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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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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素手劫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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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6 12:08:31 |只看該作者
一四〇

  慕容飛變色道:“你說什麼?”

  王永豪道:“上面已交代下來,無論在那裡見著閣下,就送閣下歸天。”

  慕容飛道:“混賬!本座為南宮世家效忠至今,上面豈會有如此交代,只怕你兩人必是聽錯了。”他口中雖如此說話,其實心裡自然有數,是以語聲也已不禁顫抖起來。

  王永豪咧嘴一笑,道:“閣下的事,上面早已知道了,若不是閣下引路,那兩人怎能逃到這裡。”

  慕容飛突然狂笑道:“縱然如此,就憑你兩人也敢向我慕容飛出手?”他此刻更是色厲內荏,這狂笑之聲,聽來當真有如哭嚎一般。

  王永豪大笑道:“光棍眼裡不揉沙子,我王永豪名氣比起南海慕容飛來,實在差的太遠了,但一雙眼睛,卻仍是雪亮的,今日若非看出你這位南海劍客早已垮了,此刻還敢走進來嗎?”

  慕容飛身子一震,只聽那張風亦自笑道:“這真教我兄弟成名露臉,若不是南面有了急事,上面有急令將好手全部調回,這件大功,也輪不到咱們,方才你若不是做賊心虛,怕得太厲害,讓咱們看出你已不行了,咱們也只有趕緊回去報訊,還是不敢進來。”語聲中他兩人身子已走向慕容飛,那魁壯的人影,已將慕容飛淹沒。

  慕容飛方自站起,又復跌倒。只見這兩人,一齊拔出了長刀。王永豪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吧!堂堂的南海劍客,竟死在咱們這兩個無名小卒手中。”語聲未落,雙刀齊下!只聽一聲慘呼,血濺五步之外,那柄慕容飛仗以成名的碧劍之上,也濺滿了他自己的鮮血。慘呼之聲,瞬即消寂,王永豪、張風兩人在鞋底一抹刀上血跡,這才聽到一陣陣夢囈般的呻吟聲,斷斷續續傳了過來。

  兩人齊地轉目望去,只見一個書僮打扮的少年,蜷曲著倒臥在地上,雙目緊閉,雙腿互絞,一雙白生生的手掌,不住在胸腹間揉動,喉間更不住發出一陣令人銷魂的呻吟聲,方才那一切事的發生,這少年竟似是全都沒有看到。

  她身上穿的雖是男裝,但此刻身子在地上揉動,衣衫俱已緊裹在身上,使得她那誘人的胴體,再也無法掩飾。再加上那一陣陣銷魂蕩魄的呻吟聲,任何人已都可看出她是個思春的女子。

  王永豪看得目瞪口呆。張風更是全身緊張,連膝蓋都微微顫抖了起來。突見她手掌一扯,將夜襟扯開了一半,兩人看得心頭更是一跳。王永豪喘著氣道:“那──那邊的人若是任無心,這──這個只──只怕就是咱們的五夫人了。”

  張風含糊地答了一聲,目光仍然死盯在那一片瑩白的肌膚上,喉結上下移動,呼吸更是粗重。王永豪吃驚地拉住他的手掌,沉聲道:“不行的,若是被上面知道──”

  張風茫然點了點頭,只見田秀鈴手掌揉動間,衣襟又褪落了數寸,那種銷魂的模樣,任何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見了,都無法忍受!剎那間,張風突然大喝一聲,道:“不要管我,我死了也要!”反手掙脫了王永豪的掌握,和身撲了上去,粗壯的雙臂,將下面扭動的身軀抱了個結實。

  田秀鈴仍然緊閉著雙目,似已準備將世上所有事俱都放棄,喉間呻吟一聲,雙臂蛇一般纏住張風的脖子,張風喘著氣,騰出一隻手來──王永豪只見兩條人體,在自己眼前扭動著,粗重的喘息聲,夾雜著顫抖的呻吟聲──張風全身似乎已將爆裂,反手扯開了自己的衣衫。忽然間,王永豪暴喝一聲,飛起一腳,踢開了張風的身子。田秀鈴伸手抱了個空,呻吟一聲,全身蜷曲起來。張風正值神迷意痴,銷魂蕩魄之時,被這一足,踢開了數尺,呆了一呆,方自怒吼著躍起。

  王水豪道:“要死大家一齊死,你想獨佔,那可不成!”

  張風怒罵道:“直娘賊,老子先上的,你──”

  王永豪嘻嘻笑道:“你憑什麼佔先?”

  張風道:“就憑這個!”提起碗大的拳頭,呼地一拳擊去。王永豪身影一低,避開了這一拳,秋風掃落葉,右腿盤旋,橫掃張風下盤。那知張風竟然不避不閃,鐵牛耕地,雙拳打將下去,砰的捶在王永豪肩頭之上,自己卻也被王永豪一掃踢中,兩人一齊翻身跌倒地上。

  他兩人本就是莊稼把式,此刻情急拚命,那裡還講什麼招式。只聽砰砰一陣亂打,你打我一舉,我踢你一足,虧得兩人俱是皮粗肉厚,誰也沒有受傷。打了一陣,兩人俱已氣喘如牛,王永豪突然喝道:“住手!”

  張風喘著氣道:“住什麼手,再打,誰怕你!”他其實也想乘機喘息,果然停住了手。

  王永豪道:“你我兩人打來打去,縱然打得累倦而死,反倒令兩人都佔不了便宜,不如猜拳為博,看是誰先誰後?”

  張風想了一想,也是道理,道:“哼,猜拳也不怕你。”

  王永豪道:“我說一、二、三,咱們一齊出手。”

  張風道:“我來說一、二、三──”手掌方自伸出,王永豪突然伸足一勾,將他勾得仰天跌倒,張風大怒道:“直娘──”罵聲還未喝出,王永豪已騎上他的身子,叉住他的咽喉,獰笑道:“不怨老子手狠,只怨你要和老子搶先。”雙手漸漸加緊,張風掙扎也漸漸乏力,但手掌仍不住在地上摸索。

  王永豪滿面獰笑,滿頭汗珠。一線晨曦破窗而入,映在他臉上,使得他鐵青的面容,望之當真有如惡魔野獸一般。張風只覺手指突然一涼,竟已觸及了地上的劍柄,他心頭一陣狂喜,但眼前已漸漸黑暗,連手指都無法再動,連王永豪的獰笑之聲,也漸漸不復可聞。

  王永豪反手一抹額上汗珠,長長嘆一口氣,獰笑著瞧了手下的屍身一眼,目光立刻轉向田秀鈴蜷曲著的嬌軀。他此刻雖已倦極乏力,但雙目在田秀鈴胸膛上一睹之後,全身瞬即充滿火一般的熱力,仰天狂笑道:“王永豪呀王永豪,慕容飛已在你刀下喪生,任無心也成你囊中之物,就連南宮世家的五夫人,也──嘿嘿──哈哈,你一日前還只是個江湖中無名小卒,但此刻你卻已是武林中從來未有的幸運兒了。”狂笑聲中,撲上了田秀鈴的胸膛。

  輾轉扭動,喘息更粗重。忽然間,只聽一聲驚叱,一聲慘呼,王永豪的身子,竟被拋飛一丈開外,撞上了牆角。本已頹敗的土牆,被撞得塵土飛揚,王永豪更是血光迸現,立時屍橫就地。曦微的晨光中,只見任無心滿面驚怒,木立在幾已呈裸的田秀鈴身前,胸膛猶在不住起伏。他雖是天縱奇才,但也弄不清情況怎會演變至此。只覺自己一夢醒來,不但時地皆遷,而且武功竟也神奇地恢復。望著面前的田秀鈴及滿地的屍身,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此刻猶在夢中。

  這一個突然的變化,使得田秀鈴也驚的呆了半晌,但那不可抑止的慾火,瞬又將她淹沒,忽然嬌呼一聲,撲入了任無心的懷中。任無心已來不及思忖這所有變化的微妙之處,身軀側轉,雙手齊出,握住了田秀鈴雙腕,觸手之處,只覺田秀鈴身軀有如火燒一般,再瞧她面如丹霞,眼波蕩漾,口中不住呻吟囈語,似是要將心中已將爆裂的慾火,藉著這一聲聲呻吟發洩一些。剎那之間,任無心便已恍然,暗驚忖道:“她怎會服下這般猛烈的媚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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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6 12:08:41 |只看該作者
一四一

  心念閃電般一閃,手下已連點了田秀鈴三處穴道,橫身抱起了她,輕輕放在他自身方才所臥的神案上。只見田秀鈴全身雖已被制,但那晶瑩的肌膚,卻仍微微顫抖,那一雙充滿媚蕩之意的眼波,更猶在乞憐地凝視著任無心,似是忍不住心中被慾火焚燒的熬煎與痛苦。任無心深深瞭解她此刻的痛苦,深知她寧可犧牲一切來獲得片刻的解脫與滿足。他眼望著這豐滿的胴體,誘人的媚態,又何嘗未為之心旌搖蕩,難以自主,不知不覺伸出了手掌。但一觸之下,便又如觸閃電般縮回。

  只因他心頭已存有一個神秘而絕美的面容,這面容已深深存在他心底深處,世間再無別人能夠代替得了。這是他心頭最大的隱秘,甚至連他自身都不願時常想起,但一經想起,便難拋開。一時間他只覺悲思如縷,不絕而起,幾乎忘卻了眼前還有田秀鈴存在。只因他深知自己心事幾乎永難實現。過了良久,他方自迷夢中醒來。田秀鈴如痴如醉的目光,仍未離開過他。他心念一轉,暗暗忖道:“這媚藥必定是地上這三具屍體其中之一誘他服下的,想必定還有解藥留在這三人身上。”

  這少年確有超乎常人之處,在如此情況下,猶能有著如此明確之判斷。判斷既下,他再不遲疑,果然不出片刻,他便已在慕容飛的屍身中尋出了一隻碧色玉瓶,一試之下,瓶中果然便是裝的解藥。等他掩起田秀鈴之衣襟,束起她腰帶時,田秀鈴亦自痴迷中醒來,目光四轉,亦如置身夢中一般。

