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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素手劫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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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7 13:42:56 |只看該作者
一七〇

  百代大師心下亦自恍然,拍案怒喝道:“好陰毒之計謀,只是──哼哼,江湖中英俠之士,代有人出,無論是誰、永遠都殺不光的!”

  任無心嘆道:“聽那皇甫少虹等人言下之意,中此毒計之人,除了大師們外,還不知有多少?更不知有多少人已遭了他們的毒手?最厲害的是,此計絕非單線發展,而是雙管齊下──”

  百維大師凜然道:“此話怎講?”

  任無心道:“他們以此方法,將各門各派中精銳誘出,逐個殲滅,使得各門派基本重地,防守無人,他便可以強大之武力,將各門各派千百年來造成的基業,一舉而消滅,教各派元氣永難恢復,那麼,南宮世家便必將成為武林中獨一無二的雄主,使得江湖九大門派都要臣服於他。”

  少林高僧身子齊地一震,面面相覷,驟然失色,百維大師終年虔誠事佛,那裡會想到南宮世家竟有這麼毒辣的手段,這麼大的野心。

  任無心緩緩道:“尤有甚者,他們此舉只怕不但為的要大傷各派元氣,甚至要將少林、武當這些名字,永遠在武林消除亦未可知!”

  百維大師惶然道:“如此說來,貧僧們即便急速趕回少林,還不知能否挽救此場浩劫──唉,貧僧等實已方寸大亂,還望任相公予以明示!”

  任無心一字字緩緩道:“此時此刻,大師千萬回去不得!”

  少林高僧們不禁齊地大奇道:“此話又怎講?”

  任無心道:“南宮世家必定先要將江湖中所有的對頭,完全殲滅之後,才敢動搖各門各派之根本重地,在下若是猜的不錯,南宮夫人此刻必已將門下所有精銳好手,以及七十二地煞中人,分成了若干支隊伍,在江湖中四下游擊搜尋,看她竟連蘭姑也調派出來,可知他們必已將傾巢而出,只是此刻這許多支隊伍,定必然分散在四方,實力還未集中,我們即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他們逐個擊破!”

  百代大師拊掌道:“不錯!”

  任無心目光閃動,接道:“但大師們此刻若是趕回少林,南宮世家必有警覺,說不定立時便會將那些分散的力量,集合為一,那麼,這力量之大,吾輩便再也無法抵擋,更無法摧毀,他們若先以這力量集中對付少林,只怕──唉!只怕少林寺古剎叢林,便少不得要有一番腥風血雨了。”

  少林高僧們雖然鎮靜功夫超人一等,此刻也不禁聽得汗透重衣!百維大師合什道:“幸好吾輩人中,還有任相公來識破他們的奸計,指點吾等迷途,否則──只怕江湖中俠義之士將無──”

  百代大師道:“如此說來,我等此刻還不能採取任何行動不成?”

  任無心道:“我等此刻,雖必需裝做對他們之陰謀一無所知,免得打草驚蛇,但暗中卻必需加急行動,全面佈置。”

  百維大師道:“任相公算無遺策,無論如何佈置,貧僧無不聽命!”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不敢!”笑容一斂,立刻接道:“第一,先由少林具名,飛柬各大門派留守之人,全部暗中集合於少室嵩山!這一支集合的力量,任何人都不能輕視,即使南宮世家來犯,亦可抵擋,我等再隨時留意嵩山動靜,萬一稍有驚動,立時趕往馳救,但此計畫又必需注意兩點,一是定要加急進行,刻不容緩,二是定要嚴守秘密,洩露不得,只因我等實力究竟不如對方,不到萬不得已之時,絕不和他們全面硬拚,做孤注一擲之衝突,免得將武林實力,毀於一旦!”

  百維大師嘆道:“想不到任相公非但有絕世武功如子龍之勇,竟還有諸葛之謀,大將之才,應變之間,不但知己知彼,不驕不餒,而且明暗兼施,奇計百出,好教貧僧佩服,貧僧這就準備簡柬,再與貧僧隨行同來之少林弟子,分頭馳送──”

  百代大師忽然接口道:“但各門各派若將留守之力,全部集合少室嵩山,他們本派重地,豈非更是空虛,若是南宮世家攻襲突至,又當如何是好?”

  任無心淡淡一笑,道:“那時南宮世家縱然施以突襲,但所能毀去的,也不過只是各門各派的一所空屋而已,劫後立可重建,與元氣絲毫無損,何況南宮世家到了武當山時,看見的若只是一座空洞洞的道觀,必定手足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們若是疑神疑鬼,猜不透究竟,便不敢真的毀去了玄真觀,這正是兵法所云實者虛之,出敵不意之計!”

  百代大師拍掌大笑道:“好一個出敵不意之空城計,那第二計又如何?”

  任無心道:“第二,我等需召集所有能夠召集之高手,組成一股力量,四下游擊搜查,只要遇著對方力量稍小的隊伍,便立刻將之殲滅,這本是他們所用的以大吃小,逐個擊破之計,此刻我等以牙還牙,再以此計對付他們,又必將大出他們意料之外,這亦是兵法所云:虛者實之,攻其無備,但此計更必需嚴守秘密,絲毫洩露不得。”

  百代大師擊節道:“實者虛之,虛者實之,虛實互用──唉!便是諸葛武侯重生,只怕也未必想的出如此妙計!”

  任無心低嘆一聲,道:“此計雖然不錯,但能否運用成功,在下卻毫無把握!”

  百代大師皺眉奇道:“此計還不能成功?任相公也未免太謙了。”

  但他也知道任無心既然如此說話,其中必有緣故。

  只聽任無心道:“非是在下多疑,但──唉!在下心中實有種不祥之兆,總覺得南宮世家之中,必是又多了個極為厲害的人物,此人不但奸計百出,而且對我方情勢,必定十分瞭解,是以南宮世家近日來之行動,無一不是針對我方之弱點,只要此人活在世上一日,總是我等之心腹大患。”

  百代大師道:“如此說來,我等勢必要將此人設法除去的了。”

  任無心苦笑道:“我等連此人究竟是誰。都不知道,而且一無線索可尋,如何將他除去?”

  百代大師垂首沉吟半晌,道:“前去少林送信之人,乃是田秀鈴姑娘──”乾咳一聲,倏然住口。但他雖未再說下去,言下之意,卻顯然是,此人莫非真是田秀鈴姑娘嗎?

  任無心怎會聽不出他言下之意,長嘆搖頭道:“田姑娘已是南宮世家之叛徒,即使她有心回去,南宮夫人也不會容她,更不會放心由她主持大計──唉!南宮世家深知百維大師等萬不會認的田姑娘,隨便派個秀麗聰慧的女子,便可冒充於她了。”

  百代大師赧然道:“貧僧原本不該多疑──但田姑娘之下落,卻委實令人擔心。”

  任無心道:“令人擔心的,又何止田姑娘一人而已──”

  這時百維大師已令人將書柬寫就,分送武當、峨眉、點蒼各地。與五大護法同行而來的,還有羅漢堂四大弟子,此刻這四大弟子,便承擔起送信之責。四人換過俗家裝束,聽命待行。

  百代大師沉聲道:“別的話毋庸多加叮嚀,你們自會知道,但信在人在,信亡人亡這八個字,你們卻必須牢記在心。”

  四大弟子肅然應了,再拜而出,乘著夜色而去。這四人俱是少林羅漢堂內外家武功高手,人人俱是身輕體健,矯捷已極,而且神氣沉靜,想必不會誤事。

  但這四人一出門,任無心立刻長身而起,沉聲道:“百代、百維、百衛大師,請隨在下一行。”

  百代大師輕聲道:“去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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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12:52:56 |只看該作者
一七一

  任無心道:“皇甫少虹等人雖已退走,但這村鎮四周,說不定仍有南宮世家伏下的暗樁,他四人此番出村,必有險阻,你我四人必需跟隨前去,一來暗中照護,再者也可乘機查出他們埋伏所在,此間便請百扶、百護兩位大師費心照料。”說話之間,當先掠出門去。

  百維大師嘆道:“任相公行事之周密謹慎,當真非常人能及!”

  四人藉著房屋陰影掩護,提氣縱躍,這四人武功是何等造詣,夜色中但見四條人影,有如四道輕煙一般,那裡辨得出他們的身法。接連幾個起落之後,已可望見羅漢堂四大弟子之身影。只見他們四人,行動也極是小心,三步一張,五步一望,已漸漸走出村外。然後四人低低商議了一陣,兩人向左,兩人向右,分道而行。

  任無心悄悄打了個手勢,與百衛大師撲向左方,百代、百維兩人,折向右行,但黑暗中仍是毫無動靜,哪似有什麼埋伏?

  百代與百維又飛掠了二十餘丈遠近。百代低聲笑道:“任相公什麼都算的准,只是太過自謙,南宮世家門下一見他現身,早已駭的跑了,那裡還敢在這裡設什麼伏樁埋伏──”話聲未了,突見前面兩個少林弟子身形一閃,沒入一叢雜樹之後,無影無蹤。

  百代大師雙眉微皺,打了個手式,與百維先後掠了過去,方待向那樹叢張望窺探。

  忽然間,只聽一個蒼老低沉的口音,自樹叢中傳出,一字字道:“百──代──師──弟──”

  百代大師身子一震,悄不自禁倒退了兩步,沉聲叱道:“什麼人?”

  樹叢中那語聲緩緩道:“我的聲音師弟你都聽不出了嗎?”接著,一陣樹葉沙沙響動,方才那兩個少林弟子,竟又分開枝葉,自樹叢中緩步走出,只見兩人面色鐵青,神情似是十分凝重。樹叢中語聲第二次傳出。百代大師便已驚得怔在當地,此刻忽然大喝一聲,道:“師兄──大師兄,是你嗎?”張臂撲了進去。

  少林二僧閃身讓出了道路。只見那樹叢外面看來,雖然甚是繁密,但林中卻有一片方圓六七尺之空地。一個灰袍僧人,盤膝端坐在這片空地上,低眉斂目,似已入定。星光月輝,自上面直照下來,映得這灰袍僧人,身上宛如帶著層亮銀般的光輝。百代大師瞧的清楚,這灰袍僧人駭然竟是他那失蹤了的師兄,當代少林寺之掌教方丈,百忍大師。

  此時此刻此地,百忍大師竟會驟然現身,委實大出百代意料之外。

  一時之間,他心頭只覺一陣熱血翻湧,亦不知是驚是喜,翻身撲倒在地大呼道:“師兄,你你你──你可想煞百代了。”

  百忍大師眼簾微張,嘴角泛起一絲笑容,緩緩道:“這些日子來,可苦了你了,過來讓我瞧瞧,你近來氣色如何?”

