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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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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素手劫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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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5 14:47:44 |只看該作者
一三〇

  抬眼望處,只見一處荒僻的山坳間,依山築著間小小的祠堂,如此荒山深夜,這祠堂中竟還有著昏黃的燈光,透窗而出。這本是可驚可奇之事,但田秀鈴卻根本未曾去推究其中的蹊蹺,幽幽長嘆一聲,道:“你若真的傷重難支,這祠堂便是你我的葬身之處了──”輕輕撫了撫任無心的鬢髮,舉步向祠堂走了過去。

  但見那荒涼頹敗的祠堂中,簷下蛛網密結,石階上也生滿了厚重的青苔。昏黃的燈光照耀下,青苔上竟有幾隻鮮明的足印,若是仔細望去,便可發覺這足印竟只有一隻左腳的痕跡,宛如獨足往來的山魅木客所留。荒山裡,寒夜中,任何人見了這奇異的足印,心底只怕都會生出一股刺骨的寒意。但田秀鈴卻連望也未望一眼,便舉步走入了祠堂。

  寒風過處,火光搖曳。田秀鈴只覺一股陰暗潮濕的氣味,撲鼻而來,但似竟比南宮世家那停放棺木的石屋密室還要陰森可怖。祠堂神幔頹敗,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澤,屋角裡塵封土積,但幔前的一張神桌,卻收拾得乾乾淨淨。桌上點著半截白燭,已結下一段長長的燭花,隨風搖曳,乍明乍暗。白燭旁,放著半隻吃殘的饅頭,一堆吃剩的雞骨,和一柄晶瑩的匕首。木桌邊,竟真的駭然停留著一具棺木,棺蓋已然不見,棺木裡竟鋪著床凌亂的棉絮,顯然棺中竟然常有人坐臥,卻不知是人是鬼?棺木邊還有半堆殘火灰燼,被寒風一吹,捲得人眼前灰霧迷濛,使這本已陰森可怖的祠堂,更平添了幾分森森鬼氣。

  田秀鈴目光轉處,卻只是淒然一笑,喃喃道:“難道我們今日當真該死在這裡?這棺木竟是為我們留下的?”竟緩緩將任無心放在棺木中。

  要知本已決心一死之人,縱然見了世上任何驚奇恐怖之事,也都不會放在心上。木桌下還有只被煙火熏得黝黑的銅壺,壺中還有半壺殘水。她撕下塊衣角,沾了些冷水,敷在任無心的額角之上,口中輕輕道:“你還能醒過來,和我說一句話嗎?只要一句──”

  晶瑩的淚珠,忍不住又奪眶而出。淚眼模糊中,任無心竟真的緩緩張開了眼簾,目光緩緩轉動了一圈,嘴角掙紮著露出一絲淒涼的笑容,緩緩道:“你──你還在這裡──”

  田秀鈴輕輕點了點頭,黯然笑道:“無論你到那裡,我都不會舍你而去。”

  任無心呆了一呆,默然良久,方自長嘆道:“我低估了陳鳳貞的掌力,卻對自己太過自信了,我──我──”黯然一嘆,頓住了語聲。

  田秀鈴顫聲道:“此刻──此刻你──”

  任無心凝目望著她,目中忽然流露出傖痛之色,口中卻微微笑道:“此刻,我──我覺得很好,歇過半晌,就可上路了!”

  田秀鈴呆呆地瞧了他半晌,緩緩搖了搖頭,道:“你騙我。”

  任無心身子震了一震,匆匆移開了目光。他心中又何嘗不知道自己的傷勢是多麼沉重,若能及時得到醫道高手的解救,定能無妨,但此時此刻──他暗中沉聲一嘆,不願再想下去。

  只聽田秀鈴夢囈般喃喃自語道:“蒼天呀蒼天,你能將我的生命,換做他的生命嗎?我死了無妨,但是他──他還有許許多多事要做,還要許多許多人在等著他,他──他不能死的!”

  任無心心頭一震,所有不願去想的事,卻被這幾句話引上心頭。一時之間,他只覺心中千頭萬緒,紛至沓來,口中喃喃道:“我的確不能死的──不能死──”突覺喉頭一甜,鮮血上湧,嘴角又自嗆出了一口鮮血,人又暈了過去。

  田秀鈴忍不住放聲啼哭了起來。昏黃的燈火,映著她晶瑩的眼淚,荒山寂寂,天地間的寒意似乎更重了。忽然間,只覺一陣飄緲的歌聲,自祠堂外遙遙傳送了過來。一個雄渾的男子聲音,沉聲歌道:“蒼天不憫兮,天降凶冥,悲淒身世兮,天涯飄零,斷腸人天涯難尋夢,更長夜沉兮,身世難言,風雨淒淒──”雄渾低沉的歌聲中,充滿了悲壯蒼涼的沉痛之意,風中聽來,當真令人斷腸。

  田秀鈴不知不覺間,似是聽得痴了,喃喃低誦道:“身世難言,風雨淒淒──”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更是悲從中來,情難自禁,忍不住又自伏身在棺木上,低低啜泣了起來。

  突聽門框吱地一聲,歌聲頓絕,沉寂中充滿了難言的悚慄!

  田秀鈴緩緩抬起頭來,轉目望去,眼前已多了條黑壓壓色的高大人影!只見他亂發披肩,似是已與頷下的虯髯連做了一處,掩去了大半面目,只留下一雙灼亮的眼睛,散發著令人不可逼視的光芒,那寬闊的肩頭,當門而立,更似能隔斷門外的寒風。田秀鈴仰首望去,更覺他身形有如山神一般高大,但這高大的人影,卻只剩下一條右臂,一隻左足。左臂右腿,竟已齊根斷去。他左肋下夾著一大捆木柴,手中卻提著只碩大的酒葫蘆,目光閃閃,瞧了田秀鈴一眼,也不說話,單足跳躍,走了進來,拋下了滿地木柴,咬開了葫蘆木塞,痛飲了幾口烈酒。

  田秀鈴瞧了他兩眼,竟也不再瞧他,深夜荒山中,突然出現一個如此怪異之人,她居然也未曾將之放在心上,伸出手掌,輕拭著任無心嘴角的血痕。只聽砰地一聲,那獨臂之人將葫蘆重重放在木桌上,又自放聲高歌道:“蒼天不憫兮,天降凶冥,悲淒身世兮──”

  田秀鈴霍然轉過身子,厲聲道:“有傷病之人在此,你難道未曾瞧見嗎?”

  獨臂之人頭也不回,曲腿坐了下來,背對田秀鈴,只顧引發柴火,似是根本未曾聽到田秀鈴的言語一般。猶自歌道:“悲淒身世兮,天涯飄零──”

  田秀鈴勃然大怒,霍然站了起來,出手向他肩頭抓了過去。但掌到中途,她忽又轉念忖道:“我已是將死之人,何苦與他爭氣!”輕輕長嘆一聲,道:“只要你輕些作歌,莫要驚擾了這傷病之人,我也不願趕你出去。”

  那獨臂之人忽然仰首大笑了一聲,道:“好,好,多謝盛情。”果然不再唱了。

  田秀鈴輕輕嘆了一聲,道:“外面風寒露重,你就在這裡歇一晚吧,但請坐在那邊,莫要擋住了火。”緩緩坐了下去,再不瞧他。

  那獨臂之人竟也站了起來,坐到一旁,灼亮的眼睛,呆望著田秀鈴,目中竟充滿了驚異之色。取下葫蘆,又痛飲了幾口酒,反手一抹嘴唇,突然搖頭大笑道:“奇怪奇怪!”

  田秀鈴輕輕皺了皺雙眉,道:“要你聲音輕些,你又忘了嗎?”

  那獨臂之人道:“是是──”但還是忍不住大笑道:“奇怪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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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田秀鈴回首怒道:“你奇怪什麼?”

  獨臂之人道:“老夫要說的話,竟全被你先說了去,老夫為何不奇怪?”

  田秀鈴道:“你有什麼話要說?”

  獨臂主人笑道:“老夫出外取柴沽酒一趟,居處床鋪,都已被你佔了,老夫未說將你趕走,你反要趕走老夫,這豈非是天大的怪事?”

  田秀鈴呆了一呆,道:“哦──這原來是你的地方──”又待轉過身子。

  獨臂之人道:“你此刻已知此地乃老夫所有,便該怎樣?”

  田秀鈴似是茫然不解,眨了眨眼睛,道:“要怎樣?”

  獨臂之人呆了一呆,失笑道:“你莫非是呆子不成?此地既是老夫所有,你縱不讓將出來,也該向老夫求借才是,那知你卻仍心安理得地坐在那裡,莫非你就不怕老夫趕走你嗎?”

  田秀鈴輕輕一嘆道:“你趕不走我的。”

  獨臂之人大奇道:“此話怎講?”

  田秀鈴緩緩嘆道:“老實告訴你,我看來雖然文弱,其實卻身懷武功,你若出手來趕我,便要吃虧了。”

  獨臂之人笑道:“真的嗎?”