  幡冢山,位於甘肅境西,窮山惡石,山勢猙獰,自古便少遊人行蹤。黃昏過後,幡冢山窮險之處,突然掠來兩條人影,此刻雖然已近暮春,但這兩人卻仍然皮衣重裘,頭戴護耳貂帽,幾乎將面目一齊遮住。這兩人行色匆匆,互不言語,正是任無心與田秀鈴,顯見這幡冢山境,便是死谷所在之地。

  任無心已自田秀鈴口中獲知了此行的經過,心中不禁又是驚嘆,又是僥倖。若無慕容飛闖來,他兩人自無驚險;但若無慕容飛引路,他兩人也萬萬到不了此地。最令他驚疑不解的,便是那獨臂獨足之人的來歷。此人不但行跡詭異,武功高絕,竟還似得知南宮世家的武功路數,卻又對田秀鈴絕無噁心,而且還不惜耗損真氣,出手解救了自己。

  他知道這怪人的身世,必是隱藏著一份絕大的隱秘,而且和田秀鈴有著極大的關係。他雖然已多少猜著一些,怎奈此中千頭萬緒,一時間也難探出究竟。最令田秀鈴驚疑不解的,卻是在這暮春三月中,任無心卻去選擇了這一身皮衣。但是她心事重重,微帶羞愧,也未問出口來,只是默然追隨著任無心,到了這裡。她本已複雜的心事,更加了幾分緊張與激動。

  兩人沿山直奔,走了約摸兩里路途,只覺寒氣越來越重,兩旁山壁上已有霜跡雪花,道路也越來越是險峻。突見一道峭壁,擋住了去路,峰巔隱隱沒入陰冥的天色中,極目難望。任無心身影驟頓,沉聲道:“死谷入口,便在這峭壁之上,離地五六丈處,你可準備好了?”

  田秀鈴無言地點了點頭,緊了緊身上的皮裘貂帽。只見任無心調息做勢,後退了三步,肩頭微一聳動,騰身而起。他顯然對此間地形甚是熟悉,在這滿佈霜跡,滑不留足的峭壁上,竟也找得到落足之處。身形起落間,便已猿猴般攀援上去。

  片刻間,峭壁上便已垂下一道長索。只聽任無心低沉的語聲遙遙喚道:“上來!”田秀鈴深深吸了口氣,飛身援索而上。雖有長索相助,但田秀鈴攀上峭壁後,心猶自跳動不已。只見當地景物,更是陰森奇特。峭壁至此,凹入一片寬廣丈餘的平崖,那入口之處,亦有方丈大小,外面堅冰密佈,日久年深,已成暗藍色,身子稍為逼近,便覺冷氣襲人。若非有人接引,或是識得道路,當真誰也無法尋得著這入口之處。

  任無心已收回長索,當先躍入,隨手晃起了火摺。陰冥的冷霧中,這火光看來竟是慘碧顏色,碧熒熒地有如鬼火一般。田秀鈴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隨之而入。裡面乃是一道深谷,外寬內窄,深不見底。兩旁崖岩,看去石質堅硬如鐵,與別處山石,迥然不同,又因常年風潮侵襲,剝蝕之痕,密如鱗片,映著口外積雪,口內碧火,只覺光華閃動,竟不似人間。抬頭望去,兩邊冰崖環抱,其高天際,上麵灰濛濛地籠罩著一片寒霧。使人置身其中,宛如到了九幽之下的寒冰鬼獄一般。寒風呼嘯而來,四山回應,更宛如鬼哭。

  田秀鈴暗中嘆了口氣,忖道:“此地以死谷為名,當真再也恰當不過。”心念轉動間,入谷已有十餘丈。

  四面風聲漸息,但寒霧卻更重,只有火光到處,才將這暗沉沉的寒雲冷霧,劃破一線,但乍分便合,迅快已極。田秀鈴若是稍走遠些,便難以望見火光。谷內地勢雖甚平坦,但滿佈霜跡,仍是難行已極。那積年的冰雪,化做刺骨的寒意,透過了足底,一陣陣刺入心頭。田秀鈴暗驚忖道:“若無先前的準備,縱能尋得入口,到了此地,只怕也要被活活地凍死了。”

  一念尚未轉完,突見前面陰森森立著一條人影,但任無心卻有如未見一般,大步自人影旁繞了過去。田秀鈴更是驚奇,暗暗忖道:“此人莫非和他認識不成,但──但兩人對面而過,卻又為何不打個招呼?”忍不住近前一看,只見這人影竟是個錦衣少年,滿身錦緞衣衫,花團錦簇,鮮豔奪目,掌中長劍,也宛如一泓秋水,精光四射。但仔細望去,才發現他衣衫雖新,人卻早已殭死了不知多久,面容五官,俱已收縮,鼻孔、嘴角,掛下一截寸許長的冰柱,被四下碧火藍光一映,更是說不出的猙獰可怖。

  田秀鈴膽量雖大,卻也不禁為之驚呼一聲。只聽任無心低聲道:“此人早已身死多時,只是因為此地極陰極寒,是以屍身絕不腐朽。”

  田秀鈴苦笑暗忖道:“難怪他看了這屍身,猶自行若無事,猶如未見,想必他以前行走此地時,早已看過許多次了。”

  心念轉動間,口中道:“既已殭死多時,為何不將屍身收葬?”

  任無心嘆道:“死谷中二位前輩,行事之奇,豈是你我所能猜測,他留下這些屍身,為的只是要替死谷更添加幾分陰森恐怖之意──”

  田秀鈴惶聲道:“這些屍身──難道這屍身還不止一具嗎?”

  任無心長嘆一聲,道:“正是不止一具。”高舉火摺,當先向前走去。火焰閃動間,地勢越來越見傾斜,任無心腳步也越來越見緩慢凝重。走了段路途,又越過了幾具屍身,田秀鈴雖然合起眼簾,不敢再看。但眼角有意無意間,卻又忍不住去瞥上兩眼。只見這些屍身,俱都保持著死時情況,並未彎曲,衣衫色澤,也俱都保持鮮豔。但卻都已被谷中這逼人的寒氣凝縮,望之都有如童子屍身一般。但面容有的卻是滿面虯髯,長達頷下,相形之下,更覺形狀怪異恐怖,令人寒生心底。

  田秀鈴暗驚忖道:“難怪谷中老人要將這些屍身保持原狀,若是膽量稍弱之人到了這裡,早已心驚膽裂,那裡還敢進去?”忽覺額上奇寒,有如刀割,伸手拭去,方知額上冷汗,俱已凝成米粒般大小的冰珠。抬頭望去,任無心掌中的火摺,光焰也越來越是微弱,似是已將熄滅一般。

  田秀鈴不禁失色道:“這火摺──”話一出口,才發覺語聲竟已變得模糊細弱已極,三尺之外,便難分辨,縱然放聲而呼,仍有如平日細言細語一般。原來話聲出口,便為寒氣凍凝,身上的皮衣貂帽,也被凍得冰冷堅硬,滿身肌膚,也似被凍得完全麻木,縱待提氣飛躍,亦已力不從心,若是腳步稍一不慎,滑倒在地,只怕也難以爬得起來。世上竟有此等奇寒徹骨之地,田秀鈴若非身歷其境,實是難以相信。

  寒霧飛浮,雪崩狂濤。田秀鈴目力能及之處,所見俱是灰濛蒙的寒雲冷霧,以及雲霧中那一點若隱若現的火光,甚至連任無心的身形,都已漸漸消失不見。她心頭雖然充滿恐懼,但為了要見一見谷中之奇人,探索出南宮世家的隱秘,她只有冒著嚴寒,咬緊牙關,一步步向前走去。

  又走了盞茶時分,耳側方自響起任無心凝重緩慢的語聲,道:“長谷已盡,下面一道風穴,便是死谷第二重入口,此穴深達五丈開外,以你此刻情況,絕難一躍而入,只有緊閉雙目,沿著冰壁滑下,但你此刻全身俱都凍殭,稍一不慎,便有骨折腿斷之危,是以最好緊緊握著我的手掌,切切要小心了。”

  他中間停歇數次,才將這段話斷續說了出來,顯見亦是吃力已極。田秀鈴聽他言語間充滿關切維護之情,心頭只覺一陣溫暖,四下之嚴寒,前路之凶險,似已俱都不再放在心上。目光轉處,近在眼前的火光,突然一閃而滅。無比的寂靜與黑暗中,田秀鈴之手腕,已被任無心緊緊握住。她只覺一股熱流,自腕間直達心頭,但聞任無心沉聲又道:“你只要仰面提氣,穩住身形,將肩背完全貼在冰壁之上,便無妨了,好,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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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語聲落處,田秀鈴只覺手腕一緊,身形不由自主,斜斜滑落下去。任無心雖說這風穴其深僅有五丈左右,但卻只是為了要令田秀鈴安心之言。此穴其深竟達二十丈,由上而下、勢甚陡斜,正面滿佈玄色堅冰,滑不留足。田秀鈴只覺身子飛降,心房似也隨著沉落,一面盡力穩住身形,卻又忍不住張開眼簾一看。此時她身子方自滑落一半,但就在這瞬息之間,眼前濃霧忽淡,四下景物,歷歷可辨。

  目光一瞥間,身形已落地。田秀鈴踉蹌衝出數步,方被任無心拉得站穩。只見當地乃是一片方廣數十丈之深穴,對面一座危崖,高矗天際,但卻斜斜前傾,將這穴頂遮去了大半,怪石猙獰,犬牙錯列,望之有如洪荒惡獸,箕踞當前,正待擇人而噬一般,又似即將隨風崩塌。地勢之險惡,絕非未曾身歷其境之人所能描述。

  兩旁冰峰,合抱而起,與危峰會合於數百丈高處,只留下一窄窄山隙。仰首上望,但見一線天光,破隙而入,星河耿耿,明月在天,但卻距離得份外遙遠。田秀鈴到了這裡,頓覺天地之神奇,自身之渺小,心頭感慨叢生,亦不知究竟是悲是喜。

  寒氣已稍減,但兩旁冰峰,仍有不知多少冰柱縱橫錯落,佈滿壁間,迎面危峰之上,卻布了六角形的孔穴,形勢奇異,大小不一,望去黯黑無光,深不見底,更使此地平添許多陰森恐怖之感。地面霜粒如雪,頗為平坦。那一線天光照射之處,卻是一塊磨盤般的圓石,方圓丈餘,形式奇異。沿著四邊,還圍著一道七寸高矮的石欄,立著十八根石柱,仔細瞧去,柱上所雕,竟是十八層地獄之中諸般苦難,雖因光線黯淡,但朦朧中卻更顯得刀法靈活,栩栩如生。

  §第十五章 死谷二奇

  石欄所圍的圓石中央,矗立著一根略較人高,酒杯般粗細的銅柱,深埋入石,銅色斑斕,色作深碧,顯見亦是百年以上之物。田秀鈴將四下景物極快地打量了一遍,心中不禁更是顫慄,囁嚅著道:“這裡便是死谷地頭了嗎?怎地不見那兩位前輩奇人現身?”

