴笑著朝這邊拱了拱手,吳閣老一口老血終於噴了出來,委頓在地。

  這般情況,自然審不下去了,

  杜繼鵬命人去找大夫來給吳閣老看診,幾位主審官這才步出天牢。

  尹年和王崇耀有公務在身,寒暄了幾句便匆匆離開,薛庭儴和杜繼鵬緩緩往外走著。

  「薛大人不該刺激他,他本已是老邁,若是有個好歹,這案子就審不下去了。」

  審不下去是小,嘉成帝丟了臉面是真。

  嘉成帝大動干戈,就是為了彰顯皇帝之威勢,也是心存了給錦衣衛一個名正言順出現的藉口。若是從中出了意外,功虧一簣,必然會觸怒嘉成帝。

  是時,杜繼鵬和薛庭儴都會被遷怒。

  杜繼鵬作為嘉成帝心腹幾十年,心知肚明主子的秉性,此言也算是從一旁提點。

  薛庭儴自然不會誤解其中的意思。

  他微微一哂道:「此人屹立朝堂幾十載,心機過人,處事老辣,難道杜大人被他一時失言蒙蔽了?他說任何話都是有一定目的,你可以當做我們之中有人傾向於他,也可以當做他借著這些言語往外遞話,更可以當做他借機想換掉我這個主審官,換成其他有利於他的人,千萬莫當他是窮途末路一時失言。」

  「薛大人的意思是——」

  薛庭儴停下腳步,側臉含笑看著杜繼鵬:「此人心智非同尋常,只有觸怒他激將他,才能尋到他的破綻。且這般人,沒這麼容易死的,杜大人儘管放心,他可捨不得死。」

  說著,薛庭儴正過臉,掩下眼中的異光。

  人的求生欲超乎想像。認真說來,在那夢裡,他雖是扳倒了吳閣老,卻並不是用正大光明的手段。彼時他恨他入骨,又捨不得吳系一派的力量,便在他茶裡下藥,最終吳閣老癱瘓在床。

  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即是如此,他也挺了近十載才死。

  「其實他鬧這一場也好,剛好我們可以借機看看,外面究竟還有誰攪合其中。當然,杜大人可千萬別以為這樣就能安枕無憂了,這裡可以停,其他處卻不能。」

  杜繼鵬詫異地看著他飽有含義的雙眼:「薛大人的意思——」

  「如今朝野上下的目光皆是盯在此處,盯著這幾條大魚,可下面的小魚小蝦卻無人關注。我們恰恰可以借此機會,需知蟻多也能咬死象。」

  「薛大人好計策,本官這就下去辦。」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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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 00:31:54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天越來越冷,離年關越來越近。

  明明剛下了一場大雪,外面冰天雪地的,京城到處一片喧嚷熱鬧,連寒冷的天氣都無法阻擋快新年的喜氣。

  大街上行人如織,都忙著置辦年事。

  這辦年事裡的講堂可多了,大到請酒待客,小到家裡各種應備的年貨。幸虧招兒和薛庭儴這趟從廣州回來,也帶了不少下人,有下人幫著操辦,總不至於自己勞累。

  就是宅子小了些。

  如今薛家一家人還住著當年初進京時,置辦在井兒胡同的小宅子。

  當年毛家搬走後,隔壁的宅子就給了招兒他們。招兒讓人把兩間宅子從中打通,加上對面以前置辦給高升他們住的宅子,也就將將夠自己住。

  之前回京那趟,她就讓人在京裡置辦了一座三進的大宅子。

  不過這宅子位置不好,在北城三聖庵附近。那裡離皇城太遠,薛庭儴進一趟宮都不方便,只能還先住在這處,就把多餘的下人和車馬都放在那處宅子裡。

  這些日子招兒一直讓人留意著買宅子的事,可惜地段好的沒人賣,地段不好的還不如三聖庵的宅子。

  按招兒想,宅子最好買在宮門附近,這樣薛庭儴進出宮也能方便些,不用起得太早。薛庭儴笑她,說這種地方的宅子可沒人買,都被一眾王公貴族朝廷重臣占了,這種地方也沒人敢賣,都是陛下賞的。

  招兒這才歇了心思。

  不過小宅子有小宅子的好處,那就是熱鬧、暖和。不用一家人見面,還得九曲十八彎走很久的路,出了房門站在院子裡喊一聲就能聽見,幸虧招兒和薛庭儴也不是挑剔的性格。

  這日,薛庭儴從外面回來。

  他身穿深青色絲絨鶴氅,腳踏黑色翻毛皮靴,隨著他的進入,一陣寒氣跟著捲了進來。

  屋裡燒著炕和火盆,暖意融融。

  招兒穿著玫瑰紫吉祥如意紋樣的對襟小襖,底下是一條銀灰色鼠皮裙子,正坐在炕上和挺著肚子的招娣說話。

  招娣自打和沈平成親後,一直沒懷上身子。她本想莫是年紀大了不好懷,不過這事沈平倒是並不在意,只把葳哥兒當親生的看待。哪知今年薛庭儴他們出京時懷上了,明年三四月的產期。

  招兒就在和招娣說孩子這事,正說著薛庭儴回來了。

  她穿了鞋下來服侍他脫掉鶴氅,招娣也從炕上下來了,道:「庭儴回來了,我就不陪你了,回去睡會兒。」

  「姐,你走路小心點。」

  「就兩步路,你還怕我摔著不成。」招娣一面說著,就掀開棉簾子出去。招兒這才轉頭看薛庭儴,道:「瞧你這身子冰的,去雪地裡打滾了?」

  薛庭儴倒沒去雪地裡打滾,不過是在回來的路上被人攔住了。

  提起這個人,招兒也認識,不過薛庭儴並不打算跟招兒說。

  「路上耽誤了會兒。對了,這東西給你。」

  「什麼?」

  招兒接過來看,發現好像是張地契。

  至於為何會說好像是,這是因為招兒也不確定到底是不是,與她尋常見多的不大一樣。

  「這是聖上賞的宅子,之前就說了,只是我一直沒空去戶部。今天去戶部一趟,順道拿了回來。」

  「賞的宅子?」

  「你不是說想上宮門口弄套宅子,如今也不用弄了,就在東華門附近。我剛才去看了下,地方不大,也就三進,不過也夠住了。」

  「也就三進?」招兒眉眼都是笑的,調侃薛庭儴:「現在我們薛大老爺口氣越來越大了,是誰之前說這種地方的宅子有錢都買不到,都被一眾王公貴族朝廷重臣給占了?現在我們薛大老爺成了朝廷重臣,倒是嫌棄宅子小了。」

  「我說話的口氣像你這樣?你膽子不小,敢笑話你家老爺。」

  薛庭儴就去撓招兒的癢,招兒最怕癢了,笑著直躲。兩人嬉鬧著就上了炕,一陣耳鬢廝磨,薛庭儴半趴在招兒身上,一下一下地啄著她紅豔的小口。

  「不過這宅子現在最好先別住,風口浪尖,還是等這次的事完了再說。」

  招兒被壓得喘不過來氣兒,伸手推他:「怎麼,外面最近又謠傳上什麼了?」

  總而言之,現在京裡妖風正大。

  隨著吳閣老被收押,嘉成帝和眾朝臣打了半個月的太極,才將審理案子的主審權分給了錦衣衛,另派薛庭儴及刑部大理寺陪審。

  吳閣老那日被氣得吐血,案子自然暫時審不了了,可與此同時,京城裡卻有各種小道消息流傳起來。

  其中傳得最多的,就是薛庭儴和吳閣老的恩怨。

  什麼朝中重臣看中年輕俊美的狀元郎,想招之為婿,可惜狀元郎已有妻有子,遂嚴厲拒之。大官哪裡被這麼駁過面子,一怒之下將狀元郎貶去窮山惡水之地。若干年後,狀元郎風光歸來,大官倒是變成階下囚。

  按理說這是個勵志的故事,狀元郎也儼然是一個正面角色。

  可結合到時下局勢,這明顯就是影射,京中但凡耳目靈敏些的,都知道這是在影射什麼事。

  朝堂上也就不提,關鍵老百姓們愛吃這一套啊。也不知是誰,將這編成了故事,戲園子裡唱一唱,說書的各處酒樓說一說,就風靡了整個京城。

  最近誰不是在議論這個,甚至把原型都給挖出來了,正是當下風頭正盛的太子少傅薛庭儴,和兩朝老臣吳閣老。

  新貴對老臣,又和自古以來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中了狀元當駙馬』的狗血故事吻合。如今大街小巷都在流傳,連招兒都有所耳聞。

  其實這事她早就心中有數,只是薛庭儴不說,她也就沒問過。

  如今作為故事裡那個身為糟糠,卻讓狀元郎不忍拋棄的原配,她也是風頭正盛啊,儼然成了當下最讓大姑娘小媳婦們羨慕的存在。

  當女當是王氏,尋夫當尋薛狀元。

  這是時下當娘當爹的,最常拿來教誨女兒的說辭。

  所謂外行開熱鬧,內行看門道。

  老百姓們只當個樂子看,可對於朝堂上來說卻不是如此。

  雖是嘉成帝展現鐵血手腕,一下子抓了這麼多人,著實讓一眾朝臣成了蔫雞。可自打這處戲上演,便有人紛紛建議起薛少傅當要避嫌。

  不過關於當日薛庭儴對吳閣老的說辭,也在朝野上流傳開來。

  是杜繼鵬透露出去的,也是代表嘉成帝的意思。

  總而言之,最近關於這事還沒有個說法,就是暗地裡少不了有些人上躥下跳。

  薛庭儴翻了個身坐起來,道:「這事你別管,要不了幾日就要消停了。」

  「怎麼?那吳閣老的病好了?」

  好倒是沒好,不過河南那邊押解上京的罪官,馬上就要到京城了。

  薛庭儴昨天才收到的消息。

  本來早就該到了,可大雪封路,路上堵了幾日,大概明後兩天就會到。

  等到那時候,樂子才大。

  與此同時,位於西城柴木廠附近的一條胡同裡,有一對男女正一前一後的走著。

  這一片是京城出了名的貧民窟,倒不是住在這裡的人有多窮困,而是相對比其他外四城,西城最靠邊緣地帶,又不如東城有諸多寺廟與花兒市街。這裡入內城並不方便,所以沒什麼官員在此居住,住的大多都是平民老百姓。

  當然也不是沒有官員住的,會住在這裡的,大多都是些又窮又酸的小官,甚至在小官裡也屬於墊底的存在。

  「我還當你這閣老家的姑娘,有多大臉面呢。瞧瞧,人家根本不願意搭理你,連認識都不認識你!我看你爹是沒救了,也別說我這當女婿的不管老丈人。」

  天冷,這裡地處偏僻,路上掃雪全憑住戶自願。

  都不願意清掃的結果,就是路上的積雪被人踩來踩去,都變成了一窪窪的黑水。關鍵雪又沒化乾淨,若是一個不慎踩進雪窩裡,就是一腳的雪水,非把人凍得從頭到腳冰涼,寒氣兒直往骨頭縫裡鑽。

  男人只顧和女人說話,一個不慎踩進了雪窩裡,他當即抬腿晦氣地擺了擺,也沒能阻止雪水往棉靴裡頭滲。

  又冷又埋汰,男人忍不住就遷怒了。

  「瞧瞧我娶你有什麼用,別人家的婦人精女工,你倒好,飯不會做,衣裳不會洗,連做雙鞋都能做成這樣,不怪我娘不待見你。」

  那挨訓的婦人身形瘦弱,穿一身薑黃色的長襖。

  這棉襖似乎不是她的,正身太寬鬆,袖子倒有點短,既沒形又沒狀,顏色也老氣。她眉眼倒是不俗,可惜卻被眉心的深褶和眼角的細紋給拖累了。再加上打扮老氣,明明也就三十來歲的年紀,硬給穿老了十多歲。

  此時面對男人的訓斥,她不言也不語,只是低垂著頭。

  男人見到她這副樣子就喪氣,剛好到了家門,他推開門就進去了,根本沒管這婦人。

  婦人站了一會兒,才伸手推門走進去,果不其然聽見男人正在屋裡和他娘抱怨。

  「當初我讓你娶了桂花,你倒好,偏偏嫌棄你表妹出身配不上你。以為你考上進士,咱家也就有指望了,可瞧瞧這日子過的。翰林院的老爺聽起來倒是風光,可惜銀子沒幾兩,又弄個這種女人進門!哎呦我的天,讓娘說,你能在翰林院一待就是這麼久,連外放都出不去,就是被這女人拖累的。」

  「娘,你就別提這事了行不行。那你說現在怎麼辦?」

  「讓我說就休了她!哪家娶個兒媳婦,當婆婆不是享福的?我倒好,成天侍候了兒子,還得侍候兒媳婦。讓她做頓飯,不是砸了碗就是扔了碟子,咱家又不是富貴人家,經得起她這麼砸,你有多少俸祿夠她砸的。」

  男人的聲音壓低了些,聽得斷斷續續的。

  「……她家到底不是一般人,再說……平時不是有人送東西來,那些東西不都是娘你收著……」

  「什麼不一般?閣老家的姑娘就不一般了?我看你這個當女婿的,也沒沾到丈人什麼光,如今她爹被下了大牢,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被砍頭,有個被砍頭的老丈人,說出去你臉上有光是不是?」

  這母子二人一高一低的在屋裡說著,婦人也就站在院子裡聽著。

  她面色枯槁,仿若說的不是她一樣,一片波瀾不驚。可想起之前的情形,她眼中還是忍不住泛起一陣波瀾。

  連吳宛瓊都沒想到,她會和薛庭儴再見。

  ……

  那場事後,吳宛瓊徹底在家裡失了寵。

  吳閣老對她不聞不問,下面人待她輕忽,因為浙江的事安伯也受了罰,被派去江西打理那邊的生意,吳宛瓊自然沒了照拂。

  後宅裡是馮姨娘當著家,馮姨娘早就看這個大姑娘不順眼,自然免不了給她穿小鞋。

  如是過了一年,吳宛瓊哪裡還像是個千金大小姐,連一般得臉丫頭的日子都不如。

  久了,馮姨娘看她也厭了。

  擱這麼個東西在家裡,她還得操心做表面功夫,勞心費力不討好,還讓人心中膈應。索性便跟吳閣老說讓把吳宛瓊嫁出去,經過這番提醒,吳閣老才想起這個女兒。

  到底是親女兒,吳閣老就算有恨,也早就淡了。再加上那些日子他的處境並不太好,哪有心思操心這些後宅之事,便把這事交給了馮姨娘。

  馮姨娘也給盡心盡力辦了,選的就是曾經吳閣老打算招為婿的陶邑同。

  這陶邑同經過那次事後,在翰林院徹底成了無人問津的角色。平常沒少受人擠兌,日子過得也不太如意。

  再加上作為曾經差點娶上閣老之女的人,陶邑同心裡一直憋著口氣,就想哪天娶個高門貴女,也好揚眉吐氣。

  可經過之前的一齣,就算有人看中他,也不敢也是不想去撿吳家不要的東西,也因此他竟是一直未娶,一大把年紀了,至今還是光棍。

  如今倒好,兜兜轉轉,男未婚女未嫁。

  牛郎配織女,合該是天定的因緣。

  吳閣老聽後,也沒說什麼,既然是他曾經選中的,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

  他並不知道,那些外表光鮮瓤子裡苦的婚事可多了,馮姨娘給吳宛瓊選中了陶邑同,可不是讓她去享福的。

  其實若吳宛瓊在吳家的地位不變,這門婚事並不差。

  陶家的家境雖是差了些,但有吳家的幫襯,吳宛瓊又是吳閣老獨女,陶家能娶回吳宛瓊,無疑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可惜吳宛瓊如今爹不疼娘不愛,還被親爹視為災星,沒有吳家的幫襯,她無疑是從一個苦水窩,又滾進了另一個苦水窩裡。