  百代大師笑道:“頗吃得下飯,師兄請放心,但師兄你──唉!近日卻似憔悴了些。”

  他師兄弟兩人,雖然同在方外為僧,但數十年同堂習藝,情感卻有如親生手足一般。百忍大師對這武功高深,性情相投之師弟,平日更是份外愛護,是以百代見了師兄安然無恙,口中雖在含笑而言,目中卻已喜極而涕。

  百忍大師見到師弟過來,目中光芒閃爍,心情亦似十分激動。長嘆一聲,緩緩執著百代的手掌,黯然道:“師弟,你何嘗不是也憔悴了些。”

  百代大師哽咽道:“師兄此番無恙歸來,不但我等高興,便是任相公──”突覺手腕一緊,自掌緣至腕脈七處大穴,一一被百忍制住。

  百代大師駭極大呼道:“師兄,你──你──”呼聲未了,立在他身後的百維大師,出手如電,自百代頸間三焦大穴,真會穴,五堂穴──一路點將下來,霎時之間,竟已接連點了百代後背十三處穴道。這十三處穴道,無一不是重穴,百維大師以力貫木石之重手法點來,百代大師那裡還能動彈?

  耳中聽得百忍大師冷森森笑道:“與南宮世家為敵之人,實是自取滅亡,你不要怪師兄辣手!”語聲中充滿陰狠之意,與昔日那仁慈謙忍之百忍大師,實已判如二人。

  百代又驚、又悲、又怒,胸膛幾欲撕裂,他再也想不到名重天下武林垂數百年之少林掌教方丈與護法長老,竟會同時降服南宮世家,為虎做倀!只是他胸中雖有滿腔悲憤,口中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百維大師轉過頭去,不去瞧他面容,更不去接觸他那一雙悲怒驚異交集的目光,向百忍沉聲道:“師兄可要此刻便結果了他?”

  百忍大師道:“你將他交給我便是,還是快回去應付那任無心,就說──”

  百維大師微微一笑,道:“就說百代與我發現有警,分途去追,到後來百代竟追得不知去向,我遍尋不獲,只有回去了。”

  百忍大師笑道:“不錯,就是這般說法──任無心呀任無心,你自命聰明絕頂,算無遺策,豈知你的種種計畫,早已被人瞭如指掌?”

  百維大師嘆道:“只是百攜師弟,死的未免太可惜了些。”

  百忍大師面色一沉,道:“若非如此,怎能取得任無心之信任,百攜雖死,但死的極有價值,又有什麼可惜之處?”

  百維大師垂首道:“師兄說的是──但咱們既已取得他的信任,要下手除他,機會實是極多,為何還要將他留在世上害人!”

  百忍大師道:“此人雖然有些自作聰明,但才幹卻也不小,數年以來,他在江湖中,的確集結了不少力量,這些人此刻大半還在養精蓄銳,伺機而動,除了任無心之外,便是田姑娘也弄不清究竟有多少人?更弄不清這些人究竟潛伏在何處?”

  語聲微頓,又自接道:“咱們若將任無心殺了,便再也不能將這些人一一尋出,一一除去,正是斬草不除根,必留大患,是以咱們此刻必需借任無心之手,將這些人全部召出,斬盡殺絕,到了那時──嘿嘿,任無心縱有三頭六臂,也逃不出咱們掌心了!”

  百維大師嘆道:“人道任無心智計百出,如今看來,他實還不及田姑娘多多,咱們有了田姑娘這樣的人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何愁大敵不除?”

  百代大師身子雖不能動,卻也將這番話聽得清清楚楚,心中更是驚怒交集,暗暗忖道:“任相公呀任相公,你棋差一步,終至滿盤皆輸,你算定田秀鈴不會重返南宮世家,便是你之大錯特錯,她與你多日相處,對你的一切俱已了然於胸,是以你無論訂下何等妙計,她都能事先預料,而你卻連真正在暗中策劃的對頭是誰都不知道──”暗嘆一聲,再也不敢往下想了。他卻不知道田秀鈴以一柔弱之女子,而能負起如此沉重的擔子,便是因為她對任相公愛恨痴纏,均已入骨,這種刺骨難忘的相思,激發了她生命中所有的潛力,一心要戰勝任無心,好教任無心終生悔恨,為何昔日不曾對她好些。

  百維向百忍行了一禮,轉身躍出叢木。夜色之中,但見他慈眉善目,神情恭謹沉肅,誰也不會看出,這少林高僧霓已變成了為虎做倀的惡徒。他回去之時,任無心早已在那裡相候,方自鬆了口氣。

  百維大師目光一轉,面上立刻露出詫異之色,道:“百代師兄莫非還沒有回來嗎?”

  任無心面色微變,道:“大師怎會未與他一路?”

  百維大師長嘆一聲,垂首坐了下來。

  任無心見他神色有異,不禁更是著急,追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大師千萬請快些相告。”

  百維大師這才將那番早已編好的話說了出來,自然還加了許多描述。

  百扶等人立刻面現驚惶之色,但目光卻是絲毫未動情感,與面容大不相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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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12:53:07 |只看該作者
一七二

  只是任無心滿心焦慮,竟絲毫未曾發覺。

  百維大師皺眉道:“任相公你在那邊視察,可曾遇到什麼可疑的事?”

  任無心嘆道:“就是一無可疑的事,是以在下才覺得奇怪,平日行事那般狠毒,處處俱要斬草除根,趕盡殺絕的南宮世家門下,今日怎會事未成功,說走就走,還未留下絲毫埋伏?”

  百維大師道:“我佛慧悲,南宮世家既是未曾留下埋伏,我那百代師兄便必是迷了路了,只怕片刻間便會回來。”

  任無心嘆道:“若說百代大師竟會迷路,實是令人難以相信,但若非迷路,那又──又──唉!但願他真是迷路才好。”只見他背負雙手,繞室而行,這正是他遇著重大之事,必須思考之習性。

  但見他繞屋走了幾圈之後,雙眉皺的更緊,只是他無論如何去想,再也想不到他身旁垂眉斂目,肅然端坐的四位少林高僧,竟是一心要想將他除去之人。他一身已如臥於猛虎惡獸群中,十面俱有埋伏,處處皆是殺機。以他此刻之處境,若無一個極大之轉機,要想戰勝南宮世家,實有如緣木求魚。

  長夜已逝,曙色染白窗紙,百代大師仍不見蹤跡。任無心只覺心智已將枯竭,全身已將脫力,恨不得立刻倒在床上,酣睡一場。但他卻知道自身已是大家信念所繫,自己若是倒下,別人更將失去信心。縱然心力皆疲,也要強自掙扎,至死而已。他立在窗前,深深吸了幾口氣,方自轉身。

  百維大師搶眼望去,只見他雙目奕奕有神,滿面容光煥發。

  百維、百扶等人見了,心下都不覺吃了一驚,暗道:“這任無心當真是個奇人,萬萬不可輕視,在如此情況下,他居然仍有如此容光,豈非令人不可思議?”

  只聽任無心笑道:“百代大師雖仍然未回歸,但以他的膽識武功,萬萬不會逢到什麼凶險之事,而至不能化解,他想必是遇著什麼驚人的線索,來不及通知你我,便追尋前去,多則十天半月,少則三日,他必有喜訊帶回,各位但請放心。”這番話與其說他是在穩定別人之心,倒不如說他是在安慰自己。

  百維大師神色不動,合什道:“我佛慈悲,但願如此。”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玄真道長、百忍與百代大師,此刻雖然暫時與你我失去聯絡,但這三位都是非常之人,所行必為非常之事,說不定他三人都已潛入了敵後,回來必將為我等帶回豐富之收穫,各位大師不妨拭目以待佳音。”

  少林四僧一齊道:“是!”暗中卻不約面同地冷笑忖道:“此人莫非是在痴人說夢?”

  任無心道:“無論如何,此間事已可算是告一段了,各門各派,也行將聚會少林,你我此刻唯一要緊之事,便是要趕緊將此村中之人,帶往安全之地,免得他們再遭南宮世家之毒手!”

  話聲方了,突聽外面傳入一陣冷森森的笑聲,一字字緩緩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要想對抗南宮世家之人,天下那裡還有他們的安身之地!”

  任無心面色立變,微一錯步,已掠到窗前,將窗子開了一線,沉聲喝道:“什麼人?”身子卻砰的自門中撞了出去。原來他深知南宮世家手段陰辣,無所不為,為了防人暗算,是以故意推窗,自己奪門而出!