  任無心面容沉肅,道:“那兩位前輩奇人,雖然同居死谷,但靜修之地卻並不同在一處,唯有每月朔望兩日,方自聚首。”

  田秀鈴嘆道:“這些奇人們之行事,當真不是我等所能猜的透的,此地自古少見人跡,他兩位老人家共處一處,已是萬分寂寞,若再分居兩地,那日子真不知是如何度過的了?”

  任無心面色更是凝重,閉口不答。過了半晌,方自緩緩道:“這兩位老人家,一位住在危岩上面,最高的洞穴之中!另一位的居處,卻深在地底,我每次求見之時,均要敲擊銅柱為號。”

  田秀鈴忍不住問道:“擊柱作聲,危岩上自可聽得到。但──地底下那位老人家,難道也能聽見嗎?”

  任無心道:“這銅柱長達數丈,絕大部份,俱被埋在地下,直達那位老人家靜坐的石床邊,頂端一響,立時便可傳至底端。”

  田秀鈴恍然嘆道:“想不到此間設計,竟是如此巧妙,難道這都是那兩位老人家親手所建的嗎?”

  任無心又自默然不答。過了半晌,道:“銅柱一響,他兩位老人家若在閒時,立刻便將傳聲接引,但若我等來得不巧,他兩位老人家正值坐關之期,你我便得在此等上一等了。”

  田秀鈴倒抽一口涼氣,暗暗忖道:“但望這兩位老人家此刻莫要坐關才好,否則若要我在這裡等上數日,凍也要凍死了。”

  心念一轉,只見任無心已肅容上了圓石,跨過石欄,伸出食、中兩指,在那古色斑斕的銅柱之上,輕輕彈了一下。一連串銅鐘般的清鳴響起,空谷傳聲,回應不絕,滿山滿谷,似是俱有鐘聲大震,當真令人聞之心驚。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回音方自漸漸清寂,田秀鈴兩耳,猶在嗡嗡作響。但危岩上,地層下,卻寂無應聲,山谷間霎眼便回覆那亙古的寂靜。

  田秀鈴只覺心頭一寒,忍不住長嘆道:“看來咱們真是來得不巧了。”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此地酷寒,宛如極邊之境,在此枯候等待,的確令人難耐,幸好那方圓石,乍看似是凡品,其實卻是性質近於溫玉的一種火岩,是以在此等酷寒之地,上面猶能未結冰霜,可容坐臥,此時此地,總算也聊勝於無了。”

  田秀鈴躍過石欄,只見石質果然光潤如玉,觸手之處,雖不覺溫暖,但卻已無四下石壁那般酷寒,也看不見有半點冰霜之跡。任無心已在欄邊盤膝坐下。他心頭自也十分焦急,但面容卻極為沉穩,似是無論什麼困難,只要到了這裡,便有解決之機。田秀鈴忍不住暗暗忖道:“不知這死谷中兩位前輩奇人,究竟是怎樣的人物,竟能使得任無心也對他們這般傾倒信任?”

  路途上的波折變化,使她不敢坐得距離任無心太近,但在此酷寒陰森之地,她也不敢坐得太遠。她扯直了衣襟,在三四根石柱外盤膝坐下,雖待凝神靜慮,安坐調息,但心頭思緒反反復夏,千頭萬緒,紛至沓來,如絲如縷,竟無法斷絕。對於死谷中兩位奇人之性情形貌,心中也起了種種猜測,忽而暗道:這兩位奇人,必定是羽衣星冠,瀟灑清臞,與之言談,如沐春風一般,令人不覺自醉。又忽而暗道:這兩位奇人,多年居此窮荒陰寒之地,永日寂寞淒清,性情必定變得十分偏激孤傲,不近人情,言語也必定甚是枯燥乏味。

  她思來想去,越想心緒越是紊亂。轉目望去,只見任無心眼簾垂落,鼻息微聞,竟似已入定。驟然間,她只覺天地間似已剩下她一人,心頭充滿說不出的陰森孤寂,不禁勉強閉起眼睛。過了半晌,雙目微睜,卻見眼前景物,已比方才清晰,目光所及處,正是對面一根石柱,柱上花紋,雕的正是第七層拔舌地獄的情況。只見牛頭馬面,鬼丁鬼卒,一個個猙獰怪笑,睥睨作態,形狀恐怖已極。那人世間之騙子、說客、薄情郎、長舌婦,跪遍一地,張口慘呼,叩頭求命。神情更是雕的活靈活現,呼之慾出。田秀鈴越不想看,卻又偏偏忍不住看的更是仔細,看著看著,只覺四下陰風森森,鬼哭神號,自己也似乎到了地獄中一般。

  一陣風吹過,她機靈靈打了個寒噤,再也忍不住悄悄移動身子,往任無心那邊移了過去,停停歇歇,心裡又想靠得近些,又想離得遠些,忽然之間,她發覺自己身子距離任無心已不及一尺。任無心竟恰巧在此時張開眼來,瞧著她微微一笑,道:“你還好嗎?”

  田秀鈴只覺面上一熱,直達耳後,心裡雖想說一萬個“不好!”口中卻強笑道:“還好!”

  任無心抬頭瞧了一眼,只見頂上繁星漸疏,明月已落,微微嘆了口氣,道:“天已快亮了!”閉起雙目,又自入定。

  田秀鈴恨不得撲他懷中,將他搖醒,好教他陪自己說話,但終於強自忍了下去,移動身子,反而坐得更遠了些。萬籟俱寂中,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斜斜倒下身子,想靜臥片刻。那知就在這剎那之間,地底突然傳來一陣鐐銬叮噹、鐵鏈曳地之聲,其中似是夾雜著一聲聲低沉淒涼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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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田秀鈴先前本以為這又是自己疑心生了暗鬼,但耳朵貼上地面,越聽越是清晰,聽來似有不知多少冤魂苦鬼,正在地下長嘆走動,忍受那自古以來,永不停歇的酷刑。剎那間,她只覺一陣寒意,由心底升起,由足底直透脊背,目光轉處,石柱上的地獄苦難,更是歷歷可見,夜風呼嘯,寒意更重。

  她雖是女中豪傑,但女子天性究竟膽小,終於忍不住驚呼一聲,往任無心身上撲了過去。

  任無心一驚張開眼來,聳然道:“田姑娘,你怎麼樣了?”

  田秀鈴身子緊緊倚在任無心懷中,手指著地下,顫聲道:“你聽──你聽這是什麼聲音?”

  任無心微微動容,凝神傾聽了半晌,開口道:“那有什麼聲音?”

  田秀鈴呆了一呆,伏地聽去,那鐐銬響動,淒涼悲嘆之聲,果然已俱不再聞。但聞任無心微微笑道:“姑娘若是覺得太過寒冷,不妨將在下這件皮衣取了去。”

  田秀鈴翻身一躍,自任無心懷中躍起,口中道:“多謝你,不用了。”

  心頭卻是又羞又惱,暗暗忖道:“莫非他只當我為了要和他親近,是以故意編造出如此事來──唉!只恨那些聲音此刻又偏偏不響了,但我無論如何,也要教他親耳聽上一遍。”

  她雖非世俗一般心胸狹窄的女子可比,但女兒家遇著此等事,情懷鬱結,總是難以化解的開,越是平日豁達的女孩子,到了此種地步,便越是偏見固執。田秀鈴一念至此,竟索性坐在任無心後面,睜大眼睛,凝神傾聽,只等那異聲再響,便將任無心推起。

  任無心又已在閉目調息,他心裡縱有千百件心事,表面卻絕不顯露。又過了許久,異聲卻絕不再聞。只見日光已從山頂缺口中,斜斜射了下來,將那銅柱的陰影,斜映在任無心身左第四根石柱上。那根石柱正是田秀鈴方才所坐之處,上面刻的拔舌地獄慘況,田秀鈴此刻似是仍隱約可見。

  但此刻天光已亮,寒氣也已稍減,田秀鈴方才的恐懼悚慄之心,此刻早已無影無蹤。要知那時人們雖然素畏鬼神,但無論是誰,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對鬼神一事之恐懼,十分中便要減去個六七分。此時田秀鈴回想起方才情景,心裡反覺有些好笑,只覺自己方才的模樣,莫要被任無心瞧見了。

  心念反覆間,突聽喀地一聲輕響,那根被陰影籠罩的石柱,忽然移動起來。田秀鈴方待伸手拍醒任無心,那知任無心不等她叫喚,早已翻身掠起,沉聲道:“兩位老人家閉關時期已過,你就快見得著他們了。”

  語聲未了,石柱竟已向一旁側了下去,圓石上立刻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深洞。那石柱本有合抱粗細,柱倒洞現,那柱洞自也足以讓人容身而過。只聽柱洞下飄飄渺渺傳上來一陣蒼老的語聲,道:“是無心來了嗎?”