  陶邑同沒爹,就個寡婦娘。寡婦娘本來在山東,可總不能一直和兒子分開,就搬來了京城。

  陶家本就窮,京城居大不易。之前陶邑同一直賃房子住,如今住的房子還是吳宛瓊的陪嫁。

  當初馮姨娘給吳宛瓊準備嫁妝,吳閣老甩手不管,反正也不能實地去看,宅子一座,那就是宅子一座了。

  就是宅子破了些,偏了些,也小了些。

  至於銀子沒給一分,全給的不能吃喝的家具布料。看似嫁妝也不少,其實過起日子來,誰過誰知道。

  這些吳宛瓊都忍了,本來經過那一場事後,她便心如死灰。嫁不嫁人,嫁給誰,怎麼過,她都無所謂。

  可真過起來,她才知道其中有多苦。

  陶寡婦是個厲害的,撒氣潑來人鬼皆避。

  吳宛瓊倒是個才女,也有腦子,可斯文人的處事方法和潑婦對上,且這個潑婦在名義上是自己的婆婆,那只有一敗塗地的下場。

  陶寡婦本就嫌棄吳宛瓊是個寡婦,又見兒子娶了閣老家的姑娘,也沒能改變家裡的情況,就更是嫌棄兒媳婦。

  陶邑同本來還護著吳宛瓊,後來知道吳宛瓊被吳家人厭棄,自身的不如意都被遷怒至對方身上。

  一去幾載,其中心酸不用細述。哪知這次輪到吳閣老倒大黴了,吳家如今被錦衣衛的人看了起來,吳閣老被關入北鎮撫司。吳宛瓊這個做女兒的,平時無人問津,可若是真是出了什麼抄家滅族的大事,她就算是個外嫁女也跑不掉。

  尤其陶邑同是個官,是官就怕被連累。

  這不,也不知他怎麼想的,竟是硬拉著吳宛瓊去攔了薛庭儴的車。

  說薛庭儴是主審官,讓薛庭儴不看僧面看佛面。

  吳宛瓊就是這種情況下,見到薛庭儴的。

  去之前陶邑同沒告訴她,反而哄她說是過年給她買布做身衣裳,誰曾想竟是堵了薛庭儴的車。

  ……

  「本官並不認識這位……姑娘,若是無事,你們還是速速退去,不要攔住本官的去路。」

  薛庭儴負手立在車旁,一身深青色絲絨鶴氅,顯得格外高大威嚴。

  青色之下是不經意露出的朱紅,繁複的金繡蟒圖,格外耀眼,給他清俊的臉添了幾分尊貴的氣息。

  也是三十而立的年紀,這個年紀的男人無疑是最有魅力的時候。

  斯文、儒雅、英俊而內斂,風淡雲輕的眉眼,那是一種閒庭若步的氣度,代表著大權在握的舉足輕重。

  吳宛瓊幼年之時,曾在她爹身上看到過這種氣度。轉頭在看看身邊急赤白臉的男人,看看自己粗鄙的衣裳,憔悴的容顏,一種自慚形穢淹沒了她。

  陶邑同還在說著:「當初我二人也是翰林院同僚,沒想到如今薛大人富貴了,倒是瞧不起同科……」

  有些人能站在雲端,有些人卻只能仰望,其實也不是沒道理的。

  ……

  「嫂子,嫂子你沒事吧?」

  一個女聲在吳宛瓊耳邊響起,竟讓她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她回過頭去看,看到一張有些陌生卻又熟悉的臉:「你是……桂花?」

  桂花害羞帶怯地點點頭,清秀的臉,有點黑,雖是不美,但也不醜。

  「你怎麼來了?」

  「我、我男人死了,姨媽心疼我沒個去處,便讓人接我來京裡侍候她。嫂子你快進去吧,外面冷。」

  正說著,屋裡傳來一道高昂的女聲:「反正你不幹也得幹,她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你打算絕後是咋滴?反正桂花我已經接來了,明年我就要抱孫子!」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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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四十二章

  陶寡婦的話讓外面兩個女人都尷尬了。

  吳宛瓊僵著臉,桂花卻是臉刷得一下就紅了,手足無措解釋道:「嫂、嫂子,你別誤會,我、我……」

  『我』到最後,那句話還是還說出口,桂花捂著臉跑了。

  吳宛瓊看了正房一眼,又去看跑掉的桂花,慢慢走回房。

  她在房裡坐了一會兒,等手腳都捂暖了,才去了廚房。

  廚房裡,桂花正在做飯。

  灶膛裡的火苗,將昏暗的廚房照出一大片橘紅色的光。桂花頭上包著頭巾,鼻尖上隱隱有汗珠。

  廚房裡很暖,一陣熱氣迎面撲來。

  桂花看到吳宛瓊,嚇得就是一抖,瘦弱的肩膀垮了一些,頭也深深地埋下了。

  吳宛瓊也沒說話,去了灶前燒火。

  桂花偷偷看了她一眼,小聲說:「嫂子,我其實沒想……我男人你也見過的,從胎裡就帶著病,沒熬兩年就死了。我家裡嫂子不待見我,姨媽可憐我沒有依靠,才說接我來京裡侍候她。我沒想、我沒想的……」

  吳宛瓊輕輕地嗯了一聲,說不清什麼意味。

  「嫂子你放心,過兩天我就走了,我……」

  桂花哭了起來,是那種無聲的哭,肩膀一顫一顫的。

  吳宛瓊這麼哭過,知道什麼樣的情形才能哭成這樣,她心裡莫名的浮起一股悲涼感。

  「其實你就算想,也沒關係。」她輕聲道。

  桂花詫異地抬頭看她,清秀的臉上還懸著淚珠:「嫂子你……」

  「他總歸需要一個孩子。而我,嫁過兩次,都沒有孩子。」

  說到這裡時,吳宛瓊不禁又想起記憶中的那個奶娃子,軟嫩嫩地拉著她喊宛姨。

  可同時她又想起那個孩子長大的模樣,睜著一雙清亮烏黑的眼睛看著她,聲音清清冷冷:「我記憶中的宛姨不是這樣的,你以後不要再來了,我也不會叫你宛姨。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你讓我覺得很噁心。」

  吳宛瓊緊閉了一下眼睛,才發現眼眶裡沒有淚水。

  她站了起來,又回到那個小房間。

  她感覺很累,就睡下了,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也是這麼滿身疲倦,身上似乎壓著一座大山,而她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窗前看那棵芭蕉。

  看它葉黃了,看它葉綠了,看外面的雪,看外面的雨,看外面的風。

  好像一直都是她一個人,沒有別人。

  「如果有來生,我希望自己不要再碰見你!」

  ……

  她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看看窗外,才發現天已經黑了。

  她感覺有些餓,便爬了起來,穿上衣裳,出了房門。她剛走出去,突然從正房裡躥出個人,瞪著她:「你做什麼!」

  「我餓了,找些東西吃。」

  陶寡婦忍了忍,才嫌棄地看了她一眼:「灶上有剩飯,去吃吧。別去打攪同兒,他在看書。」

  她的口氣有些不大對勁,吳宛瓊下意識看了她一眼,順著她閃爍的目光看向西廂房那裡,心裡突然明悟了。

  晚上,陶邑同一直沒回房。其實吳宛瓊已經習慣了,陶寡婦一直管著她和陶邑同同房,認為房事過多會掏空兒子的身子。

  又是一個黎明升起,吳宛瓊以為這一天與以往的無數天,不會有什麼區別。可當安伯來看她時,她的心卻跳動了兩下。

  「安伯,我想離開這裡。」

  安伯詫異地看著自家姑娘。

  同時他也看見從正房棉簾子後伸出頭的陶寡婦,他堆起笑,道:「老太太,府上給姑娘送了些東西來。」

  陶寡婦的眉眼這才洋溢起來,走出來興奮地看著安伯身後那一車東西,甚至體貼地讓吳宛瓊把安伯請進去喝茶。

  其實她的意思很明顯,就是想自己安置這些年禮。

  安伯知,吳宛瓊也知,只是沒人跟她計較。

  吳宛瓊領著安伯進了屋,安伯才問道:「姑娘,怎麼想離開了,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就是想離開。」

  安伯陷入沉默中。

  那次事後,安伯被徹底流放了,說是去打理江西的生意,其實就是吳家在那裡有個礦,讓安伯去看著。

  一去就是兩載,等安伯找機會回京了一趟,才發現姑娘已經嫁了。

  過得自然是不好的,可他如今失了勢,連個普通的下人都不如,自然是無能為力的。最多能做的,就是每年找機會回京一趟,買些東西送來陶家,讓陶家人知道吳家還記著姑娘。

  「安伯,你大概不知,我爹被錦衣衛抓了,吳家要完了。陶寡婦給陶邑同找了女人,讓她給陶邑同生兒子。安伯,我累了,我以為這裡是可以安穩度過餘生的地方,實際上並不是,我想離開。」吳宛瓊沒忍住,將心裡的打算說了出來。

  「姑娘!」

  安伯從江西回京,第一件事就是來陶家,還不知吳家發生的事。

  看著自家姑娘形容枯槁的模樣,安伯心疼難忍,自是恨極了造成這一切的馮姨娘和陶家人,可現在最重要的是,他要弄清楚發生了什麼。

  「安伯,我爹犯的是彌天大罪,當年他為了保吳文軒和吳錢,竟然讓人把虞城縣河段的河堤給掘了,又借著吳家的名義捐了二十萬兩,才得以重回朝堂,這是抄家滅族的大罪。我雖是出嫁女,可事情若是有了定論,陶家為了撇清關係,肯定會休了我,將我送回去的。」

  「姑娘,老奴剛從江西回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你先別急,待老奴去打探一二再說。」

  隨著以項竘為首的一眾罪臣入京,將案子提上日程,也成了當務之急的要事。

  最起碼要在過年之前,要審出個眉目來,不然這個年恐怕誰都過不好。

  按規矩,罪臣入京,要先核對身份。

  幾位主審官都到場了,確認無誤後,這些人被關入刑部大牢。

  「此乃非常時期,還望尹大人能多重視,以免節外生枝。」臨離開時,薛庭儴拱手對尹年道。

  尹年乃是刑部尚書,以脾氣火爆著稱,倒是個忠君之臣,且向來以和吳閣老做對為最大樂事。

  這也是萬般調停下,為何會決定將一眾案犯關在刑部的原因。

  尹年巴不得能扳倒吳閣老,自然不會讓事情出現錯漏,而薛庭儴此言,不過是畫蛇添足。

  到底是年輕了。

  大理寺卿王崇耀在心裡感歎了一聲,不過表面卻是笑吟吟的,什麼也沒說。

  「薛大人放心,老夫方才專門交代了下去,一個蚊子都不會放進來。」尹年一揮大掌笑道,紅光滿面的,像是碰到什麼喜事。

  之後又寒暄了幾句,幾人才散了。

  刑部大牢裡,常年不見陽光,只能靠燭火借亮。

  靠通道尾部有幾條窄道,每條窄道裡都有二十多間單獨的牢房,專門用來關押一些重案犯,項竘就被關在這裡。

  至於其他人,項竘不知他們管在哪兒,從進了這裡他就是一個人。

  其實也不光是他一個人,他的左右四周還關著其他人,他看不見對方,但卻能聽到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

  像似在哭,又像似在笑,有的還會唱小曲,瘋瘋癲癲的。

  項竘當了多年的官,知道這是什麼,都是被關了太長時間,給關瘋了的人。

  夜已經深了,項竘卻絲毫睡意都沒有。

  他想可能明天開始,就要審他們這些人,是時會怎麼審呢?聽說錦衣衛的人這次專門出動了,陛下本是打算讓北鎮撫司的人來審,卻被朝臣們抵制,截止到現在也就吳閣老被關在詔獄裡頭。

  吳閣老肯定沒有承認,才會提了他們來審,作為罪魁禍首之一,他這次能不死,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一陣腳步聲遠遠地傳來,不多時項竘就看見兩個獄卒來到這座牢籠前。

  他們也沒跟他說話,只是看了看他,又檢查了下柵欄門上的鎖,才轉頭又走了。

  夜越來越深,項竘有些撐不住了,看了看身後那一堆稻草,最後還是躺了下去。

  正是寒冬臘月,一年中最冷的時候,以他身上的衣物,根本不足以禦寒。

  他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最後整個人都鑽進稻草堆裡,才稍微暖和了些。

  半夢半醒之間,他聽到了門鎖響了。

  ……

  牆壁凹槽裡放的幾盞油燈,足以將這裡照得燈火通明。

  四方木桌上擺放著酒肉,此時幾個獄卒卻絲毫沒有心情去吃喝,而是如坐針氈地看著坐在桌前的那個男人。

  是一個很文弱的男人,卻是高大、儀錶堂堂。

  他穿一身黑色兜帽鶴氅,只兜帽垂放下來,露出一張如冠玉般的俊臉。

  之前薛庭儴出現時,所有人都被他嚇了一跳。是不知他怎麼進來的,也是他這等身份夜裡不睡覺,跑來刑部大牢做什麼。

  「本官拿了些酒肉來,給你們驅驅寒。」不用他們詢問,薛庭儴就滿臉帶笑地說明來意。

  倒也沒人排斥這些,只是這人卻是坐下不走了,還說要陪大夥喝一盅。

  其實到了此時,這幾個獄卒已經差不多明白這薛大人是來做什麼了,大抵是不放心那幾個案犯。有人覺得沒什麼,有人卻如坐針氈。

  「都愣著做甚?難道你們還跟本官客氣?也是本官來得有些突兀,在家中實在心中難安,便來看一看。你們知道的,這案子陛下很重視,本官壓力很大。」薛庭儴苦笑道。

  人的互相疏解,大多都是從抱怨開始。或是你抱怨,他聽著,或是聽著聽著,便生了感觸。

  一個獄卒道:「可不是,上面下了命令,讓咱們打起十二分精神看好這些人。以前夜裡都是兩人看整個牢房,如今派了這麼些兄弟來,一個時辰巡邏一次,薛大人儘管放心,一定不會出任何紕漏。」

  「不出紕漏自然是好的,只是這案子一日兩日審不完,還不知審到什麼時候,你們要多辛苦了。」

  「大人,不辛苦,小的們不辛苦。」

  就這麼你來我往,獄卒們也覺得這薛大人十分平易近人,再加上薛庭儴再三邀請,便都坐下與他一同喝起酒來。

  獄卒們長年累月待在這種地方,本就貪酒,再加上薛庭儴拿來的酒又好,個個酒癮都犯了。卻也知道這種時候不能喝醉,大多以吃菜為主,酒倒是喝得少,半晌喝一口,反倒薛庭儴喝了挺多。

  這時有兩個獄卒站起來道:「頭兒,差不多也到時候了,我們去巡邏。」

  獄卒頭子是陪薛庭儴的主力,已經喝了不少酒了,醉眼惺忪的。

  聞言,他笑駡一句:「怎麼這會兒倒是這麼積極,之前催你們都不去。」卻也沒有阻止。

  兩個獄卒偷偷看了薛庭儴一眼,訕笑著從牆上取下鑰匙,正打算離開,突然被一個聲音叫住了。

  「等一等,我怎麼聽到裡頭有什麼聲音。」薛庭儴手指的位置正是通往牢裡的窄道。

  這話說得所有人都一愣,旋即獄卒頭子笑道:「這裡面有些人關了多年,這個地方有些不太正常。」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哦,原來是這樣。」薛庭儴點點頭,旋即站了起來:「還是不對,我聽著裡頭的聲音有些不對勁。」

  他竟是疾步就往那處走去,獄卒們忙手忙腳亂地跟了上。

  ……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完全超出這些獄卒的預料。

  他們進去後才發現,牢裡一片大亂。

  有些牢門竟是打開了,裡面一片群魔亂舞。

  大抵這些人真是瘋了吧,竟是跑進其他牢房襲擊裡面的犯人。且他們見人就打,見到從外面進來人,就圍了上來。

  獄卒們這才反應過來,匆忙之間竟是忘了拿刀。幸虧薛庭儴的幾個隨從都跟了進來,拳腳功夫也不錯,又從外面叫了守大牢的兵卒,才將暴動鎮壓。

  死傷慘重!