  田秀鈴又自輕輕長嘆了一聲,道:“我為何要騙你,你若不信,不妨來試試──唉!但我勸你,還是莫要試的好,我也不忍向你動手。”

  獨臂人哈哈一笑,道:“想不到你倒有如此善良的心腸,看來老夫那床鋪,只得讓給你了。”身子一縮,鑽入了神桌之下。

  田秀鈴先還是聽得他在咕嘟咕嘟地喝酒,但過了半晌,便已呼聲大作,竟已睡了。這時,寒風過處,門外竟颼颼的下起雨來。中宵風雨,最是令人斷腸,田秀鈴望著暈睡著的任無心,目中又不禁滾滾流下了淚珠。一絲絲寒雨,隨風飄了進來,打得那初生的火堆,又將熄滅。田秀鈴也無心去架柴添火,只是呆呆地望著門外無邊的夜色,斷腸的風雨──

  忽然間,風雨中竟又遠遠飄來了兩條頎長枯瘦的黑衣人影。只聽左面一人嘆道:“你我兄弟真是時乖運蹇,總是遇著這樣的差使,老天也不幫助,偏偏又下起雨來,像我們這樣孤魂野鬼般在風雨中亂闖,連鬼影子都見不著,莫說找人了。”

  右面一人道:“無論尋不尋得著,也要四下看看的,你看,前面火光閃動,你我先去避避雨再說吧!”話聲之中,飛掠而來。

  這兩人語聲俱是尖銳冷漠,雖在風雨中,遠遠便聽得十分清晰。田秀鈴心中方自微微一驚,兩條人影已並肩掠入了祠堂,一面抖落著身上的雨珠。只見這兩人俱是同樣的裝束,同樣的頎長枯瘦,只是左面一人,背後多了柄長劍,卻有一隻衣袖空空束在腰畔絲絛上,竟也是個獨臂之人。

  田秀鈴見到這兩人的裝束,神色便為之一變,而兩個黑衣人的目光,也恰巧掃在她身上。只見這兩人面色冷漠,目光卻銳利如鷹,閃電般掃了田秀鈴一眼,神色也為之一變。田秀鈴卻已轉過了頭。她此刻雖然故作鎮定,心頭卻不住怦怦跳動,只因她此刻已看出這兩人俱是南宮世家七十二地煞中人,也已認出那獨臂漢子正是南海慕容飛。

  原來慕容飛與那黑衣人截住了馬車,發現車裡竟只是一堆經書之後,驚怒之下,竟揮劍傷了那趕車的終南弟子!兩人本是奉命探聽任無心之行蹤而來,不得任無心的真實消息,無法回去交差。要知南宮夫人早已將任無心視為心腹之患,縱然明知任無心已死,但若無人看到任無心的屍身,她仍是放心不下。

  慕容飛與那黑衣人,雖都是江湖中久著凶名的角色,但對南宮夫人,卻都畏如蛇蠍,兩人商議之下,竟真的不敢回去,反向終南後山搜尋而來。任無心若是未曾不支,此刻早已走得遠了,這兩人縱然心中畏怯,也只有空手而歸。怎奈任無心不支而倒,而他兩人又偏偏發現了這荒祠中的火光。夜雨荒山,驟見火光,驚喜之下,自就直奔而來。

  此刻兩人對望一眼,悄悄打了個眼色,黑衣人忽然笑道:“荒山失路,來到這裡,主人可否行個方便,借個地方給我兄弟烘烘火?”

  田秀鈴不敢回頭,沉聲道:“請便!”

  黑衣人笑道:“多謝了!”緩緩蹲下身子,果然烘起火來,但一雙目光,卻在四下轉動,忽然抬起手來,向慕容飛打了個手勢。慕容飛身形一轉,嗖地竄到那棺木旁。田秀鈴情不自禁,霍然長身而起,目光凜然凝注著慕容飛,只要慕容飛稍露動手之意,她拼卻性命,也要搶先出手了。

  那知慕容飛僅是微微一笑,道:“這位朋友睡得倒頗安穩。”轉身走回火堆旁,加了幾枝柴火,竟安安穩穩地烤起火來。

  田秀鈴不禁暗道一聲:“僥倖!”悄悄擦乾了面上淚痕,面對火光,坐了下來,心中暗道:“我不如索性故作大方,免得這兩人懷疑於我。”

  思忖之間,突見慕容飛反腕拔出了長劍,田秀鈴暗中又是一驚。那知慕容飛只是伸出長劍,撥動著火堆,口中喃喃笑道:“好火!好火──若非這堆柴火,我兩人只怕要在風雨中奔行一夜。”

  那黑衣人咯咯笑道:“不錯不錯,確是好火。”

  田秀鈴只覺一顆心忽上忽下,忐忑難安,她雖然已將自己生命置之度外,但任無心只要有一息尚存,她便不能讓任無心落入敵手。異樣的寂靜,沉重得令人窒息。又過了許久,慕容飛與那黑衣人,卻仍安坐烤火,似是全未窺破田秀鈴的行藏。田秀鈴暗嘆一聲,回顧門外,只望風雨早些停頓,好教這兩人快快上路。

  §第十四章 獨臂怪客

  突聽慕容飛又自乾笑一聲,道:“古往今來,成語俗話雖多,但小弟卻只對其中一句,佩服的很。”

  那黑衣人彷彿已昏昏將睡了,此刻方自抬了抬眼皮,道:“那一句?”

  慕容飛哈哈大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宋兄,你火烤夠了嗎?”

  田秀鈴心頭方自一震,慕容飛與那黑衣人已長笑著飛身而起。兩人一左一右,但見劍光一閃,左面的慕容飛,已飛身攔在門前,陰惻惻獰笑道:“任無心,莫要裝死了,快起來與大爺鬥上一鬥!”

  右面的黑衣人,卻突然飛起一足,踢翻了供桌,厲聲笑道:“朋友還不出來!縮在桌子下,我兄弟難道就瞧不見了嗎?”

  那獨臂人翻了個身,似是方自睡夢間醒來,揉著眼睛苦笑道:“今日當真是倒了黴了,先有人佔去我床鋪,如今又有人連桌子都踢翻了。”

  黑衣人見他手足殘缺,不禁呆了一呆,冷笑道:“你若與那兩人無關,就莫要多事。”

  獨臂人道:“小人只是個殘廢,那裡敢多事!”遠遠爬到角落中,縮做一堆。

  黑衣人回轉身子,亦自獰笑道:“任無心,你裝死又有何用?還不快起來受死!”

  田秀鈴守護在棺前,掌上已滿聚真力。只見這兩個人雖是在獰笑惡罵,卻是色厲內荏,仍不敢輕舉妄動。當下心念一轉,暗暗忖道:“難怪這兩人先前裝腔作態,不敢動手,原來他兩人懼於任相公的武功,生怕他功力未失,是以兩人明在烤火,暗中卻在調息行功,直等體力恢復後,才敢發作,而此刻兩人還是生怕任相公出手一擊,自己難以抵擋,還在試探著──”一念閃過,忽然冷冷笑道:“你兩人在此打打鬧鬧,若是真的吵醒了任相公,哼哼!只怕你兩人誰也休想活著出去了!”她若是驚慌否認,慕容飛是何等人物,察言觀色,再也不需遲疑試探,立時便要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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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但她此刻這般說話,慕容飛與那黑衣人身子卻不禁齊地一震,腳下不由自主,退了半步,面上也不禁微微變了顏色。他兩人也是那日在終南山中,與任無心交手之人,只是武功較高,是以僥倖逃生。但此刻想起任無心的赫赫神威,驚人武功,暗中仍不禁悚然色變!

  田秀鈴見了他兩人神色,心頭暗喜,神色卻更是冷漠,竟不理睬他兩人,緩緩坐了下來。慕容飛與那黑衣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妄自出手,但卻也不便逃跑。

  田秀鈴神色越是冷漠,心頭跳動卻越是急劇,終於忍不住冷笑道:“依我良言相勸,你兩人還是莫等任相公醒來,快快走了吧!”

  縮在角落中的獨臂人,目中一直閃動著笑意,屏息旁觀,此刻卻忽然皺了皺眉頭,口中似乎在喃喃自語:“糟了!糟了!”

  只見慕容飛突又仰天狂笑了起來,這笑聲似是在那獨臂人意料之中,卻大大出了田秀鈴意料之外。慕容飛仰天笑道:“古往今來,傳說故事何止千萬,但小弟卻只對其中之一,深覺欽佩。”

  那黑衣人嘴角亦自露出一絲冷酷而狡黠的笑容,道:“什麼故事?”

  慕容飛狂笑道:“三國時蜀魏相爭,死諸葛卻嚇退了真司馬,只可惜──”他笑聲突頓,目光霍然尖銳地轉向田秀鈴面上,緩緩道:“只可惜你方才那話,卻說得太快了些,你若是真的聰明,真能忍住不說,我等此刻只怕也要真的被這不能動的任無心駭走了!”

  那黑衣人冷笑接口道:“任無心的奴僕,竟會有如此好心,勸我等快快逃生,這豈非是天大的笑話,但這笑話卻有用的很,幾乎和這堆柴火同樣有用,若不是這笑話,只怕我兩人又得奔逃於風雨中了。”

  田秀鈴心頭又是驚惶,又是自責,又是失望。但這些混亂的情況,卻在一瞬間完全消失。她忽然想起了她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那麼世上還有什麼可使她驚惶失措之事!就在這一瞬間,慕容飛手中劍光暴長,那黑衣人亦自振臂而起。兩人身形同時展動,那黑衣人卻搶先喝道:“慕容兄只請在旁為小弟掠陣,這廝豈值得你我兩人同時出手!”喝聲中雙掌已自擊出,左掌橫截,右掌直擊,掌影閃動間,分打田秀鈴前胸下腹。

  慕容飛只得倏然頓住身形,旋身擋住了門戶,心頭卻在冷笑暗忖:“此人平日與我稱兄道弟,想不到事到臨頭,他卻要與我搶功來了,哼哼!我倒要看看你那浮雲七十二掌,是否是這任無心門下弟子的對手?”劍光一垂,索性袖手旁觀起來!