  任無心氣貫丹田,恭聲道:“是!”

  那蒼老的語聲道:“下來吧!”

  任無心悄悄拉了拉田秀鈴衣襟,還未答話。忽然間,只聽那危岩之上,也飄飄渺渺傳下來一陣蒼老的語聲,道:“你帶來的女娃兒是誰?”語聲雖輕細,但已隱有怒意。

  任無心身子輕輕一震,呆了半晌,方自賠笑道:“這位姑娘雖是南宮世家中第五代夫人,但──但──”他本待說:“但卻和南宮少主並無燕婉之私,是以可說和南宮世家無甚關係。”只是說到這一句話,他突覺話中甚是疑難,再也說不下去。

  只聽那語聲冷冷道:“但什麼?”

  任無心嘆了口氣,道:“但她卻數次救了我性命,又被南宮夫人逼得無處容身,是以我將她帶來,求見兩位老人家,再作區處。”

  危岩上哼了一聲,不再答話。田秀鈴也不敢做聲。但見任無心垂手肅立,更不敢言語。他為了對這死谷二奇尊敬,一至山腳,便與田秀鈴兩人設法除下了面上的易容之色。田秀鈴見他已被凍得蒼白面容上,神色甚是不安,才知道他將自己帶來此間,果然是冒著極大的危險,擔著極大的干係。

  一時之間,她心頭不覺大是感激,忽然大聲道:“晚輩來此,但求能見兩位前輩一面,絕不敢多擾前輩們的清修,此後也永遠不會說出有關此間所有之事,但兩位前輩若是以此相責任相公,晚輩縱然立刻退出,也無關係。”她對谷中這兩位神秘老人,本存敬畏之心,但想到任無心將為自己受責,心頭勇氣忽然大增,竟朗然說出話來。任無心雖再三向她以目示意,她卻仍滔滔而言,只做未曾瞧見。

  只聽地穴下老人沉聲一嘆,道:“你既已將她帶來,也就罷了!”

  危岩上冷笑一聲,道:“既是如此,你且一人先上來見我!”

  任無心瞧了田秀鈴一眼,低低道:“在此等著,莫要妄動。”

  田秀鈴方自點了點頭。任無心身形,已輕輕躍起,掠向左側峭岩。峭岩之上,滿佈冰柱,正是絕好的落足借力之處。田秀鈴本在奇怪,那危岩高聳在空,任無心輕功雖高,也難插翅飛渡。此刻她目光轉處,才知那一根根冰柱,竟是飛渡危岩的雲梯。

  只見任無心身形在冰柱上飛躍,看去越來越小,上得數十丈後,突然身子一閃,便無蹤影,想是已側身掠入危岩上的洞穴之中。四下頓時又復歸於寂靜。田秀鈴望瞭望上面危岩,又瞧了瞧地下洞穴,只望這兩位老人家大放慈悲,莫要將自己拒於門外。

  突然間,只聽地穴下的老人語聲又自傳出,道:“聽無心那般說來,你想必就是南宮壽的寡妻了。”

  田秀鈴心頭一凜,恭聲道:“老人家說的不錯!”心頭卻已大是驚駭詫異,不知這地底中的老人,怎會知道南宮壽這名字。原來南宮世家數代主人,俱是夭折慘死,是以南宮夫人便將第五代的孫兒,取名為壽,意思自是望他能享天年之意。但他名字,江湖中並無人得知,就連南宮世家,也只有上幾代夫人,將他喚作壽兒。但這老人隱居此間數十年,卻喚出了這名字,田秀鈴自然驚奇詫異,百思不得其解。

  只聽地穴中又道:“你既求任無心將你帶來此地,想必定有所求,但老夫不妨先告訴你,無論你求的是什麼,都要有交換條件的。”

  田秀鈴沉吟半晌,道:“晚輩縱無所求,前輩若是有事吩咐,晚輩也當從命的。”

  地穴中笑道:“想不到你說話倒伶俐得很,這難道也是你祖婆婆教給你的嗎?”雖是含笑而言,但笑聲卻冰冰冷冷,比不笑還要令人心驚。

  田秀鈴心頭又是一凜,不知該如何答話,地穴中也沒了聲息。田秀鈴只得盤膝坐下,望著頂上的天光日色,呆呆的出起神來!日色漸移,銅柱的陰影,也移過了兩根石柱,任無心方又現身而出。只見他身形有如飛鳥下墜,直至將達地面上,才在冰柱上借力換氣一次,飄然落地。身法之輕靈佳美,又豈是尋常江湖人所能夢想。田秀鈴見他身法如此,知道他功力必已復原,心下不覺大是安慰。又見到任無心面色也大見輕鬆,忍不住展顏一笑,道:“他老人家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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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任無心匆匆道:“我還要下去一次──”話未說完,身形已自掠入地穴。田秀鈴只得嘆了口氣,心頭雖焦急,卻也無可奈何。但此次任無心卻出來得極是迅快,一出地面,便道:“這條地道甚是窄小黑暗,你要小心了。”

  田秀鈴大喜道:“兩位老人家已答應讓我拜見了嗎?”任無心點了點頭,拉著她步入地穴。

  穴中果然黝黯難辨景物,田秀鈴想到她即將與那胸中似藏有所有秘密的奇人相見,心頭只覺熱血奔騰,所有的黑暗嚴寒,俱已不放在心上。

  那地道並不甚長,恍眼便已走盡。盡頭處便是一間石室,方廣丈餘,四下僅有一床、一幾,以及一具小小的石爐,看來陳設甚是簡陋。床側還有一道小小的門戶。

  田秀鈴見此石室中並無人跡,想是那門戶必是通向老人的居處。

  只見任無心果已恭聲求見,門戶中低應一聲:“進來。”

  田秀鈴心頭一陣緊張,隨著任無心舉步跨入門戶,卻久久不敢抬起頭來。

  只聽那老人道:“這就是田姑娘嗎?”聲音卻變得甚是柔和,並無絲毫惡意。

  田秀鈴應聲抬頭。只見這石室形如八角,方廣也不過丈餘,陳設也甚是簡陋,迎面石榻上,盤膝坐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身著一襲毛皮所制的寬袍,正在凝目瞧著自己。

  她見了這地穴上危岩如削,圓石如玉,朔風嚴寒,秘徑陳屍──種種氣勢,俱都奇詭雄偉,當真不愧死谷兩字,心想這地穴之下,光景必也非同尋常,再也未想到這裡僅有兩間如此簡陋的石室。

  她見任無心對谷中兩老那般傾倒恭敬,心裡對這兩位老人,更不知起了多少種幻想猜測。而如今見了這老人,除了目光有如明鏡,頭髮略為零亂外,也與普通老人無異,並無她想像中那般奇形異感。一時之間,她心頭亦不知是驚奇還是失望,呆了半晌,方自盈盈拜倒。

  白髮老人微微皺眉,瞧了任無心一眼。任無心立刻沉聲道:“他老人家素來不喜多禮,快起來吧!”

  田秀鈴一面長身而起,一面恭聲道:“晚輩田秀鈴拜見前輩,但求前輩──”

  白髮老人道:“你的來意,我已知道,但你所求之事,老夫此刻還不能明言,過兩日再說吧!”

  田秀鈴抬頭道:“這──”目光動處,突見這老人面容雖無特異之處,但神情卻出奇的冷漠。那正如以冰石所塑的普通老人石像一般,外貌形狀,雖與普通老人無異,但神情實質,卻大不相同!這種極微妙而奇異的差異,使得田秀鈴頓覺一股寒意由心頭升起,說出一個但字,下面之言便無法繼續。

  白髮老人道:“你既已來了,又瞧見老夫,此刻便過去外室相候,等任無心走時再帶你同行。”

  田秀鈴瞧著這老人,似已呆住,她每多瞧一眼,便可發覺這老人另有特異之處。她第一眼看時,只覺這老人普普通通,但看到第十眼時,手足俱已冰冷。直到任無心在她耳側輕喚了句:“田姑娘”,她方自回過神來,向那老人拜了一禮,立即轉身而出。

  她不惜冒著千辛萬苦,要求見這老人一面,但此刻卻只望越快離開這老人越好。她心頭本有千百句疑問,但見了這老人卻一句話也問不出來。

  裡外兩間石室,非但大小不一,光景也迥然不同。裡面那石室雖也陰森寒冷,但卻甚是光亮,室中並不見燈光,想是懸有夜明珠一類稀世珍寶。外間這間石室,僅賴內室餘光透入,自是淒清黯淡,更顯寒冷。

  田秀鈴粉頸低垂,走至石室中央,停住腳步,轉目四望,頓覺一種孤寂清冷之感,自心頭升起。方才地穴之上,寒氣雖遠較此間為重,但那時有任無心在她身側還可忍受。此刻她轉目四周,石室空空,地上只有她一人的影子,那孤寂寒冷,令她再也無法忍受,木立半晌,身子簌簌的抖了起來。

  她有心衝出石室,不顧而去,但那險峻的地穴,又豈是她孤身所能衝出,何況,她縱能衝出,但天涯茫茫,她又能去到何處?她若不衝出去,這種被人冷落的痛苦,又豈是素來要強的她所能忍受。

  一時之間,她只覺悲從中來,不能自已。

  天下雖大,竟無她容身之地,世人雖多,又有誰是她的知心?又有誰憐她,疼她,能助她一臂之力?

  她暗咬銀牙,勉強忍住不令眼淚流下,但眼淚在她秀目中轉了幾轉,還是斷線珍珠般落了下來,一連串流下面頰,濕透衣襟。她感懷身世,不禁自憐自苦,忍不住含恨低語,道:“我那祖婆對別人雖然心腸狠毒,但卻是世上最憐我疼我的人,我卻偏偏要背叛了她,到這裡來受別人的欺負冷落,只要她憐我疼我,我本已該心滿意足,對別人凶狠毒辣,與我又有何干係?”