  死的大多都是牢房裡的犯人,唯一值得慶倖的是薛庭儴等人進來後,就直奔幾個重犯的牢房去了。

  這些平時高高在上的罪官境況淒慘,有的被嚇得屁滾尿流,有的差點沒被人掐死。

  項竘就差點沒被掐死了,險些沒被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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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四十三章

  明明已是深夜,京城的大街上卻並不平靜。

  負責巡夜的兵丁已經連著攔下了幾撥人馬,先是攔了錦衣衛的那些爺爺,再來竟是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的車轎,很是挨了一通訓斥,卻也知道可能刑部那裡出事了。

  因為這些人去的方向正是刑部。

  刑部大牢裡,此時一片燈火通明。

  之前那些暴動的犯人全部被捆住堵了嘴,隔離到其他牢房去了,之前出事的牢房都空了出來,薛庭儴等人面色暗沉,氣氛壓抑至極。

  已經找來大夫看過了,項竘等人並沒有什麼大礙,就是受到些驚嚇。

  尹年暴跳如雷,刑部關於負責大牢這一塊兒的官吏,都被叫了過來。

  「查,讓他們給本官好好查,人剛關進來,就發生了這樣的事,你們讓本官以後有何顏面見人!」

  刑部一干人俱都噤若寒蟬,不敢搭話。

  杜繼鵬上前一步,道:「此事還是不有勞尹大人了。」

  尹年看過來:「杜大人是為何意?」

  杜繼鵬一點面子都沒給他,道:「本官是何意,尹大人應該懂才是。在你刑部大牢發生這樣的事,尹大人讓本官和陛下如何還能信任刑部?」

  尹年頗覺得沒有臉面,僵著臉道:「這次意外,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尹大人還想以後?您有沒有想過,若不是薛大人實在不放心,親自前來坐鎮,這次項竘等人真有個萬一,恐怕你、我、薛大人、王大人,都脫不了干係。」

  「好了,你二人也別再爭吵了,同為主審官,誰都不願發生這樣的事情。這次大抵也是意外,經此尹大人肯定會徹查整頓一番……」

  「這不是意外!」不遠處,薛庭儴的聲音突然響起。

  附近幾條甬道的牢房被全部清空,是薛庭儴的意思,之後他就在四處查看。因為也沒看出個什麼來,大家也都沒在意,沒想到他會突然說出這種話。

  「你們過來看。項竘等人的牢房都是單獨一間,為了防止他們串供,他們所在的牢房是分散開來的。可你們看看項竘所在的這間牢房,還有這鎖,鎖上沒有砸痕,牢房的柵欄也沒有遭到破壞,那些發了瘋的犯人,是怎麼進入這些牢房的?」

  說著,薛庭儴又去了一處牢房的門前:「你們再看這間牢房,這間的鐵鎖上也沒有砸痕,牢門也完好無損。可再看看這間,這間的鎖上有砸痕,明顯是有人砸開了鎖,才把裡面的人放了出來。」

  隨著跟隨薛庭儴查看了幾處牢房,杜繼鵬臉上凝重起來:「薛大人的意思是,有人刻意砸開了鎖,才把裡面人放了出來。」

  薛庭儴搖了搖頭。

  杜繼鵬端詳他的臉色,突然冷吸一口氣:「薛大人的意思是有人刻意沒鎖牢門,所以裡面的犯人跑了出來。項竘的牢門也沒鎖,也就是說有人想借著牢裡犯人之手,害死對方,所以他牢門的鎖上才會沒有砸痕。」

  薛庭儴點點頭:「是也不是,查看過其他案犯的牢門,就能有所結論。」

  杜繼鵬微微一抬手,便有錦衣衛的人四處查看去了,連刑部的人都沒有動用。

  不多時,錦衣衛的人回來稟報,說從河南押來的一眾案犯牢門上的鎖,都沒有被砸過的痕跡。

  至於其他犯人的牢門,有的鎖被砸了,有的沒砸。

  「薛大人、杜大人,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意思是我刑部內部有人刻意串通他人想殺人滅口?」

  「這——」薛庭儴頓了下,含蓄道:「本官可沒有這麼說。」

  「是尹大人你自己說的。」杜繼鵬插言。

  「你們——」

  「其實要想查明,也挺簡單。人們在做事的時候,都會有一種下意識的心態。杜大人,若是你想借犯人之手殺人,你會怎麼做?」薛庭儴問。

  「這——」杜繼鵬略微沉吟一下,道:「自然就是像今天這樣了,有人查起完全可以推說是意外,是那些犯人發瘋暴動,為了他們便宜行事,最好不關牢門。」

  薛庭儴無視尹年難看的臉色,笑著道:「光是這樣還不夠。怎樣才能做得不露痕跡?自然是讓這一切看起來像自然發生。可這些都是人,是人就沒那麼容易操控,難道你讓他們去殺人,他們就會殺人嗎?這個時候就需要有引子了。」

  「如果是我的話,我不光會做到你說的這些,我還會刻意選幾個脾氣暴躁,以前有過襲擊他人記錄的,有這些人帶頭,自然水到渠成。你說是不是,尹大人?」說到最後,他含笑的看著尹年。

  尹年愣了一下,旋即斥道:「薛大人,你問本官做什麼?本官怎麼知道他人怎麼想,難道你是懷疑本官就是那背後唆使之人?」

  「本官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尹大人做了刑部尚書多年,想必沒少看見一些奇案,本官想尹大人應該見多識廣才是。」

  尹年寒著老臉:「本官不知道!」

  「是也不是,我讓人去查一查名冊就知道了。」杜繼鵬道。

  很快查的結果就報上來了。

  之前也說了,這條甬道裡關的都是比較重要的犯人。

  像刑部大牢裡,大概有三種犯人,一種是普通犯人,一種是有功名有官職的犯人。

  普通犯人自是不必說,進了刑部大牢,還想過好日子那是妄想。至於戴罪之身的犯人,待遇也有不同,有的被好吃好喝的供著,有的和普通犯人沒什麼區別。

  以上兩種犯人,大多都是短暫停留,很快等處置下了,就會或者被砍頭或是被流放。

  至於第三種,也就是重犯要犯。

  這種犯人要麼是刻意被人整,不能放出去。要麼就是有些秘密不適合外人知道,也不能放出去。還有一種則是有危害百姓安定之嫌,例如有暴力傾向,例如惡貫滿盈。

  這些人都是有記錄在案的,同時牢房也是固定的,甚至每個新來的獄卒都會被交代這些人的過往,以免發生被傷之事。

  所以這件事很好查,確實就和薛庭儴所猜測的一樣。

  至此,結果已顯而易見,確實就是刑部自己裡面出了鬼。

  而這鬼就在今晚當差的獄卒們之中,至於背後有沒有人指使,這是毋庸置疑的,獄卒和案犯也沒什麼關係,無緣無故怎會去害人。

  尹年說要親自審問,被杜繼鵬阻攔了,他命手下的人當場把所有的獄卒以及項竘等人,通通都押回了錦衣衛。

  場面鬧得極為尷尬,反正尹年和杜繼鵬是撕破臉皮了。

  王崇耀倒是想勸,卻根本不知道說什麼,只能說等明日天亮後稟明陛下再說。

  薛庭儴和杜繼鵬一同離開。

  行在路上時,杜繼鵬突然問道:「你怎麼知道尹年和吳閣老暗通款曲?」

  薛庭儴笑了笑:「我猜的。」

  他自然不可能告訴杜繼鵬,因為那個夢,他知道很多不為人知的事情。

  包括尹年和吳閣老,兩人看似勢如水火,不過是幌子罷了。事實上誰能想到平時卯足了勁互相作對的兩人,實際上攻守同盟。

  這大抵是兩人之間給彼此留的最後一條退路。

  天亮之後,事情報上去,嘉成帝果然雷霆大怒。

  這次直接下命吳閣老一干人等皆由北鎮撫司收押,案子也由錦衣衛親自審訊。四位主審官並不撤掉,但一切以錦衣衛經手,其他三人只做監督之用。誰人都不得插手、制止,否則按同犯處置。

  之所以會下此命令,也是因此刑部發生的事,著實駭人聽聞。萬眾矚目之下,竟敢用此手段殺人滅口。

  錦衣衛把刑部的幾個獄卒帶回去,並沒有審出什麼結果,倒是有兩個獄卒招了,卻是被人花錢收買,而那個塞他們銀子的人,連他們自己都沒看清楚真面目。

  當然此事的發生,也不是沒有好處,也算是直接給了錦衣衛審訊的權利。

  消息傳出後,京中一片風聲鶴唳。

  而杜繼鵬早就等著大展拳腳了,命令發下的當日,就給這些人上了刑。

  北鎮撫司荒棄多時的大牢裡,哀嚎聲不斷,已經有人受不住刑訊,開始招了。

  一間散發著各種難聞氣味的牢房裡,牆上的釘子上被綁了兩個人。

  其中一個還安然無恙,另一個早就被打得奄奄一息。

  「項大人您身份不同,我們自然放在後面審問,可為了不讓您多吃苦頭,就特意帶您來見見世面。世人都說刑部大牢裡刑罰齊全,只有世人不敢想的,絕沒有他們沒有的,殊不知咱們錦衣衛才是吃這行飯的祖宗。」

  隨著一聲嗞啦響,有皮肉被燙焦了的胡臭味兒,然後又是一聲讓人頭皮發麻的慘叫聲。

  項竘被嚇得渾身直抖,臉色慘白。

  薛庭儴不禁掩了掩口鼻,和杜繼鵬說了一句有事先走,便離開了這處。

  出了錦衣衛大門,薛庭儴便上了停在路旁的馬車。

  馬車緩緩前行,他將車窗打開了些,有冷風吹進來,那股反胃感才下去了些。

  他並不為案子審不審的出來擔憂,有錦衣衛這些人,審出是遲早的事,就是看早晚了。

  不過以吳閣老的個性,辦這種事情,他不一定會留下把柄,所以就算審了項竘,也不一定能落到什麼實處。

  突然,馬車一頓,車外響起一陣吆喝聲。

  「你這老頭攔我們的車做甚?」

  薛庭儴掀開車簾,看見車前站著一個人。

  是個熟人。

  「薛大人,老夫找您有要事相商。」

  是安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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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四十四章

  寬敞的車廂中,薛庭儴肩披黑色的鶴氅,盤膝坐於青碧色的地氈之上。

  車廂一角放著隻鎏金的熏籠,裡面燒著上好的銀絲炭,烤得整個車廂裡暖意融融的。

  他單手扶著車簾,墨色的寬袖蜿蜒垂了下來,眼中含笑,又帶著一絲疑問:「你是?」

  安伯半垂眼簾:「大人應該見過老夫,當年在定海城……」

  「如若說定海城,本官見的人多得去了,本官並不認識你,如若沒事就退開,不要攔著本官的去路。」薛庭儴打斷他。

  「大人……」

  「聽見沒有,還不速速離開,我家大人乃是朝廷命官,若再是唐突,就送你去五城兵馬司。」

  「薛大人,老夫乃是吳家的下人,曾陪著姑娘見過大人一面。」不得已,安伯也顧不得故作高深,只能匆匆自報家門。

  「吳家,可是吳閣老的那個吳家?你有何事?」薛庭儴的目光這才又落在他身上。

  「此地說話並不方便,不知大人可否與老夫單獨尋一處說話。」安伯道。

  他料是薛庭儴不會輕易答應,哪知對方卻是隨意抬手一指不遠處的一個茶樓,道:「那就那處吧。」

  兩人先後進了茶樓,擇了一處雅間落座。

  薛庭儴端著香茗輕啜,一面道:「若是有事就說,本官並沒有太多的時間陪你耗費。」

  「大人,是因為我家老爺的事。」

  「如若你是來替吳閣老求情,還是免開貴口。一來我們並不熟識,二來此案如今也不歸本官審。」

  「老夫是有一事想求大人,希望大人能幫一幫我家姑娘。」

  薛庭儴揚眉看他,突然笑了起來,滿是譏諷與嘲弄:「你們吳家的人可真是可笑,尋常你們求人幫忙就是這麼求的?」

  他無視安伯有些難看的面色,臉冷了下來:「我之前說得很清楚,一來我們並不熟識,二來此案如今不歸本官審。再說白一些,你吳家與我有積怨,我為何要幫你們吳家的人。」

  「薛大人……」

  薛庭儴扯了一下嘴角:「你們吳家人該不會忘了自己做過什麼事吧?」

  「薛大人……」

  他站了起來,拉上兜帽:「本官茶也喝完了,該說的也說完了,想必吳管家是個聰明人,千萬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已經自取其辱了!