  這時,那黑衣人迅快地擊出七掌,掌勢連綿,急如飄風。但一眼望去,那般迅急的招式間,竟不帶絲毫風聲。慕容飛不禁暗中動容,想不到他竟已將此等陰柔之掌力,練到如此火候。要知那黑衣人掌勢看來雖似飄飄無力,其實卻霸道已極,對方只要沾著他一根手指,便再也休想自他掌下逃生了。

  心念一閃間,黑衣人又自攻出了七掌。連綿的掌勢,當真有如浮雲飛絮般,一重重捲向田秀鈴身上,但田秀鈴卻仍未還手。十四掌過後,她身形已顯得有些呆滯,閃避也大見吃力,目中更滿現驚惶之色!

  黑衣人目中光芒閃動,出掌更是迅急,慕容飛雙眉卻皺得更緊。那縮在角落陰影中的獨臂人,似也輕輕嘆息了一聲,他看來雖似對田秀鈴極為同情,但目光中卻仍帶著那種完全袖手旁觀神色。世上無論發生了什麼事,無論是任何人的生死,似是都與他毫無關係。他似乎早已置身世外,只不過是個孤獨的幽靈而已!

  只聽黑衣人朗聲大笑道:“任無心門下,也不過如此而已,你再能接得住我七掌嗎?”笑聲未了,田秀鈴突然冷笑一聲,出手劈出一掌。她目中的驚惶之色,也在這剎那之間一掃而空,換作了逼人的光芒。

  原來她方才故做驚惶,只是誘敵之計,只因她心頭早已全然拋去了生死之念,變得出奇的冷靜,是以能在這生死關頭中,冷靜地決定對敵之策。而那黑衣人對敵經驗,雖然遠勝於她,但卻遠不及她鎮定,大意之下,便著了她道兒。她掌勢本已蓄勢待發,此刻出手一擊,當真是奇詭迅急,無與倫比。黑衣人輕敵太甚,笑聲未絕,對方奇詭的攻勢已至。他大驚旋身,卻已不及應變,只覺肘下一陣麻木,左臂再難提起。

  慕容飛心頭亦自一凜,亦不知是驚是喜。他本存幸災樂禍之心,只望黑衣人敗在對方手下,他再出手取勝。但此刻他見到田秀鈴招式竟是如此奇詭辛辣,卻又不禁暗暗擔心。角落中那獨臂之人,神色竟也突然起了急劇的變化,有如突被雷擊一般。霍然長身而起,目光灼灼,凝看著田秀鈴的身法。

  田秀鈴一招得手,佔得先機,下手再不容情,招式連綿,跟著又是四掌拍出。她出招越來越是奇詭難測,掌影飛幻,招招俱是對方未聞未見之學。那黑衣人縱然也是浸淫掌法多年的武林一流高手,天下掌法,均有涉獵。但此刻卻認不出她掌勢的路數,眼見她一掌自左向右斜擊而來,那知中途突然一折手腕,斜斜攻向左方。此等詭異難測的招式變化,當真是令人防不勝防,何況那黑衣人一條左臂,已完全失去作用,左方自然門戶大開。

  要知田秀鈴此刻施展的武功,正是南宮世家的秘傳獨門掌法,除了南宮世家的子媳之外,江湖中再無旁人得知。而武林中曾經與南宮世家動手相搏之人更是少之又少,是以饒是慕容飛與那黑衣人見多識廣,也認不出她的武功路數。更連做夢也未想到,這任無心的弟子,竟是南宮世家的第五代夫人!

  四招過後,那黑衣人已是左支右絀,險象環生,他心中更是大見驚駭。只見慕容飛手橫長劍,竟仍無出手相助之意。而對方舉臂揮腕之間,不但暗勁極強,而且招招俱是立可致死的煞手。霎眼間又自拆了三招,黑衣人額上已是滿頭大汗,涔涔而落。忍不住脫口大呼道:“慕容兄,小弟已不行了,兄台還不快來相助?”

  慕容飛顯然已被田秀鈴奇詭的招式驚得呆了,此刻心頭一震,暗道一聲:“慚愧!”手腕一抖,震起朵朵劍花,便待揮劍攻上。

  田秀玲知道自己此刻雖然佔得上風,但卻不過只是一時僥倖得計而已,他兩人若是左右夾擊而來,以自己的武功,絕非敵手!動念之間,慕容飛長劍已長虹般斜劃而來,劍鋒破空,劃起了嘶嘶劍風!

  黑衣人喘了口氣,突然後退了三步,探手入懷,撤下了一條長達四尺以上的烏鞘軟鞭,迎風一抖,筆直點向田秀鈴肋下三處大穴。只見激盪的鞭風中,夾雜著絲絲劍氣。

  慕容飛辛辣迅急的劍招,久已馳名江湖,此刻蓄勢而發,自然是招式凌厲,銳不可當。

  那黑衣人先前大意輕敵,未用兵刃,後來更一直被逼得無暇抽鞭。但此刻長鞭在手,精神大震,配合著慕容飛的劍招,不時以辛辣的招式攻向田秀鈴後背、肋下的空門之處,鞭長及遠,更見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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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田秀鈴赤手空拳,以一敵二,數招過後,已是遠居下風,但她早已忘卻生死之事,每遇險招,便施展出與對方同歸於盡的招式,逼得對方不得不回招自救,是以一時間還可勉強支持。但此等打法,卻是最為吃力之事,縱是武功再強之人,也難持久。

  慕容飛是何等人物,相搏數招,已然瞧出田秀鈴的弱點,長劍一旋,縱聲長笑道:“再打下去,累也累死了他,你我何苦急著搶攻?”

  田秀鈴暗咬玉齒,轉身一招星移斗換擊了出去,正是與敵同歸於盡的招式。但是她轉身之間,目光突然觸及了棺木中的任無心,剎那間,她只覺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暗暗忖道:“我若死了,他又如何?只怕──只怕他屍身都難以保全了。”一念至此,只覺心如刀絞,忽然大喝一聲:“住手!”身形急退了三尺。

  那獨臂人凝望著她的身法,目光中竟充滿了矛盾與痛苦之意,似是心中正有著一些難以解決之事,此刻聽她一聲大喝,神情不禁一怔。慕容飛與那黑衣人冷笑一聲,齊地住手,左右分立在田秀鈴身側,截斷了她的逃路。

  慕容飛冷笑道:“你若要不戰而降,倒也不失為聰明之舉。”

  田秀鈴銀牙都已將咬碎了,顫聲道:“我此刻若要逃走,你倆人也無法追得上我,是嗎?”

  慕容飛目光轉處,只見祠堂四面,窗戶頹敗,看她飄忽的身法,若是穿窗而出,自己實無追及的把握,沉吟了一陣,冷冷道:“不錯──”忽又仰天大笑一陣,接道:“但任無心卻是萬萬逃不走的。”

  田秀鈴道:“不錯,他──他已不行了,但你們若肯放過他,我便不逃,聽憑你們將我發落。”

  慕容飛仰首狂笑道:“可笑呀可笑,你算什麼,竟要以自己來換取任無心的生命,十個你也抵不過任無心的一根手指。”

  田秀鈴暗咬銀牙道:“你──你可知道我是誰?”這句話她似是費了許多氣力才能說出,只因她本不願瀉露自己的身份。因此時此刻,她實已束手無策,企望自己若是說出身份,或可能換取任無心的生命,亦未可知,情急之下,只有姑且一試了。

  慕容飛果然呆了一呆,繼爾哈哈一笑道:“你是誰?莫非你也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田秀鈴胸膛一挺,神色立刻變得凜然不可侵犯,一字字緩緩道:“我便是──”我便是這三個字,方自出口,突聽耳畔竟響起了一陣奇異之聲。

  這語聲輕微柔弱,飄渺飄忽,但卻有如細抽長絲,連綿不絕,正是傳音入密之內家絕學。一字字在她耳畔說道:“這兩人縱然將你擒去,也萬萬放不過任無心的!”

  田秀鈴微微一怔。目光四轉,只見風吹燭動,殘窗輕曳,祠堂內外,並無突然現身之人。只有那獨臂怪客,仍卓立在屋角。她心頭不禁大是驚奇,暗驚忖道:“這獨臂之人,莫非也是隱跡風塵的內家高手?這語聲難道是自他口中發出來的?”心念一轉間,只聽這語聲又自緩緩道:“老夫昔年發下重誓,絕不與世人動手相搏,是以此刻也不能出手相助於你,但天助自助之人,你為何不再放手與他兩人相搏,焉知絕無致勝之機!即便落敗而死,也該死得堂堂正正,一無遺憾。”

  田秀鈴只覺心頭一股熱血上湧,神色一凜,大聲道:“謹遵前輩教訓!”

  慕容飛與那黑衣人本在等她說出自己的身份,此刻不禁齊地呆了一呆,脫口喝道:“你究竟是誰?在對誰說話?”