  忽然間,聽到那老人沉緩的語聲,一陣陣自石門裡傳了出來,道:“這些日子,你在外所作所為,我知之雖不詳細,但想來必定有欠謹慎,看你今日竟將那女子帶來,就已可見一斑,你難道不怕她是南宮世家臥底的奸細,一切做作,只是為了要來探聽我方的機密。”

  接著,便聽得任無心低聲言浯,似是為田秀鈴分辯之言,但語聲模糊,聽不甚清。

  那人冷哼一聲,道:“不要說了,莫非我懂的還沒有你多嗎?”

  聽到這裡,田秀鈴心中更是悲憤難言,這種被人冤屈的痛苦悲憤,端的令人難以忍受。石室中老人卻已不再提問此事,只是不斷垂詢任無心在江湖中之安排佈置。

  任無心恭恭敬敬,將他那一番苦心安排,俱都詳詳細細說了出來。田秀鈴又不禁聽得暗暗心驚。她雖然早已知道任無心乃是一代奇才,卻也未想到任無心的安排,竟是有如此周密,算來那南宮夫人縱然狠辣,在此即將來臨的生死存亡一戰之中,也未見能操勝算了!

  只聽任無心滔滔不絕,說了約摸兩盞茶時分,方自嘆了口氣,道:“弟子此番在外,雖在各方面均有佈置,甚至連那些後來極少過問江湖中事的前輩名家,也大多為弟子說動,答應出山助弟子一臂之力,但還有幾件事,弟子仍覺毫無把握,只因這一戰關係太過重大,是以弟子絲毫不敢大意,才趕著來請教你老人家,但此刻時機已十分緊迫,弟子也不敢久留!”

  那老人沉聲道:“你隨我十年,我一身所學,你已學得十之八九,唯有這鎮靜兩字,你卻還要再多下幾分功夫。”

  任無心沒有出聲,顯見是不敢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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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那老人又道:“其實你心中所覺那幾件毫無把握之事,我早就知道,第一件,你可是摸不透南宮夫人所練究竟是何秘門神功,不知可有破法。”

  任無心嘆道:“你老人家當真是料事如神,想那南宮夫人,數十年前之武功,便已可驚世駭俗,此番閉關修練後,弟子等怎是她敵手,尤其可怕的是,江湖中到此為止,還沒有一人知道她練的是什麼?”

  老人冷笑道:“世間萬物,相生相剋,只要是人能練得出的功夫,便有人能破,這一點你大可不必在意,你只要──”

  田秀鈴正自聽得心動神移,目瞪口呆,突然間只聽那老人一聲輕叱,道:“好大膽子,竟敢偷聽!”接著,砰然一聲大震,兩邊石門,立刻緊緊關了起來,石室中變得漆黑一團,難見五指。

  田秀鈴又驚又怒,大呼道:“你自己話聲太大,又非我故意要聽的!”

  但目下漆黑死寂,那有回聲。這石室本已陰森黝暗,此刻更死如墳墓一般,全無半分生氣。田秀鈴大駭之下,摸了過去,但方才門戶之處竟已變成一片光滑平整的石壁,那還有絲毫痕跡,更無絲毫著力之處。

  她回身再摸那邊,情況也是一樣。四下冰冰冷冷,俱是石質之物。無論是誰,在這裡也莫想度過數日,便要因飢渴寒冷而死。田秀鈴不禁機靈靈打了個寒噤,暗道:“他──他見我聽得機密,竟要將我殺死滅口嗎?但──但任無心總不忍見我活活困死在這裡──”

  心念一轉,又不禁忖道:“但任無心又何嘗對我有一分半分情意,他除了一心要殲滅南宮世家之外,什麼事也未放在心上,他有時對我雖也不壞,但那──那也不過是為了要利用我而已,何況,他對那老人家那般恭敬畏懼,又怎敢抗命救我?”

  她心中忽而悲苦,忽而憤怒,忽而痛責自己,又忽而大罵任無心。但她心中還是存有萬一的希望,只望任無心能瞧她曾經救他一命的份上,也救她一次。那麼,便可證明任無心還對她有一絲情意,那麼,縱要她真的去死,她也死得心甘情願了。

  黑暗中,她不斷折磨自己,飢渴、愛恨、寒冷、寂寞,各種痛苦,有如千萬條毒蛇一般,時時刻刻,不斷在啃噬著她的心身。也不知過了多久,田秀鈴暗中推算時日,約過了四五日光景,這四五日時光的痛苦折磨,如非她心中還抱有萬一之希望,實是難以忍受。

  但此刻她暗中忖道:“任無心若有救我之意,此刻早該出手了,他縱不能真的將我救出,我也可聽得一些動靜,但──但四下一直靜寂如死,只怕──只怕──”一念至此,頓覺萬念俱灰,再也不敢往下去想。

  當下緩緩站起身子,摸索著走到石壁邊。晶瑩的淚珠,隨著她腳步移動,滴落在地。她也不伸手擦拭面上淚痕,仰面悲嘶道:“任無心呀任無心,此番我死在你手裡,雖然只能怨我自己,但我縱然化做厲鬼,也不饒你。”

  她因愛成仇,因悲成恨,語聲中充滿了悲苦怨毒之情!

  多日來的痛苦折磨,更使她思想越來越是偏激,咬一咬牙,嘶聲又道:“祖婆──我──我對不起你老人家,但我死了,也必將化做厲鬼,助你老人家得勝,讓那些自命仁義的俠義道,全都死在你手裡!”語聲未了,突然縱起身子,一頭向石壁之上撞了過去,黑暗中也瞧不見是否有血光飛濺,只是她身子已軟軟跌倒在地。

  又過了約摸頓飯時分,石壁突然開了一線,閃身躍入一條人影。石壁開處,並非方才那兩重門戶,是以也未見有光線透入,四下仍然漆黑沉沉,難辨五指,自然也更瞧不清此人的面目,只有雙目閃閃生光。

  只見他對此間地形,似是十分熟悉,雖在黑暗之中,但腳步仍然走的甚快,也未碰著床幾等物。他走了幾步,突然伸手一晃,取出個火摺子,閃起一溜火光,瞬又熄滅。

  但在這火光一閃中,已可看出此人似也是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但形狀詭秘,身材魁偉,落手投足間,武功看來並不甚高,絕非田秀鈴室中所見之人。

  這人影也在火光一閃間,瞧見田秀鈴身子,趕過去抱起了她,匆匆退出石室。那一線石壁,立時關起,外面仍是墳墓般死寂黑暗。突聽黑暗中一個陰森的語聲道:“想不到這女子竟有如此烈性,快瞧瞧她是否死了,若是未死,趕緊救治,留著她還有大用。”

  那白髮蒼蒼的人影似是伸手探了探田秀鈴脈搏腕息,然後沉聲道:“非但未死,而且傷的並不甚重,想來她氣力早已不支了。”

  黑暗中語聲冷冷道:“既是如此,便將她放在此地罷了。”

  那白髮蒼蒼之人似是吃了一驚,詫聲道:“放在這裡?不送她出去嗎?”

  黑暗中語聲道:“正是放在這裡。”

  白髮之人道:“但──但若放在這裡,由她行動,便難保不被她發覺些隱秘。”

  黑暗中語聲大笑道:“你知道什麼,此番正是要她發覺些隱秘。”

  白髮之人道:“但──但──”

  黑暗中笑道:“你還是去管你的飲食之事去吧,此等妙計,說了你也不會懂的,記得莫要忘了給任相公送些石蟹湯,那是他最愛吃的。”

  那白髮之人躬身聽了,放下田秀鈴,佝僂著身形消失在黑暗中。

  陰風慘慘,使得此地不但似墳墓,簡直勝似鬼域一般。又過了許久,只聽田秀鈴呻吟一聲,顯已自暈迷中醒了過來。她輕輕轉動一下身子,仍覺頭疼如裂,耳中但聽風聲呼嘯,竟是那石室中絕對沒有的。觸手一摸,地上也不再是平滑石質之地,而是坎坷不平,粗糙已極,與那石室迥然大異。

  她忍不住機靈靈打了個寒噤,暗驚忖道:“莫非我死了,真已化做厲鬼冤魂?”

  心念還未轉完,突然又聽得一陣鐵鏈拖曳,鐐銬響動之聲,隨風傳來,雖然飄飄渺渺,隱約難辨,但聽來卻更是令人悚慄心驚。田秀鈴心頭又一寒,接著忖道:“此刻莫非我已真的置身於鬼境地獄之中?”

  剎那間,她心中也不知是驚恐還是悲痛,呆了許久,方自長身而起,咬牙暗忖道:“無論我是人是鬼,都該查個究竟,我若未死,反正我已抱定必死之心,再死一次也無關係,我若真的死了,那麼我已是鬼了,別人都該怕我才是,我還怕什麼?”

  一念至此,當下摸索著向前走去,立心想看看那鐵鏈鐐銬之聲,究竟是自何處發出的。

  地勢雖非十分難行,但田秀鈴走來卻甚是辛苦,每走幾步,便得定下來略作喘息,但頓飯功夫後,還是被她走出二十餘丈。只聽那鐵鏈鐐銬之聲,已越來越是清晰,漸漸又可聽到,其中還不時夾雜著悲嘆呻吟之聲,聲聲令人斷腸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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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田秀鈴心頭忽又一動,大奇忖道:“這裡莫非還是死谷,這些也就是我方才在那圓石上所聽得的聲息,但──但如此說來,我又是如何走出那石室的呢?”

  她委實百思不得其解,只因這其中所包含的詭秘奇異之事,委實令人難測。

  轉目望去,忽覺眼前已有微弱的光芒,雖然火焰閃動間,也帶著森森鬼氣,但已可借此看出,此地竟是條狹長的岩洞,四面怪石如鬼齒般林林列列,更不知是冰柱還是鐘乳?