  若是有別的辦法,安伯不會來找薛庭儴,可偏偏沒有辦法。

  那日安伯離去後,就去了吳家。

  可吳家現在被人錦衣衛的人嚴密把守,不許進也不許出,安伯離得老遠看了許久,只能掉頭離開。

  而遠離京城這幾年的他,早已不同以前,倒是試過去找吳閣老的那些門生打探些內情,可根本沒人敢見他。

  這幾日他聽聞審訊權移交給錦衣衛,安伯就知道吳家這次徹底完了。

  吳家可以完,姑娘卻不能完,尤其他今日一早又去了陶家一趟,正好碰見陶寡婦鬧著讓陶邑同休了吳宛瓊。

  他大怒,還和陶寡婦吵了兩句,卻根本不是那老潑婦的對手。

  萬般無奈之下,他終於決定實施之前的想法。

  可惜弄巧成拙,他因一時無法真正低頭,竟是觸怒了薛庭儴。

  薛庭儴剛走到門旁,就聽到撲通一聲響,轉頭看去,卻是安伯跪了下來。

  「若是小的之前態度讓薛大人心中不悅,還請萬萬別跟小的見識,小的是真心實意來求薛大人的。小的知曉往事不堪回首 ,還請薛大人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和小的一般見識。」

  薛庭儴看著他,眼神晦暗。

  似乎看出對方有些動搖,安伯道:「我家老爺行事歷來謹慎,哪怕是與門生之間,也極少有書信往來,偶有書信,也都是找他人代筆。你們審項竘,根本審不出什麼,即使他本人認了罪,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是我家老爺指使。而我家老爺乃是兩朝元老,深受太祖看重,沒有真憑實據,只憑幾個人空口無憑,根本動不了他分毫,頂多就是罷官為民。」

  薛庭儴的眼神變得饒有興味,他回到桌前坐下,看著安伯:「若是我沒弄錯,你是吳家的管家,深受吳閣老信賴,只是因為之前惹了場禍事,遭了冷落。怎麼?你這是遭了冷落心存怨恨,所以想報復主子?」

  安伯面色狼狽地一暗:「薛大人怎麼說都可,而小的今日前來,就是想和薛大人做一筆交易。只要大人能保住我家姑娘安穩,小的便奉上一物,此物足以讓大人心想事成。」

  薛庭儴意味不明地笑了聲,眼中滿是冷然:「你想保吳宛瓊?當日我妻遭海盜襲擊,是你和吳宛瓊弄出來的吧?你憑什麼以為我會去保一個仇人?」

  「難道你不想吳閣老死?」安伯一急道。

  「我想也好,不想也罷,與你何干?」薛庭儴站起來,冷冷地看著他,:「樹倒猢猻散,一個註定下場不會好的人,本官並不會放在心上。」

  安伯靜默了下,道:「姑娘只是個女子,如今她過得並不好。如果薛大人心中有怨,直接往小的身上撒就是,當日之事也出自我手,與姑娘並無太大關係。」

  「本官其實挺想不通,世人有趨利避害之本能。你倒好,什麼罪都往自己身上攬,做奴才的做到你這種地方,也算是罕見了。難道說吳宛瓊其實是你的女兒,所以你才會如此盡心盡力照顧她?」

  安伯的臉僵了一下:「薛大人乃是讀書人,知書達理,還是不要妄然猜測,這會讓自己失了風範和氣度。」

  「我這人出身鄉野,哪有什麼氣度可言,倒是對這事十分好奇。」薛庭儴笑著,瞥了他一眼:「不怕跟你說了,我這人心眼小,愛記仇,可沒有什麼不跟女子計較的習慣,吳管家若是沒有能說服本官的理由,那麼請贖本官無法答應了。」

  一片讓人窒息的寂靜後,安伯道:「姑娘其實是夫人和小的所生。」

  薛庭儴的眼睛當即亮了起來,這無關其他,不過是此事超出他想像。

  其實他結合那個夢裡的記憶,一直對此有些猜測,但萬萬沒想到竟真有如此狗血的事發生。

  「……夫人因為身子弱,並不得老爺的喜愛,而老爺後宅姨娘通房甚多,夫人一直鬱鬱寡歡……後來……」

  其實怎麼遮掩,都無法掩飾安伯是個卑劣的人。

  他因記恨吳閣老,才會留意上吳夫人,甚至之後發生的一些,看似意外,實際上都是他刻意安排的,就是出於一種不能示人的骯髒心態。

  對於一個男人什麼樣的侮辱最大,無外乎妻子被淫。他抱著這樣的心思靠近,卻是不慎掉了進去。尤其吳夫人意外獲知那晚不是吳閣老,而是吳安後,急怒交加,身子更快的垮了下來,最後與世長辭。

  這一切都成了安伯心中的病,治不好的病。

  他其實早就死在吳夫人沒的那一日,之所以會苟活於世,不外乎因為吳宛瓊。

  「那吳閣老多年無子,也是出於你之手了?」這件事薛庭儴早就懷疑上了,在那夢裡就有所懷疑,不過那時他恨吳閣老甚深,自然不會管這件事。

  安伯僵了一下,點點頭:「小的就是個下人,夫人就姑娘一個骨肉。沒娘的孩子沒了庇護,若是當爹的再不上心,日子會過得極為艱難。」所以他借著吳閣老的信任,一直在他茶水或是飯菜裡下藥,所以吳閣老才會多年無所出。

  「本來本官是不會答應你的,但你說的這個故事讓本官心情不錯,願意聽一聽你所謂的將吳閣老置之死地的方法。」

  項竘招了。

  杜繼鵬第一時間來找了薛庭儴。

  與薛庭儴之前所想的一樣,項竘雖可出來指認受吳閣老,但並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是吳閣老指使。

  薛庭儴耳語了杜繼鵬一句,杜繼鵬當即帶著人去了吳府。

  其實吳府早在吳閣老被收押之時,就被裡裡外外搜了許多遍。如今府裡除了些下人和婦孺,一個能當家管事的都沒有。

  馮姨娘到底是個女子,早就被如狼似虎的錦衣衛嚇破了膽。府裡上下惶惶不安,生怕哪日聖旨下,自己等人不是被砍頭,就是被發賣。

  錦衣衛的再次上門,又是引起他們一陣恐懼,不過錦衣衛並未逗留太久,拿了東西就離開了。

  東西藏在吳宛瓊院子中一處假山裡,乃是安伯跟隨在吳閣老身邊多年,記錄下經由他的手所辦之事。

  確切到某日某月什麼人什麼事,當然也少不了幾封應該被銷毀,卻被安伯藏下的書信。

  有這些東西,足夠吳閣老死無數次了。

  東西交上去後,朝野震動。

  不過這東西卻沒被嘉成帝公示,只公示了吳閣老當年如何指使項竘掘了虞城縣河段的河堤,以及如何密謀重回朝堂,還有吳家在沿海一帶走私的部分信息。

  只憑這些信息,就足以讓人為之震撼了。

  嘉成十九年,註定是風雨飄搖的一年,而嘉成十九年的結束,也是以血腥殺戮作為結束。

  吳閣老及項竘等涉案官員,皆被判以滿門抄斬,家產抄沒。其他涉案較輕的官員,則是被處以罷官為民,或是流放充軍等。

  臘月二十這一日,菜市口人滿為患,都是前來看殺頭。

  隨著一聲令下,刀落頭斷,也是破了自打大昌建朝以來,高官還是文官罪不至死的慣例。

  既然是滿門抄斬,那就是老少皆不放過。

  陶邑同果然趕在皇命下來之前,把吳宛瓊給休了,甚至主動送去了錦衣衛。且不提他這行舉如何受人嘲笑,吳宛瓊既然已被休棄,自然就不再是陶家婦,而是吳家女。

  她此次也在被抄斬的行列中,卻無人知曉人早已被換下了。

  就在菜市口人滿為患之際,一輛青幃小車悄悄駛出京城。

  他們的方向也許是江西,也許是江南,不過誰又知道呢?註定引不起任何波瀾。

  嘉成十九年,註定是充滿了新氣象的一年。

  隨著河南等地,以及朝中吳系一派人紛紛落馬,自然空下了許多位置。嘉成帝提拔了不少官員,朝中一片新氣象。

  而因為嘉成帝手持那本從吳家抄出的冊子,誰也不知裡面到底寫了什麼,還有什麼內容。所以與吳系以前有過來往的官員,俱是人人自危。

  都十分消停的情況下,嘉成帝自然朝權在握,朝廷上下如臂使指,說不出的順心如意。

  借此機會,內閣也有所變動。

  隨著吳閣老被滿門抄斬,高居首輔位置的徐閣老終於可以功成身退。

  其實以他的年紀,早就該退下了,尤其近兩年多是健忘,入宮來內閣的次數屈指可數。

  之所以嘉成帝不許他告老,不過是占個首輔的位置。

  內閣本是八人,這一下去了二人,還是首、次輔的位置。表面上大家與尋常並無兩樣,實則早已蠢蠢欲動。

  嘉成帝的安排徹底打消了這種蠢蠢欲動。

  他提了前浙江按察使葉莒,及禮部左侍郎林邈入閣,又提了譚亮譚閣老作了首輔。

  命令發下後,朝中一片譁然,卻又不意外嘉成帝會這麼幹。

  這樣一個專斷獨行的皇帝,怎可能把首輔之位讓給有才之人。當然也不是說譚亮無才,不過譚亮的年紀也就比徐閣老小了幾歲,如今也是七十好幾的人,這般年紀能做什麼,不過是占個位置罷了。

  其實嘉成帝的種種安排早已有了跡象,葉莒乃是嘉成帝的人,也是位能臣,因為資歷不夠,所以先是放出去主持各地鄉試,為其積攢人脈,再是放置浙江這個至關重要之地。

  如今鍍金回來,也合該是入閣了。

  倒是林邈的入閣,讓朝中很多人都有些看不明白。

  因為此人一直籍籍無名,雖是入翰林院後,就被提拔成了中書舍人,後升至侍講學士,再之後做了禮部右侍郎。

  這確實是為朝臣入閣的路線,可朝中比他出眾的朝臣不是沒有,怎麼偏偏就輪上了他。

  只有那些許人明白,此人能入閣大抵還是因為收了兩個好學生。

  一個陳堅,明擺著是徐閣老的接班人,只是資歷和年紀都不夠,暫時還在翰林院裡任著侍讀學士,教著幾位皇子讀書。

  幹得是清貴的差事,待熬夠了年頭,入閣是可以想像的。

  一個薛庭儴。雖是這師生二人自打入了朝後,就不再來往,可這種不再來往明擺著就是做個樣子,誰知道內裡如何。

  於名分上來講,此二人就是師徒。

  這個薛庭儴就不得了,浙江平亂開阜,不過十年不到,便坐上正二品的高位。這趟回京又被封為太子少傅,去一趟河南賑災,直接把吳系一脈俱都拉下了馬。朝中文武百官,捨他其誰,恐怕沒人有這種手腕。

  這樣的國之棟樑,再加上其六元及第的光環,日後鐵板釘釘的閣臣,青史留名的人物。

  所以,林邈會入閣也能想像。

  不管下面人是如何猜測,總而言之朝堂上經歷了一次新的洗牌。洗牌之後,朝堂又是如何局面,暫時誰也不知道。

  而值此之際,薛庭儴也有了實缺,被任命為戶部右侍郎。

  以其的資歷,乃至功勞,都足夠了。

  可三十歲的戶部堂官?也算是創了新例。

  薛庭儴又大出了一次風頭,其中種種暫不細表。

  對於招兒來說,男人升不升官,對她來說似乎沒什麼區別。

  她現在面對一個問題,那就是搬家。

  搬家這件事看似不起眼,實則裡裡外外要打理的事太多,再加上又面臨招娣臨產,薛庭儴升官了,總要擺個酒吧。

  這些都是事,全壓在她一個人頭上。

  連著忙了半個多月,這些事才算弄罷,一家人俱都遷至東華門附近的薛宅裡。

  到底是御賜的宅子,怎麼可能會差。

  看似只有三進,但因為有個很大的園子,比起那些五進的宅子也不小。在交接過來前,都是新修葺的,嶄嶄新新,雕樑畫棟的,看著就讓人心裡舒坦。

  最重要的是位置好。

  如今薛庭儴有了實缺,每天都得去上朝。若是換做以前住的地方,估計三更就要起來,如今五更起,卯時上朝,根本不怕會遲。

  外面已是晨光初露,薛庭儴還賴在榻上。

  「你到底起不起?再不起去遲了,是時被監管朝儀的御史記名,那該多丟醜。」

  招兒很心累。

  養個男人,卻跟養個孩子沒什麼區別。平日裡他倒是很正經,可不正經起來,比毛孩子還讓人累心。

  又不是她要上朝,弄得自己比他還累,每天都要準點醒來,然後叫這個活祖宗起來上朝。

  其實這麼長時間,薛庭儴還沒遲過,不過招兒將此歸咎於她的勞心勞力,自然覺得責任重大。

  薛庭儴在她胸脯上揉了揉臉,眼睛依舊閉著:「再睡一會兒,昨晚半夜才睡。」

  「你也知道你半夜才睡,誰讓你昨天鬧那麼晚。」提起這個,招兒又氣又恨,揉著腰的同時,一把將他掀開。

  他也就滾在被褥裡,繼續睡著,一點都沒有作為當爹當人丈夫當一位朝臣的自覺。

  招兒穿好衣裳,回頭看著褥子裡的男人很無奈。

  她揚聲叫丫頭們備水,等水壺、帕子都拿進來了,她又將人揮退,擰了帕子,過來給薛庭儴擦臉擦身。

  任勞任怨地擦。

  擦完後,又拿出中衣給他穿。

  這廝一點都不愧疚的,明明閉著眼,還知道該抬腿抬腿,該抬手抬手。好不容易穿完,招兒也被累得不輕,一巴掌拍在他腰臀上。

  「你快起來,不然等會我把寧寧叫來,讓你沒臉當爹。」說著,招兒就背過身去洗漱了。

  等她洗漱完,男人已經起來了,就是哈欠連天,還沒睡醒的模樣。

  「你這陣子幹什麼了?總覺得你好像很累的樣子,陛下讓你去當苦力了?」

  招兒不過是一句戲言,實際上還真讓她說中了。

  薛庭儴就是被拉去當苦力。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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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 00:32:47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四十五章

  薛庭儴到戶部,在經過一番熟悉環境後,就投入了日常職能之中。

  戶部掌管整個大昌疆土、田地 、賦稅、戶籍、官員俸餉,及一切財政事宜。其下按每個省份又設十四個清吏司,並有掌鑄錢、掌庫藏、掌倉儲及鹽務、漕務的專屬衙門。

  算是六部之中,官員最多的一個府部,同時也是擔子最重、最忙碌的一個。

  每年到戶部核算國庫收支,及兩季收糧、稅銀押解、官員發俸之時,經常忙得幾天幾夜都不合眼,也不算是什麼稀罕事。

  因著尚書楊崇華還兼著次輔的位置,所以左右侍郎的擔子格外重,下面什麼都要管,也什麼都得管。

  可戶部不同其他,涉足的方方面面太多,這都需要薛庭儴去進行深入瞭解,才能明白其中的門道。

  最近薛庭儴就忙著看魚鱗冊、黃冊,各省近幾年的收支情況,以及各省賦役、漕運、鹽務等有關的文書。

  這些文書整整塞滿了好幾間屋子,薛庭儴每天除了上朝,及處理府部公務以外,還得看各種文書,也不怪他會累成這樣。

  大致將自己每天要幹的事說了一遍,招兒咋舌之餘,不免有些心疼道:「你不是總告訴我要知人善用,用人不疑,怎麼現在自己倒是凡事都親力親為上了。你可蕭規曹隨,事情先讓下面辦著,你多看些日子也能摸個明白,何必逼自己這麼緊。」

