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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洗禮
權仲白在閣老府和老狐狸周旋,蕙娘也沒有閒著,四大管事今日齊聚立雪院,做最後一次工作匯報:一個多月工夫,雨娘的陪嫁終於全都置辦完畢。權夫人、雨娘都使人清點入庫了,餘下還有些銀錢小賬未結,這會四個人都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瞧著蕙娘打算盤。
會看賬的人,一般也都會打算盤,蕙娘的算盤打得響聲連成一片,好似一首狂風驟雨般的磬曲,這兒一邊打那兒一邊算,兩個月來攢下的一厚本賬冊,不到一刻鐘全對完了,又扯過最終實得的兩本詳單,一邊看一邊拿指甲做記號,又是不到一刻鐘就全翻完了,先和康媽媽說,「你這裡寫錯了有兩處,這裡九月十三日那筆錢總額加錯了,和後頭對不上,想是寫少了幾筆,還有這裡多記了有一錢,當時同我說時是三百五十四兩二錢,這裡寫成三錢了,這兩個改過來就都對了。」
前頭這當日流水總額加錯,因小項是對的,倒無甚大礙,倒是後頭這多出來的一錢,倒是讓康媽媽心裡一顫:當時一句話,少夫人居然就記住了。這會隨口就說出來,態度自然輕鬆,可見在她來說,是極平常的事……
蕙娘見她一時沒說話,便扯了雲媽媽自己那本賬來給她看,果然兩邊是出入了一錢,康媽媽忙道,「是小人疏忽了,該打。」
說著,便作勢要自抽嘴巴,蕙娘微笑道,「些許出入而已,改了就是了,康媽媽也太小心。」
她又看了雲媽媽、常媽媽的賬,見毫無疏漏,便知道這兩人一個素來小心謹慎,一個也自知自己說了主子不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怕自己橫挑豎揀給她沒臉,因此俱都打疊精神,務必把差事辦好,唯恐做了自己立威的筏子。倒不比康媽媽,心裡再有意見,也自認是權仲白一系,有意無意留了兩個疏漏,給自己發揮的餘地。
「兩個多月,真是辛苦了。」她隨口勉勵了幾句,便笑道,「我是初回辦事,年輕不懂事,有許多做得不對的地方,都是媽媽們順著我。雖說這是娘交待的活計,我這裡不便過多地表示,但頭回跟我,還是要有些賞賜,我心裡才過意得去。」
她沖綠松一點頭,綠松便會意地退出了屋子,不多時,捧上四色首飾來,俱都是精巧難得的簪環,用料雖不過分貴重,但難得手工精巧。惠安媳婦年紀輕,當時就讚不絕口,奉承了蕙娘一番,便立刻插到頭上,康媽媽、雲媽媽也都露出喜色,又同蕙娘攀談一番,便一同告辭了。
四人才出了院門,身後又追來一個小丫頭,笑對常媽媽道,「我們少夫人請常媽媽回去說話呢。」
常媽媽心頭頓時就是一個咯登,面上卻自然不露聲色,甚至還笑著同幾個同僚打過了招呼,這才翻身回了立雪院。雲媽媽、康媽媽和惠安媳婦對視了幾眼,康媽媽有些幸災樂禍,「竟給那一位添堵,嘖嘖。」
一個人脾氣性格、手腕城府如何,有時無須特別表現,自然而然就能形諸於外。以焦清蕙的資質,兩個多月間接觸下來,無須特別用心,收服幾個管事婆子那還不是十拿九穩、手到擒來?尤其是康媽媽,心裡總是盼著二房的地位在府裡能更高一點,雖說對陳皮沒能說上一等一心腹大丫頭,有些微詞,可二少夫人身邊久了,想的早已經不是設法給二少夫人添堵,而是如何表示誠意,不論如何,也要把雄黃或者瑪瑙給說上手。這兩個丫頭,出身都是很硬的,家底也厚實,將來前程,未必就比綠松、石英更差……
對她的這點小心思,餘下兩人均心知肚明,雲媽媽笑了笑,並沒接話,打了個招呼便逕自回去自己屋裡。惠安媳婦稍一應酬,便也脫身出來,到問梅院陪權夫人說話。