  這時她已可聽出,鐵鐐悲嘆聲中,還夾雜著一陣陣沉重的腳步聲。她不禁暗中冷笑一聲,忖道:“任無心此刻若在這裡,他就可知道我方才沒有聽錯了。”

  但這死谷之中,怎會有此異聲?任無心既是死谷二奇的心愛傳人,怎會也不知道這其中的隱秘?這死谷中除了那兩位奇人之外,是否還另有他人存在?若是還有他人,這些人又是何身份?

  她越想越覺疑雲密佈,難以猜測,只覺頭腦一陣暈眩,喉間更是干渴難言,坐在地下,閉目調息了一下,方自大步向前衝去。

  這時她滿腹雄心,也不知是那裡來的氣力,奔行了三數丈後,便見岩洞盡頭,石壁上嵌著一盞銅燈,光焰甚是黝黯,銅燈上更是色澤斑斕,滿生銅鏽。

  那銅燈之下,赫然竟是一道鐵門,鐵鏈悲嘆之聲,便是自門中傳出來的。門上也繫著條巨大的鐵鏈,用一柄銅鎖扣住,但那鑰匙卻也正掛在鐵鏈之上。還有四個以碧磷寫成的字跡,在燈光映照下閃閃發光,寫的正是:“妄入者死!”

  鐵門銅燈,粗鏈巨鎖,望之已如地獄之入口,令人不寒而慄。那四個碧光慘慘的字跡,更令人觸目驚心。但田秀鈴早已將一切事俱都置之度外,暗中一咬銀牙,大步走去。摘下鑰匙,開了銅鎖,費了許多氣力,方將那粗重的鐵鏈取下,鐵鏈相碰,叮噹作響。

  這種鐵鏈響動之聲一起,門內的鐵鐐悲嘆及腳步之聲,便一齊停住。田秀鈴倒抽一口涼氣,伸手去扳鐵門,那鐵門自她想來必十分沉重。那知她伸手輕輕一拉,鐵門便已大開,似有鬼卒在一旁暗助一般。

  她又不覺吃了一驚,踉蹌倒退兩步,方自駐足凝目望去。

  只見門內燈光,較門外尤暗,陰森森的,那裡瞧得見有半條人影。她壯起膽子,乾咳一聲,沉聲道:“裡面可有人嗎?請出來相見。”她一連問了三次,門中仍是寂無回應。

  此時此刻,她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當下雙掌護胸,一步步向門裡走了過去!

  其實她此刻那有防身自保的力氣,門內若是有人偷襲,一掌便可將她立斃當地。

  但她一直走入門裡,四下並無異兆。

  燈光之下,但見她身上皮衣,早已狼藉不堪,且已完全冰凍,那有絲毫溫暖之意,她頭上所戴護身皮帽,也已歪落一邊,露出那零亂之長發,憔悴之面容,但直至此刻,四下還見不到一條人影。

  忽然間,她只聽身後叮地一聲輕響,大驚之下,霍然轉身。

  只見一條鬼魅般的人影,亂發披散,遮住了大半面目,滿身鐐銬纏繞,正作勢要向她撲來,但身形一動,鐐銬便已出聲,是以田秀鈴立刻發覺。

  她雖未被所傷,但瞧這人影如此模樣,當真有如惡鬼噬人一般,也不禁驚的呆了,只覺雙膝發軟,竟不能動彈。那惡鬼般的人影,兩道惡鬼般的眼神,也在瞬也不瞬地瞧著她,身形有如泥塑般未見動彈。

  田秀鈴定了定神,顫聲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這裡究竟是何處?”

  那人影又自木立良久,方自緩緩道:“你看我像人還是像鬼?你看這裡可像是人間嗎?”

  田秀鈴心頭一凜,只覺這語聲之尖厲枯燥,當真有如狼嚎鬼哭一般,腳步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大聲道:“此地若非人間,莫非是鬼域不成?”

  那人影嘿嘿怪笑道:“是了,這裡正是森羅鬼域,我也有許久未食活人的心肝了,不想你竟送上門來,正好讓我大嚼一頓。”慘厲的笑聲中,他竟帶著鐵鏈,移動腳步,一步步向田秀鈴逼了過去。

  田秀鈴雖說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此刻見了這似人似鬼的怪物,仍不覺心驚膽顫,顫聲呼道:“你──你敢?”腳步一錯,便待衝出門去。

  但是她行動早已不便,而那惡鬼般之人影,雖然滿身鐐銬,腳步也比她靈便的多,橫身一躍,便擋住了她的去路,張開雙臂,嘿嘿獰笑道:“你到了這裡,還想走的了嗎?”

  田秀鈴驚怒之下,奮起一拳,向他當胸直擊過去,但她一手招式雖也後藏變化,怎奈氣力卻已大是不濟,那裡還能傷人。

  那鬼怪般人影見她一拳擊來,雙手一橫鐵鏈,迎了上去。田秀鈴摸不清他來路,此時此刻,怎敢與他硬拆硬接,縮肘收拳,連發三招。那怪人嘿嘿一笑,輕描淡寫,便解了她三招,竟似也已預知她拳路之精華。

  田秀鈴呆了一呆,大驚退後三步,暗暗忖道:“無論如何,我只要令他身子一側,便可衝出門去。”

  她實不敢想像自己若是落在這非人非鬼的怪物手裡的情況,是以求生之念大起,當下奮起僅餘之氣力,左拳右掌,猛撲上去,忽地攻出七招。這七招正是南宮世家不傳之秘,招式奇詭,變化無方。田秀鈴縱然已是強弩之末,但拚命使出這七招來,仍然頗見威力!

  那知怪人卻獰笑道:“人世間的武功,豈能打鬼!”手掌微揚,鐵鏈叮噹作響聲中,又輕輕易易,化解了這七招,招招俱是在田秀鈴一招還未發出之前,便已先封住了她的去路。

  田秀鈴大駭忖道:“他──他莫非真的是鬼,否則怎會識得我的招式?”當下心頭一寒,奮力向那怪人身旁竄了過去,只望能僥倖衝過。

  那知她身子還未到,那顆亂發披散的頭顱,已獰笑著擋在她面前。她驚呼一聲,跌倒在地,腰、腿、肘、腕,一齊使出了全身氣力,向後滾出數尺,踉蹌著爬了起來,抬頭向前望去。

  那鬼魅般的怪人,已拖曳著鐐銬,搖搖擺擺地向她走了過來,喉間不斷髮出惡獸般的獰笑之聲。他每走一步,田秀鈴便後退一步,雖在如此嚴寒之中,但她已是大汗淋漓。

  忽然間,她身子一撞,後面已是石壁,退無可退。

  那怪物獰笑不絕,越逼越近,雙臂斜舉,十指箕張,餓鬼般撲了下來!

  田秀鈴再也忍不住,終於嘶聲驚呼起來。尖銳的呼聲,劃破四下寒霧,與那鬼魔般的獰笑之聲,混合成令人悚慄的聲調。她只覺雙膝發軟,力竭聲嘶,竟撲地跪倒。

  那鬼魅般的怪人腕間鐵鏈一陣顫動,冰冷的手指,緩緩觸及了田秀鈴的咽喉。田秀鈴只覺喉間如被毒蛇噬了般再也透不過氣來,暗道一聲罷了,閉目等死。

  那知鬼魅般怪人竟突然縮回手掌,放聲大笑起來。笑聲之中,充滿得意之情,似是突然做了什麼得意之事一般,鐵鏈鐐銬,也不覺叮噹作響。田秀鈴緊閉雙目,忍住不去瞧他。只聽這怪人狂笑道:“田秀鈴,你為何不敢張開眼來?”

  田秀鈴這一驚非同小可,瞠目驚呼道:“你──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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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那怪人哈哈笑道:“我怎會不知道你的名字?”

  田秀鈴顫聲道:“你──你究竟是誰?”

  那怪人道:“你不認得我嗎?想一想,我便是那葬身絕崖的冤魂──”

  田秀鈴又不禁打了個寒噤,目光直視他,鬼火般的燈光下,只見他被亂發掩去大半的面容,滿是血污,森森白齒,也有幾粒碎斷,但──但他那雙光芒閃動的眼睛,仔細瞧去,卻似曾相識。

  只聽那怪人獰笑著又道:“再往前想一想──想一想──我便是你從小最恨的人──”

  田秀鈴只覺得身子一震,突然嘶聲驚呼道:“你是──你是南宮──”

  那怪人仰天狂笑道:“不錯,我就是他,哈哈──想不到吧,今日你竟會跪在我面前,多年來的冤氣,今日我算出了一些。”

  田秀鈴聽得他這番狂笑之言,心頭不知是驚是喜是怒,面前這就是她一心想要尋出下落的人,但她卻再也想不到會在這裡見著。瞧他此刻模樣,那裡還有半分像是昔日瀟灑從容的南宮公子,想見他這些日子來所受的苦痛,必非人所能受。一念至此,她心頭又不禁泛起憐憫之意,黯然長嘆一聲,垂淚道:“你──你怎會未死──又怎會被人困在這裡?”