  那知他目光掃處,卻只看見一個人,孤零零立在空蕩蕩的街心中。任無心身子方自撞出門外,那人影雙手一展,突然在街心旋舞起來。身形旋轉之快,絕非未曾眼見之人所能想像,剎時之間,便已轉了數十次。以任無心那般的目力,竟也瞧不出此人的身形、武功,只可看出此人乃是長發披散,滿身衣袂,那披散之長發隨著身形旋舞,有如一柄張開的黑傘一般。

  一時之間,任無心心中真是驚奇交集,再也想不出此人見到自己之後,為何既不動手,也不逃走,更不說話,只是如此瘋狂般旋舞。莫非此人竟要藉著這旋舞之勢,散佈毒粉?任無心心思本就十分細密,屢經巨變之後,更是考慮周詳,步步為營。他一念至此,立刻屏住了呼吸。

  轉首望去,百維大師等人立在門口。面色雖也充滿驚詫,但呼吸之間,卻毫無異狀。縱是如此,任無心仍不敢放心。只見那長發黑衣人仍在旋舞不休,似是永不知疲乏,更不知要到何時方會停頓。任無心心念數轉,突然縱身而出,要想迫及此人停止。

  那知他身形方至這長發黑衣人一丈左右,便覺得有一陣陣無形之氣流旋風,隨著這黑衣人旋舞之勢散發出來,有如一具無形而有質之奇異魔幢,將黑衣人與外界隔絕。任無心自然知道這旋風氣流乃是這黑衣人之內家勁氣,隨著雙手揮舞招展之動作中發出。但這瘋子般的黑衣人內力之強,卻遠出任無心意料之外。

  他暗中思忖,當世間真力有如此強勁之人物,也不過只有南宮夫人、蘭姑、百代大師、玄真道長等寥寥數人而已,就連陳鳳貞、皇甫少虹等人,招式身法雖也可算高手,但內力卻絕無此人淳厚。那麼,此人究竟是誰?端的費人猜疑。他既非散毒,如此旋舞是為的什麼?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任無心越想越是奇怪,忍不住立刻便要揭破這謎底,身形旋動,撲上前去!但這黑衣人雙手招展,絕無絲毫武功家數,也就因如此,更覺他出手怪異,身法奇詭,任無心自己也不能以尋常招式與之動手。

  當下雙手如抓,施展開大擒拿手,尋找此人之腕脈。那知他出手雖快,那黑衣旋舞更急,雙手更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後。任無心以迅急絕倫之擒拿手夾雜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但出手數十招,竟不能擒得這黑衣人之手腕。

  只聽百維大師沉聲道:“朋友是什麼人?再要如此裝神弄鬼,莫怪老僧無理!”

  那披髮黑衣人全然有如未聞,任無心聽了心頭卻為之一動,突然一個翻身掠出,道:“大師請助在下一臂之力。”

  百維大師道:“任相公但請吩咐!”

  任無心道:“以四位大師分佔四方,遙遙出掌,以大師本門冠古絕今之少林神功,想必可將此人身形逼緩,那時在下便可出手擒他──”

  百維大師道:“遵命!”與百扶、百護、百衛等三人,齊地展動身形,但見灰袍飄風間,四人已團團將那黑衣人圍在中央。四人八掌齊出,各有一股強勁但並不霸道之內力,自掌心源源不絕擠出。這四股真力一出,那無形之氣幢,力量果然大為減弱,披髮黑衣人旋舞之身形,也自被迫擠的大見呆滯沉澀,那飛旋飄舞如傘蓋之滿頭長發,緩緩披散下來,掩去了他的面目。

  任無心身子一側,箭一般竄了過去,左手閃電般出手一抓,便已抓住了那黑衣人之腕脈,右手出指如風連點了黑衣人前肩後背七處大穴。那黑衣人穴道被點,身子立刻僵木,但旋舞之勢,猶自不歇。任無心撒手退步,只見那黑衣人又自滴溜溜打了十數圈子,突然仰天跌倒,後腦砰的一聲,撞在地上,再也不能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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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百維大師早已撤去掌力,圍上前來。任無心道:“不知此人究竟是誰?”大步走了上去,俯身扶起那人的身子,分開他的亂發──目光望處,任無心面色突然大變,再也控制不住,竟放聲驚呼起來!從容鎮靜之任無心,居然竟會放聲驚呼出來,這當真是從來未有之事。

  百維大師也忍不住問道:“此人究竟是誰?任相公為何如此驚惶?”

  任無心雙目瞪在那披髮黑衣人面上,指尖不住輕微顫抖,道:“他──他就是武當派的當代掌門人,玄真道長!”

  這瘋子般的黑衣人竟會是一別無消息之武當掌門。聲威顯赫,地位尊隆之武當掌門,竟會做出這樣瘋子般的行徑。任無心若非親眼所見,任何人相告於他,他都不會相信。他呆了半晌,直等情緒稍為平定,立刻將玄真道長抱入屋中。但他生怕玄真道長狂性又作,是以一時間仍不敢為他解開穴道。

  只見玄真道長雙眼怒凸,充滿瘋狂迷茫之色,狠狠瞪著任無心,似是全然不曾相識。神情之間,與昔日那人清如鶴之玄真道長,那裡還有一分相似。任無心慘然道:“道長──玄真道長,可還認得在下嗎?”

  玄真道長喉間發出了一連串喀喀聲響,誰也聽不出他說的是什麼。但見他額角之上,佈滿了黃荳般大小的汗珠,似是正在忍受著極為深邃之煎熬與痛苦。但更無人知道他這痛苦發處何處?

  百維大師長嘆道:“以玄真道長如此情況看來,呈見神智已為南宮世家一種極惡毒之藥物所迷,而且還似受了極大之刺激,任相公此刻若不解開他的穴道,只怕──唉!於玄真道長身心更是有損。”

  任無心黯然道:“大師之言,在下何嘗不知,但此刻若是解開他的穴道,亦是大有不便──唉,當前唯一急務,乃是如何設法尋出玄真道長所中之毒性──”想到這一代武學宗師,若是一直無法治癒,永遠變成如此模樣,任無心不禁打了個寒噤,垂首嘆道:“玄真道長之此番出山,全因在下堅邀,玄真道長若有不測,任某有何顏面去對武當數千弟子?唉!在下縱然拼了性命,也要將玄真道長之病勢治好再說,別的事一時都管不得了!”

  百維大師肅然道:“但當今之情勢,已危急如此,各般大計,都要任相公來親自主持,任相公豈能再分心他顧!”

  任無心轉目望向窗外,默然良久,緩緩道:“大師說的雖然不錯,但我輩行事,有所不為,亦應有所必為,有些事縱然明知做了有害無益,但卻是非做不可的。玄真道長此刻已如此情況。在下無論在任何情況之下,都萬不能置之不理──唉!此刻全面大局,雖然緊急萬分,但玄真道長之病勢,又何嘗不是萬萬延誤不得。只恨在下分身乏術──”長嘆一聲,住口不語。

  只因他深知此刻與南宮世家對敵之局勢,自己縱然投注全付精神與力量,亦是不夠,何況此時又有事分心!一時之間,任無心念及自身責任之巨大,心情更是沉重。

  百維大師見了他的神情,目中閃出一絲喜悅之光芒,但瞬即垂下頭去沉聲道:“老僧縱然孤陋寡聞,但也知道普天之下,可以迷人心智之毒藥,絕不止數百種,這些毒藥之性,有的直攻頭腦、心房,有的散佈於經脈血液之中,何況這些毒藥,其中任何一種與另一種配合之後,毒性便又不同,任相公若想尋出玄真道長中的究竟是何種毒藥,只怕──唉!絕非三數十日之中所能辦得到的。”

  任無心苦笑道:“事在人為,在下無論做什麼,都抱著人定勝天之心,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否則在下此刻只怕已早就退隱深山,不問世事了!”

  百維大師嘆道:“好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是何等的大智大勇──”

  任無心接口道:“在下此刻先將玄真道長之傷勢,略加探視,若是毫無效果,午後在下便要立刻帶著玄真道長動身,前往一名醫聚集之地,想那許多位岐黃妙手,必有回天之力,不知四位大師──”

  百維大師慨然接口道:“老衲兄弟從此跟隨任相公,無論任相公有何吩咐,縱是赴湯蹈火,老僧等亦不敢辭。”這番話說的當是義氣過人,任無心只覺一陣感激之意自心底升起,反而不知該如何說話,過了半晌,方自沉聲說道:“多謝大師──”緩緩抱起玄真道長的身子,向內室走去。

  百維大師望著他身影在門後消失,目中又自泛起那種得意喜悅之色,喃喃道:“任無心呀!任無心,我倒要看你究竟有多大能力,究竟能照顧到多少事?五夫人已想出無數件事來,要你分心,要你心力枯竭,甚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要知任無心如此勞心勞力,縱是鐵打的身子,也禁受不起,而如此處心積慮要他心力枯竭,慢慢死去的人,卻竟是昔日愛他其深如海之田秀鈴。正是因愛轉恨,其恨入骨,女子們對這般愛恨之間的微妙距離與轉變,古往今來,已不知令多少英雄豪傑壯志難酬,含恨而死,任無心又何能例外?

  此刻若是有人能聽得百維大師此番言語,難免要為之不寒而慄。只是百維語聲模糊,縱是在他身側之人,也聽不清他說的是什麼?

  日色入窗,村中人四下奔走,結束行裝,都已準備棄家而去,眼見多年家園,將要從此別離,其心情之沉重與悲痛,自是可想而知。過了頓飯時分,百維大師突然張開眼來,一躍而起。由村人派來服侍茶水的漢子,立刻迎上,躬身道:“大師有何吩咐?”

  百維大師道:“老衲要去村外四下查看一番,看看有否異動,免得各位離去時,途中遭遇險難!”

  那村人滿面感激,垂首道:“大師為村中人如此費心,小人倒不知該如何感激──”語聲哽咽,顯見這感激之情,乃是真的發自心底。

  百維大師雙掌合什,微微一笑道:“這本是老衲當盡之責,施主如此說話,反令老衲不安!”大袖飄飄,出門而去。

  那村人望著他的背影,心裡當真有說不出的佩服,暗道:“想不到如此高僧,對咱們這種低三下四的人,神情如此謙和,──唉,他老人家若是要我莫四水裡去,火裡去,我莫四都不會皺一皺眉頭。”

  至於百護、百扶、百衛三位大師,自始至終,俱是面容肅然,不言不語,似是早已參透佛家真道妙諦,將自身置於另一絕無任何痛苦煩惱的世界中,對身外之事全都不聞不理。

  百維大師身形閃動,出了村鎮,此時朝日正盛,但四下荒野寂清,顯見這田家鎮早已被傳為凶鎮,是以行人裹足。

  §第十八章 色即是空

  片刻之間,百維大師已到了昨夜與百忍大師相見之樹叢,百忍與那兩個少林子弟,早已不知去向。但百維大師卻閃身入了樹叢,目光四下不住閃動,似是生怕被人發現行蹤。此時此地,以神情行動看來,已經不似佛門高僧,而流露出一種武林梟傑之機警、慓悍之氣,這與他那因多年坐禪,而變得絕無表情之沉肅面容,顯得極不相稱,只是四野無人誰都不曾發覺!