權夫人最近心情不算太好,歪在炕上,聽惠安媳婦說立雪院見聞,又就著惠安媳婦的手看了看蕙娘賞賜下來的一根金簪,「倒是捨得,若沒有常媽媽掃興,這樁差事,的確辦得無可挑剔。」
太夫人和權夫人,三十年婆媳了,府裡一點謠言,哪能動搖兩人的關係?老人家裝聾作啞,根本就沒和權夫人提這事兒,見怪不怪、其怪自敗,現在府裡已經很少有人傳說雨娘的嫁妝了。可權夫人心裡肯定還是不得勁兒:常媽媽如此大膽,要說背後沒有別人的影子,那是不可能的事,被這麼一鬧,如今蕙娘的形象,在國公爺和太夫人心底,只怕是要大降了,小差事辦得好有什麼用,這樣的差使,大少夫人也能辦得妥妥帖帖。
惠安媳婦也算是權夫人的心腹了,哪裡不明白主子的糟心,她年輕愛俏,得了蕙娘的好處,總是設法給蕙娘說幾句好話,可還沒開口呢,權夫人又動上念頭了。「這事兒都辦完了,還留她下來幹嘛。難道還要再生事端……這要再鬧起來,她可就是吃力不討好,落不了一點好了。」
兩人正說著,大少夫人掀簾子進了院子,惠安媳婦連忙從小几子上站起來,給大少夫人問了好就要退出去。還是大少夫人笑著說,「我來送賓客單子的,你也幫著參詳參詳。」
因瑞雨親事就在一個月後了,各項準備工作,也都緊鑼密鼓地提上了日程。權夫人對蕙娘之所以如此失望,就是因為如沒有常媽媽的風波,此時順理成章,就把訓練下人們待客迎送的活計交給二房,這是有臉面、容易出彩的活,國公府下人們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出差錯的可能性也小……
她心裡不大得勁,面上卻不露出來,和大少夫人商議著排出了頭六席,俱是一等王公貴族內眷,定了自己親自陪一席,四夫人、五夫人各陪一席,兩個兒媳婦連瑞雲在剩下三席作陪,至於餘下四品、五品大員家眷,則由大少夫人先安排定了,給權夫人過目了無事,這才安排四房、五房的內眷相陪。
大少夫人和婆婆在一塊,話一般是不大多的,但卻都很中肯。商量完了堂客,又把外頭男客們的位次單拿來給婆婆過目,「伯紅和玉環叔商議著擬出來的,先給爹看過了,爹說讓給您看看。」
王玉環是權家大管家,由他給大少爺把著脈呢,這位次單還能出什麼錯?權夫人漫不經心地看了幾眼,便撂到一邊,笑道,「你們夫妻倆,辦事是越來越幹練了,我不用看都是放心的。」
焦氏這一進門,就像是在一池草魚裡放進了一頭紅鯉,原本就精細謹慎的大少夫人,自然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這半年下來,府裡交到她手上的事,從來都辦得滴水不漏,透了妥帖用心。現在焦氏犯了小錯,就越發顯出了她的好來,可大少夫人本人卻低眉順眼,絲毫沒有得意之色,對權夫人的誇獎,也回答得很謹慎。「我們知道些什麼,還不是跟著祖母、娘學了些本事?能勉強糊弄過去也就罷了。」
權夫人不禁微微一笑,她起身道,「堂客不能怠慢,男客也不能怠慢,這單子也得給老太太看一眼,老人家才能放心,咱們一起過去吧。」
眼看快到晚上請安的時辰了,兩婆媳和和氣氣,一路談笑過了擁晴院,卻是才進院子,就均是一怔。
老人家愛敞亮,秋冬天白日通常不拉簾子,透亮的玻璃窗,一抬眼就能把室內風景盡收眼底——常媽媽正坐在小几子上,和老太太說話呢,她素來是得到太夫人看重的,此時口說手比,逗得老人家唇邊帶笑,時不時還和坐在下首的二少夫人搭兩句腔,雖然聽不著聲音,可權夫人、大少夫人多熟悉太夫人?只那樣一看,就能明白室內的氣氛,那是真正和睦,起碼老人家唇邊的笑,是發自真心……
這一下,大感興味、喜悅內蘊的人,自然就換成了權夫人,而這沮喪、不快、迷惑往心裡藏的,也就變成了大少夫人了:焦氏留常媽媽說話,這她是知道的,可不過是幾句話的工夫,怎麼現在常媽媽和變了個人似的,瞧著……就已經往二房這裡偏了呢?