  說話之間,兩人已經收拾停當,春芝她們也把早飯提了過來。

  兩人去了次間用飯,招兒這時也想明白了。

  「難道你是想幹什麼事?」

  還真讓招兒又猜中了,薛庭儴確實打算幹些事,才會如此上心。

  見他不說話,招兒邊吃邊道:「我雖不知道朝廷的戶部是怎樣的,左不過就跟咱們做生意一樣,只要把賬本子管住了,活計也就齊全了。就算不能齊全,也就是些邊角零碎,光指著你一個人肯定不行,你得弄幾個放心的賬房才可。」

  其實招兒也就是給他打個比方,不過倒是給薛庭儴找了些思路。

  匆匆吃罷,薛庭儴穿上官袍去上朝,招兒則去睡回籠覺。

  下了朝,薛庭儴回到戶部。

  他這個副堂官空降而來,當初也在戶部是引起陣陣熱議。

  後來見他管事少,倒是成日和那些死物較上勁兒了。他這行徑擱在別人眼裡,要麼是個喜歡攬權的,要麼就是個大傻子。

  後者肯定不可能,而前者還有尚書楊崇華,和左侍郎彭俊毅,怎麼也輪不上他,久而久之也沒人對他太過在意。

  不過都知道他是陛下寵臣,倒是都願意給他幾分薄面。

  也因此他從外面進了戶部,一路上都是『薛大人』的招呼聲,他一面點頭回禮,就進了自己的值房。

  來到桌案前,上面摞著幾本厚厚的冊子,他坐下後繼續埋頭苦讀中。

  ……

  戶部左侍郎彭俊毅下了朝後,並未回戶部,而是去了內閣大堂。

  這各部長官都兼著閣臣的差事,尋常回府部少,居內閣的多,免不了各部副堂官會來商議部內之事,所以大家也都視如平常。

  值房中,彭俊毅向楊崇華稟道:「最近薛大人調閱了各省的魚鱗冊、黃冊,以及各省賦役、漕運等文書,所涉之廣,讓人難以猜透他到底想幹什麼。」

  楊崇華六十左右的年紀,瘦長臉,留著一縷鬍鬚。雙眉之間有山字紋的深褶,看面相是個內斂認真之人。

  實際上也確實如此,楊崇華在朝中風評甚佳,多年來執掌戶部,極少出現什麼錯漏。而早些年國庫虛空,全指著他『管家有道』,才能讓大昌各處運轉下去。

  這次首輔之位空缺,都以為他要坐上首輔的位置,他的呼聲也是最高,哪知卻被老邁的譚亮以資歷最老給占了,而他只能淪為次輔。替其抱不平的官員數不勝數,他本人倒一直寵辱不驚。

  「你還是多盯著些,以陛下的個性,將此人放進戶部,必有其目的,且目的不小。我等雖都為朝廷效力,但有些事還是提前知曉,以免措手不及。」

  「部堂大人說的是,下官已經命人盯著他了,若是有事,必然稟來。」

  之後,二人又說了一些戶部其他事,彭俊毅才離開內閣。

  京城的天暖的遲,但進了四月,百花也盛開了。

  到了這個時候,各家各府上都熱鬧起來,這家擺個酒,那家辦個賞花宴。賞完了蘭花賞海棠,賞芍藥,名目繁多,讓人眼花繚亂。

  其實說起來是賞花會,不過是一些官夫人彼此的交際罷了。

  官夫人們的圈子也分很多個,最上等的就是一些公侯權貴與高官之家的女眷。

  如今薛庭儴也算是朝中新貴,人年輕,官位高,作為其夫人的招兒,自然也炙手可熱。

  只是招兒不喜這一套,也和這些官夫人們打不來交道,出門極少。

  不過她也不是沒朋友,像陳堅的夫人徐氏,因著兩個男人關係不錯,兩個女眷免不了有些來往。而借著徐氏,招兒也認識了一些官夫人。

  徐氏是個很典型的大家閨秀,知書達理,頗通文墨。她與陳堅成親後,兩人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感情還算不錯。

  孕有一女,名叫如月,比寧寧要大一歲。

  這日,徐氏邀招兒前來家中做客,招兒帶了寧寧同來。薛庭儴今日剛好休沐,就送了母女二人到陳府。

  到後,他和陳堅在前院說話,招兒和寧寧則是來了後宅,

  平時招兒見多了徐氏溫婉淑靜的模樣,今日到來卻見她面上帶惱,好像被誰惹生氣了。

  「這是怎麼了?」招兒在徐氏對面坐下。

  徐氏搖了搖頭,默默不語。

  倒是如月多了句嘴,似乎有些不忿道:「是三姨母和四姨母,她們說娘占了徐家的大便宜,如今不過是來借些銀子,便推推擋擋,不把她們當姐妹。可她們已經借了咱們家很多銀子沒還了。」

  這——

  招兒不免有些錯愕。

  徐氏忙道:「如月,娘怎麼和你說的,家裡的事不要當著外人說。」話說出口,她也意識到這話說得有些不對,又道:「你帶寧寧妹妹出去玩,我和你招兒姨說話。」

  如月聽話地帶著寧寧下去了,徐氏這才苦笑地看著招兒道:「招兒姐,你別生氣,我只是……」

  說著,她露出赧然之色,有些難以啟齒。

  招兒渾不在意道:「沒事,誰家沒點兒破事,不當你如此說。只是若真如如月所言,此事你光生氣也沒用,還得想個解決的法子才是。」

  徐氏歎了一口氣,才道出原委來。

  徐家是山東望族,在當地也是根基深厚。像這種傳承多年的大族,一些旁系支脈特別多。

  徐氏是徐首輔老來女,徐氏被生下的時候,徐首輔已是花甲之年,也算是鐵樹開新花,讓人咋舌不已。

  徐氏上頭有兩個哥哥,四個姐姐,自然不是一個娘所生。事實上徐氏也不是嫡出,不過是徐閣老一個姨娘所生,徐夫人早已去世多年。

  兄弟姐妹彼此之間年紀懸殊太大,也致使幾個姐姐都嫁了,徐氏方正年幼。

  值得一提的是,徐閣老的兩個兒子都是平庸之輩,再加上朝堂上的局勢錯綜複雜,徐閣老能讓嘉成帝信賴多年,就是因其不朋黨,不徇私。

  所以徐閣老的兩個兒子都沒有在朝為官,而是在山東老家待著。

  不過不能提拔徐家人,不代表不能提拔其他人,像徐閣老幾個女婿,都算得上是人才出眾。可惜不像陳堅趕上了好時候,又確實是個人才,徐閣老的重心便慢慢轉移到陳堅的身上。

  如今外面都知道陳堅是徐閣老的接班人,雖他現在不過是個閒散的侍讀學士,但俱是不敢小覷。

  頭上頂著個當閣老的先生,最好的同門位高權重,陳堅又教著幾個皇子讀書,前途不可限量。外面人也就只能看著,這裡面人就免不了會眼紅。

  其中就有徐氏的幾個姐夫。

  姐夫都有意見了,姐姐自然也少不了受影響。

  尤其這幾個姐姐年紀俱都比徐氏長不少歲,免不了在徐氏面前擺些長姐如母的架子。

  至於借銀子這事,也是基於這種心思。

  徐氏的幾個姐姐總覺得陳堅兩口子占了徐家的便宜,自己沒占到,再加上徐氏出嫁時,嫁妝確實比上面幾個姐姐豐厚些。而陳堅出身貧寒,自打娶了徐氏後,日子明顯過得富裕起來,她們免不了覺得陳堅兩口子把整個徐家都搬空了。

  所以明明也不是日子過不下去,總會找些由頭管徐氏借銀子。

  一次兩次也就罷,徐氏偷偷的也就借了,可都來管她借,又不止一人。陳堅的俸祿也不高,一個五品官,能有多高的俸祿,很多時候還得徐氏的嫁妝貼補。

  一家人過日子都是能省就省,如今倒好,省下的銀子都被人借走了,還一副你就該借我的模樣。

  不怪素來脾氣好的徐氏會生氣。

  就是她臉皮薄,不好意思說,就只會氣自己。

  「那這事,阿堅可是知道?」聽完後,招兒問道。

  果然徐氏搖了搖頭。

  事實上誰不要點面子呢,自家姐姐鬧出這樣的事,徐氏怎麼好意思當著丈夫提。

  如此這般可就難辦了。招兒一時也給不了什麼好主意,便問道:「那你是怎麼打算的?」

  「我今天拒了她們,希望她們能識趣些,以後別再來了。其實我大姐二姐還好,就是三姐、四姐……」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不過這種事招兒也不好插言,只能安慰徐氏既然她自己有主張就行。

  而與此同時,前院書房裡,陳堅和薛庭儴也在說話。

  「庭儴,你真打算這麼幹?你要知道,這事一旦提出,你可就成了眾矢之的。」

  「我當然知道。阿堅,你該不會以為有災就賑,只要朝廷有銀子貼補,這事就算完了?並不是這樣!你有沒有想過,如今沿海幾地開阜,海上貿易日異月新,生機勃勃,為朝廷廣納天下之商稅。銀子要多少有多少,國庫終於不虛空了,軍餉有了,賑災銀子也有了,朝廷越來越富,儼然太平盛世即將到來。」

  薛庭儴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卻突然戛然而止。

  「難道不是這樣?即使還有貪官污吏,可吳系一派倒塌,已經根除了一半,朝中雖有弊政,但陛下文治武功,未來可期。」

  「那你有沒有想過那些成船的絲綢和瓷器,以及我大昌產出的各種貨物,從大昌運出,換回的是白花花的銀子。銀子看著非常喜人,可其背後代表著什麼含義?」

  薛庭儴站了起來,說得語重心長:「織絲綢需要蠶絲,蠶只有吃了桑,才會吐絲,桑得有地才能種出。你可知僅是去年一年,有多少江南一帶的百姓改稻為桑?又有多少百姓棄農從工?民間有云,蘇松熟,天下足,可近幾年蘇松乃至湖廣一帶,產出的糧食卻年年都在減少。

  「不光百姓們改桑,那些大戶人家們也將許多良田都改成了桑園。都以為拿著銀子就能買糧食,實際上等真正需要糧食的時候,拿著銀子卻不一定能買到糧食。就好比去年。」

  聽到最後一句,陳堅不禁一抖,手裡的茶盞被打翻了。

  他顧不得去管這些,急道:「那你的意思是?可、這其中實在沒有什麼必要的關聯。難道去年買不到糧,不是那些大戶人家故意屯糧,待價而沽,怎會和開阜扯上關係了?」

  薛庭儴歎了口氣,來到桌案前,提起一根狼毫筆在宣紙上畫了個圓。

  「明太祖定天下稅畝八百萬餘頃,征糧三千萬石,於是下旨『永不起科』。我大昌與前朝相比,土地一寸未失,征糧卻一年比一年少。為何會一年比一年少?因為那些免賦稅的人,一年一年在增多,每個秀才免多少,每個進士又免多少?攏共只有這麼大的餅,前來吃餅的人卻在增多,而如今又多了一個——開阜。」

  所以不是大昌沒糧,大昌有糧卻屯在極少數的大戶手裡。老百姓眼饞改稻為桑中間的差價,自然會拔了稻換種桑樹,可老百姓的數量卻是占了整個大昌所有人口近九成之多。

  朝廷管不了那些大戶,只能從百姓手裡收糧,稻田都改成桑園,收上的糧食自然就少了。且大昌素來有這種規矩,若是糧食不夠,繳價值同等的銀子也可,所以朝廷手裡的糧食也少了。

  若是無災也罷,一旦鬧了災,百姓只有銀子,沒有存糧,就只能餓死。

  朝廷空有銀兩,沒有糧食賑災,只能面臨下面大亂的境況。

  「那照這麼說來,朝廷開阜反倒開錯了?」

  薛庭儴搖了搖頭:「當然不是。」

  開阜自然是好的,不但能輸出大昌多餘的東西,還能解決百姓勞力過剩的問題,讓那些沒有田地的百姓,可以養家糊口。

  其實問題還是出在最核心的地方,土地兼併太過嚴重。當然也有些其他原因,而歸根究底還是在土地上。

  這也是薛庭儴為何想去捅那個馬蜂窩的主要原因。

  恰恰,這也是嘉成帝想看到的,這才是他為何會把薛庭儴放到戶部的原因所在。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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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四十六章

  聽完薛庭儴的解釋,陳堅竟是冷汗如注,久久無法平靜。

  是被驚的。

  未曾想到這片歌舞昇平的太平盛世下,竟潛藏著如此大的危機,而他毫無察覺。

  同時也是心太亂,他與薛庭儴相交多年,清楚他的性格。他的性格便是,要麼不說不做,既然說了,肯定是要做的。

  可一旦做了,就是與整個士林為敵。

  這是全天下除過皇帝以外,最有權勢的一群人,代表著全天下所有的讀書人。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為何?不言而喻。

  「你真的想清楚了?」

  薛庭儴微微一哂:「即使我不提出,陛下也會進行,不過是遲早而已。此事宜早不宜晚,我本命人讓外海尋找合適種糧的新大陸,可這種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要知道,眾觀各朝各代,但凡推行新政者都……」

  「都什麼?」薛庭儴看著陳堅,突然一笑:「死無全屍,駡名一片,千夫所指,人亡政消,遺臭萬年?」

  他突然歎了一口,道:「阿堅,跟你說實話,其實我也挺猶豫的,不然今日也不會與你提起這件事。」

  「你可是和老師提過?不如問問老師,集思廣益,看是否能找到兩全之法。」陳堅也是有些亂了,才會這麼說。

  薛庭儴自是知道,他微微的搖了搖頭:「你別忘了老師身後的那些人。」

  是北麓書院的人。

  當日知曉北麓書院坐擁福田鄉近半數土地,書院中的學生因此受益不少,薛庭儴等人都不以為然。此時想來,北麓書院的田地多,附近所居百姓的田地自然會變少,所以羊毛出在羊身上,受苦的還是下面的老百姓。

  「庭儴,你還是先緩緩,讓我想想。」陳堅道。

  「阿堅,其實我今日跟你說這件事,並不是想讓你做什麼,只是……」薛庭儴苦笑一聲,道:「看來我錯了,不該與你說這樣,反倒亂了你的心神。」

  「庭儴你為何要這麼說,難道沒當我是朋友,還是……」陳堅竟是有些惱了。

  薛庭儴忙道:「打住打住,你看看,我不是沒把你當做朋友,只是這件事註定是與萬萬人為敵之事,我不該連累你。這種事我一個人來做就夠了,不需要你也攙和進來。」

  「我承認我是有些怕了,但我的懼怕不是因為我自己如何,我是怕你……」

  「好了,阿堅。」薛庭儴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意思我懂,我也明白,你是在擔心我。」