  百維大師在樹叢中緩緩走了幾步,目光緩緩搜索,終於發現一棍結成如意結的草枝,半埋在地下。百維立刻俯下身子,五指如鉤,將那塊地上泥土翻起,地下竟埋著一根黑色的鐵管。管長七寸,看來就似一段鐵棒,但百維大師手持鐵管兩端,向外一旋,鐵管立刻分做兩段,管內中空,貯放著三粒珊瑚般的丸藥,以及一張字柬。

  百維將藥丸仔細藏起,展開紙柬,只見上面簡簡單單的寫著十八個字:“內府有人至此,急需一見,盼見字條,即速向東而行!”

  百維大師面色微變,將紙柬塞在嘴裡嚼碎,並將鐵管旋緊,重行埋入土中,仰首看了看日色,辨別方向,立刻轉身東行。但他身形方動,突又發覺身旁地上,竟有一灘血跡,雙眉微軒,暗暗忖道:“此地只怕就是百代的喪命之地?”

  此時此刻,已不容他多加思索,展動身形,筆直向正東奔行。奔行了約摸盞茶時分,只見遠處樹後人影一閃,發出吱的一聲輕哨,有如鳥啼。百維大師雙肩微聳,三兩個起落,已到樹後。一個黑衣勁裝漢子,自樹後閃身而出,百維大師沉聲叱道:“朋友是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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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黑衣漢子應聲道:“缺天罡、立地煞。”

  百維大師微一抱拳,目光四轉,瞧看四下無人,悄聲道:“內府來人是那一位?在那裡?”

  黑衣人沉聲道:“請隨我來!”再不說話,轉身急奔而去。

  百維大師知道多問也是無用,緊緊隨在那黑衣人身後,又奔行了盞茶時分,來到一間荒涼頹敗,早已沒有香火的祠堂。黑衣人遠在祠堂丈餘開外,便已放緩腳步,一步步走了過去,沉聲道:“屬下已將殷前輩帶來,靜候傳見。”話未說完,祠堂中已傳出一陣嬌柔清脆的語聲,道:“請進。”

  黑衣人回身拱手,肅然道:“請。”

  百維大師一整衣衫,大步而入,到了那扇破落的門戶前,躬身道:“是哪位夫人在此?不知相召有何所告?”

  門裡嬌美口音輕輕笑道:“夫人不在這裡,只是先令我來恭迎大駕!”一條嬌小婀娜的黑衣人影,隨著那輕言笑語,自門內一閃而出。

  百維大師定睛望去,只見這少女芙蓉面、柳葉眉,還未說話,眉梢眼角已先泛起笑意,秋波轉動間,更是勾魂奪魄,令人其意也銷,再加上纖腰一握,蓮步姍姍,那銷魂之態,當真難描難敘,就連百維這般人物,也不覺瞧的痴了。

  烏衫少女秋波轉動,突然噗哧一笑,道:“你瞧什麼?我臉上難道長了花嗎?”

  百維大師鎮定心神,微微一笑,合什道:“阿彌陀佛,老衲年齡,已可做姑娘的祖父了,姑娘怎能與老衲隨意玩笑。”他究竟乃是大奸大惡之人,絕非一般江湖俗手可比,此刻說話間,面上雖仍帶著笑容,但語聲中已隱有令人不敢輕視的威嚴。

  那知烏衫少女卻似毫不在意,仍然嬌笑著道:“我常聽夫人說起,大師你未入少林寺之前,乃是個最最風流的人物──”

  百維大師沉聲道:“數十年來佛門生涯,卻已將老衲之性情改變了。”

  烏衫少女道:“如此說來,大師你已是完全皈依佛門的了?”

  百維大師鼻孔裡哼了一聲,不再答話。

  烏衣少女嬌笑道:“大師你既然已是佛門弟子,又何必再為我南宮世家效力?不如再回少林寺羅漢堂去,拜佛唸經去吧!”

  百維心一凜,強笑道:“老衲之所以身入少林,本是為南宮世家臥底去的,此番事機已至,自當重返南宮門下,再去唸經做甚?”

  烏衫少女笑道:“難怪太夫人常說你忠誠堅毅,乃是本門中第一個得力的人手,像你昔日那般風流樣,就為了替本門臥底,竟做了數十年和尚,真是難得的很。”秋波一轉,咯咯嬌笑著接口道:“但你數十年和尚做過,難道──難道還一點也不想──不想親近親近美貌的女子嗎?”

  光影朦朧中,只見她粉頸低垂,滿面嫣紅,似是嬌羞不勝。百維瞧了一眼,便不敢再望,趕緊轉過頭去,乾咳兩聲道:“姑娘休得說笑,夫人在那裡,便請姑娘快些帶路。”

  烏衫少女掩嘴笑道:“好,你先親我一親,我就帶你去。”

  百維呆了一呆,道:“這──這──”

  烏衫少女咯咯笑道:“你若不肯親我,我就不帶你去,少時夫人若是怪罪下來,問你為何不去,我就說你已中了少林寺和尚們的毒,要做個規規矩矩的和尚,不肯再回南宮世家了!”她笑語如鶯,那婀娜窈窕的身子,更隨著笑聲不住輕輕顫抖。

  百維面上陣青陣白陣紅,呆呆地愕了半晌,長嘆道:“姑娘何苦如此捉弄於我?”

  烏衫少女輕輕笑道:“我要你親我,也算捉弄你嗎?別人想親我,還親不到哩!”扭動腰肢,走了過去,將嬌軀軟綿綿的偎入百維懷裡,仰面道:“親呀?你究竟親不親?”香喘微微,媚眼如絲,那豐滿婀娜的身子,更有如溫香軟玉一般,便是鐵石人也難免為之動心。

  百維沉肅的面容,已微微發紅,突然一把抱住那少女的肩頭,在她面頰上親了一親。不親還倒罷了,這一親之下,百維頓覺心房跳動加劇,一顆心似是要跳出腔外。那知烏衫少女身子一扭,卻從百維懷抱中溜了出去,咯咯嬌笑著,扭動腰肢,跑出祠堂,突又回首嬌笑道:“我叫蓮兒,你以後可以喚我的名字。”

  百維呆在當地,心裡也不知是何滋味。只聽蓮兒嬌媚的語聲,又在祠堂外傳來,道:“快走呀,夫人已等得著急了。”百維定了定神,一掠而出。

  但見蓮兒纖細的腰肢在前面婀娜扭動,不時回過頭來,嫣然一笑。百維垂首跟在她身後,竟是心旌搖蕩,難以自主,越發不敢抬頭。兩人一先一後,飛步而行,這道貌岸然,長鬚如雪的高僧,竟似已變做那笑厴如花,嬌腰如柳的輕俏少女之跟隨從人一般。

  舉目望去,只見前途更是荒涼,又走了盞茶時分,便是一片廣闊的荒墳之地。幾株枯樹,伴著壘壘荒墳,一眼望去,但覺天地間,充滿肅殺蕭索之意。遍地枯枝荒草,頹敗的墳墓中,不時可看見腐朽的棺木、淒涼的白骨,顯然,埋葬在這片墳地中的,俱是遠離親人,流浪天涯的斷腸孤客,是以墳墓縱然頹敗,也無人理睬。

  蓮兒穿行在荒墳之間,神情卻似絲毫無動於衷,面上也仍帶著笑容。只見她身形三轉兩轉,突然走入四座荒墳中,其間竟有一片打掃的十分整潔的草地,草地上竟還放著一張八仙方桌,桌上滿佈佳餚美酒,還有兩副杯筷,不但裝酒放菜的銀器,精緻貴重,就連盤中的菜,也還冒著熱氣。

  但放眼望去,四下卻絕無人跡,也不知這酒菜桌椅是從那裡來的?荒墳之中,突然見到這般精皿美宴,更令人覺得有說不出的奇詭恐怖!百維頓住身形,但覺指尖微微有些發冷。

  蓮兒卻回身笑道:“夫人知道你遠來辛苦,是以先備好酒菜為你洗塵,快坐下吃吧!”自己當先坐下,持起銀壺,斟出了兩杯美酒,百維只得在她對面坐了下來。蓮兒舉杯道:“這一杯是恭祝太夫人萬壽無疆,你該喝了。”

  百維沉聲道:“是!”舉杯一飲而盡。

  蓮兒又斟滿一杯,舉杯笑道:“這一杯乃是祝四夫人身子健康,你也該喝了。”

  百維道:“自然要喝的!”又自幹了一杯。

  蓮兒道:“第三杯乃是為了預祝本門大事成功,威霸天下,你更該喝了。”

  百維接過酒杯,立刻飲盡,只因蓮兒說的這三句話,他縱然有心不喝,亦是有所不能。

  蓮兒一手持壺,一手將凳子搬了過來,坐在百維身畔,纖纖玉手,搭上了百維的肩頭,曼聲吟道:“勸君更進一杯酒,莫道妾意薄如柳──”吟聲委婉柔媚,有如破瓜少女,初訴衷情,又有如思春少婦,幃下低語。

  百維只聽得心弦一陣蕩漾,忍不住轉首望去。淡淡的日色下,但見蓮兒秋波深如海水,黑黝黝、亮晶晶的看不到底,當真可令天下豪傑,都墜入其中。那膚色更有如胭脂粉玉,吹彈得破,柳眉半斂,似顰似笑,櫻唇半張,又似在渴望──

  百維要待不去瞧她,卻又忍不住,伸手去拿酒杯,手掌已微微顫抖。蓮兒媚笑一聲,春蔥般的手指,輕搔百維的面頰,櫻唇附在百維耳畔,柔聲道:“你為什麼不瞧我,難道我生的不美嗎?唉!我的心跳的好厲害,你──你不信來摸摸看。”