兩人掀簾子進去,自然少不得一番寒暄,太夫人心情頂好,同權夫人笑道,「你倒是疼人,雨娘這番過去,怕不要帶一兩百車的嫁妝過去?單單是小常家的做主置辦的那些個料子,有的連我都沒有聽說……這花費了可不老少銀子吧?」
權夫人多少有些詫異地望了焦氏一眼,見焦氏微笑以對,便一邊落座一邊回答,「北邊能有什麼好貨色?索性就給她多置辦一點,要說花費太過,那也是沒有的事。總是我自己貼她一點嫁妝罷了。」
「這事,本來家裡都有默契的,要照顧崔家面子,給雨娘嫁妝,明面上開過去的單子不多。但實際上,當然要補足雲娘的那個數,甚至還得略多一點,也免得孩子偷摸地埋怨我們。」太夫人居然一下就把話給攤開來了,「既然你給她置辦了這些物件,那家裡就出一些現銀吧。一會國公爺進來,你們夫妻兩個商量一下,索性就存在宜春號裡,給雨娘開個單子,要用時過去支取,那也就是了。」
這事權夫人當然不可能回絕,事實上,也的確是婆媳兩人的默契,她沖太夫人使了個眼色,太夫人卻似乎完全沒有看見,權夫人也就只能順著往下說,「那感情好,回頭讓雨娘來給您磕頭。」
正說著,權伯紅等人陸陸續續,也都進來擁晴院給太夫人問好,等人都齊了,權仲白居然也掀簾而入,他隨意給祖母、母親問了安,便坐到妻子身側,一副滿腔話要說的樣子,只是現在人多,二少夫人又矜持,只瞥了他一眼,便笑著轉過了頭去,並不肯在大庭廣眾之下,和他竊竊私語。
今天這一天,權夫人過得是疑雲滿腹:權仲白去焦家見老太爺,這個她是知道的,這才回來就找妻子,似乎是焦家那裡傳來了什麼消息。要說她不好奇,這有點假了,焦家現在,可正在風口浪尖之上,據說前往寧古塔的官員,已經找到了麻家餘下存活的幾個種子,不日就可到京……老太爺最近連連和孫女婿打關係套近乎,也不無下台前最後鋪一鋪路的意思,這她可以理解。可到底有什麼消息,連仲白都受到震動,甚至還在擁晴院裡,就想和焦氏言說呢?
就更別說常媽媽忽然倒戈、婆婆反常的喜興情緒,以及焦氏一聲招呼不打,把這私下置辦嫁妝一事在老人家跟前說破的這三大疑點了……權夫人不免又掃了室內一眼:還和往常一樣,大房兩口子致力於奉承老太太,老二兩口子溜邊兒活躍氣氛,叔墨那是有氣的死人,全心全意都放在他的兵書上,這回出神,肯定是又想著他的兵法了。季青嘛,可能也覺察出了不對,他一邊和雨娘說話,一邊若有所思地巡視著眾人,眼神和她一對,便是微微一笑,這才又移開了頭……
她正納悶時,良國公進來了,眾人自然又是一番問好,太夫人也道,「今兒人齊,兩個大忙人都有空進來看我老婆子——我面子大!」
眾人說笑了一番,二房夫妻卻格外沉默,權仲白捉住妻子,竊竊私語了好長一會,權夫人見焦氏略略露出驚容,甚而還搖了搖頭——她更加好奇了,險些竟要出口詢問,但畢竟還是強行忍住。倒是良國公先開了口,「小兩口說什麼呢,連回房都不能等?看你今天進來給祖母請安,倒是不是為請安來,是為找媳婦來的,請安反而成了順便了!」
真是前世冤孽,對權伯紅、權叔墨、權季青,良國公總還是有三分慈愛的,可他一和權仲白說話,語氣就沖得可以,偏偏權仲白也不省心,頭一抬就頂父親,「又不是沒給祖母——」
被焦氏擰了擰手背,他這才止住了話頭,權夫人看在眼裡,不禁會心一笑:不論如何,現在仲白漸漸也沒那麼倔,懂得在長輩跟前略微忍氣吞聲一點了……
良國公顯然也是這麼想的,他欣賞地望了焦氏一眼,神色稍霽,「是說麻家的事吧?此案柳暗花明,竟又有了轉折,焦氏你可以安心了。」
權夫人這一驚,可說是非同小可:畢竟強行流放一百來口男女老少,那除非是謀逆的大罪,這弄權的罪名,是無論如何都擺脫不掉的。還以為焦家老爺子終於要在這事上栽了跟頭,往下走了,眼下不過是戀棧權位,還在拖延時間而已,怎麼近一年後,此案又被焦家翻盤了?