  那怪人霍然頓住笑聲,目光又變得滿含悲憤怨毒之意,嘶聲道:“我多年苦心佈置,步步為營,只因我早已知道──”說到這裡,鐵門外已閃入一條人影,身子飄飄,大袖微拂,一陣香氣,隨袖而出。

  田秀鈴眼角方自瞥見這條人影,鼻端已飄入一陣香氣,驚呼道:“快回頭,有人──”話聲未了,又是頭暈目眩,話不成聲,身子搖搖而倒。

  她實未想到世上竟有發作如此迅快之毒物,濛濛飄忽之間,只聽一聲怪笑,又一聲厲喝,道:“好惡的人,你既將她放入,為何──”

  但這時田秀鈴已覺眼前一片漆黑,什麼話都再也無法聽到了。

  直到田秀鈴再度醒來之時,情況卻已與暈前迥然而異,暈迷中她只覺一種燥熱之感,布達四肢軀體,竟是難以忍耐,呻吟一聲,方自微微張開雙目。轉目望處,但見青天在上,白雲悠悠,一對早春候鳥,展翼飛於白雲之下,吱呀淺唱。四面新抽淺綠,林木已將成蔭,地上青草茸茸,廣被百丈,望之有如精工所織之毛氈一般。

  這時,旭日方自林梢升起,一線陽光,燦爛如金,將四下景物映得光彩輝煌。加以鳥語花香,熏風拂面,更似人間天上。

  田秀鈴一目望過,但覺心頭一驚,掙紮著爬了起來。只見自己身上,穿著仍是那一襲厚重的皮衣,觸手摸處,滿頭汗珠淋漓,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暗道:莫非這是我眼花了嗎?但一切景物,卻又是如此真實。

  田秀鈴定了定神,回想暈倒前的情景,當真是人如鬼魅,地如鬼宮,便是九幽地獄,也無那般陰森酷寒,她至今想起,心頭仍不禁為之一陣悚慄。而此刻,青天白雲,淺草如茵,她也不知道自身是隔世再生,還是猶在夢境。

  她再也想不出自己怎會到了這裡,忍不住暗暗忖道:“在那死谷中所發生的一切,莫非只是一場噩夢不成?”但只要她一合起眼簾,那些陰森恐怖的景象,便歷歷如在目前。尤其那穴中滿身鐐銬之人,更難令她忘懷,那叮噹作響之鐐鏈曳地聲,那可驚可怖之悲嘆狂笑聲,此刻亦如仍在她耳畔。

  忽然間,一陣車馬之聲,隨風傳來,車聲轔轔,馬聲長嘶,瞬息間來到近前。

  田秀鈴正想尋人問一問自己此刻究竟身在何處,是以也不躲避,倒望那馬車仍穿林而入。那知車馬到了林前,便戛然而住。林木掩映間,只覺那馬車金碧輝煌,甚是華麗,駕車之馬,更是長足奮鬃,神駿已極。

  田秀鈴暗奇忖道:“此地看來仍是荒郊之地,怎地突來如此豪富人家?”一念尚未轉完,但聞車廂中一陣嬌笑輕語,車門微啟,相繼走出四個白衣女子。

  陽光之下,只見這些女子們長裙曳地,白衣勝雪,秀髮披肩,宛如烏雲,襯著四下良辰美景,宛如仙子般裊娜穿林而來。

  田秀鈴暗喜忖道:“既是富室女眷,我探路也容易的多。”

  但她垂顧衣衫,卻頓覺有些自慚形穢,勉強攏了攏頭髮,整了整衣衫,卻仍不敢面對來人,垂首走了過去,斂衽道:“請教姑娘!”

  她一句未曾說完,那些白衣少女,竟突然掩口輕笑起來。田秀鈴呆了一呆,抬目望去,白衣少女們竟已伏身拜倒在地上。田秀鈴又驚又奇,幾乎惶然失措,囁嚅著道:“姑──姑娘們為何如此多禮?”

  她方待還禮拜到,只聽跪在前面一個頎長少女伏身輕笑道:“才只一個月不見,夫人難道便已不認得婢子們了嗎?”

  田秀鈴身子一震,大驚道:“你──你是誰?”

  那頎長少女咯咯輕笑著,抬起頭來,道:“鶯鶯叩見夫人!”竟是南宮世家中之內宅婢女。

  田秀鈴更是大驚,目光一轉,另三人也已抬起頭來。田秀鈴早已目瞪口呆,過了半晌,方自失聲道:“鶯鶯、燕兒──你──你們怎會來到這裡?”

  她做夢也未想到,自己竟會在這裡遇著南宮世家的婢女,是以方才竟未看出她們是誰?

  只聽鶯鶯垂首笑道:“婢婦們來到這裡,是專程來迎接夫人的。”

  田秀鈴自己都不知道究竟置身何處,這些南宮婢女們卻竟己知道。一時間,她更是驚詫,脫口道:“你們怎會知道我在這裡?”

  鶯鶯秋波微轉,盈盈一笑,道:“夫人莫非已經忘了嗎?”

  田秀鈴道:“我忘了什麼?”

  鶯鶯笑道:“明明是夫人自己通知太夫人的,太夫人才令婢子們到此相迎。”

  田秀鈴失色道:“那有此事?”

  鶯鶯淺笑道:“若非如此,婢子們又怎會知道夫人在這裡?”

  田秀鈴呆了一呆,半晌答不出話來,暗暗忖道:“是呀,若非如此我自己都不知道怎會到了這裡,她們怎會知道,難道──難道──我真的通知了她們,而自己又忘懷了──難道,我在暈迷之中,竟做出些連自己也不知道之事?”

  連日來她所遭遇的一切,件件俱是如真如幻,如夢如醒,連她自己都分不清那件是真?那件是假?是以此刻她對自己之行為,都變得毫無把握。

  鶯鶯見她神情痴痴迷迷,秋波又一轉,面上突然泛起了憐憫的神情,似是在可憐她神智已有些不清,連自己所做所為都記不得了。田秀鈴見了她面上神情,心中更是疑懼交集。鶯鶯、燕兒相互打了個眼色,雙雙走上前來,一左一右,牽住了她衣袖。

  燕兒輕聲笑道:“夫人,請上車吧。太夫人還在等著呢。”

  田秀鈴道:“她──她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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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鶯鶯不等她話問出來,便已接口笑道:“太夫人對夫人一直想念的很,人前人後,都誇說夫人的好處,只──只可惜一時受了壞人矇騙,但只要夫人回去,唉,莫說太夫人歡喜,就是婢子們,也都高興的,所以太夫人一說,婢子們就急著趕來了。”

  田秀鈴只覺心頭一陣熱血上湧,喉頭哽咽,熱淚盈眶喃喃道:“我猜的果真不錯,世上之人,果然只有祖婆是真正對我好的──只有祖婆──再無別人──”說著,淚珠不覺滾下面頰。

  鶯鶯、燕兒又自悄然換了個眼色,燕兒賠笑道:“這就對了,夫人的聰明,究竟非別人能及,常言說的好,間不疏親,十指連心,別人再好,也是外人,怎比得嫡親的骨肉,胳膊肘還有往外擰的嗎,不看別的,單看太夫人自從夫人走了後,那份悲傷之情,唉──”她揉了揉眼睛,眼眶似也紅了。

  這一番話顯然已將田秀鈴說的更是激動,雖在陽光之中,但她那被厚重皮衣緊裹著的窈窕嬌軀,仍不禁輕輕顫抖了起來。鶯鶯眼波一轉,輕輕推了推燕兒,笑罵道:“死丫頭,還在嚼什麼舌頭根子,趕緊將夫人扶上車吧,莫要讓太夫人等得著急。”

  田秀鈴心頭再無疑慮,已決心要回到她祖婆的身側。她只覺世界雖大,只有那裡,才是她的存身之處,只有在那裡,她才有溫暖與尊嚴,才不致受到別人的冷漠與輕賤──

  她甚至已開始後悔,以前為何要背叛世上最疼她,最關心她的祖婆,她若是為了別人犧牲自己,而換得的卻只有冷漠與輕賤,那豈非太傻了嗎?

  鶯鶯、燕兒扶著她緩緩走向馬車,她伸手抹去了面上淚痕。

  抬首望去,天畔突有一片陰雲飛來,掩去了和麗的日色。

  就在這時,遠處山坡之上,陰影之下,正有一條佝僂的人影,在留意窺望著這邊的動靜,暗影中雖無法分辨他的面目,卻可看到他那雙目之中,光芒閃動,遠遠望去,有如驚虹厲電一般。

  一聲馬嘶,劃破四下寂靜。馬車終於啟行。座上的車伕,揮鞭打馬,帶起急速的轆轆車聲,向東方奔去。

  ***

  且說任無心那日在石室,發現老人封閉門戶之後,立即瞑目靜坐,似已入定。他自不敢驚擾,也只得在一旁靜坐調息。靜室之中,難分時日,不知過了多久,老人方自緩緩張開眼來,道:“方才你先去上面,與那老怪物說了些什麼?”他口中之老怪物,說的自是死谷二奇中的另一人,其人之神秘,似是尤在此人之上。

  任無心笑道:“弟子去了那裡,他老人家也未說什麼,只略垂問了弟子這些日來的經過,便揮手令弟子出來了!”

  老人微微一笑,道:“那老怪物近年來脾氣更加古怪,你多日未來,自不知道,有一日他居然定要一嘗西湖醋魚的風味,試想此間連木魚都沒有那有醋魚,他卻定要大吵大鬧不休,又有一日他與我棋未終局,便定要出谷,說在這裡罪已受夠,無論如何,也要老謝扶他出去,謝老兒既不敢違抗於他,又實無法答應,那情況當真狼狽不堪。還有一日,他──”這老人口風一變,忽然娓娓說及此類瑣細之事,絕口再也不提田秀鈴。

  任無心雖然有些關心,但見他如此,也不敢詢問,只得賠笑傾聽。又過了許久,突聽有人輕叩石壁,原來那石壁之間,還另有一道暗門。

  任無心應命開了暗門,門外便躬身走入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手裡捧著只托盤,見著任無心,歡呼一聲,道:“任相公你是何時來的?早知任相公你來,老奴少不得又要做一味石蟹湯了。”

  任無心見著了他,似也十分歡喜,卻故意板著臉道:“多日不見,你怎地還是要喚我為任相公,你若再如此相稱,我也要喚你為謝老前輩了。”

  白髮老人亦自面孔一板,道:“長幼有序,大小有別,尊卑之間,這稱呼是萬萬不能錯的,老奴服侍老爺數十年,若連這都不懂,那豈非──”

  榻上老人接口笑道:“好了,好了,你又引起他的高論了,這老兒固執起來,連那怪物都拿他無法可想,近十年來,我那次不勸他改了稱呼,但他卻道:‘頭可斷,血可流,這稱呼卻是萬萬改不得的。’這種話要人聽了,當真要被他活活氣死。”

  白髮老人只做未聞,雙手將托盤放在榻上,恭聲道:“老爺請用飯。”

  榻上老人笑道:“這老兒脾氣雖然古板固執,但做飯的花樣卻不少,竟將一樣黃精山藥,翻出了七十多種做法──”

  白髮老人道:“七十七種。”

  榻上老人笑道:“不錯,七十七種,我吃了數十年黃精山藥,有時吃到口裡,竟也分不出是什麼,無心你既來了,少不得也要吃幾日了。”

  任無心笑道:“謝老兒的手藝,弟子已有多日未嘗,今日少不得要大吃一頓的。”

  白髮老人的枯澀的面上,又露出了一絲笑容,道:“近日洞裡石蟹已有不少,老奴加意做碗湯來,任相公不妨品嚐品嚐,不是老奴自誇,比起外面的山珍海味,也未見差了許多。”他一面說話,一面躬身退出。

  榻上老人嘆息一聲,道:“若不是他,我與那老怪物日子便當真難過了,這數十年來──唉──”舉起托盤,改口道:“你來吃些吧!”