  百維咬緊牙關,暗暗忖道:“我離開了南宮世家已有數十年,那時南宮世家第三代少主人也不過還在髫齡,如今算起來,我在南宮世家中的地位已然極高,我必需自重身份,要他們看重於我,到了大功告成之日,我方可於天下武林中佔一席之地,這數十年來,我與南宮世家內府雖然保持著聯絡,但被內府中夫人召見,今日卻是首次,我若在今日便不能把持,豈非要被別人輕賤,是以萬萬妄動不得──”他想來想去,只覺身畔雖有佳人投懷送抱,自己卻也只有勉強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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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但心念轉動間,丹田中已有一股不可抗拒之熱力,直衝而上,他那冷漠蒼白的面容,已被這股熱力,熱的變了顏色。蓮兒眼波流動,瞧著他神色的變化,嘴角泛起一絲得意的笑容,整個身子,都已偎入了百維懷中,櫻唇微啟,輕輕咬住了他的耳珠。

  百維但覺得口乾喉燥,頭腦暈眩,丹田中之熱力,也越來越強──

  蓮兒嬌軀扭動,媚眼如絲,顫聲道:“我──我要──”

  百維雙目之中,漸漸發出了火焰般的光芒,終於再也忍耐不住,反身一把,抱住了蓮兒,有如溫香軟玉,微微顫抖著的嬌軀。蓮兒嚶嚀一聲,抬手抱住了他火熱的身子──

  此時此刻,世上萬事萬物,俱已都不再放在他心上,四下陰森淒清的荒墳白骨,也似都變成了甜香綺麗之羅幃繡帳。剎時,兩人便都已滾在地上,輕輕的囈語,斷續的呻吟──天地間似已充滿了春意。

  但四面荒墳之中,卻不住有人影閃動,俱是滿身黑衣,身法飄忽,只是百維卻是一無所覺。忽然間,四條黑衣大漢,健步如飛,抬著一頂四面垂簾之軟轎,直闖而來。

  一個青衣少女,步履輕盈,走在軟轎前,她容顏之美,與蓮兒有如春蘭秋菊,難分軒輊,但美麗的面容之上,卻帶著一種冷漠而孤傲之神情,一雙秋波,也是冷冰冰的毫無暖意。

  百維神智似已完全迷失,竟絲毫未曾覺察這五人一轎的到來。青衣少女冷冰冰的目光一轉,面上仍是冷漠而無表情,一字字緩緩道:“五夫人到!”語聲雖緩慢,但尖銳嘹喨,刺人耳鼓。

  蓮兒這才似突然覺察,雙手一推,將百維身子推得直飛出去。百維在地上連滾數轉,滾到一座荒墳旁。墳後突然竄出一條黑衣大漢,手提一桶冷水,往百維頭頂直澆了下去。

  百維身子一震,神智陡然清醒,凌空一個觔斗,倒躍而起,順手抓起一件長衫,套在身上,心裡又是惶急,又是羞慚,赤足站在草地之上,一時間當真是手足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青衣少女瞧也不瞧他一眼,只是冷冷地望著蓮兒。蓮兒手忙腳亂穿起衣衫,低垂著頭,也似駭得膽顫心驚,不敢說話。

  青衣少女冷冷道:“蓮兒,你好大的膽子,明知道夫人要來,還敢如此,若是夫人不在眼前的時候,那豈非要翻了天嗎?”

  蓮兒垂首道:“菊姐──我錯了,但──但這也不能怪我呀!全是──全是──”偷偷瞧了百維一眼,接道:“全是他強著我。”

  青衣少女目光冷冷一掃百維,冷冷哼了一聲,轉身面對軟轎垂簾,緩緩道:“回稟夫人,百維大師已到這裡!”

  百維面上陣青陣白,蓮兒說他,他也不能辯白,此刻聽得這百維大師四字,心裡更不知是何滋味,滿頭汗珠,滾滾而下。

  只聽軟轎垂簾中有人道:“百維大師?誰是百維大師?可就是三十年前,本門派去少林寺臥底的粉面狐殷智嗎?”

  青衣少女道:“是!”

  軟轎中人冷冷道:“殷智,三十年來,你初次被召,就敢誘姦本門中的婢女,莫非不怕失了身份?”話聲雖然清脆動聽,但其中卻蘊含著一種咄咄逼人的威勢,令人不能仰視。

  百維水淋淋站在地上,本已狼狽不堪,此刻聽得這幾句話,心頭頓時有如被尖針所刺,面紅如血,再也抬不起頭來。軟轎中人又已喚道:“蓮兒,你過來!”

  蓮兒拜伏在地,膝行到了軟轎前,顫聲道:“夫人,蓮兒在這裡──”

  轎中人冷冷道:“我令你好生接待於他,卻不是要你以肉身佈施,你如此做法,實已將南宮內府之貞節清譽,毀於一旦,犯下的何等大罪,你可知道嗎?”語聲越來越是冷峭威重。

  蓮兒伏地道:“婢──婢子知──錯了,但──”突然雙手抓緊了轎桿,痛哭著道:“但──但是他武功既強,力氣又大,他──他要──婢子縱然拚死,也不能反抗。”

  百維心中羞憤交集,再也忍耐不住,嘶聲道:“好──好個刁猾的賤人,你──你竟敢血口噴人,方──方才你──”

  轎中人冷笑一聲,接口道:“莫非是蓮兒看中你少年英俊,反來強姦你不成?”

  百維心頭立刻又似被刺了一針,面色更紅,結結巴巴,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轎中人道:“蓮兒,你既已知錯,且退下一旁,靜候發落!”

  蓮兒掩面道:“遵命──”膝行到一旁,似又忍不住伏地痛哭起來。

  轎中人冷冷喚道:“殷大俠!”

  百維連忙道:“夫人如此稱喚,屬下怎敢克當。”

  轎中人道:“你數十年前,便已投入我南宮世家,那時你已被仇家重傷,九死一生,我祖婆大人救活了你,你這才感恩圖報,為我南宮世家,投身嵩山少林寺臥底,數十年來,你不斷將少林寺之秘密消息與不傳之技,設法傳送出來,功勞可算不小,我年紀還輕,實不敢以下屬之禮相待於你。”

  百維垂首道:“不敢!”

  轎中人語聲微頓,接口又道:“但此事一直嚴守秘密,直至你已榮任少林羅漢堂護法之尊位,不但少林寺眾僧絕不知情,普天之下,江湖豪傑也無人知道,只因誰也想不到我南宮世家遠在數十年前,便已有了稱霸天下之雄心,竟遠在數十年前便伏下一著狠棋,更想不到門規最嚴,戒律最精的少林寺中,也會有我南宮世家的眼線,由此可見,這數十年來你確實守口如瓶,未曾洩露秘密。”

  百維聽她語氣中儘是稱讚之言,心裡不覺恢復些勇氣,抬頭道:“不是屬下邀功求賞,但在這數十年中,我為了保守這件秘密,實不知受了多少折磨,雖無功勞,亦有苦勞!”他本來一直自稱屬下,但說到後來,屬下已變為我字,顯見他口中雖說不敢邀功求賞,其實卻在挾功自重。

  轎中人冷笑一聲,道:“好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我南宮世家為你保守的秘密,你難道就忘懷了嗎?”

  百維身子一震,立刻便又垂下頭去,容顏之間,更是沮喪!

  轎中人冷冷道:“數十年前,江湖中雖都知道粉面狐風流倜儻,但也都知道粉面狐是位風流而不下流的君子,那知你表面看來雖是君子,做的卻是小人之事,竟敢誘姦了你恩師的如夫人後,又將你師妹逼姦成孕,等到此事被你師傅發覺之後,你竟又以毒藥將你恩師滿門十三口一齊害死!”

  百維雙拳緊握,面上又是羞慚,又是憤怒,道:“往事已矣,夫人何必再提!”

  轎中人冷笑道:“誰說往事提不得的?”

  百維不敢說話,轎中人接口道:“你以毒藥害死恩師滿門,生怕他們身死還魂,竟又持刀肢解他們的屍身,那知就在此際,竟被江東四傑突然走來撞見。江東四傑本是你恩師好友,親見此等事情,自是悲憤交集,這才一心將你置之死地,那四柄長刀出鞘,你怎抵擋的了?”

  語聲微頓,接口又道:“但你人性雖然不佳,心智卻是聰明絕頂,竟在身受七處刀傷之後,還能以計脫身,江東四傑怎肯將你放過,一路追趕下來,你縱然使盡千方百計,以期能擺脫他們的追蹤,但畢竟身受重傷,氣力將盡,眼見就將落入他們手中,何況你那時縱能逃脫,若被江東四傑將你那些事傳言出去,只怕你再也無法於江湖立足了!”

  百維血紅的面容,又變得一片蒼白,身子也不住顫抖起來,顯見他每一思及這件往事,縱然心腸再毒,也不免要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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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轎中人道:“就在那時,你眼見已是走投無路,不意竟遇著了我祖婆大人這位救星,不但救了你的性命,還將江東四傑一齊殺死滅口,心想你必當感恩圖報,那知你傷癒之後,竟想一走了之,幸好我祖婆既有知人之明,又有先知之能,早已將你殺師奸妹之惡行,留下了幾件證據,你這才無計可施,無可奈何,這才肯投入我南宮世家效力,這些話,我說的不錯吧?”

  百維木立當地,動也不動,那裡還能說得出一句話來?

  轎中人語聲稍見和緩,接口道:“但縱然如此,我南宮世家念在你數十年之功勞,本來還是對你十分尊重,那知你初蒙內府召見之日,便做出這般見不得人的事來,君子自重,方得人重,你既然如此,還有什麼話說?”