焦氏果然對此一無所知,她茫然道,「雖說祖父必定是清清白白,可麻家人跑到哪裡去了,我們也是兩眼一抹黑,爹這是得了什麼消息——」
良國公大有深意的望了次子一眼,哈哈笑道,「說來也是巧,在寧古塔的那幾個麻姓居民,雖是你姨娘的親戚,但早出了五服,且的確因為為非作歹、偷盜財物,被判到寧古塔去的。昨兒晚上才到京的,今日刑部就把文書給找出來了。至於五服內那一族人,他們居然是自行遷徙到龍骨山裡去居住了,據說是全族不知得了什麼方子,相信在當地採石煉丹後可以成仙,因此一族人在龍骨山裡結廬而居,是打算就此不問世事,一心修煉的。要不是前幾個月下山採購辦事時,偶然聽人提起,他們還不知道京裡這事鬧得沸沸揚揚的,差些就冤枉了好人。這不是,立刻就由族長帶著幾個兒子,往京城趕來了。」
這一番說法,也實在是過分離奇了!一族人,忽然間地也不要了,原來的親朋好友也不聯繫了,忽然間就全去了深山老林裡修道?——並且這去的還是無須路引,依然在京郊轄區內的龍骨山……任何人聽了,怕都會覺得其中大有玄機在。良國公自己呵呵一笑,又補充道,「說來也巧,兩邊倒是在大理寺就撞見了。族人當場就互相認了出來,連著原來麻家鄰居也都指認過了,的確是族長本人不錯。甚至龍骨山腳下的村民,都被麻家人帶了兩個來,可謂是鐵證俱在、不容辯駁。皇上聽說,立刻勃然大怒,下令追查兩位御史大夫無中生有、造謠抹黑閣老大人的用意……也不知這兩個血口噴人的傢伙,這究竟要倒霉到什麼地步了。」
這哪裡是巧,恐怕背後不知藏了多少心機對心機、手段對手段的博弈。就是權夫人也沒有想到,麻家在明顯得罪了老太爺之後——這份得罪,必定還得罪得不輕,焦家五姨娘是早沒了,連人都不能在原籍住下去,很顯然,焦閣老是不願其和承重孫還有一絲聯繫——竟還沒有全族或者覆滅、或者遠遷,還好好地生活在京城左近,起碼,是一年內可以悄悄遷回龍骨山,並且打下這個埋伏的近處。被這麼一鬧,連之前縱容楊閣老出招的皇上都大沒有面子,更別說楊家了。真不知其是何時開始佈局的,也許一開始楊閣老抓住麻家這個痛腳,都是他有意安排,姜,還是老的辣……
「能夠澄清謠言,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焦氏卻顯得很平靜,娘家焦頭爛額四面受敵的時候,她不顯得侷促緊張,現在焦家眼看著要翻盤了,她卻也絲毫都不欣悅,只是眉頭微蹙,低聲道,「還是皇上英明,否則,祖父就要蒙冤難雪啦。」
眾人自然都紛紛道,「可不是!這麻家,怎麼說也算是和府上有一層關係,說走就走,連招呼都不打,不然,哪裡還有這樣的事。」
權夫人有意看了大少夫人一眼,見她眼神閃爍、神態深沉,不禁也在心底為她歎了一口氣:此起彼伏,本來林家聲勢大漲,林氏腰桿是更直了幾分的,可現在被這麼一鬧,老相國似乎根本還沒有退位的意思,她好容易才掙得的一點優勢,又付諸東流了……
到底心裡還是有疑問的,今天她沒要大少夫人留下來服侍祖母,自己給太夫人捧羹,婆媳兩個吃過飯,烹茶夜話,太夫人先開了口。
「這個焦氏。」她顯然也是有些感慨的,「唉……確實是不簡單。」
「怎麼。」權夫人實在是憋了一天了。「這才一天不到,您口裡就從誇林氏,變作了誇焦氏……」
「她眼光實在毒,不誇不行。」太夫人捶了捶腿,眼神竟是清冷似水。「入門十多年了,林氏究竟還沒想明白,她究竟是差在了哪兒。說焦氏進門,她心裡對我是有埋怨的,怨我沒有任何為難就點了頭。她沒想到,選世安為世子,是我點了頭的,難道老大、老二就不是我的親生兒?」
權世安是良國公的名字——任是老太太再疼大孫子,在家族興衰、世代規矩跟前,她也不會被感情影響太多。