  他來到窗前,往外看去:「只是打從我擊響了那登聞鼓,就萬般皆不由己了。其實我不是聖人,也會為己謀算,趨利避害。包括我現在的想法,也不是那麼堅定,只是總有一個聲音告訴我——試一試吧,也許行呢?」

  書房中陷入一片沉默,陳堅看著立在窗前的薛庭儴。

  兩人相交於野,同窗同師,本應該也是同科,可庭儴的命運總是波折不平,所以最終錯過。

  一直以來,陳堅都沒有把自己當做過真正的狀元,每次有人提起陳狀元如何,他的心裡總會說,若是那個人來,狀元不會是陳煥之,而是薛庭儴。

  恰恰也是這一次的錯過,兩人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路。

  如今他所走的路,才是一個狀元真正該走的路,榮耀、安穩、尊貴、體面,而不是像庭儴一樣,每往上爬一步,都必須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

  偶爾在外,聽聞有人說薛庭儴年不過而立,便如何如何。

  他總是特別容易激動。

  因為只有他才知道,庭儴到底走了怎麼樣一條路。

  孤身一人,嘔心瀝血,披肝瀝膽。

  也許之後還要加一個,雖千萬人而吾往矣。

  「值嗎?」寂靜中,他聽見自己有些顫抖的嗓音。

  近些年陳堅雖默默無聞,但也一直看著,知道薛庭儴被從廣州召回的原因。這便是作為一個臣子最大的悲哀,要麼隨波逐流,要麼標新立異,可標新立異的同時又怕犯了帝王的忌諱。

  薛庭儴蹙起了長眉,搖了搖頭:「我不知。可我知道,值不值,不是他人說,而是自己看。」

  突然,他朗笑一聲:「罷,這話題太沉重了,且我也不是當下就會打算去做。咱們還是說些別的,也許我念頭一轉,心思就變了呢?」

  「好。」其實陳堅現在心情也挺複雜的。

  一直到下午,薛庭儴才帶著妻女回府。

  路上的時候,招兒和他說起陳堅的家事。

  薛庭儴感歎道:「看來家家都有本難念,阿堅的日子也不好過。」

  「也怪你們的俸祿太少了,瞧瞧就比如你來說,堂堂一個正二品堂部高官,一個月的俸祿才不過一百五十兩不到。這些銀子給老百姓,自然可以過上一年半載,可給咱們。」

  「你瞧瞧咱們家的下人、車馬、各處的人情往來,還有孩子們的花銷及你我的花銷,一個月這點銀子怎麼夠。更不用說阿堅現在了,他這官職說起來清貴,還真是又清又貴的,一個月不過五十兩的俸祿,戶部那裡還總是拖著,凡事都得妻子拿著嫁妝貼補。」

  見招兒說得義憤填膺,薛庭儴有些窘然:「你和徐氏在一起不會就說這吧?」

  招兒斜了他一眼:「怎麼?還不能說這事了?」

  他摸了摸鼻子:「倒不是,只是你們兩個婦道人家坐在一起排揎自己的丈夫,是不是有些有違婦道?」

  「說這就是有違婦道了?」招兒豎起眉毛。

  薛庭儴連忙討饒,跟著義憤填膺:「好好好,都是我們這些老爺不中用,還得讓夫人養著。說起來也是堂堂的官員,朝廷只發我們這點子俸祿,還總是拖欠,怎麼夠養家糊口,害得我們被夫人排揎,夫綱不振,世風日下,人心……」

  「哎呀,你夠啦,越說越不像話了。」招兒嗔他。

  薛庭儴也笑了起來,笑著笑著,想起招兒說拖欠俸祿這事。

  其實這事他還真知道,還知道的不少。以前拖欠官員俸祿,是因戶部沒錢,如今戶部倒是有錢了,但還是拖著,卻是京裡官員太多,而戶部又太忙,弊政陋習,慣性所制。

  現在一時半會兒,他光琢磨那事也無用,還不如先從邊角做起,說不定逆水而行,就會變成順勢而為了呢。薛庭儴磨蹭著下巴想著。

  拖欠俸祿這事不同其他,就是戶部所管,自然想做就能做。

  等薛庭儴真下去問起這事,才發現此中弊處太多。

  大昌沿襲前朝舊制,包括官員的俸祿也是如此。

  官員俸祿可年發,也可季發,可發銀,也可發米,這得看發俸祿時戶部什麼東西最多。除了銀米之外,也曾發過絹布什麼的,不過這種情況極少,且都是發生在沒開阜以前,朝廷沒銀子,才會用絹布充之,當下大多是都是銀米。

  總而言之就是挺混亂的。

  剛好這次正逢上發一季祿米的時候,薛庭儴索性改了章程。

  官員俸祿不再從廣盈庫發放,而是新組建了一個薪俸司。

  這薪俸司裡的官吏暫時由戶部其他處抽用,待朝廷下發命令,方正式提上檯面。

  此事一經下發,惹來紛紛熱議。

  京中一些小官前去廣盈庫領祿米,卻被告知如今發放不經廣盈庫了,而是從薪俸司。且現在也領不到,得薪俸司下發文書後,方可領俸。

  一時間,怨聲載道,戶部弊政總是拖欠俸祿的事,又被拿出來抨擊了又抨擊。

  不過都是些低階官員,即使不滿,議論了也不當什麼用。

  至於戶部裡,那就更別提了。

  下面一些官員俱是議論,這新官上任三把火,原來是打算燒這裡。平時也就夠忙的,還要無事找事,這不是明擺著折騰人。

  此外,就是廣盈庫及那某些個別人了,這道命令下發後,多少人坐立難安,私下奔走。

  彭俊毅本是一直沒出面,見下面鬧成這樣,免不了找上薛庭儴說道一二。

  「薛侍郎來戶部的日子也不短了,應該知道咱們這裡人少事多。這次關於俸祿發放,你臨時改變章程,也該和部堂大人議一議,瞧瞧現在下面鬧的,本官本是想為你說話一二,卻因不清楚內情,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其實彭俊毅話裡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在責怪薛庭儴事先沒與他打聲招呼。

  只是他二人品階相同,雖是彭俊毅為左,地位上比右侍郎要高上那麼一點點,但薛庭儴是嘉成帝看中的人,自然也分不出個高下。

  聞言,薛庭儴一愣後,歉意道:「我見彭大人公務繁忙,又想此事算不得是什麼大事,不過是本官見廣盈庫一者兼二事,擔子太重,給他們減輕事務罷了。」

  「他們既為朝廷命官,就沒有擔子太重一說,哪能動不動就叫苦不迭,如此還不如不當官也罷。」

  薛庭儴笑道:「彭大人所言甚是,不過做長官的,哪能對屬下之事視若無睹。我曾去那廣盈庫巡視過,他們既管著倉儲,又管著核算每一部官員的俸祿及發放之事,這發放中既有米又有銀,瑣事著實太多,免不了出些紕漏。

  「像那日我去,就是碰見有官員抱怨戶部發放的祿米太差,裡面攙有砂石,食不得,扔了又可惜。後,聽那庫大使解釋,也能明白廣盈庫公務繁重,所以才會叫停了廣盈庫,而改為組建薪俸司發放。」

  「原來竟還有這等事?」彭俊毅摸著鬍子詫異道。

  「可不是,本官也挺詫異的。不過轉念想想,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才會敢拿京官的俸祿兒戲,左不過是廣盈庫擔子太重,中間出了紕漏罷了。」

  別說,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人還真有,還不是一個兩個。

  京城雖是皇城根下,可也不是每個京官都能見到陛下,見到主管一部的堂官。且米這東西經過長途跋涉押運上京,會因外力而顯得碎了些許,實乃正常。

  碎可以是外力,其中攙了砂石,也可說是百姓繳糧實在不仔細。你一個當官的難道還能跑到地方上,和一個平頭老百姓,甚至下面管收糧的衙役計較?

  一般都是自認倒黴。

  久而久之,眾官員皆知,發下的祿米食不得,拿出去換錢也賣不出價錢。

  可這其中就牽扯到俸祿發放之上了,官員俸祿如何發怎麼發都是戶部一言堂。有米發米,沒米折成銀兩,但折算銀兩的時候少,發米的時候多。

  無他,皆因米糧最容易動手腳。

  碎米乃至攙了砂石的米,比一等糧便宜太多。戶部按一等糧給官員們發放俸祿,折算也按照一等糧的糧價來計算。可問題是戶部這麼算法,發下的米拿出去賣卻根本賣不了一等糧的價錢。

  這其中差價?自然是填了那些蠹蟲。

  這也是為何每次發放俸祿時,一聽說折算成銀,下面官員人人高興,一聽說發祿米,個個像霜打了茄子。

  這些都是在摳他們的俸祿,大昌官員的俸祿沿襲明制,本就微薄,這麼個摳法,日子過不下去,能貪的自然要貪。

  薛庭儴的話讓彭俊毅有些接不下去了,難道說戶部膽子就是這麼大,敢拿官員俸祿兒戲?

  是不是兒戲,其實戶部裡的人大多心裡有數。

  蛇有蛇路,蝦有蝦道,各行其道,卻殊途同歸罷了。

  罷,就看他得罪了一個部裡的人,以後還如何辦事。

  彭俊毅含笑拱手道:「薛大人體貼下屬,實是細心,本官自歎不如。」

  「彭大人日裡忙得都是大事,這種細枝末節看不到也是正常。我初來乍到,對部裡的事還不是太熟,只能在一旁拾遺補闕。」

  一番互相寒暄後,彭俊毅就離開了。

  這一季的俸祿本是該三月就發,卻是拖到了四月。

  如今臨時改了章程,又從四月拖到五月。

  就在下面的群情激奮,連宮裡的嘉成帝都有耳聞時,戶部終於下發了文書,於五月初十開始發放俸祿,歷時五日,過期不候。

  只有五日,還過期不候,這讓許多人都吃了一驚。也因此連那些不在乎這三瓜兩棗的高官,都不免交代了家中下人,是時記得前去領俸。

  到了當日,戶部後門大街上排了兩條長龍。

  隊伍中有穿著官袍的低階官員,也有做家丁打扮的下人。因為不知這次發放俸祿,到底是發米還是發銀,他們手中都拿著布袋。

  離這裡不遠處,還站著一群人,商人打扮為首,身邊圍了幾個苦力,一旁還有拖車。也許別人不懂這些人是幹什麼,可一些低階京官都知。

  有些官員領了祿米,家中不吃又無用,便倒手就賣給了這些人。價格自是低廉,也因此看到這些人,一些低階京官都挺厭惡的。但也知道這些人背後有人,卻是敢怒不敢言。

  隊伍看似排的挺長,實際上往前進的挺快。不時就有人從前面擠出來,手裡捧著兩張紙,模樣錯愕。

  這些是趕在最前頭前來領俸的,大多家境不太好,等著米下鍋,所以戶部說今天發俸,有些人夜裡就來了,就為了排在前頭。

  「李兄,這是怎麼了?怎麼既不見米,又不見銀,倒是發了兩張紙?」

  有那排在後面的人,認識已經領到的俸祿的官員,見對方模樣錯愕,免不了多問上一句。

  可這位李兄也不答,只能從隊伍中走出,湊近來看。

  就見其中一張紙上寫著這位李兄的姓名以及官銜,後面還有兩行字。這兩行字上各有類目,一列上寫著俸,其下是一行小字,一列上寫著恩,下面也是一行小字。

  這人自然識字,也看清那兩行小字寫著什麼。

  一個寫著三十六兩,一個寫著三兩。

  按照慣例,他們來領的的第一季的俸祿,也就是說三個月的俸祿。這位李兄是個八品小官,每月俸祿折銀計十二兩,三個月也就是三十六兩。

  數目是對的,那後面這三兩是?

  這位李兄道:「戶部說,以後官員俸祿皆折算為銀,定時發放,次月頭五日可來領條。」

  聞言,這人當即笑開了。

  「這是好事啊,折銀總比發米好。」

  「戶部還說,陛下有感眾官辛勞,所以這一季每人按品級另有恩賞。」

  「這也是好事啊。」

  「就是沒銀子,每人發了張會票,說可以去泰隆票號領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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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四十七章

  聞言,此人當即愣住了。

  與此同時,有更多的人已經領到東西,從裡面擠出來,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議論。

  「這戶部到底想幹什麼?折銀好,有恩賞更好,可這去泰隆票號領是個什麼章程?」

  「泰隆票號也算是大票號了,是不是戶部覺得每次發俸,事務繁瑣,所以轉交給他人了?」

  「商給官發俸祿,這叫什麼事!」有那迂腐之人道。

  「這也不算是商給官發俸祿吧,戶部不是給了會票,也算是給大家發了,就是沒實物,得自己去兌換。」

  「咱們還是趕緊去看看,能不能兌換銀子再說。」

  一陣議論紛紛後,領到俸祿的官員俱都散了。

  而聽到這些話的人們,心中忐忑不安地繼續排著隊,都搞不明白戶部想幹什麼。

  ……

  整整一天,京城裡各處都在因為此事議論著。

  不光官員們議論,百姓們也議論。

  百姓們議論是因為今天出了稀奇事,總能看到許多穿著官袍的官員,行事匆匆,進了票號,又從票號裡出來,面色詭異。

  難道票號裡發銀子?