  百維心中又愧又悔,又羞又惱,此刻他頭上水跡已干,但滿頭大汗,涔涔而落,仍然有如被水淋過一般,外貌的狼狽,更減弱了他心中之自尊自重之心。突然間,他似已覺得自己與轎中人,實是隔著一段極為遙遠的距離,自己實不配與人家相提並論。自輕自賤之心既生,只覺別人乃是高高在上,情不自禁,撲地跪倒。

  軟轎雖是長幕低垂,但百維之神情變比,一舉一動都逃不出轎中人之耳目。

  百維方自跪倒,轎中已又傳出語聲,語聲大見緩和,道:“縱然如此,但說起來你總是我南宮世家之功臣,這些年來,你立下之功勞,實也不少,尤其最近,你幾乎一下手便將威鎮天下,少室嵩山少林寺之主力完全摧毀,百忍、百代、百攜等少林六大高手,被你或以藥迷,或以力伏,如今不是重傷,便是已為我南宮世家所用,你這種機智深沉,實非常人能及,不但我欽佩的很,便是上至祖婆大人,也時常在人前誇讚於你,說你是本門最最得力之人手。”

  她口風一變,不但語氣大見緩和,言詞中更是充滿了誇獎之意,正如打了別人一掌之後,又去輕輕撫摸那人的疼處一般。

  但百維聽在耳裡,卻是大為感激,垂首道:“夫人如此說話,叫屬下如何擔當的起,屬下方才──方才──”首一嘆,再也說不下去。

  轎中人柔聲道:“你方才所作所為,雖然有些不對,但小疵不能掩大瑜,英雄豪傑之輩,更如日月之蝕,只要過而能改,仍無愧英雄本色,但望你日後能一本初衷,為我南宮世家效力,則我也不會將今日所發生的事,說給別人聽的。”

  百維又是感激,又是驚喜,伏地道:“夫人對屬下如此恩德,屬下便是粉身碎骨,也難報萬一,夫人日後只要有所吩咐,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要知以百維此時之年紀與身份,若是被人知道與南宮世家之婢女有苟且之事,叫他日後非但再無顏面去見江湖豪傑,即使在南宮世家之中,也再無顏面立足。而他卻已為南宮世家盡了無窮心力,費了數十年功夫,他今後之一切希望,實已完全寄託於南宮世家,若要他無法在南宮世家立足,實比殺了他還要痛苦。是以轎中人肯為他隱藏今日之秘密,他心中感激之情,實比三十年前,南宮夫人為他隱藏弒師奸妹之事,還要令他感激。自此以後,百維果然對南宮五夫人田秀鈴死心塌地,十分尊敬。

  轎中人似是早已看出他心意,語聲更是溫柔,道:“你肯如此,那是再好不過,日後我若有事,我自會令菊兒和蓮兒來通知你──”

  說到這裡,忽然微微一笑,接道:“你若真是對她倆人有意,日後大功告成之時,我不妨將她兩人送給你,這兩人姿色雖然平庸,但自幼即受訓練,棋、琴、書、畫、絲、竹、彈、唱,倒還都略通一二,既可做房中密友,又可做閨中清伴。”

  百維面紅耳赤,喃喃道:“這──這──不敢──不敢!”口中雖說不敢,卻又忍不住偷偷去瞧那青衣少女菊兒與蓮兒一眼。

  但見蓮兒身子輕顫,嬌啼宛轉,百維念及方才之情,心中實不禁又憐又愛。那青衣少女菊兒雖然冷如冰霜,但清麗絕俗,另有一種誘人之態。若能將這兩人左擁有抱,收諸一室,此中之樂,實是難以描述。百維一念至此,更不禁怦然心動。

  轎中人柔聲含笑道:“你心裡想的事,我都已知道,你也不必說了──菊兒,快去扶殷先生起來,將地上衣衫拾起,扶持殷先生穿好。”

  菊兒垂首道:“是!”果然將凌亂散落四周的衣衫,一一拾起,婀娜走到百維身畔,微微一笑,道:“請起!”伸手去扶百維肩膀。她不笑則已,這一笑將起來,實是百媚俱生,百維心中不覺一蕩,突覺一股大力,自肩膀湧起,竟使他身不由主,站了起來。

  百維這才知道,這五夫人身畔小小一個婢女,竟然也身懷如此驚人之內力、武功,心頭不覺又是一驚,道:“不敢勞動姑娘!”

  菊兒淺淺笑道:“沒關係,夫人的吩咐,你敢不聽嗎?”

  百維道:“這──這──”話還未說出,菊兒已取出一條香巾,為他擦乾了額角與身上汗水,扶持他一件件穿起衣衫。

  百維數十年來,日夜在少林寺中拜佛唸經,久已未曾享受過這般溫柔滋味。但聞鼻端幽香不住飄動,那一雙春蔥般柔荑,觸及他身子時,更令他心神飄蕩,有如身在雲端一般。一時間,百維只恨不得此刻便是南宮世家大功告成之日,這蓮兒與菊兒,此時便已為自己所有。他心中雖已再無挾功自重,邀功求賞之意,但對南宮世家效忠之心,卻更是強烈。

  轎中人緩緩笑道:“衣服穿了嗎?”

  百維面頰一紅,匆匆扣好衣扣,垂手走過去,躬身道:“夫人還有何吩咐?”

  轎中人道:“這裡有三隻錦囊,上面各有開啟日期,到時你看了囊中之言,依計行事便是。”

  百維躬身道:“是!”

  只見軟轎垂簾輕輕一飄,伸出了一隻纖長柔細,較春蔥更美百倍的纖纖玉手,手裡果然有三隻錦囊。百維目光動處,竟不敢仰視,更不敢伸手去接,顯然對轎中之五夫人,實已尊敬至極!菊兒含笑接過錦囊,送到他手上。

  轎中人才藹聲道:“大計既定,你好生干去吧──菊兒,先送殷先生出去,咱們也該走了。”軟轎垂簾,猶在不住飄拂,那隻纖纖玉手,又已隱沒於轎簾後,自始至終,百維竟都未見轎中人的神情面容,就連她的玉手,也僅是匆匆一瞥,但縱然如此,不但已足夠在百維心中留下一個永生都難磨滅的印象,而且更令他對轎中的五夫人,添加許多神秘的幻想。

  菊兒當先帶路,領著百維曲折走出了墓地,那始終不住在四下現身的黑衣人影,此刻卻一個也瞧不見,但百維無論走到那裡,暗中都有三兩雙銳利的目光在監視於他。百維垂首急行,那裡還敢東張西望。將近走出墓地,菊兒突然回身笑道:“你對咱們五夫人的印象如何?不妨說給我聽聽。”

  百維嘆道:“起先我只當五夫人乃是個超群絕俗之人,如今才知我想錯了。”

  菊兒娥眉微揚,道:“此話怎講?如今竟將五夫人看成個凡俗女子不成?”

  百維搖頭嘆道:“五夫人既非超人,更非俗女,她──她簡直是天上的仙子,在下只恨昔日對她的估計太低了。”

  菊兒展顏一笑,道:“仙子?你不覺得說的太過份了些?”

  百維道:“智計超群,美絕人寰,還不是仙子是什麼?”

  菊兒抿嘴笑道:“你連五夫人的面都未見過,怎知她美如仙子?”

  百維呆了一呆,道:“這個──”他只覺那轎中人有種神秘之魅力,越是瞧不見轎中人面目,越是覺得這魅力之懾人,叫人時時刻刻,都會想起,這原因為了什麼?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菊兒見了他的神情,又是一笑,道:“這裡已快出去了,你可認得路嗎?”

  百維笑道,“認得!”口中雖是含笑而言,心中卻在大罵:“這姑娘也未免將我瞧的太輕了,我活了這麼大年紀,還會不認得路嗎?”

  菊兒道:“既是認得,你不如就自己尋路去吧,五夫人還在等著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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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百維垂首道:“遵命!”

  菊兒已裊娜扭動著腰肢,走將回去。百維瞧著她豔盈的身軀,動人的風姿,心中更是怦然而動。只見菊兒走了兩步,突然回眸一笑,道:“莫忘了──”

  百維道:“莫忘了什麼?”

  菊兒雙頰微紅,含羞笑道:“莫忘了我姐妹兩人──莫忘了大功告成之日──”腰肢微擰,驚鴻般一掠而去。

  百維但覺心神又是一陣蕩漾,仔細體味她臨去時的兩句話,更是滿腹溫馨,齒頰生香,呆呆的出了會神,方自一力向來路奔去。

  菊兒纖腰微擰,三轉兩轉,便已回到軟轎前。轎中人道:“那姓殷的冒牌和尚已走了嗎?”

  菊兒微微一笑,道:“我瞧他神魂顛倒地去了,才回來的。”笑語如花,眼波流動,竟已不復再是方才那種冷若冰霜的模樣。

  這句話說完,一直伏在地上輕輕啜泣的蓮兒,亦自一躍而起,面上那有一絲淚痕,原來方才的痛哭啜泣,全都是做出來給百維看的。菊兒纖指輕輕一戳她的面頰,笑罵道:“小妮子,整天價瞧著你倚在欄杆邊想男人,今日可稱了你的心願了吧!”

  蓮兒撇嘴啐道:“那和尚一身臭氣誰稀罕?你要,就送給你吧!”

  菊兒笑道:“唉唷?好不要臉,那和尚是你的嗎?你就要拿來送人了。”

  蓮兒頓足道:“好──你──你──”笑著去搔菊兒肐肢,菊兒笑著告饒。

  轎中人輕輕道:“好了,莫再鬧了,事已辦完,咱們也該回去啦!”

  蓮兒扭著腰肢,轉身面對軟轎,說道:“夫人,那冒牌和尚既然早已死心塌地的投在咱們門下,夫人你又何苦再對他來這一套呢?害得我──害得我身子髒了,又被菊兒這丫頭取笑。”

  轎中人緩緩道:“唉!這次真讓你吃虧了,該怎麼辦呢?”

  蓮兒道:“怎麼辦──夫人真該好好補償才是──”

  菊兒笑道:“她既然那麼想男人,夫人不如就賞給她個大男人吧!”

  蓮兒眼波橫飛,輕輕媚笑說道:“別的男人我也不要,我只要──只要──”

  轎中人道:“你要什麼?只管說呀!”

  蓮兒道:“我只要像任無心那樣的男人,又英俊、又聰明、武功又高──唉!要是有那樣的男人陪著我、我再吃點虧也沒關係了。”她面上似笑非笑,凝目望著遠方,似是任無心那瀟灑英俊的身影,此刻便在她眼前。

  軟轎中默然半晌,突然冷笑一聲,厲叱道:“跪下來!”