  田秀鈴厲聲大喝道:“你死!”聲發掌發,出手一舉直取慕容飛胸膛。慕容飛長劍一展,封住了她的掌勢,怒喝道:“好啊,方才原來使的是緩兵之計,大爺們就容你多喘口氣,又有何妨?”幾句話功夫,已急風般攻出七劍。

  田秀鈴掌勢尋找劍隙,屹立中流,寸步不退。突聽黑衣人一聲冷笑,一縷銳風,斜擊而來,直點田秀鈴左肘曲池大穴!鞭劍夾擊,片刻間,田秀鈴便又落在下風。她心頭暗嘆一聲,忖道:“無論如何,今日我總算能與任無心死在一處了。”雙掌斜分,方待施出一招“搏龍擒鳳”,右掌直點慕容飛持劍之腕脈,左掌迴旋,反抓那黑衣人之鞭梢。

  那知就在這剎那之間,她一招還未施出,突聽耳畔有人輕語道:“不可使‘搏龍擒鳳’。”田秀鈴呆了一呆,頓住掌勢,那人又已說道:“‘蓮台拜佛’,‘斜走七星’,‘直搗黃龍’。”

  這“蓮台拜佛”一招,守而無攻,“斜走七星”更是退敗之式,但第三招“直搗黃龍”,卻是猛攻之勢。三招性質,迥然不同,本難連綿施出,何況這“蓮台拜佛”一招,本來只能對付一人,此刻鞭劍夾攻之下,若是施出此招,實是凶多吉少。若是換了常人,在此生死存亡,懸於一線的危急之時,怎肯隨意聽從他人之言,施出這有敗無勝,莫名其妙的三招。但田秀鈴此刻已不再顧及生死勝負。竟毫不遲疑,雙掌回收,雙膝微曲,合掌當胸,使的正是一招“蓮台拜佛”之式。只見眼前光華閃動,耳畔風聲急響。

  慕容飛與那黑衣人一劍一鞭,那般凌厲的攻勢,果然俱未粘到她一片衣袂,俱都堪堪自她身畔擦過。但這時她這“蓮台拜佛”之勢,仍是守而無攻,去路似已全為對方封死,那裡能跟著施出“斜走七星”。田秀鈴方自暗驚,突聽慕容飛冷笑叱道:“你這是找死!”長劍夾風,劍風雖然激厲無儔,但劍身直擊,左下方便微微露出一絲空門。

  田秀鈴大喜之下,腳步微錯,便已自對方劍風中竄了出去,正是一招“斜走七星”,慕容飛那招“毒蛇尋穴”方自施出,她已繞到慕容飛身後。那一招“毒蛇尋穴”,乃是出劍前攻,後心空門大露。他本以為這一劍之下,對方前路被封,後路被擋,實已無法避過。那知田秀鈴竟在間不容髮的剎那之間,使出了那一招本來萬萬無法施出的“斜走七星”,不但由死而生,而且反客為主。

  他大驚之下,田秀鈴第三招“直搗黃龍”已跟著使出,慕容飛那裡還躲得開。只聽砰的一聲,他後心已被田秀鈴雙掌擊中,口吐鮮血,撲地而倒!田秀鈴一招得手,心頭怦怦跳動,連自己都未想到能如此輕易得手。那黑衣人更似駭得呆了,呆呆地怔了半晌,突然大喝一聲,揮鞭撲來。

  他驚駭之下,亦已使出了拚命的招式。田秀鈴信心已生,又待施出一招三環套月一招三式,節節搶攻而上。那知剎那間,她耳畔竟又響起了那神秘的語聲,沉聲道:“不可使三環套月,先避他三招再說。”田秀鈴自然依言頓住掌勢,避了三招。但心頭卻忽然一驚,這神秘的語聲,不但能窺破對方的招式,令自己佔得先機。竟還能將自己將施未施的招式,先行喝破。但自己所使的招式,卻乃是南宮世家之秘傳,江湖中從未得見,此人怎會知道?心念一閃,三招已過。

  那語聲道:“斜走偏鋒,鳳凰展翅,雙風貫耳。”這前兩招猶自罷了,但第三招雙風貫耳,卻是近身而搏的招式,那黑衣人長鞭在手,怎容田秀鈴近身施出這一招來!

  田秀鈴心頭又不禁大是驚異,但腳下卻不由自主,斜走偏鋒,滑向黑衣人左側。黑衣人大喝一聲,鞭勢回施,風捲落葉,猛地抽向田秀鈴左肩。田秀鈴身子還未站穩,雙掌便已施出鳳凰展翅之勢,左掌恰巧迎上了黑衣人的鞭梢,她乘勢一抓,便已將鞭梢捏在掌中。黑衣人大驚之下,身形一轉,便已面對著田秀鈴。

  田秀鈴再不遲疑,左掌雖捏著鞭梢,但雙掌已斜分而起,左右劃了個半弧,合擊而來,恰巧又將那一招本自明明無法施展的雙風貫耳施了出來。黑衣人一聲驚呼還未喊出,只覺耳畔嗡的一聲銳響,頭腦已被田秀鈴生生擊碎,鮮血飛濺間,他身影便已倒臥在慕容飛屍身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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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發表於 2019-2-25 14:48:39 |只看該作者
一三四

  田秀鈴呆呆地木立當地,心頭亦不知是驚是喜。只覺方才那一場搏鬥,直如做夢一般,自己竟能在片刻之間,反敗為勝,三招兩式,便擊斃兩個武林一流高手,當真令人難以相信此乃真實之事。

  轉目望處,那獨臂人已自室角陰影中移動而出,一雙銳利的眼神,正瞬也不瞬,凝注著她。目光中竟帶著奇異之色,令人也看不出是驚、是喜,抑或是傷感,是悲痛,還是憐惜。田秀鈴直被他如此奇異複雜的目光,看得情不自禁,垂下頭去,芳心之中,微生驚駭,略一怔神,道:“方才可是前輩惠於指點?在下──”

  獨臂人目光仍然遇視著她,嘴角微泛笑容,接口道:“不錯!”

  田秀鈴輕輕嘆了口氣,躬身道:“前輩救命之恩,在下真不知該如何相謝。”

  獨臂人又自凝目望了她兩眼,忽然大笑道:“謝什麼?你只要莫將老夫趕出去,也就是了。”

  田秀鈴垂頭一笑,嬌靨上不禁微微露出嬌紅之色,道:“在下有眼不識高人,前輩──”

  獨臂人忽然頓住笑聲,微一擺手,打斷了她的話頭,大聲道:“你今年多大了?”

  田秀鈴聽他問得奇怪,不禁又為之怔了一怔,道:“在下──在下──”

  獨臂人道:“可是屬虎的?”

  田秀鈴本不應說出自己年齡,此刻隨口道:“不錯!”

  心頭忽又一動,暗奇忖道:“此人為何如此關心我的年紀,這倒怪了!”忍不住抬眼望去,只見獨臂人眉宇間雖似滿溢著淒涼黯然之意,但胸膛起伏,又似極為激動,口中喃喃道:“果然不錯──不錯──”

  田秀鈴越看越是驚奇詭異,木立當地,也不知該如何答話。

  那獨臂人有如呆了一般,茫然自語了半晌,又自抬起頭來,瞧了田秀鈴幾眼,黯然笑道:“你很好──很好!只是武功失之柔弱,還需再多練練。”

  田秀鈴強笑道:“多承前輩指點,不知前輩高姓大名,可否見告?”

  那知獨臂人雙目凝注著遠方,卻生像完全沒有聽到她言語一般,呆呆出了一會神,忽又大聲道:“令堂大人,近年好嗎?”

  田秀鈴更是驚詫,睜大了眼睛,訥訥道:“還──還好!前輩你──你可是──”

  獨臂人大笑道:“老夫只是隨口問問而已,並不認得她。”他不住仰天長笑,似是要借這大笑之聲,遮掩了心中激動之情。

  田秀鈴只覺他每一句話,都問得奇奇怪怪,不禁睜大了眼睛望著他,一時也忘了說話。

  獨臂人仰天大笑了許久,忽然縱身躍到那棺木邊,道:“這任無心是你什麼人?”

  田秀鈴略一沉吟,強做笑容,說道:“乃是小人的公子──”

  獨臂人忽然回過頭來,怒喝道:“胡說!南宮世家子弟,豈有為人奴僕之理?”

  田秀鈴只覺一股寒意,直湧上來,身子微微一顫,道:“前輩怎會知道?”

  獨臂人似也呆了一呆,訥訥道:“老夫自然知道──”忽又仰天大笑數聲,接道:“世上之事,又有幾件瞞得過老夫?”

  田秀鈴長長嘆息一聲,道:“任無心與我情如兄弟,義共生死。”

  獨臂人垂首凝注著棺木中任無心死一般的面容,冷冷道:“真的是義共生死?”

  田秀鈴道:“不錯,前輩方才雖然救了我的性命,但──但任無心若是傷重不治,在下也──也只有相從於地下了──”說著說著,只覺悲從中來,不可斷絕,目中清淚,又自奪眶而出。

  獨臂人目光疑注著任無心,呆呆地望了半晌,忽然俯下身子,翻起任無心眼皮看了兩眼,又探他的脈息,仰首向天,默然無語。

  田秀鈴心中一動,脫口道:“前輩武功絕倫,醫道想必也是不錯的了?”

  獨臂人道:“不錯。”

  田秀鈴大喜道:“前輩看來,他──他的傷勢可還有救嗎?”

  獨臂人長長嘆息一聲,道:“此人平時積勞積瘁,體內早已伏下病根,只是仗著深湛的內功,勉力還可支持,是以外表也看他不出──”回身瞧了田秀鈴一眼,道:“我說的可對嗎?”

  田秀鈴黯然長嘆道:“前輩雖未目睹,但說來卻有如眼見一般。”

  獨臂人接道:“他此番中了別人一掌,若以他內功看來,本不致十分嚴重,怎奈他早已心力交瘁,此刻內外交攻,便是鐵打的漢子,也禁受不得。”搖首長嘆一聲,倏然住口不語。

  田秀鈴心頭一凜,宛如當胸被人擊了一掌,身子已不禁微微顫抖起來,目中更是淚如泉湧,一時之間。只覺雙膝發軟,踉蹌後退了兩步,顫聲道:“如此說來──他──他是無救的了?”