  鬧得許多好事的百姓,也不免跟進去看熱鬧。才發現票號裡也不發銀子,不過這泰隆票號最近不得了了,竟受朝廷所托給官員發俸祿。

  事情頓時傳得京裡大街小巷都知,為此還給泰隆票號帶來了許多生意,當然這是後話。

  因著這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不免有那迂腐之人覺得有失體統,告到了嘉成帝面前。

  還不到下午,薛庭儴就被叫去宮了。

  到了乾清宮,幾位閣老和戶部兩位堂官都在,加他是第三個,算是戶部的堂官到期了。

  「你跟朕說說,這到底怎麼回事,都鬧得御史跑宮裡來找朕告狀了。」

  薛庭儴順著嘉成帝目光看過去,就看見一個面黑留著長鬚的老者。

  此人乃是都察院御史茅文浩,以鐵面無私著稱。人稱茅滾刀,意思指此人有滾刀肉的特質,油鹽不進,不講人情,誰都敢彈劾。

  在朝中是人憎鬼厭,但其兩袖清風,窮得當御史至今有近二十載,在京中還是賃房子住。後來還是嘉成帝看不下去了,賞了他一座宅子。

  自此,此人更是覺得受到了褒獎,將這滾刀肉的品質發揮到了極致。

  薛庭儴收回目光,答道:「其實微臣也是革除戶部弊政陋習,微臣早年外放在外,自打回京以來,少不了聽聞有官員說,俸祿發放不及時,以及祿米太差之言。這次臣蒙陛下聖恩,調往戶部做堂官,就報著為朝廷排憂解難,報效陛下而去。既然是弊政陋習,自然就得改,臣苦思良久,方想到此法。」

  彭俊毅假笑道:「聽薛大人之言,是在指責本官不作為?殊不知戶部雖只一部,可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事情太多,誰人不知論起六部,戶部的官最累,也是最容易受到抨擊。也就是所謂的活幹得最多,罵挨得也最多。」

  他對著嘉成帝一拱手,說得是滿腹心酸:「大昌地域遼闊,六部之下有十三省,一省又有無數府縣衙門。下面交上來的稅銀稅糧,都得戶部點算,銀子也就罷,朝廷規制有成色。可米這東西是各地糧長、里正、衙役們負責收取,當官的還能因為米不太乾淨,去和百姓們鬧?自然是不能!所以下面交了什麼糧食上來,我們戶部往下發的就是什麼糧食,說是祿米太差,著實是冤屈下官等。」

  「陛下,彭侍郎所言非虛。微臣也曾就此事在內閣中提過,甚至報到陛下面前,陛下您說天子不與百姓爭利,種糧食不易,不用太過較真,百姓們都能吃這種糧,難道當官的就不能吃?所以有時稅糧押解上京,戶部這裡的查看並不苛刻。」身穿緋色官袍的楊崇華,上前一步道。

  嘉成帝微微頷首:「此事朕知,話也確實是朕所言。薛侍郎,你初入京不久,也不用人云亦云。」

  怪不得自己無論在戶部裡幹了什麼,都無人阻止,原來還有這麼一招等著他。嘉成帝曾經說過的話,薛庭儴並不知,就算有人告知他,說不定他還會以為對方為了牟利,故意哄騙自己,自然不會聽從的。

  等事情鬧大,再參他一個辦事毛躁,不重時務。大事肯定沒有,但必然會在陛下面前落一個做事激進,不動腦子的印象。

  若是他再年輕氣盛些,和這些人爭論起來,看似是與這些人爭,其實落得是嘉成帝的面子。

  一次兩次也就罷,久了必然會惹來嘉成帝的厭棄。

  薛庭儴對楊崇華及彭俊毅並不陌生,但也沒有太多的認知,因為在那夢裡,楊崇華是出了名的縮頭烏龜。

  這話並不是貶義,而是指此人凡事不攙和,只管戶部的一畝三分田。他能站到最後,該倒的都倒了,就他沒倒,其實並不是沒有道理,手腕在這。

  薛庭儴甚至懷疑,吳閣老能落到之前這種下場,是不是也有此人的作用。

  自古以來,最狠的莫過於捧殺。

  「就不提這祿米如何,薛大人,若是本官沒弄錯,那泰隆票號乃是你妻舅的生意,你在戶部任堂官,該是戶部給眾官發的俸祿,你讓一個票號出面,難道這就不是徇私?」茅文浩道。

  又是一計重錘砸在薛庭儴的身上。

  隨著這句話,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這個一身緋色官袍的年輕人身上。

  到底是年輕了,也許適合除舊佈新,可到底還太稚嫩了。

  京官和外官不同,在外做官,天高皇帝遠,無人掣肘。在京裡當官,上面下面四面八方,多少在外面風光至極的封疆大吏,回到京城以後老實做人。皆因這京城裡的水太深,一個不慎就是萬劫不復的下場。

  一眾身著緋色的官員,俱是目露憐憫的看著薛庭儴。這其中還有一人,正是林邈,他目光閃爍,卻是欲言又止,到最後含在嘴裡的那句話,也沒有說出口。

  「何為徇私?何為不徇私?」

  薛庭儴目光沉凝地看著茅文浩,又去看諸官:「只要是利國利民者,微臣就不認為這是徇私!世人皆知,為官者須正德,要以民為先。位高如陛下也說,天子不與百姓爭利,種糧食不易,不用太過較真。在此,微臣有幾句話想說,還望陛下恕微臣冒犯之罪。」

  「說。」

  薛庭儴一鞠之後,方直起腰來,說道:「陛下太愛護百姓,國庫虛空那幾年,寧願自己節衣縮食,也不願與民爭利,不願多征賦稅。彼時,臣雖是沒有入朝為官,不過是個莘莘學子,也總是聽聞老百姓說,皇帝是個好皇帝,愛民如子。」

  「但須知百姓是民,官也是民。以一個八品京官來算,月祿米十二石,折合為銀是十二兩。這些銀兩以一家三口數,要承擔所有人衣食住行,人情往來。如果節衣縮食,也將將夠用罷了,卻攢不下任何剩餘。但前提只是一家三口,試問哪位京官家中就三口人?

  他頓了一下,忽然面向茅文浩,問道:「茅大人,你家中幾口人?」

  茅文浩一愣,下意識道:「本官家中五口人,有老母一人,妻一,子女二。」說著,他挺直了腰杆,京中像他這麼清廉如水的,大抵沒有幾個。

  薛庭儴點了點頭:「那請問茅大人,您的俸祿可是夠用?」

  「這——」哪怕滾刀肉如茅文浩,也不敢當著嘉成帝面說俸祿不夠用,人都快要窮死了。

  可他也說不出夠用的話,只能黑著臉瞪著薛庭儴。

  不過就他這種表現,是個人也能看出其意思。

  薛庭儴也沒有理他,繼續道:「微臣如此計算,是基於祿米折換成銀兩。如若還是按照祿米來發,現如今一等糧每石大概在一兩一二左右,就按一兩為數。而二等糧、三等糧的價錢,卻是要折半再折半。如果拿著這種糧出去賣掉換銀,能換銀幾許?用換來的銀去購買其他生活所需,又能換來多少?」

  「茅大人,本官聽聞您家中無下人,每次戶部發放俸祿,都是您親自前去領。為此,沒少和戶部吏役發生口舌之爭。茅大人,下官還是想問您之前那個問題,您的俸祿的可是夠用?每次所發的祿米拿去兜售是否能養活一家人?」

  這連著兩個問題,問得茅文浩是面色大變。

  他並不蠢,自然明白薛庭儴的意思。

  若說夠用,此事傳聞出去,就是他趨炎附勢,是時舉朝上下都會痛駡他。

  眾口鑠金。別看他平時罵別人痛快,輪到他人罵他,自然是不願的,尤其是這種駡名。

  可若說不夠用,等於是站在薛庭儴這一邊,是時得罪的豈是一兩個朝臣。

  茅文浩並不蠢,若是蠢,也不會得罪了那麼多朝臣的情況下,還能安安穩穩繼續做他的監察御史。

  他十分清楚什麼人可以惹,什麼人不能惹……

  一時間,他是冷汗直流,竟說不出話來。

  「茅大人,這個問題難道很難回答?」

  茅文浩現在恨不得把薛庭儴給扔出乾清宮,同時更是深恨自己為了名頭,竟是惹上這個祖宗。

  「茅文浩,朕從來欣賞你敢言人不敢言,怎麼今日……」

  茅文浩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回陛下的話,臣的俸祿不夠用,若是折算為銀還好,若是只發祿米的那一季,下官一家人要節衣縮食,並需找友人拆借,才能度日。」

  話既出口,似乎也沒什麼顧慮了,再加上茅文浩早就對此事積怨在心,反正已經得罪人了,也不怕什麼。

  「那些惡吏往祿米裡摻雜砂石,為此臣與他們爭吵過多次。且他們見人下菜碟,不同人發的米也不一樣,諸如像臣這種人憎鬼厭之輩,抑或是位卑言小之人,發的就是那最差一等米。可臣食君之祿,替君分憂,身為監察御史,當敢言人不敢言,不能因為懼怕惡勢力,就緊閉了嘴,做那睜眼瞎之人……」

  茅文浩越說越悲憤,竟是說著說著,就伏地大哭了起來。

  薛庭儴也就借著機會道:「此乃微臣革故鼎新之本意。既然發糧發銀都可,不如發銀,眾官才能得到實惠。至於為何不從戶部發放,而是『徇私』找了泰隆票號,一來是受了吾妻之啟發,二來也是為了給戶部減輕負擔。」

  「你妻,這又和你那妻子有何關係?」正想發怒的嘉成帝,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微臣出身微寒,當年微臣之妻為了供微臣念書,做了些小生意用以養家糊口,才會有之後微臣蒙陛下聖恩,點為狀元。這些年生意一直未停,臣做官做到哪兒,她的生意便做到哪兒,是興趣所致,也是她心知做官俸祿之微薄,不足以撐起整個家。」

  「她是個鄉下婦人,不懂什麼大道理,只知百姓苦,當官的不能從百姓身上撈銀子。所以這些年說來慚愧,臣雖居於高官之位,吃喝花用卻全是我妻所掙。微臣心中慚愧,每每有閑也幫她看一二賬本,免不了就生意之事與她商議……」

  「她曾困頓於生意天南地北,不能面面俱到,若是其他也就罷,若管事的從中虧空銀兩,她卻不能察覺,不是捨本逐末?經過一番摸索,也找出兩全之法,那就是用兩班不同制度下的人互相監督。」

  薛庭儴停頓了下,待嘉成帝吸收完這些訊息,才又繼續道:「微臣這次之所以會安排泰隆票號代之,就是基於這種考慮。當然,可能會有人說,既然米糧不行,可發銀。但需知銀兩還有成色之分,若是有人從中做了手腳,以次充好,官員們有所顧忌,還是陛下居於皇城,卻根本不知皇城根下發生的事。」

  「至於可尋其他票號,為何偏偏尋了泰隆?臣以為舉賢不避親,微臣信任微臣之妻,所以便找了泰隆。就如同陛下信任諸位堂官諸位大人,將天下之重負托於眾人之手一樣。還請,陛下明鑒。」

  說完,他叩首在地,再是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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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 00:33:24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四十八章

  殿中一片寂靜。

  突然,一個聲音在龍座上炸響。

  「好一個舉賢不避親!好一個赤誠相待!好一個還是朕居於皇城,卻根本不知皇城根下發生的事!好,很好!」

  嘉成帝一下一下的用大掌拍著腿,冷笑著環視眾人:「你們來說說,你們可是對得起朕的信任?!」

  太監們是最先跪下的,然後大臣們一個個都跪下了。

  「陛下,臣有愧。」楊崇華跪在最前面,俯趴在地上道:「臣作為戶部尚書,下面發生這種駭人聽聞之事,臣有失察之嫌。」

  彭俊毅跟隨其後:「陛下,臣有罪。部堂大人忙於內閣之事,戶部一些事物都是微臣看著。可為官員發放俸祿之事,之前是由原戶部右侍郎方大人所管,臣著實不知。」

  「方大人?可是方安賢?」嘉成帝問。

  彭俊毅道:「正是此人。」

  這方安賢也不是什麼無名之輩,去年因吳閣老的案子被牽扯落馬,嘉成帝念他一把年紀也不容易,就判了個流放三千里。

  若是早知道還有這一齣,估計嘉成帝殺他的心都有了。

  如今人已被流放,大昌也沒有罰了一次不解恨再罰之理,只能不了了之。

  至於那方安賢,到底跟這貪了下面的祿米有沒有關係,誰也不知道。如今人不在,自然成了無頭公案。

  其實都知曉事情沒這麼簡單,若只是一個方安賢,至於讓那些低階官員敢怒不敢言?

  可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卻是不能說,包括薛庭儴都沒說,似乎並不能洞悉其間內情。

  「你那妻子也是個好的,一個鄉下的婦人都知百姓疾苦,當官的不能從百姓身上撈銀子,那些貪官蠹役們難道就不知這個理?連個婦道人家都不如,你們說朕要你們有什麼用!」

  「陛下息怒。」

  嘉成帝罵了幾句,大抵也因薛庭儴之前的所言,沒有像以前那樣窮追猛打。

  此時,薛庭儴又道:「臣還有事要奏。」

  一聽這還有事要奏,楊崇華和彭俊毅的眉心當即一跳。

  「你說。」

  「臣之所以會選泰隆票號代發俸祿,還有一因。票號本就是做各地匯兌的生意,他們在各地皆設有分號,朝廷每年押解稅銀上京,人力物力所耗甚大,朝廷完全可以通過票號進行匯兌。這樣一來,既給朝廷節省了人力物力,也可避免掉火耗之損失。」

  聽到這火耗兩字,殿中一眾官員俱都心驚肉跳起來。

  這廝他可真敢,竟敢去動火耗。

  所謂火耗顧名思義,指的是朝廷收繳稅銀時,因百姓所繳之銀皆是零碎,這些碎銀經過融化鑄為銀錠時產生的耗羨。

  其實還是與賦稅有關,歷朝歷代賦稅對朝廷來說,都是一項大難題。

  而關於賦稅如何收,怎麼收,也是不停地根據時局變換。只拿前朝來說,前朝起初是只收糧食,不收銀錢,後一位叫做張居正的首輔施行一條鞭之法,改為收取稅銀。

  這樣一來,既能節省輸送儲存之費,不經保甲糧長之人代辦征解,也可免除侵蝕分款之弊。

  法子雖好,卻還是有弊端的,此法最終被廢棄。

  及至到了大昌,大昌沿襲前朝,還是以穀粟實物為主,偶有折銀。而這交上來的銀子,便需各地縣衙融鑄為銀錠,才能押解上京。

  碎銀融化必然產生折耗,這折耗不可能讓地方官員自己承擔,於是便被分攤到百姓頭上。

  也就是說百姓除了繳自己該繳的稅,還需多交一定比例的火耗錢,有的甚至要多收兩三成,這錢自然就飽了貪官的私囊。

  所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十萬雪花銀中,有多數都是生在這火耗之上。

  這也是為何稅糧年年降低的原因之一,百姓上交稅銀才能撈到銀子,下面的縣官知府自然願意百姓是繳銀子的。

  這件事嘉成帝並不是不知,所以他登基之後,便提出過將火耗歸公之法。可惜彼時國庫裡窮得叮噹響,就算嘉成帝想慷慨,也慷慨不起來啊。

  於是便只能不了了之。

  近兩年嘉成帝倒也提過這事,可惜一直受阻,如果薛庭儴所言能成真,這可不失為一個利國利民的好法子。

  「薛愛卿所言可是真?那朕就不解了,這火耗乃無法避免之損耗,若把碎銀交給泰隆票號,泰隆票號利用自己的法子押解上京,並進行通兌。難道這火耗由他們自己承擔不成?」

  「這——」薛庭儴頓了下,含笑地環視了一眼幾位閣老,才又垂下眼簾道:「回陛下,票號做的便是通兌的買賣,自然有其法子將火耗的損失降低到最低。至於那點微末損失,天下商人無不以成為皇商為之驕傲,能為朝廷辦事,這是最至高無上的尊榮,自然不會去斤斤計較這些。」

  說著,他露出汗顏之色:「也是微臣徇私了,才會厚顏說出這些話。」

  到此時此地,一眾閣臣們已經不知該說什麼了。

  他們作為上位者,這火耗之事本就與他們干係不大,就算下面人撈了銀子是孝敬上峰。可有沒有火耗,該孝敬的還是在孝敬,不會損失分毫。

  現在明擺著這薛庭儴是有備而來,又有嘉成帝在上面遞梯子,自然是能少一事是一事。

  要知道如今內閣可不像以前,是鐵板一塊。就算真吵著阻攔,能不能成功還是兩說。

  他願意去得罪所有官員,就讓他去得罪,總有一日坑得是自己。有人忍不住這樣惡意想著。

  不過到了現在,已經沒人再抱著之前的念頭,去小覷這個年輕人。

  年紀倒是輕,裝腔作勢、心智手腕皆是不差。吳墉敗在他手上,看來也不是之前許多人所想,全靠著運氣。

  「……過了五月,應該會有一批稅銀押解上京,此事交由你去辦,由你全權統籌,戶部從旁協助,不要讓朕失望……」

  這邊各有心思,那邊君臣二人已經就此事議上了。

  聽了嘉成帝所說這話,幾位大臣俱是心中苦笑。就算想反對,這也沒給他們機會。

  「臣還有一事要說。」

  「還有事?說。」

  「陛下愛民如子,百姓是民,官員也是民。官員俸祿微薄,又要維持為官的體面,臣當年外放為縣官,衣食住行,乃至車馬轎夫、師爺、雜役,除過朝廷供給外,都需自己承擔。不怕陛下笑話,當年剛到定海時,還被拙荊笑話年俸不夠請個師爺。所以臣請奏陛下為諸官加俸。」

  「加俸?」嘉成帝喃喃了一句,意味不明。

  下面幾個官員面面相覷一番,繼續保持默不作聲。

  「陛下,俸祿不夠養家糊口,貪墨些許還能理解,可若是俸祿足夠,還是貪,那就……」

  剩下的話,薛庭儴沒有說完,嘉成帝卻是眼光一亮。

  他沉吟了下:「時候也不早了,你們各有公務,此事留待明日早朝再議。你等都退下吧。」

  恭恭敬敬對嘉成帝行禮後,這些高官們才魚貫退出。

  無人與薛庭儴同行,也就茅文浩綴在其身後不遠處。

  快走到宮門處,茅文浩快了幾步:「薛大人,你可是害慘了老夫。」

  這話所謂何來?