  任無心吃了一些,情不自禁,瞧了瞧外面之石室門戶,訥訥道:“她──她──”

  老人面色一沉,道:“她什麼?我絕不敢將她餓死便是,你且在室中用功,休得胡思亂想,時機既已如此緊迫,我便要在這幾日之中,傳授你幾樣絕世之學,用以對付南宮世家之魔功。”

  任無心精神一振,忽然想起那隻神秘的素手,以及素手之主人蘭姑,當下將她的種種神奇之處,以及自己對她之猜測,一一說了出來。說到那蘭姑神奇之武功,以及雪地之中,一路呼名而來,一掌擊斃阻路灰狼之事,老人面上,亦似不禁為之聳然動容。只見他斜倚石壁而坐,眼簾微合,滿面俱是肅穆之容。

  這睿智的老人,顯然正在以數十年累積的經驗與那過人的智慧,試想來解釋這匪夷所思,幾乎非人類所能解釋之事。任無心屏息靜氣,不敢打擾。但在這片刻間,蘭姑那神秘、蒼白、而又豔絕人寰的面容,似又已在他心頭泛起,與田秀鈴含淚凝睇之雙目,在他心中糾結成另一不可解決的難題。

  突聽老人長長吁了一口氣,打斷了任無心之思潮,道:“據老夫所知,昔年武林中,曾有位奇人,名喚摧心使者!”

  任無心動容道:“摧心使者?這名字弟子怎地從未聽人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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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6 12:10:02 |只看該作者
一四九

  老人道:“此人故世已將百年,你自不會知他姓名,但縱令他在世之日,江湖中亦極少有人能見著他的行蹤,更無人知他武功深淺,只是──武林中無論是誰,只要聽得他的名字,便不禁心驚膽顫。”

  任無心聽得又驚又奇,忍不住又自插口問道:“別人既不知他武功深淺,卻又為何畏懼於他?”

  老人道:“只因當時江湖傳言,這摧心使者,有種極為神奇之魔功,能令無論什麼人,只要瞧他一眼,便要聽命於他。”他微微一頓,方自接道:“此等秘門魔功,自古便有相傳,武林中號稱攝心之術,被此術所攝之人,不但神智全然暈迷,完全受制於施術之人,而且有人還能做出些並非自身能力所能達到之事。”

  任無心道:“弟子也曾聽起這攝心之術的魔力,但卻不知此術還能令人做出超凡之事。”

  老人嘆一口氣,道:“此事解釋極為困難,卻可舉例說明。”他沉吟半晌,接道:“例如一個全然不通武功之人,身受攝心之術所迷之後,施術者若令他離地飛起三丈,他也可毫無困難的離地飛起,魔術者若是令他忘去自身完全不通武功,要他去與個武林高手動手較技,他也可立刻應命,動手時竟可使出些他平日做夢也未想到的武功招式。”

  任無心全神貫注,屏息傾聽,面上早已為之聳然色變。

  只聽老人緩緩接著又道:“此等事情,全然超出人類理解能力,但卻絕非虛幻空言,只能勉強將之解釋為一種精神之力量,若是再進一步研討,又與佛家大乘妙諦有些相似,西域苦行頭陀,有些竟能入火不傷,入水不淹,想來亦是此理,只因他們面臨水火之時,早已自我攝心,將自身驅入忘我忘物之境,如此方能發揮體內全部潛能,做出些超凡之事。”

  任無心道:“佛家芥子須彌,明鏡無台之說,若是淺而言之,想必亦同此理?”

  老人笑道:“舉一反三,孺子當真可教。”

  笑容一斂,正色又道:“想那攝心使者,既有攝心之力,自可驅策群豪,為所欲為,江湖中自然人人對他畏懼,幸好此人雖具異能,卻頗知自束,一生之中,並未行惡,是以並未在江湖中引起什麼波瀾,而那南宮夫人嘛──”他沉聲一嘆,接道:“她如今驅策群雄,用的雖多屬藥物之類,但依你說來,那素手蘭姑之種種,卻絕非藥方單獨所能達到,那女子想必已被南宮夫人之精神力完全控制,全然忘了世上萬事萬物,甚至連時間都已忘去──”

  任無心恍然道:“是了,想那蘭姑數十年來,容顏始終未改,這絕非是因南宮夫人與她自身懷有駐顏之方,而是因她完全忘物忘我,也忘去了時日之逝去,是以還保留著數十年前之容顏。”

  他說到這裡,老人面容之上,突然起了一絲極為微妙之變化。但這變化瞬即消失,任無心自也未曾發現。何況,他縱然發現,也猜不透這老人面色為何變化,有何含意。

  只聽任無心又道:“想那蘭姑若是已具超凡之力,自是人所難敵,南宮世家有了她一人,已可以一擋百,想來那些武功極深的高手,亦俱是傷在這一雙素手之下,而我等眼見素手成劫,卻仍無法破解,亦無法抵擋,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長嘆一聲接道:“那南宮夫人武功雖高深,卻並不可懼,只因南宮世家中之四夫人陳鳳貞,已曾暗透消息於弟子,說這南宮夫人所練之魔力,俱都是練在這素手蘭姑的身上,而幾次素手出現之時,還未達成最後之階段,但那驚人的魔力,已令人不可抵抗,弟子全力與她周旋,亦難逃得她一掌,若是最後階段被她練成,便是南宮夫人全面發動之時,那時素手蘭姑,甚至已成金剛不壞之身,那時──唉,若令這一雙素手縱橫江湖,造劫之大,就令人更不敢想像了。”他心懷悲天憫人之心,心下當真是憂慮重重,難以自解。

  那知老人卻微微一笑,道:“我早已說過,世上萬物,相生相剋,既有素手蘭姑,便必將出現她的剋星──”

  任無心忍不住嘆道:“但那剋星是誰?何時出現,卻委實令人擔心的很。”

  老人笑道:“那剋星說不定便是你任無心,說不定數日之後便可出現了。”

  任無心不禁心頭一動,大喜道:“你老人家莫非已有了破她之術?”

  老人微微頷首道:“凡被藥物所迷之人,應有解藥,此點已毋庸置疑。”

  任無心訥訥道:“但你老人家方才也曾說過,那素手蘭姑絕非單憑藥物之力所能──”

  老人微一擺手,截斷了他的話,沉聲道:“凡被攝心之術所制之人,亦必有一點弱點,那正如橫練金鐘罩等功無法練至之死門,只要尋出此點,便無異尋著解藥。”

  任無心道:“莫非此點是在她身上嗎?”

  老人搖頭道:“並非在她身上,而是在她心上。”

  任無心大奇道:“心上?”

  老人道:“是的,她心靈之上,必有一處弱點,你只要能設法擊中她此處弱點,那攝心之法便完全失效,那時她不但完全記起自身一切遭遇,而且也會對那南宮夫人恨之入骨,那時──”

  老人極為得意的仰天一笑,接道:“她非但不再造劫江湖,而且定要回過頭去,與南宮夫人為敵,你便可去一強敵,得一助手了。”

  任無心聽得又驚又喜,道:“但她那弱點,必被南宮夫人隱藏的極為隱秘,外人怎能發覺?”

  老人笑道:“常言說得好,若要知水性,須向根處尋,你若要探查出她心靈之弱點,便得先知道她心頭的秘密,你若要探查出她心頭之秘密,又先得知道她以往之身世與來歷。”

  任無心雙眉深皺,呆了半晌,長嘆道:“這卻又難了。”

  老人道:“那蘭姑昔日本是個貌美如花,但卻心狠手辣的女魔頭──”

  任無心道:“此點弟子也知道,只是不知道她與南宮世家又有何淵源關係,更不知她怎會被南宮夫人制服了的?”

  老人瞑目沉思半晌,緩緩道:“此事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那蘭姑與南宮世家之第一代主人南宮明,南宮夫人,以及另一位武林魔頭四者之間,有著極為錯綜複雜的關係,南宮明不但曾為她與南宮夫人反目,而且──”他面色突然變得更是凝重,緩緩道:“這名滿天下的一代大俠之死因,亦與她有些關連,只是內情究竟如何,始終無人知道。”

  這口中雖說對蘭姑與南宮世家之關係不甚清楚,但娓娓道來,卻儘是江湖中聞所未聞之武林秘辛,任無心游闖江湖,也曾至各地打聽有關南宮世家之事,但有關蘭姑與南宮世家第一代主人之恩怨情仇,卻是至今第一次聽到。一時之間,他心中當真是充滿了驚疑駭異之情,對這老人洞悉萬事之神通,也不禁更是傾倒,忍不住問道:“您老人家所說武林中另一位魔頭不知之誰,卻又怎會被涉入南宮世家之情仇恩怨之中?”

  老人嘆道:“那魔頭性情更是古怪,雖然身懷絕世之武功,但生平不求聞達,他的姓名,武林中除了有限三四人外,便幾乎無人知道。”

  任無心道:“您老人家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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