  叱聲中絕無絲毫暖意,蓮兒身子一震,笑容突失,惶然跪倒,顫聲道:“夫──夫人──”

  轎中人厲聲道:“菊兒,給我重重去打這妮子十掌!”

  菊兒面色也被駭得鐵青,垂首道:“是!”身子一閃,掠到蓮兒身前。

  蓮兒又驚又駭,驚呼道:“夫人──菊兒姐姐,你饒了蓮兒吧!”呼聲淒惻婉轉,端的惹人憐愛。

  菊兒卻似充耳不聞,鐵青著臉,啪的一掌,摑在蓮兒那吹彈得破的嬌靨之上。她方才雖與蓮兒那般嬉笑,但此刻下手卻絕不留情,只聽一連串清脆的掌聲響過,蓮兒雙頰已被打得又紅又腫,那裡還有方才那如花顏色。但她卻也不敢閃避,直待十掌打過,忍不住痛哭著道:“菊兒姐姐──你──你好狠──”滿面俱是淚痕,痛哭再也不是假的。

  菊兒背轉了臉,不去看她,冷冷道:“夫人之命,誰也不得違抗,夫人就是叫我殺了你,我便立刻抽刀將你殺死。”

  蓮兒身子一震,顫聲道:“咱們姐妹間難道──難道就沒有一分情感嗎?”

  轎中人冷冷接口道:“什麼姐妹間的情感?我南宮世家門下,要的就是菊兒這樣的人,只知聽命行事,別的任何事都不能放在心上!”

  蓮兒仰面流淚道:“但蓮兒也是什麼話都聽夫人的呀!夫人你為何──”

  轎中人冷冷道:“我南宮世家門下,萬萬不能容有挾功自重的人,今日我之所以如此對付那姓殷的,只是為了要他完全失去自尊自重之心,要他忘記自己的身份,忘記自己昔日的功勞,永遠像奴隸聽命於我,他若隨時隨地要提起自己的功勞,時時刻刻要別人對他尊重,我還怎能駕馭於他?”

  語聲微頓,緩緩接口道:“我今日所以罰你,是因為你非但也來邀功求賞,而且問話太多,要知凡是我南宮世家門下,都得絕無條件的服從命令,絕不能要求解釋,就是要你吃些糞便,你也得立刻去吃,萬不能去問什麼原因。”

  蓮兒聽得身子不住顫抖,垂首道:“蓮兒下次再也不敢了!”

  轎中人語聲稍和,緩緩道:“但今日雖然有過,亦非無功!我南宮世家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回去之後對你自有一番賞賜!”

  蓮兒伏地拜道:“多謝夫人!”

  轎中人嘆了口氣,道:“好,走吧!”

  那幾條抬轎之大漢,始終在一旁石像般木立不動,聽得轎中人賞罰那般公平,行事那般威嚴,面上都不禁流露出欽佩尊敬之色。此刻轎中人一聲令下,黑衣大漢們立刻俯身抄起轎桿抬轎向西行去。

  菊兒突然握住蓮兒的手腕,微微一笑,道:“蓮兒妹子,咱們走吧!”伸手替蓮兒拭去淚痕,撫著傷勢,輕嘆一聲,道:“唉!打得好重──”似是全然忘記蓮兒面上的傷勢,就是她這隻手打的一般。

  昔日那般溫良柔順的田秀鈴,今日竟會變的如此工於心計,指揮若定,言詞間忽然有如十萬大軍統帥般威嚴,又忽而有如慈母般溫柔,對人臨之以威,繼之以惠,做事周詳嚴密,信賞必罰──這種性格上的巨大變化,別人若非眼見,實是再也難以令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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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12:54:11 |只看該作者
一七八

  百維恍恍惚惚,直奔了盞茶時分,已可望見那死寂的村莊,頭腦方自略為清醒,當下頓住腳步,取出那三道密封的錦囊。只見第一封錦囊之上,寫的是:“離此地約摸盞茶時分,經過一番急遽的奔馳之後,頭腦才會清醒,才會念及這三封錦囊,取出觀看,只要那時四下無人,便立刻將此封錦囊拆閱。”

  百維還未看完這短短數十個字,心頭已是怦怦跳動,蒼白的面容,也泛上一陣羞紅,似是突然被人發覺了隱私,猜中了心思一般,情不自禁,左右瞧了幾眼。

  風吹荒草,四野那有人跡。百維先是暗笑自己慌張,想了一想,方自大為驚嘆,對那五夫人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要知田秀鈴能窺破他心意,倒也不難,但田秀鈴竟能將他離開墳地後之情緒變化經過,預先一一說出,竟有如在場眼見一般,這種驚人的判斷能力,怎能不叫百維口服心服?

  過了半晌,百維方自尋了個較為隱僻之處,拆開錦囊。只見一張素色薛濤箋上,寫滿了工整而娟秀的字跡,寫的是:“任無心此人,猜疑之心頗重,尤其事已至此,必將對你事事都存下防範之心,是以你既在此逗留了兩個時辰之多,回去後必將受到極為詳細之盤問,你不妨儘量編造一些離奇詭異之原因,回答於他,任無心聰明過度,想到你如要說謊,必定會編造一些合情合理之原因,是以你說的越是荒誕離奇,他反而越發相信,必會絞盡腦汁,去思索這些荒誕離奇之事發生的原因,反而不會去細想別的,你便可安全渡過這一關。”

  瞧到這裡,百維面上不禁泛起會心之微笑,只因他也是老奸巨猾,工於心計之人,是以對五夫人這錦囊中之妙處,深深瞭解。略一尋思,繼續瞧了下去,只見接著寫道:“我使百代失蹤,玄真瘋狂,再令你如此做法,這一切只是為了要令任無心分心他顧,心志既不能集中,精神必是渙散,而事情變化,越來越出他意料之外,他苦心積勞之下,甚至會發瘋也未可知。”

  百維不禁暗嘆忖道:“五夫人好狠的用心,竟連叫任無心死去,都嫌太便宜了他,莫非他兩人之間,有什麼怨恨不成?”

  百維雖然心計深沉,卻也再不會想到田秀鈴對任無心之怨毒,竟是因愛而生。

  “但那玄真卻非真的玄真,發瘋自然也是假的,他乃是本門門下一位內功極為深湛之高手,經二夫人易容改扮,其人不但裝做逼真,而且能將氣脈故意錯亂,好教任無心再也診斷不出他是為了何種原因發瘋,而任無心一心注意到他瘋狂之事便不會留意到他是否偽裝改扮的,是以你不妨在暗中與他聯絡,無論任何事,都可互相商量。”

  瞧到這裡,百維更不禁為之擊節,暗嘆忖道:“好妙的計,好高的手段!想不到五夫人年齡雖輕,卻能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

  但錦囊之中,還另有妙計,薛濤箋上,下面接著寫的是:“你受盤問之後,任無心還要大費苦心,去安排田家村那些人之去處,他身懷重任,自不能帶著這些老弱一齊隨行,但卻又想不出有何地方可共這些人食住,那時便可毛遂自薦,對他說少室嵩山,有個少林下院,正是這些人最最理想的安身之所,任無心必定大喜稱善,你便可寫封書信,令這些人投往嵩山,路上自有我南宮世家門下去收拾他們!”

  另有一行字跡,寫的特別明顯,似是要百維特別注意,寫的是:“你回去之後,任無心若是絲毫不加盤問於你,你便要立刻帶著那玄真以及百護等四人,設法逃走,但走的也不要露痕跡為妙。”

  看完這封書信,百維更不覺將那五夫人田秀鈴視為天人一般,暗嘆忖道:“是了,任無心若是絲毫不加盤問於我,必是對我已有極重之懷疑,甚至已看破我的行藏也未可知──唉!我縱然也能策劃出前面那些妙計,但卻萬萬不會想到這最後也最最重要之一著──唉!那便要棋差一著,而滿盤皆輸了。”

  百維自愧不如之心,一生效忠南宮世家之心,便更是忠誠。

  再看第二封錦囊之上寫著:“看到一盞以五色彩紙糊的燈籠時,便可拆閱,但燈籠下若無屍身,便要將此信焚燬,拆閱不得。”

  百維暗奇忖道:“五色燈籠?屍身?五色燈籠之下,怎會定然有屍身?為何沒有屍身,這錦囊便看也看不得?”

  再看第三封錦囊,寫的是:“等到任無心發覺自己兩鬢頭髮斑白時便可拆閱,那時必定在一條溪水之畔,溪畔若有垂釣之人,便是我南宮世家門下,你可暗中與他聯絡,但無論你問他什麼,他第一句話必須回答:錦囊妙計,上天入地!”

  百維更是奇怪,不禁又暗自忖道:“任無心正值盛年,兩鬢怎會斑白──他發覺自己兩鬢已斑之時,為何必定會是在條溪流之畔──溪水畔又怎麼必定會有南宮世家的門下?”

  他想來想去,只有最後一點還可解釋,只要南宮世家在這一路上,每條溪流畔,都派個人垂釣就成了。但其餘的道理,百維卻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他對五夫人早已完全信服,是以不再細想。

  當下藏起那兩封還未拆開的錦囊,將瞧過的那封放入口中嚼碎,埋在地下,展開身法,直奔入村。

  任無心等人果然俱是滿面焦急之色,在等候於他。那玄真道長雖已不再發瘋,但木然坐在那裡,目光仍是痴痴呆呆,別人所說的任何話,所做的任何事,他全都絲毫不瞭解一般。

  百維身形還未入村,在外瞭望的村眾,便已歡呼起來,道:“百維大師回來了──百維大師回來了!”一面歡呼,一面奔入通報。

  任無心驟然鬆了口氣,大喜道:“在那裡?”他屢經變故,神情已遠不及昔日鎮靜,匆匆長身而起,便待奔出相迎。百維已一掠而入,他衣衫還未乾透,滿身俱是泥污,看來當真狼狽不堪,似是曾經遭遇到什麼極為嚴重之險難一般。

  任無心果然吃了一驚,失色問道:“大師怎地如此模樣?”

  百維道:“貧──貧僧──”故做出氣喘劇急之態,連話也無法說的上來,似是驚魂雖已略定,卻仍未完全平復。

  任無心惶然道:“大師莫非又遇見了什麼驚人之事不成?”