  不過經過之前那一齣,薛庭儴也看出這茅文浩是個妙人。遂一笑道:「茅大人該是感激本官才是。」

  「老夫為何要感激你?」

  「茅大人該感激本官成全了你的忠君之心啊。」說著,薛庭儴朗笑一聲,颯然而去。

  留下茅文浩怔怔地看著他背影,半晌回不過神。

  次日早朝,便就此事議上了。

  也是嘉成帝有意為之,竟沒有提昨日乾清宮發生的事,只說了給官員加俸。

  世人誰不喜黃白之物,還是朝廷給加俸,自然樂意之至。

  百官就著這事,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開來,個個興高采烈的,還不忘對嘉成帝一番歌功頌德。昨日乾清宮在場的幾位官員,俱都憐憫地看著這些掉入坑裡不自覺的傻子。

  值此,薛庭儴又當朝提出種種加俸之法。

  諸如可在原有俸祿上,根據當地物價進行上調,每個品級上調的標準不等。京官的俸祿比同品級外官要高一些,但地方官有車馬雜役等補貼。吏部每年對官員都有考績,可根據考績,再設置不同數額的嘉獎。

  還有高官,尤其是地方官,諸如巡撫、總督、按察使此類高官,可設置一定的養廉銀。養廉銀數目不等,按其官位設定,革除陋規,朝廷出銀養官,杜絕從百姓身上收刮等等。

  這一新法,更是引來種種熱議。

  若是此法真能推行,受惠的將是所有官員。尤其是那所謂的養廉銀子,竟是可達到原本俸祿的數十倍數百倍之多。

  都知道貪銀子會被罷官砍頭,若是朝廷願意補貼給官員,大抵誰也不會冒著風險去貪吧。

  當然,在這加俸之法外,同樣對革除陋規進行了嚴厲的處罰及重罰。一旦被抓收受賄賂,卻不寬容。

  這件事整整議了五六日,才總算議出了大概。

  之後,嘉成帝又將此事下發給戶部,讓他們出一個確切的章程,之後經由內閣下聖旨告知天下。

  與此同時,稅銀的押解更改也昭告了百官,火耗自然是沒有了。

  可不知出於何種心情,朝臣們雖也有些反對之聲,但這些聲音並不大,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道理?

  嘉成帝剛給下面人加俸,還加的不少,自然不好意思與之作對。

  不得不說,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至少比薛庭儴想像中更為簡單地完成了這件事。

  當然,他也不是沒得到好處,就拿泰隆票號來說。因著如今做著代朝廷發官員俸祿之事,又替各地府州縣承擔了押解稅銀上京的差事,如今在各地可是讓人如雷貫耳,又增添了許多生意。

  這也就罷,光這替朝廷通兌稅銀,以後泰隆票號的車隊船隊通經各地,都是方便之門大開。

  「知道漕運之船上京是什麼樣的待遇不?沿運河各地,所有船隻盡皆退避,誰都不能阻撓。」好不容易休沐一日,就著這事薛庭儴又跟招兒吹了起來。

  「那我得謝謝你了。你說想要什麼好處?薛大人也是二品大員,小女子少得拿不出手,多的沒有能力。」招兒笑吟吟的,眼波一轉:「這樣吧,以後每月多發你一百兩銀子的零花,渾當是獎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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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 00:33:35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會師京城踏雲巔 第二百四十九章

  薛庭儴先是錯愕,再是被氣笑了。

  他笑著撲上去撓招兒的癢癢,招兒可最受不住這個,縮著身子躲,兩人鬧成一團。

  「那我得多謝薛夫人的打賞了,薛夫人想要小的如何報答,以身相許如何?」

  招兒笑得喘不過氣來,推他道:「快別鬧了,待會兒寧寧來看見,像個什麼樣子。」

  「不管她……」

  他嘴裡含糊著,手下不老實,呼吸漸漸粗重起來。

  招兒起先是推,推著推著就不推了,反而環上他的頸子。

  這時,從堂間到次間的珠簾一陣響動,緊接著是一陣急促的腳步,人已經出去了。

  招兒忙把薛庭儴推開,薛庭儴低咒了一聲,坐直起身。

  「誰這麼不長眼!」

  招兒瞪他一眼,低聲道:「還不是你不正經!」

  說話之間,她已經整理好衣裳,端坐直了,才揚聲叫了進來。

  是春蘭。

  臉紅紅的,低著頭有些局促,也知道自己闖禍了。可看夫人和老爺佯裝無事的樣子,她也不敢說什麼,只能裝作什麼也沒看見。

  「夫人,薛管事來了,找您有事商量。」

  春蘭口中的薛管事是薛湖。

  當初招兒和薛庭儴去定海,又在定海組建了泰隆商行,薛青槐、高升及姜武等人都被叫了過去,薛湖就管著京城這一攤子。

  如今王記花坊、菜行等,都還是他管著。

  「我這就去見他,讓他在花廳等我。」

  一晃十多年過去,如今薛湖已經成長為一個沉穩的男子。依舊有些微胖的他,留著兩撇小鬍子,看起來不像二十七八,倒像是個中年人。

  也是年紀太小,出去做生意沒人信服,才刻意如此打扮。

  不過見著招兒,還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招兒姐。」

  這臭小子依舊沒改口,明明該叫嬸兒,偏偏就是叫招兒姐。不過碰見薛庭儴時,倒是一口一個叔。

  薛庭儴還沒蓄鬚。穿著常服時,不像個朝廷大員,反倒像個書生。長相老成的他叫薛庭儴叔,那場面別提多令人發笑。

  「坐吧,什麼事?」招兒在首位坐下道。

  她今日穿了身桃紅色的夏衫,下著水藍色真絲緞地花瓶馬面裙。顏色鮮豔,明麗照人,原該是似水柔情,偏偏讓她穿出幾分爽朗的氣質。

  尤其她大馬金刀往首位上一坐,格外生出一種威嚴感,讓人不敢小覷。

  「還不是那石志友的事。」

  聞言,招兒眉心微蹙,問:「又怎麼了?」

  這石志友不是別人,而是陳堅之妹陳秀蘭的丈夫。

  這十多年裡發生的事太多,薛湖等人都陸續成了親,陳秀蘭自然也嫁了人。

  陳秀蘭性格內向,為人靦腆,招兒等人出京後,她就一直在王記花坊做事。她手巧心靈,做出來的絹花和各式仿真盆栽,曾在京城引得無數人追捧。

  人稱巧手娘子,說得便是她。

  但無人知曉把仿真盆栽做得引起無數文人墨客追捧的巧手娘子,其實是個才不過十五六歲的丫頭。陳秀蘭也甚少出門,只是沉浸在研究新式樣中。

  彼時王記花坊的生意越做越大,她作為花坊中金字招牌,平時免不了因材料關係,和下面的一些夥計有所接觸。

  而這石志友,便是其中的一個夥計,也是當初招兒買下的那群災民之一。

  反正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對年輕人就看對眼了,不過陳秀蘭膽子小,有了心上人也不敢和陳堅說,還是薛湖無意間發現,告訴了陳堅。

  陳堅本就憂心妹妹的婚事,他倒也曾給妹妹尋思著找個人家。可陳秀蘭不愛出門,膽子又小,再加上早先年受了罪,至今已經是個大姑娘了,還是瘦小乾癟。容貌別說中等了,頂多只能稱之為清秀之姿。

  而他結交的大多都是官員、翰林,再不濟也是個進士。這些人們,怎麼可能看中陳秀蘭。

  陳堅再三詢問妹妹,又見過石志友,才勉強同意二人的婚事。

  也是見妹妹一門心思就想著石志友,而這石志友雖是出身低了些,但相貌堂堂,踏實肯幹,也算是個出類拔萃的後生。

  陳堅想得並不多,也從沒指望拿妹妹去聯姻什麼的,只圖找個能對妹妹好,能照顧她的人就行。

  反正妹妹有手藝,石志友也有手有腳。招兒看中陳秀蘭,當初以陳秀蘭的手藝為入股,從自己的四成中,分出一成給了陳秀蘭。有這一成乾股,足夠小兩口安身立命了,陳堅倒也放心。

  就這樣,陳秀蘭嫁給了石志友,而石志友也搖身一變,從夥計變成了花坊股東之一。

  兩人成親後,生了一兒一女,倒也幸福美滿,讓陳堅百感交集當初決定是正確的。

  可人心總是善變,陳秀蘭也就罷,她嫁人後相夫教子之餘,也沒丟下手藝。這些年她研究出的新花樣,可是為王記花坊賺了不少銀子,那些遠銷海外的花就有她的一分功勞。

  但石志友卻變了。

  可能是覺得王記花坊能有如今聲勢,都指著陳秀蘭,也可能眼紅王記花坊的日進斗金。他先是有意無意在薛湖面前提著陳秀蘭的功勞,又隱晦的說只拿一成乾股,王記花坊虧待了陳秀蘭。

  彼時招兒正在定海忙著組建泰隆商行的事,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也覺得王記花坊能有今日,確實陳秀蘭居功甚偉,便又從自己的乾股中拿出一成,給了陳秀蘭。

  不過招兒手裡剩下的乾股不是兩成,而是六成。

  當初這王記花坊是三家合夥,毛八斗和李大田兩家各三成,招兒四成。

  之前也就罷,分紅並不多,可隨著王記花坊生意越做越大,一成乾股每年至少能分一萬兩銀子。這錢拿著實在太燙手,再加上當年兩家每家也就出了二十兩,點子和店都是招兒出的,又從不管店裡的事,也沒臉拿這麼多,遂都要把幹股退回來。

  一番推拒之下,每家退了兩成,只留下一成。

  也是薛庭儴心存照顧兩家,外放的日子不好過,光指著那點俸祿,可過不了日子。

  所以招兒根本不在乎這點,給了也就給了,畢竟關係不一般。

  可惜欲壑難填。

  這一成乾股也就管了三年時間不到,陳秀蘭這邊又出妖蛾子了,正確應該說是石志友。

  此時招兒已經有些厭煩了,但顧忌著彼此情面,又拿出一成。也就是說,如今王記花坊招兒占了五成,毛、李兩家各一成,陳秀蘭占了三成。

  「還不是那石志友,仗著自己是股東,便各處分店指手畫腳。花坊的店也就罷,到底是另在外,可商行的店他也如此。每次從商行裡拿了東西都不付銀子,商行拿了條子來花坊結帳,我就從每月分紅裡扣掉,他卻罵罵咧咧嘴裡不乾不淨。這次他不知從哪兒灌了些馬尿,還帶了個妓女去商行裡拿東西,那東西太過貴重,商行裡不給欠帳,他就把商行給砸了。」

  「誰把商行給砸了?」卻是薛庭儴來了。

  「庭儴叔。」薛湖當即站起來,畢恭畢敬喚道。

  「怎麼回事?」薛庭儴來到招兒身旁的坐下問。

  招兒就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關於石志友鬧出來的事,她一直沒跟薛庭儴說過。

  一是薛庭儴忙,二也是怕他知道後護短,而陳堅又在那裡杵著,計較不計較都是麻煩。

  「這事阿堅知道?」

  招兒搖了搖頭,她特意交代薛湖他們,這事不准給陳堅知道。

  「罷了,不過是點銀子。」說著,招兒對薛湖道:「你去跟商行那邊說,以後石志友再去商行拿東西,一律付現銀,不准欠帳。」

  「這怎麼就是點銀子了?這種玩意,沒得慣著他張狂。」

  一些私房話不好當薛湖面說,招兒就讓他離開了。

  等人走後,招兒才看著薛庭儴,有些無奈。

  「我倒不想慣著他,可秀蘭夾在裡面,還有阿堅。鬧大了,彼此臉上都不好看。你也別上火,幸虧當年我沒做糊塗賬,把花坊、菜行和泰隆商行隔開了,他願意鬧就鬧吧,不用太上心。」

  其實也是招兒生意做得太雜,當年她賣菜起家,王記菜行是和姜武、薛青槐他們合夥的生意。轉頭來了京城,又和毛、李兩家做了花坊。後來去定海,當時局勢複雜,生意算是她自己做,姜武他們不過是來幫忙。

  之後組建票號和商行,商行裡有姜武他們的乾股,票號卻是招兒一個人的。

  就是因為這裡面太複雜,所以招兒弄了幾套帳目,各算各的,也免得攙和在一起。

  以如今招兒的身家,她還真沒把花坊看在眼裡。

  「你這是安慰我,還是安慰自己?自己男人鬧成這樣,別說陳秀蘭不知道!」薛庭儴冷笑道。

  招兒無奈地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這恰恰才是招兒不願將此事鬧大的原因所在,大抵是眼界變了,也可能是如今有錢了,有時可以用銀子來解決的事情,她並不太願意壞了情分。

  石志友是小,陳秀蘭也是小,陳堅才是大。

  陳堅和薛庭儴多年情義,當初薛庭儴在沿海,朝中全靠他支撐。陳秀蘭因為個男人迷了心,可她畢竟是陳堅的親妹妹。

  陳堅若是知道,該如何自處?

  處置了石志友,損了兄妹之情,陳堅因當年沒能保護好妹妹,一直對陳秀蘭愧疚,招兒也是知道的。

  不處置,他和薛庭儴的情分又該如何自處?

  「不行,這事得給阿堅知道,都嫖妓女了,自欺欺人成這樣,也真是夠了!」薛庭儴這個護短的,當即起身朝門外走去,明擺著不打算放下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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