  獨臂人雙目一瞪,大聲道:“誰說他是無救了,有老夫在此,他怎會無救?”

  田秀鈴悲痛之中,忽又驚喜,這乍悲乍喜,情感的衝激,使得她身子再也禁不住,撲地跌坐地上,目中淚痕未乾,口中大喜道:“老前──前輩你──你老人家真的要出手救他?”

  獨臂人緩緩道:“老夫自能救得活他,但──”仰天一笑,接口道:“但老夫平生,從不願平白出手救人,若是救活了他,你又當怎樣?”

  田秀鈴流淚道:“前輩若是肯出手救他,便是要我赴湯蹈火,我也願意的。”

  獨臂人目光凝著,緩緩嘆道:“方才老夫救了你的性命,你看來並未十分感激,而老夫此刻還未見能救得活他,你已肯赴湯蹈火了,唉,看來他能交著你這樣的朋友。當真是幸運的很。”語聲頓處,微微一笑,接口道:“老夫救活了他後,只要你肯跪下叫我兩聲爹爹,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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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發表於 2019-2-25 14:48:50 |只看該作者
一三五

  田秀鈴呆了一呆,道:“就──就只是這一件嗎?”她做夢也未曾想到,這獨臂人提出之條件,竟是如此怪異,又是如此簡單。

  只見獨臂人仰天一笑,道:“不錯,就只這件事,你肯答應嗎?”

  田秀鈴破涕一笑,道:“前輩對我兩人,本已恩同再造,何況前輩之年齡:也本可做我爹爹了,莫說前輩只要我呼喚兩聲,便是要我呼前輩千聲萬聲,我也願意的。”當下翻身而起,便待拜倒。

  獨臂人揮手道:“且慢且慢,等老夫救活了他,你再拜也不遲。”突然伸出獨臂,笑道:“此刻你先替老夫挽起袖子。”

  田秀鈴喜出望外,舉手拭了拭面上淚痕,將他那隻破爛的衣袖,整整齊齊,扭了起來。獨臂人望著她為自己整理衣袖,眉宇間似又泛起一陣悲愴之意。過了半晌,方自輕嘆一聲,道:“過去加添柴火,莫要使火堆滅了,也莫要回過頭來,天亮起來,老夫便將活生生的任無心交給你。”

  田秀鈴只覺心中充滿感激之情,只是喉頭哽咽,反而說不出話來。躬身一禮,轉過身子,蹲在火堆旁,默默地添加柴火。只聽身後傳來一陣陣輕微的響聲,接著是一連串骨節響動聲,密如珠炮,歷久不絕。忽然間,所有聲息,俱不再聞,身後竟變的死一般寂靜。夜色越來越深,寒風吹窗,吱吱作響,寒意也越來越重,但田秀鈴身後,仍然寂無聲響。

  她心頭突覺一凜,忍不住機靈靈打了個寒噤,暗暗忖道:“這獨臂人行蹤這般奇詭怪異,與我本是萍水相逢,我先前亦未對他有恭謹之態,多禮之言,他為何要如此善待於我,這──這一切莫非只是他用出的手段不成,為的只是要殺害任無心,此刻他或許已將任無心劫走,或是殘害而死──”一念至此,她忍不住便要回頭去望上一眼,但心念轉處,又不禁暗嘆忖道:“以他的武功,要加害我等,豈非易如反掌,又何必用這些手段,人家如此相待於我,我豈能懷疑於他──”暗咬銀牙,加了塊木柴,立下決心,絕不回頭。

  但她越是不願對那獨臂人有懷疑之心,心中的疑難便越多,她越是立心絕不回頭,便越是忍不住要待回頭去望上一眼。要知事不關己,自是安閒,若是關心太甚,誰都難免要患得患失,心緒大亂。田秀鈴縱是聰慧絕頂之人,也未能例外。一時之間,她心頭當真是充滿了痛苦與矛盾,不知不覺間,將掌中木柴,搖得片片碎裂。但是她終於忍住未曾回頭。

  焦急等待中的時光,似是過得份外緩慢,凝目望處,祠堂外風雨已歇,遠處東方,已微微露出一絲魚青之色,群山之巔,已現曙光。突聽身後傳來一陣呻吟喘息之聲。那呻吟聲似是發自任無心,而那喘息之聲,赫然竟是那獨臂人發出來的。田秀鈴雙眉微皺,心頭大是驚異。只聽那呻吟喘息之聲,延續了許久,呻吟越來越見微弱,那喘息之聲卻越來越見粗重。忽然間,只聽那獨臂之人一聲大喝,喝聲有如霹靂般震人耳鼓。

  田秀鈴心頭又一震,獨臂人已大聲喝道:“好了!回過頭來吧!”

  話聲未了,田秀鈴已翻身躍起。轉身望處,只見那獨臂人立在棺木之畔,身上衣衫,竟已被汗水濕透,額上已佈滿了黃荳般大小的汗珠,胸膛不住起伏,猶在喘息。趕上一步望去,棺中的任無心,雖仍緊緊閉著雙目,但呼吸已自甚是安適均勻,看來有如熟睡一般,探手摸去,掌心也有了溫熱。

  田秀鈴知道那獨臂人方才顯然不惜損耗自身功力,來為任無心療治傷勢,此等捨己救人的俠義之情,使得田秀鈴喉頭又為之哽咽難語。她心中雖在為任無心復生而驚喜,但對那獨臂人之感激,更是難以言喻。忽然伏身拜倒在地,顫聲道:“前輩大恩大德──”

  獨臂人雙目一張,大聲道:“你怎地還要以前輩兩字呼喚於我?”

  田秀鈴目中充滿驚喜感激之淚珠,淚眼模糊間望去,只覺眼前這衣衫褸襤,形容醜怪的殘廢之人,當真比世上任何男子都要崇高偉大,自己若能做此人的女兒,當真可算是今生最最光榮之事。當下反手一抹面上的淚珠,伏身喚道:“爹爹,爹爹──”她這兩聲呼喚雖然輕微,但呼聲卻當真乃是發自內心,絕無絲毫勉強之意。

  獨臂人呆呆地望著她,有如鷹隼一般的雙目之中,似是也自隱隱泛起了淚珠,口中喃喃低語,似在說道:“兒子,兒子──今日我終於聽到你的呼聲了──”

  忽然仰首大笑數聲,獨臂向天揮舞,嘶聲大呼道:“我好高興──我好高興。”

  田秀鈴抬起頭來,大驚道:“爹爹,你──”

  獨臂人仍自大笑著道:“我好高興──”飛起一足,將那酒葫蘆踢出門外。他魁偉的身形,亦自凌空翻了個身,追著那酒葫蘆,嗖地掠出門去。他雖是殘廢之人,但身法卻快如閃電。

  田秀鈴大驚躍起,追到門外,只聽四面群山回應不絕,似乎都在大笑著高呼:“我好高興,他終於喚了我爹爹──”

  但淒涼的曉色中,那神奇的獨臂人與他那朱紅的酒葫蘆,卻早已失去蹤影。田秀鈴遙望群山,呆呆地怔了半晌,目中突又流下淚來,顫聲低語道:“爹爹,我──我連你老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老人家便去了嗎?”

  四山回應寂絕,又不知過了多久,她方自緩緩轉過身來,緩步走到棺前。任無心睡得仍然十分香甜,田秀鈴怎忍驚動於他,流淚低語道:“你的確該好生睡睡了。”倚著棺木,斜坐了下去。

  火光未滅,閃動的火焰,烤得她微生暖意。她忽覺一陣濃厚的倦意襲來,眼皮變得十分沉重,不禁緩緩合起眼簾,斜坐在棺邊,聽著任無心安詳的呼吸,她也漸漸入睡了。

  陰霾密佈的蒼穹,竟漸漸露出陽光。伏屍在地上的慕容飛,突然悄悄移動了一下身子,側首偷偷望了一眼。田秀鈴也未想到事變又生,慕容飛竟未被她一掌震死。連日的勞累下,她此刻睡得更沉,嘴角帶著一絲微微的笑意,似是正在做著好夢。而此刻,慕容飛已悄悄爬了過來。他嘴角卻帶的是一絲獰笑,目中更充滿了殺機,一分分,一寸寸,爬向田秀鈴。田秀鈴睡得仍沉,棺木中任無心的睡意,也仍然十分均勻。

  慕容飛手掌已觸及那柄長劍,漸漸抓起了劍柄。門外陽光滿地,已曬乾了昨夜的雨水。田秀鈴夢中帶笑,睡得更甜。慕容飛手掌緊緊捏著劍柄,撐著長身而起,充滿殺機之目光,望瞭望田秀鈴,又望瞭望棺木中的任無心,似是未能決定先向誰下手!他只覺掌中長劍,似是十分沉重,知道自己雖然僥倖未死,但真力卻已所剩無幾,這一劍刺下,是否能致人死命,已成疑問,能否在剎那之間將兩人一齊在睡夢中刺死,更無把握。是以這一劍究竟是先刺向誰人,便成了他心中絕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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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6 12:07:48 |只看該作者
一三六

  只見任無心鼻息沉沉,胸膛起伏,果真是未曾身死的模樣。他這一劍若是先向田秀鈴下手,任無心醒了,他還能逃得走嗎?他這一劍若是先向任無心下手,田秀鈴醒了,又當如何?一時之間,慕容飛心頭當真是左右為難,這一劍竟刺不下去。他雖是凶險狡猾之人,卻無當機立斷之心。竟生生將大好機會錯過。

  他這一劍若是毫不遲疑,便向田秀鈴下手。任無心重傷方愈,氣力尚未恢復,怎會是他敵手?但良機稍縱即逝。陽光穿窗而入,映照在慕容飛掌中斜舉著的長劍之上,劍鋒反光,映上田秀鈴雙目。閃光耀眼,田秀鈴只覺雙目一陣刺痛,霍然張開了眼來。眼簾方開,便瞧見了身前那面帶獰笑,高舉長劍,鬼魅般的人影!慕容飛驚喝一聲,長劍直刺而下。

  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之間,田秀鈴和身一滾,滾開了數尺。左肩雖被劃破一道血口,但卻已避過要害之處。慕容飛一劍不中,還待追擊,怎奈心雖有餘,力卻已不足。回身一劍划去,劍尖不住顫動,顯然毫無力道,那裡還能傷人?田秀鈴驚惶之下,雖然閃避不及,但她不退反進,微一側身,左手奮力一拂,拍出一股潛力,人卻已從那顫動的劍光之中,閃穿過去。這等奇奧之學,正是南宮世家秘傳救命三招,舉世也沒有幾人能夠破解。慕容飛微微一怔,田秀鈴已到身側,右手連綿而出,直向慕容飛左胸乳穴、玄機兩處大穴拍出。慕容飛右手長劍,早已被她一拂之勢盪開,左臂更早已齊根而斷,此刻眼見田秀鈴一掌拍來,那裡還能閃避,情急之下,忽然觸動靈機,大喝道:“且慢!”