「這十多年來,她一心依靠我,對你不過是面子情。」太夫人說。「雖也是人之常情,但到底失之大氣,不論如何,你都是家中主母,她現在對你就這麼淡了,日後一旦承嗣,還能孝順長輩,體貼異母兄弟嗎?這是情理上的不足,從手段上來說,本就是一家人,自然要盡量團結,而不是挑起爭鬥。長輩有偏心,應當盡量化解偏心,而不是敬而遠之,更加激化矛盾。還沒主事的時候,連血肉相連禍福相依的婆母都沒法團結起來,以後還怎麼幫著相公,領著這麼一族人斬風破浪?」
她啜了一口茶,「在這一點上,焦氏就不愧是守灶女了,不管心裡怎麼想的,一旦有了一個兒子,具備了爭奪主母之位的資格。她的一舉一動,就很有主母的風範,這一次,明知常媽媽是我的人,明知是她挑破了那層窗戶紙,讓我們兩人鬧了——生分——」
提到生分,兩婆媳不以為然地相視一笑,太夫人才續道,「可她非但沒有為難常媽媽,甚而還待她不錯,聽說小常家的女兒快成親了,特地讓她的丫頭給做了一身便服,以備回門時裝點……這人最怕的是什麼?不是羞辱,怕的是你先冒犯了人,可別人非但不在意,還給了你天大的臉面恩賞,小常家的回來我身邊,立刻就見縫插針地給她說好話。看來以後對她立雪院,也肯定多了幾分好感。剛過門的時候,她大嫂有意為難,她回擊時手段何等凌厲?所以小常家的嘴上不說,心裡還是有幾分怕她的,這會得了綵頭,對她可不就是更加感激了?當時的凌厲,是如今的伏筆,這份御人之術,恐怕你我兩人,也就是到這一步而已了。只這一件事,把權家後院交給她,我都不會有一點不放心。」
見兒媳婦沉吟不語,太夫人又道,「我這一問清來龍去脈,頓時對她就起了幾分興趣,讓她過來陪我說幾句話之後……你猜我怎麼著了?」
「那您肯定是拿嫁妝的事問她了。」權夫人說,「也是有意看看她如何應對吧?」
「不錯。」太夫人點了點頭,「我自然要把嫁妝的事拿出來問她,甚至還屏退下人,故意流露出對你的不滿。你猜她怎麼說的?」
「這我真猜不出來。」權夫人央求婆婆,「您就別吊我的胃口了,快請說吧——」
太夫人開口時,都不禁露出激賞之色。「她直接就戳到了最底層,說『這件事,祖母恐怕一早就心裡有數了。不然,以娘精細為人,又怎麼會派常媽媽來辦這事兒呢?』,還說小常家的,『就我不說漏嘴,恐怕也要給我添點亂,試試我能不能處理好這硬骨頭有靠山的管事是一,也要試試看我該怎麼處置兩重婆婆的關係』。」
權夫人倒抽了一口冷氣,想要開口時,又被太夫人給截住了,「她還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麼幾個人,實在不必鉤心鬥角,不必要地內耗。常媽媽可能以為您和娘面和心不和,您讓她給我下絆子,是為了落娘的面子,可我看您們是面和心也和,全都為了這個家在使勁呢,所以我也就根本沒想著忌諱什麼,倒是自作主張,讓祖母見笑了。』」
權夫人算是理解今兒下午,太夫人那反常的喜悅了,她怔在當地,半天才輕輕透了一口涼氣,「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林氏再能幹,她也一直在答我們給出的題,指望著自己答得好,對手答得差。可這個焦氏,她——」
「她根本就沒想著要答題!」太夫人的語氣低沉而緊迫,滿是皺紋的唇角逸出一縷燦爛的笑意。「焦家兩祖孫,行事真是一脈相承。心機深不可測、手腕出人意料,林氏固然不錯,可和焦氏比,是真的比出差別來了……她那句話,哪裡是說漏嘴?這是在給我們娘倆遞話呢,我們的小把戲,她心裡有數,已經完全看穿。她這是已經想要憑借自己的實力,擠到家裡這最核心的小圈子裡來了……唉!焦穎這頭老狐狸,福氣怎麼就這麼好!兒女輩沒的福,全在子孫輩給補回來了。我要是有這麼一個孫子,我和你還愁什麼愁?」