  百維頷首道:“不──不錯!”

  任無心長嘆一聲,眉宇間之憂慮,又加深幾分,道:“大師且請安坐,慢慢道來。”

  百維依言坐下,氣喘漸漸平復,但面容間卻仍帶著驚怖之意。

  早已有人送上茶水,百維連喝了三杯,方自沉聲嘆道:“南宮門下雖已遠颺,但貧僧仍是放心不下,見得任相公小憩之時,便走出查看一番,想不到──唉!貧僧此番出去,竟險些再也回不來了。”手掌不住顫抖,茶杯當的跌得粉碎,這一番做作功夫,果然可稱是當世無雙。要知他在那藏龍臥虎的少林寺,一耽三十年,竟能騙得少林寺上下數百僧侶,對他深信不疑,而且還將他推為羅漢堂之護法,這份忍耐與做作功夫,又豈是常人們能望其項背。

  任無心雖然觀察入微,也強不過少林數百高僧,那裡能瞧得出絲毫破綻,聞言更是色變,道:“莫非那素手蘭姑竟又去而復返?”

  百維聽了這句話,便知能令任無心最具戒心之人,便是那素手蘭姑,只因當今世上曾與任無心交手之人,也唯有素手蘭姑能勝得了任無心一著半著,是以任無心第一便是生怕蘭姑去而復返。百維是何等人物,一念至此,當下沉聲嘆道:“相公且聽貧僧將此番經過,一一道來──唉!只望相公聽了,莫要太過憂鬱。”

  他越是要任無心莫要太過憂慮,任無心憂鬱之心便更加重。只聽百維長長舒了口氣,接道:“貧僧漫無目的,四下搜尋,見得四下毫無動靜,方自略為放下些心事,那知就在那時,草叢中突然鑽出個身穿輕紗之絕色少女,向貧僧含笑招手。”他果然善於捉摸別人心裡,就只開場幾句話,已說的離奇詭異之極,教別人不得不凝神傾聽,聽了又不得不怦然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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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12:54:25 |只看該作者
一七九

  百維目光一掃,見得門外已圍了許多人旁聽,面色俱都緊張的很,百維心頭暗喜,故做不見,沉聲接道:“貧僧見那少女雖然容貌美如天仙,但眉梢眼角,卻帶著種妖豔淫蕩之態,立刻對她深懷戒心,便問她相召有何見教?那少女嫣然一笑道:你過來,我讓你瞧幾件東西。那語聲更是柔媚入骨,貧僧若非坐關多年,便已忍不住要為之心動神馳。”

  眾人雖未見到這絕色少女,但聽他如此描述,便已聽得心動神馳。

  百維道:“但貧僧仍是壓不下那好奇之心,忍不住走向前去觀看,那時貧僧早已將真氣貫注全身,只要稍覺不對,便可立刻將那少女斃於掌下,但──但貧僧一見了她手中所持之物,真氣便立刻潰散,身子也幾乎要倒在地上。”

  聽到這裡,任無心也忍不住問道:“那──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百維黯然長嘆一聲,道:“那少女手持之物,竟是我百代師弟之佛珠與度牒!”

  任無心聳然動容,大駭道:“如此說來,百代大師莫非也遭了別人毒手?”

  百維嘆道:“那時貧僧又何嘗不是如此想法,這佛珠與度牒本是我出家人最最重視之物,片刻不敢離身,如今百代師弟之佛珠與度牒,竟落入這妖媚少女之手中,百代師弟豈非──”長嘆一聲,轉口道:“貧僧大驚之下,便喝問那少女是如何得來的,那少女又是一笑,道:有人將這兩件東西交給我,要我以此為信物,請你跟我走一趟,你也不必問我此人是誰,反正一到了那裡,你便可見著他了。貧僧──”

  任無心忍不住又自接口道:“大師想必定是跟著她去了?”

  百維垂首道:“不錯!”

  任無心嘆道:“大師若是回來通知在下一句,或是留下音訊就好了。”

  百維道:“貧僧事後想來,何嘗不覺如此,但那時貧僧方寸已亂,那妖媚少女更是在一旁不住催促,貧僧也不及細想,便跟著她去。那少女一路上風言風語,貧僧也不願理睬於她,只是在暗中猜測,不知這妖女要將貧僧帶去何處?足走了兩三盞茶時分,那妖女竟將貧僧帶到一處荒涼陰森的墳場。”

  任無心突然問道:“那女子輕功如何?”

  百維呆了一呆,一時間還捉摸不透任無心相詢此話是何用意?沉吟道:“那妖女年紀只有十七八歲模樣,但輕功之高,已與貧僧不相上下。”

  任無心雙眉微微一皺,顯然,正是為這少女輕功之高,而暗暗吃驚,尋思半晌,方自緩緩道:“以大師輕功身法,全力奔馳,兩三盞茶時分,至少已可奔出一里開外──”目光轉向窗外,接道:“貴村一里之外,可是有個墳場嗎?”

  窗外村眾之中,立刻有人應聲道:“不錯,敝村一里之外,正是有個墳場,但那墳場多屬義墳,乃是鄰近的村鎮,專用埋葬無人認領的屍身,或是一些煙花女子之用,是以經常無人掃墓,有些墳墓且已頹敗,看來正是陰森荒涼的很。”

  百維冷笑暗忖道:“好個任無心,心思果然精細,連這些細微之處,都要加以證實,嘿!幸好我這篇謊話,都有些事實根據,否則此刻便要露出破綻了!”一念至此,更是小心。

  只見任無心面色凝重,緩緩道:“大師但請接著說下去。”

  百維乾咳一聲,道:“貧僧見到那墳場那般荒涼,不覺更是加重了戒備之心,那少女三轉兩轉,竟將貧僧帶到一個荒草漫漫,頹敗不堪的墳頭前,那墳墓已倒塌了一邊,露出一角棺木,墳前的墓碑,字跡也模糊不清,貧僧見了這情況,心裡更是驚疑不定,那少女卻已咯咯笑道:要見你的人,便在這裡。”

  這時圍聚在窗外之人,已越來越多,聽了這句話,都不禁發出驚呼之聲。百維目光一轉,接道:“貧僧聽了這句話,心裡不覺大吃一驚,那少女瞧見貧僧面色,笑得更是得意,道:你不信嗎?隨我來!走到那露出一角的棺木前,伸手按了幾按,那棺蓋竟突然滑了進去,棺木中竟沒有屍身,而是一條地道。”

  任無心動容道:“那裡想必便是南宮門下的秘密巢穴之一,大師怎可隨意進去?”

  百維長嘆一聲,道:“貧僧本也不敢進去,但就在那時,地道中竟然傳出了我百代師弟的呼聲,喚貧僧快些進去。”

  任無心身子一震,駭然道:“百代大師的呼聲?大師你可聽清楚了嗎?”

  百維沉聲道:“貧僧與百代師弟同門數十年,怎會聽錯他的口音?只聽那呼聲道:百維,快些進來!百維,快些進來!接連不斷,喚到第三次時,貧僧已聽得清清楚楚,絕無疑問!”

  任無心雙眉皺得更緊,緩緩道:“如此說來,百代大師並未遭毒手?但他卻為何要躲到那裡去?莫非已被南宮門下禁錮了不成?”

  百維嘆道:“那時貧僧也和任相公同一想法,身不由主,舉足跨入了那棺木之中。只聽那少女在身後笑道:少林子弟,果然有些膽量!接著砰地一聲,棺蓋便又合起,那妖女竟未跟著下來,幸好地道中還有些微光,可以看出地道並不太長,盡頭處乃是一扇銅門,並未關緊,燈光便是自門縫中透出來的。我緩緩走到門前,也不知門後究竟隱藏著什麼?是否有著極厲害的埋伏?實是不敢輕易推門一看。”

  他不但說的活靈活現,而且語聲抑揚頓挫,傳神已極,說到每個關口,便微微頓住語聲,四下眾人都聽得為他捏了把冷汗。只聽沉重的呼吸之聲,此起彼落,更增加了氣氛之沉重。

  百維沉聲接道:“但就在這時,銅門突然洞開,一陣強烈的燈光,射了出來,貧僧不由自主閉了閉眼睛,等我睜開眼時,只見──唉!任相公,你可知貧僧見著了什麼?”

  任無心突然被他一問,竟有些不知所措,搖頭苦笑道:“在下不知。”

  百維長嘆道:“莫說任相公不知,便是貧僧,也做夢都未曾想到,那銅門後竟是一間佈置的極華麗的精室,室中擺著一桌酒宴,正坐上首舉杯大笑的,赫然竟是我那百代師弟!”

  任無心心頭一震,竟不覺脫口驚呼出來,道:“這──這真是令人難以相信!”

  百維沉聲嘆道:“他竟已換了一身錦緞衣衫,膝上還坐個身披輕紗的絕色少女,而坐在下首相陪的,竟是皇甫少虹,和兩個身穿黑衣,面容蒼白的美婦人,其中一人,面上無一絲表情,目光亦是冰冰冷冷,雖然坐在酒宴之前,卻不動著,後來貧僧方才知道,此人便是那武功詭絕的素手蘭姑!”

  任無心大駭道:“素手蘭姑也在那裡?另一人是誰?大師可知道嗎?”

  百維道:“另一人三十左右年紀,風華絕代,神情中卻隱隱帶著一種威嚴,皇甫少虹與我那百代師弟,都對她十分恭敬,口口聲聲喚她夫人──”

  任無心呀了一聲,道:“如此說來,她想必定是南宮世家的四夫人陳鳳貞──唉!百代大師既與他們同席,莫非──莫非竟已被南宮世家所誘,投入了他們的門下?”

  百維垂下頭,黯然嘆道:“這實是少林派數百年來,最最不堪之奇恥大辱,貧僧實是無顏說起,但──唉!事已至此,卻又不能不說,當時貧僧盛怒之下,也曾不顧利害,痛責於他,那知百代大師非但面無愧色,反而大笑道:你我已虛度了大半生,若不趁此時享受享受,豈非太過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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