  田秀鈴手掌已按在他玄機大穴之上,含勁未吐,沉聲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慕容飛知道自己生命已捏在對方手中,額上汗珠滾滾而下,索性拋去了掌中長劍,忽然大喝道:“五夫人,你道我當真不認得你嗎?”他暗思對方武功身法,那般怪異奇詭,正如傳聞中南宮世家的武功一般。又想起耳中隱約聽來,有關五夫人田秀鈴之事,情急生智,忽觸靈機,暗道:此人或者便是五夫人喬裝改扮亦未可知。一時感觸,便衝口而出,事實上,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猜的究竟有幾分把握。

  但田秀鈴聽得這一聲大喝,身子卻不禁一震,按住對方的手掌,也微微顫抖起來。慕容飛心頭暗喜,知道自己猜的不差,當下心念又轉了幾轉,大笑道:“總算夫人鴻運當頭,教在下終於認出了夫人的真面目,否則──”故意搖頭一嘆,閉口不語。

  田秀鈴忍不住問道:“否則怎樣?”

  慕容飛哈哈大笑道:“否則慕容飛固難逃夫人掌下,夫人你只怕也抱恨而終了。”

  田秀鈴變色道:“此話怎講?”

  慕容飛嘿嘿冷笑了兩聲,仰面向天,冷笑道:“夫人若是要聽這段隱秘──嘿嘿,嘿嘿──”口中只是冷笑,再也不說下去。其實他心中那裡知道什麼隱秘,此刻心中正在連連運思,要想出一件足能要挾田秀鈴之事。

  田秀鈴五指加勁,在慕容飛玄機上一按,怒道:“你說不說?”這玄機大穴,乃是人身三十六要穴之一,平時被人輕輕一觸,已是痛楚不堪,何況此刻田秀鈴掌含內勁。出手又極有分寸,雖按在此等死穴之上,但只要他痛苦,並未使他暈死過去。

  慕容飛果然疼得滿頭冷汗,但仍然咬緊牙關,嘿嘿大笑道:“說是自然要說,但卻無這般容易。”要知他心性陰險、深沉,知道這一句話,便可決定自己生死。自己若是輕易說出,對方必不相信,自己若是故意不說,反而會使得此事加多幾分真實性。是以他雖然身遭巨痛,但仍咬牙不說。

  他越不說,田秀鈴心中果然越是懷疑,越是想聽。左手急伸,捏住了慕容飛右臂曲池大穴,厲聲道:“你還不說嗎?”慕容飛只覺一陣難言的痛楚,由手臂直鑽心頭,當真是酸、麻、疼、痛兼有,目中已不覺疼得流下淚來,口中仍是嘿嘿冷笑不絕。

  田秀鈴暗暗忖道:“他寧可忍受這般痛苦,也咬牙不言,想來這隱秘必定關係甚大。”一念至此,手掌又自加勁,厲聲道:“你若再不說,我先擰斷你這條手臂。”

  慕容飛故意做出忍痛不過之態,顫抖著長嘆一聲,道:“夫人請──請放開手掌──”

  田秀鈴冷笑道:“不怕你不說──”五指微鬆,但手掌仍不離對方要穴。

  慕容飛長嘆道:“夫人此番背叛了南宮世家,果然是膽大包天,但夫人就不怕太夫人的手段,能使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嗎?”

  他在南宮世家屬下已久,目觀耳聞,也有不少,此刻這句話,雖也是衡情度理,猜測之言,但卻正說到田秀鈴心中要害之處。她心頭一凜,暗驚忖道:祖婆在我等體內暗下的毒藥,只怕絕不會要我等一死便罷了,以她的心性,想必是要我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忍受了千般痛楚,萬般折磨,才算罷了。心念一轉,又忖道:“但此等下毒之事,就連我等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這慕容飛卻又怎會知道其中隱情?”她口中雖未說話,但神情卻已無異默認。

  慕容飛是何等人物,察言觀色,已知對方隱情,當下長嘆一聲,接道:“縱然夫人此番已抱定必死之心,但心中若是還有心事未了,人便先死,豈非死不瞑目。”

  田秀鈴心頭又一凜,脫口道:“你怎地知道我還有心事?”

  慕容飛仰天長嘆道:“情天多恨事,生死兩不知──唉,生死茫茫──生死茫茫──”

  田秀鈴暗驚忖道:“莫非連我那──我那夫婿之事,他都知道了?”當下脫口又道:“你知道他還未死?你知道他在那裡?”

  慕容飛故意變色道:“他──他──他的事,在下怎會知道?”

  田秀鈴冷笑道:“你既已知道,又何苦故意做出此等神態!”

  慕容飛接口說道:“但是他──唉!在下若是說出了他的事,唉──”他看來雖似吞吞吐吐,不敢盡言,其實他根本不知道田秀鈴口中的他,究竟說的是誰,只是在故意閃爍其言,要套出田秀鈴的話來。

  田秀鈴果然大聲道:“江湖中雖然俱都傳言他已身死,但我卻總是不信,你若能說出他的下落,我──我便饒了你的性命。”

  要知她雖然聰慧絕頂,但究竟初入江湖,怎知江湖中的陰險詭詐。慕容飛說的雖都是模棱兩可,似是而非之言,但聽在田秀鈴耳裡,卻恰巧說中了她的心事,心情激動之下,便在無意間洩露了自己的機密。

  慕容飛見自己三言兩語,便套出了對方心中隱情,不禁暗暗得意,忖道:“原來她口中的他,說的便是她的夫婿,原來她只當她夫婿,至今未死。”當下心念數轉,面上神情,忽面皺眉長嘆,忽而俯首沉吟,一剎那之間,竟換了數種表情。

  田秀鈴望著他面上的神色,忍不住逼問道:“你聽到我的話了嗎?”

  慕容飛終於長長嘆息一聲道:“夫人還是殺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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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田秀鈴怔了一怔,冷笑道:“我祖婆手段厲害,姑娘我也未見是面軟心慈之人,你若不說出實話,我自也有手段,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慕容飛似是吃了一驚,顫聲道:“在下但求速死,實也不敢說出公子的──的療傷之地。”

  田秀鈴只覺耳釁轟然一聲,亦不知是驚是喜,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顫聲道:“什──什麼?你竟知道他的藏身之地?”

  慕容飛苦著臉道:“太夫人知道江湖中若得知公子未死之事,必將造成極大的動亂,是以便將公子送至一處極為隱秘之地,療養傷勢,此事連在下在內,也不過只有三五人知道,但凡是參與此事之人,均曾發下重誓,若是洩露機密,便當受千刀剮肉,鹽水浸骨之苦,在下縱有天膽,也不敢說出來的。”

  田秀鈴越聽越是激動,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嘶聲道:“你若不說,我此刻便要你受那千刀剮肉,鹽水浸骨之苦,你若說出來,還有逃生之望,如何抉擇,你不妨仔細考慮考慮。”

  慕容飛知道她已將自己之言,深信不疑,心頭不禁狂喜,但面上卻更是做出愁苦之色,顫聲道:“在下此刻縱然說出,夫人也未見能相信的。”

  田秀鈴道:“不錯,我還要你將我帶至他藏身之處,等我見著他後,必定不再難為於你。”

  慕容飛道:“在下又怎能信得過夫人?”

  田秀鈴道:“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但只要你此言非虛,我也必不相欺於你。”

  慕容飛垂下了頭,心中似是十分痛苦矛盾,過了良久,方自長嘆一聲,道:“在下縱能冒死帶領夫人前去,但任無心──唉!若有任無心同行,在下寧可此刻受苦,也不願來日去受再大的活罪了!”

  田秀鈴心房怦怦跳動,心中更是充滿痛苦矛盾。她此刻反出南宮世家,本就是為了要去見她那名義上的夫婿一面,了卻自己心事。但此刻若是要她拋下任無心而去,卻更是萬萬不能。

  只聽慕容飛道:“夫人若是不能拋下任無心獨行,此刻刀劍俱在地下,但請夫人動手便是。”

  田秀鈴柔腸百折,轉首望去,只見任無心鼻息沉沉,睡得仍極香甜。她知道這正是重傷方愈之人,必有的現象,任無心此刻正要借此安甜的睡眠,恢復體力生機。那獨臂異人療治了任無心的傷勢之後,想必也已點了他的睡穴,讓他能安心大睡。心念數轉,忽然沉聲道:“你不能帶任相公同行,可是為了不願讓他得知其中隱秘?”