權夫人無心和她感慨這個,她正忙著回顧焦氏入府以來的所作所為呢——也不知是心存定見,剛被震懾過了,還是真就如此,回看她的行事,實在是處處都帶了深意,原本令人費解之處,實則都有妙用。剛入府出一猛招,激起千層浪,立了威、摸透了長輩們的立場,緊接著就撤退到香山去安心生兒育女,此後她每一次回府、每一次出招,不是在證明自己有能力約束住仲白,令他為家族效力;就是證明自己能夠生兒育女,心胸寬廣容人,可以處好國公府的後院。處理宜春票號、處理宮中事務、處理沖粹園日常事務,甚至是處理和兄弟姐妹之間的關係……除了那叫綠松的大丫頭曾有一度溝通小福壽,多少有些令人費解——其實在權夫人心裡,也不是那麼令人費解——之外,她是沒有一處閒筆,如今更是強勢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能力她有,超乎想像的高,傲氣她也有,為家裡辦事可以,但卻不會隨著長輩起舞。
「也的確是有高傲的底氣。」她不由歎了口氣,和婆婆商量,「要挑動她和林氏龍爭虎鬥,在各方面展開激烈競爭,互相磨礪磨礪,也可讓我們從容挑選。如今看來,是真的行不通了。林氏倒樂意得很,可我們畢竟還擱不下這個臉面,明知其看穿了我們的意圖,卻還裝傻做如此安排……」
「她的意思,還不明白嗎?」太夫人淡淡地道,「她已經這麼強了,還需要競爭、比較嗎?在各方面能力上,林氏都不會是她的對手。論理家,兩人也許是不相上下,可林氏有她的生意頭腦嗎,有她的雄厚財力嗎?能把宜春號那兩個財雄勢大天下知名的老西兒壓服嗎?也許在陰招上,她不是林氏的對手,可別的地方,他們二房,強得太多太多啦……一個人有實力,當然有傲氣的本錢,焦氏這是在催促我們快下決心,沒聽見她說嗎,『這麼幾個人,實在不必鉤心鬥角,不必要地內耗』,嘿嘿,她還真是個男兒性子,真是處處霸氣,哪有半點女兒家的優柔寡斷。」
權夫人小心地觀察著婆婆的臉色,卻發覺太夫人也徵詢地望著她,兩人目光相觸,一時都有幾分感慨,太夫人道,「去把良國公叫來吧!這會,他應該也和雲管事商議完了!」
當晚,擁晴院的燈火,是過了三更才漸漸熄滅。
第二天一大早,權夫人當著全家人的面,給一家人佈置任務,「婚禮在即,大家都得忙起來了。伯紅……」
除了權仲白之外,連權叔墨都要回家幫忙,大少夫人更是一手承擔了操辦後勤宴席的重任,蕙娘也沒閒著,權夫人讓她調配迎客、知客、茶水、傳菜等門面活,並且是男女兼管,連迎接外頭的男客的小廝丫頭們,都歸她料理。
「你頭回上手,就做些輕鬆活計吧。」她沖蕙娘笑瞇瞇地說,疼愛之意,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可要小心謹慎,別出疏漏了。」
蕙娘心知肚明:經她這麼天外飛來一筆,再和著娘家表現,長輩們自然作出了情理之中的選擇。她自然起身恭敬回答,也不會蠢得把可能會有的喜悅給露在面上,只是落座時,到底還是瞥了大少夫人一眼,想要看看她的反應。
大少夫人也不是感情外露之輩,她看著很是自然,甚至對權夫人毫無怨懟,只是若有所思地望著太夫人,似乎是想要尋求一點支持。
太夫人在炕上盤坐,眼睛半開半合,只是學佛祖,微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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