  慕容飛本就想不出什麼充足的理由,拒絕任無心同行,只是生怕任無心窺玻他的破綻而已,此刻聞言立刻應聲道:“不錯,此事其中之隱秘,是萬萬不能讓任無心知道的。”

  田秀鈴道:“既是如此,一路上我都可點住任相公睡穴,讓他好生睡著,那麼,無論什麼隱秘,他也不會聽到見到了。”

  慕容飛微一沉吟,長嘆道:“在下生死俱已操在夫人手中,還有什麼話說。”

  田秀鈴忽然鬆開手掌,轉向棺木旁,眼角卻在留意著慕容飛的動靜,只要他稍生逃生之意,便無論如何,也要將之先斃在掌下。那知慕容飛早有成竹在胸,更知道以自己此刻體力,絕對無法逃生,是以垂手木立,動也不動。

  田秀鈴心念一轉,突又忖道:“他若是要我出山而行,此中便必有奸謀,說不定乃是故意要將我誘至南宮世家七十二地煞的手中──”一念至此,故意淡淡問道:“你我該從那裡走?”

  慕容飛道:“這個──”心念一閃,亦自暗暗忖道:“我若要她出山東行,她必定要想到我乃是要將她誘至南宮世家的羅網之中──”當下沉吟道:“大夫人已在四面道路伏下眼線,你我出山,必被發現。”

  田秀鈴冷冷道:“若是被她發現,於你豈非大大有利?”

  慕容飛暗罵道:“好個刁滑的丫頭。”口中卻長嘆道:“你我若是被他人發覺,只怕不等別人前來援救,在下便要死在夫人掌下了。”

  田秀鈴冷笑道:“你倒聰明的很,既是如此,為了你自己的性命,你也該小心些。”

  慕容飛苦笑道:“幸好公子療傷之地,乃是在甘肅境內亂山之中,由此西去,小路極為荒僻,夫人只要小心些,想必便不致被人發覺了。”他胡亂說了個地方,那知卻恰巧與任無心所去的目的之地同一方向。

  田秀鈴暗喜忖道:“這倒巧得很,我也不必繞路了。”當下再無懷疑,舉掌又拍了任無心之睡穴。

  要知她若帶著任無心西行而去,一路上仍難免要被敵人發現蹤跡。但此番有了慕容飛帶路,他為了自己生命安全,便必定不敢讓田秀鈴行蹤被人發覺,便必定要加意躲避南宮世家之眼線。只因田秀鈴若是被人發覺,便必定先取他之性命。

  此事如此演變,只可雲巧中之巧,似是冥冥中早有安排,只是此刻,田秀鈴與慕容飛,誰也不知道此中的巧妙之處。

  只見田秀鈴俯身抱起了任無心,緩步走到慕容飛面前,手掌突然飛起,一連拍了慕容飛將台、期門、章門、白海四穴。她出掌雖然迅快,但力道拿捏,極是輕微,雖連點了慕容飛四處穴道,僅是使他真力盡失,腳下卻仍可走動。慕容飛苦笑一聲,道:“在下已受夫人掌傷,夫人縱不下手點我穴道,在下也是無法逃走的。”

  田秀鈴冷冷道:“廢話少說,只管在前帶路。”言語之中,慕容飛早已當先向外走出。他真力委實已大為受損,再加以穴道被點,此刻體力已與常人無異。只見他腳步踉蹌,勉力前行,走了一個時辰,也不過只走出了四五里地。

  田秀鈴見他汗透重衫,氣喘漸劇,知道他並非裝假,倒也不便催促於他,走到山路艱險之處,還不時伸出手來,助他一臂之力。其實田秀鈴自身又何嘗不是疲乏已極,只是仗著心頭一股熱血,勉力前行。又走了段路途,突見慕容飛向左疾行數步,俯下身子,在地上不住挖掘起來。

  田秀鈴皺眉道:“你若是要玩什麼花樣,便是自尋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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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6 12:08:09 |只看該作者
一三八

  話未說完,只見慕容飛微微一笑,已自地下掘出了七八個龜蛋,此人畢竟久走江湖,竟能在此等荒僻寒山,冰天雪地中尋得食物,田秀鈴只有自嘆不如,暗道:“若是沒有此人同行,只怕我便得挨餓了。”

  思忖之間,慕容飛已取出火摺,燃起一堆野火,將那龜蛋煨熟。兩人吃了些龜蛋,嚼了些岩石間的積雪,頓覺體力大增。田秀鈴微微一笑道:“謝謝你了。”

  慕容飛道:“不必不必!”又自向前走去。此番走得雖然輕快,但走到黃昏時,也不過多走了十二三里路。但見四山蒼茫,寒意又重,前面卻現出了一條窄路。

  田秀鈴暗中嘆了口氣,忖道:“幸好荒山有路,否則黑夜中如何前行?”

  那知她思念還未轉完,慕容飛凝目在道旁的草叢間望了半晌,竟繞開這條道路,走向荒山。田秀鈴沉聲道:“你要到那裡去?”

  慕容飛乾笑一聲,道:“那草叢之中,正有南宮世家留下的暗記,你我若是走上那條窄路,只怕不出一里,便要被他們發覺了。”

  田秀鈴心頭一凜,暗暗忖道:“幸好此人未死,幸好有他帶路,否則我怎走出去?”當下對慕容飛,不禁又減去幾分懷疑之心。

  她卻不知道慕容飛這樣自私之人,將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麼都重,若是要他犧牲自己,無論有什麼代價,他都是萬萬不肯的。此刻他一心只想自己逃生,別的事都已不放在他心上,南宮世家之成敗,他早已完全不管了。只走到夜色瀰漫天地,田秀鈴尋了個山坳避風之處,先點了慕容飛穴道,再將任無心好生安置下,自己才胡亂打了個盹。

  第二日清晨,便啟程西行。一路上全靠慕容飛尋找食物,躲避追蹤。這樣走了三日,田秀鈴縱是鐵打的心腸也不禁軟下了,對慕容飛的防範,也漸漸疏忽。這一日走出大散關,已至甘肅邊境,當晚便在城郊尋了個荒祠歇下。這時慕容飛已是瘦骨支離,不成人形。田秀鈴亦自憔悴不堪。只有任無心終日沉睡,落得安靜。

  田秀鈴見了慕容飛神情,不禁生出惻隱之心,嘆道:“今夜我暫不點你穴道,你好生睡一覺吧!”要知穴道被點,雖能沉睡,但全身肌肉不能放鬆,只能恢復神智,卻不能恢復肌肉疲勞,是以像任無心此等情形,被點睡穴,極是有用。而慕容飛奔行多日,體力上的勞累,卻非穴道被點後的睡眠可以恢復。

  只見慕容飛面色微變,似是心中十分感激,口中卻苦笑道:“在下若是睡了,夫人豈非無法成眠?”

  田秀鈴嘆了口氣,道:“你只管好生睡吧,莫要管我。”

  慕容飛沉吟半晌,目中忽然流下淚來。

  田秀鈴大奇道:“你哭什麼?”

  那知慕容飛竟又翻身拜倒,流淚道:“在下該死,在下欺騙了夫人。”

  田秀鈴大驚道:“什麼?莫非你──你並不知道他的藏身之地?”

  慕容飛搖頭道:“這個在下怎敢相欺,只是──只是──”忽然探手入懷,取出了一隻碧綠的玉瓶,接道:“在下一見夫人之面,本該便將解藥取出,只是在下存有私心,是以將它一直藏了起來,但──但夫人對在下如此寬厚,在下實在再也不忍隱瞞夫人了。”

  田秀鈴動容道:“這是什麼解藥?”

  慕容飛嘆道:“太夫人早已算定,夫人你的毒發之期,便在這三五日間,是以令我等把解藥帶在身邊,見著夫人時便立刻送上。”

  田秀鈴目光一轉,冷笑道:“我既已背叛了她,她只恨不得見我受盡苦楚而死才甘心,又怎會令人將解藥送來救我?”

  墓容飛黯然道:“是了,太夫人正是要眼見夫人受盡折磨苦痛而死才甘心,夫人若是死了,她老人家豈非見不著夫人的死時之痛苦。”

  田秀鈴呆了一呆,垂首嘆道:“想不到她真的如此恨我。”

  慕容飛道:“這解藥能將毒性延遲發作一年,在這一年之中,大夫人必定要將夫人生擒活捉,只因太夫人深知我等之力,絕難生擒夫人,是以才有此舉,但夫人能延長一年壽命,也可了卻了心事,總比此刻就毒發身死,要好的多了。”

  田秀鈴凝目瞧了他兩眼,夜色之中,只見他面上淚痕未乾,似是一片真誠,話也說得合情合理,當下暗暗忖道:“看他近日來的舉動,倒不似十分奸惡之人,何況他若要騙我,也不該用此等愚蠢之策。”

  一念至此,接過翠瓶,啟開瓶塞嗅了嗅,只覺一股異香撲鼻。要知她生長南宮世家之中,對天下毒藥,大半已有認識,此刻一嗅之下,便知此翠瓶之中,裝的絕非毒藥。但是她仍未泯懷疑之心,又自暗忖道:“是了,我不如令他先將瓶中之藥物,吃下一半,瓶中裝的若是毒藥、迷藥,他便要先中毒而倒。”一念至此,冷冷道:“此瓶中裝的若是解藥,便是萬萬無毒的了。”

  慕容飛道:“想來自當如此。”

  田秀鈴冷笑道:“既是如此,你不妨先將瓶中藥物,吃下一半試試。”

  慕容飛微一沉吟,慨然道:“在下為了取信夫人,瓶中縱是毒藥,也要吃下去的。”當下接過玉瓶,倒出了一半藥物,仰首吞下了。

  田秀鈴目光瞬也不瞬,凝注著他,見他果然將藥物吞下,並無一絲作偽。心下又信了幾成,但仍然忖道:“普通毒藥,毒性發作,最慢也不過是兩三個時辰的事,我不如等他三個時辰再說。”當下沉聲道:“你先睡吧!過三個時辰,我再喚你。”

  慕容飛躬身道:“多謝夫人!”果然翻身臥倒,過不片刻,便呼呼入睡了。

  田秀鈴目不交睫,等了約摸三個時辰,將他喚醒,見他神采奕奕,毫無中毒的徵狀,不禁想道:“看來瓶中裝的縱非解藥,也絕非毒藥,何況我此刻縱然服下毒藥,發作也在他之後,此人將性命看得這般重要,絕不肯身冒此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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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6 12:08:19 |只看該作者
一三九

  她小心謹慎,想了又想,當真是步步為營,不敢有絲毫大意。但此刻想來想去,都覺此中絕無蹊蹺,於是打開瓶塞,將瓶中所剩藥物,盡都服下。

  夜色更是沉重,夜風也更寒冷。慕容飛縮在角落中,似在閉目假寐,其實卻在留意田秀鈴的動靜。田秀鈴服下瓶中藥物後,只覺四腳漸漸暖和,疲勞亦似剛剛恢復,通體上下,舒暢已極,不禁暗暗忖道:“看來這解藥之功,倒頗有靈效。”她本待稍覺體中有異,使立下毒手去點慕容飛之死穴,此刻見這解藥如此靈效,非但不再下手,反而笑道:“這解藥看來似乎還有醒神解倦之力,你若還覺疲乏,不妨再睡一覺。”

  慕容飛微微一笑,也不開口。田秀鈴也不再說話,盤膝端坐,正是要這解藥效力運行之際,運功調息。

  一時之間,她只覺全身血脈運行,越來越快,功力竟似也突然加深了兩分,心頭方自大喜,忽覺小腹中一股氣血,直向胸喉沖上。她心頭微微一驚,只見慕容飛笑嘻嘻地望著自己,那笑容竟似十分奇異,心中更覺不對,方待長身而起,那知四肢竟已軟綿綿地無從著力了。

  這毒性來得無聲無息,不但毫無跡象可尋,而且還令中毒之人舒服已極,最令人奇怪的是,慕容飛也曾服了瓶中藥物,為何卻無中毒之徵兆。

  田秀鈴驚怒交集,嘶聲喝道:“你──你敢──”雖然全力掙扎,也難長身而起。

  慕容飛已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夫人此刻雖然責怪在下,但等會兒舒服起來時,只怕又要感激在下了。”笑聲之中,充滿猥褻之意。

  田秀鈴心頭一寒,只覺心神漸漸蕩漾,綺念漸生,雙頰宛如火燒,體中血液奔騰,那種奇異的感覺,竟是她生平未有,不禁大駭道:“你──你用的是什麼──”此刻她雖然全力大喝,但所發之聲音,卻已是輕微細弱,宛如呻吟一般。

  她只望任無心能突然醒轉,但任無心睡穴被點,天亮前還是無法回醒的。

  慕容飛哈哈笑道:“平常的毒藥,怎能瞞得過南宮世家的五夫人,在下此番用的,乃是以千年鹿茸為主,配合南海麝香之精,再加上些海南異獸,春情發動時所遺下的聖水調製而成,功效靈著,妙用有方,有的女子,想吃還吃不到哩!”

  要知鹿茸一物,最是奇異,男子服下,於身體大有益助,但女子吃了,卻立即便要春情發動,難以自制。田秀鈴雖然生長在專制各種毒藥的南宮世家之中,但南宮世家五代守寡,家中自然絕無此等催淫之劑,自也未想到,世上還有男子吃了無事,女子吃了卻要銷魂蝕骨的藥物。此刻她體內雖然春潮氾濫,不能自已,但心頭卻仍有一點靈智未泯。只因她終究還是處子之身,對此等男女間之大情大欲,感受自不及婦人強烈。

  慕容飛心中自已充滿得意與興奮之情,一雙滿佈血絲的眼睛,瞬也不瞬地耵在田秀鈴起伏的胸膛,嫣紅的雙頰之上,口中嘻嘻笑道:“夫人此刻只怕已覺得舒服的很了吧,再過半晌──嘿嘿──”

  他眯起眼睛,嘿嘿一笑,接道:“自從在下配製此藥以來,已不知有多少三貞九烈的女子,被此藥製得欲仙欲死,當真有如到了極樂世界一般,何況──夫人守寡已有許久了,對此中的滋味,想必也懷念的很,是嗎?只要再過半晌,在下──在下便可使夫人──”他生性陰沉凶狡,此刻雖然已有成竹在胸,但仍不肯輕舉妄動,只是遠遠站在一邊,不斷以淫詞豔語,去挑動田秀鈴的春情。

  只見田秀鈴雙頰更紅,氣喘更急,一雙水淋淋的眼睛,飄來飄去,突然嚶嚀一聲,身子軟軟地倒臥下去,口中不斷發出令人銷魂的呻吟。慕容飛大喜之下,暗中推算,果然是時候到了!望著田秀鈴蜷曲在地上的身子,是那麼柔弱而誘人。

  他只覺喉頭發乾,心頭怦怦跳動,全身都燃燒起情慾之火,大喝一聲,迫不及待地撲了上去。他只道此刻必定是軟玉溫香,抱個滿懷。那知田秀鈴突然銀牙一咬,仰身一掌,向慕容飛胸膛拍了出去。慕容飛正值情慾大動之際,那裡還閃避得開,砰的一掌被打得滾開數尺。要知田秀鈴雖已力弱,但慕容飛亦是傷重未癒,再加以長途跋涉,此刻只被這一掌打得血氣翻湧,痛入骨髓,半晌爬不起身來。

  只見田秀鈴一掌拍出,身子已借勢翻起,面靨之上雖仍春意蕩然,但唇間卻已被自己咬出了鮮血,掙紮著退了幾步,踉蹌拔出一柄長劍。這柄劍她隨身攜帶,寸步不離,但本來卻屬慕容飛所有。慕容飛自然深知此劍的鋒芒與銳利,此刻不禁大駭忖道:“那──那藥莫非已失去了靈效不成?”

  他自然再也不會想到這位南宮世家的寡婦,竟仍是黃花處子,是以便將藥力發作的時間估錯。此刻見到田秀鈴手持長劍,正待削來,剎那間他哪會有力量閃避,大駭呼道:“夫人──你──”

  目光轉處,卻見田秀鈴掌中之劍,劍光低垂,原來她方才拼盡全力,發出一掌,此刻手持長劍,竟舉之不起,只覺身上又癢又熱,似是不知有多少蟲蟻在遍身爬行,突然又聽“當”地一響,長劍已跌落到地上。

  慕容飛喘了口氣,掙紮著爬了起來,但仍不敢再次妄動,只是呆呆地望著田秀鈴。兩人面面相對,過了盞茶時分,只聽田秀鈴夢囈般輕嘆了一聲,嬌軀又自倒下。慕容飛如驚弓之鳥,色念已消,但求逃生,只當田秀鈴又是誘敵之計,那裡還敢去細瞧。緩緩後退了幾步,霍然轉過身子,掙紮著向門外逃了過去。

  只見他身形狂奔到門外,突然停住腳步,有如見到鬼魅一般,再也動彈不得。夜風淒淒,吹得他頭髮衣袂不住獵獵做舞,但他左足在前,右足在後,雙肩前後彎曲,看來卻似是一具石塑的奔跑人像。過了半晌,才見他嘴唇啟動、張開數次,卻駭得說不出一個字來。腳下漸漸開始後退,一步步又退入門裡,撲地跌倒。

  夜色之中,只見兩個遍體黑衣、黑巾蒙面之人,緩緩走了過來。慕容飛退一步,黑衣人便進一步,慕容飛跌倒,黑衣人亦自邁入門裡。兩人露在黑巾外的四道眼神一掃,目中既是得意,又是興奮,左面一人嘻嘻笑道:“想不到──”右面一人接道:“真想不到這大功竟然落到我兄弟身上。”兩人語聲粗豪,絕無內家高手那般連綿細長之力。

  慕容飛精神一震,壯膽挺胸道:“你兩人是誰?職屬何人手下?”

  兩條黑衣大漢對望一眼,冷冷道:“自是南宮世家門下。”

  慕容飛此刻已斷定這兩人必是自己之下,心膽更壯,沉聲道:“既是南宮世家門下,見了本座,還不道名報職?”

  黑衣大漢又自對望了一眼,突然齊地伸手抹下了蒙面黑巾。只見左面一人濃眉大眼,年紀果然甚輕,緩緩道:“地罡屬下張風。”右面一人年齡較長,但也不過二十五六歲,微微笑道:“地靈門下王永豪。”

  慕容飛哈哈一笑,翻身而起,他先前只當是七十二地煞中人,已知道自己有不忠之行,追隨來了,是以心懷恐懼。此刻聽這兩人不過是南宮世家中最低層的部屬,不禁心懷大放,笑道:“你兩人此來,可是為了迎接本座的嗎?”

  王永豪嘻的一笑道:“正是要來迎接閣下,然後再送閣下歸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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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30 0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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