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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素手劫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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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7 13:41:04 |只看該作者
一六〇

  灰袍人一聲怒喝,還未出口,心頭突然一動,暗道:“這孽障如此辱罵於我,想來是要激得我心浮氣躁,好教他們早些得手,我豈可中了他之奸計。”一念至此,心氣沉穩,對那黑衣人百般辱罵,只做不聞不見,十招過後,果已稍挽頹勢。但這時他左肩之上那一道傷口,卻火灼般疼痛起來,左臂運轉,也大見不便。

  黑衣人目光轉處,大喝道:“這禿驢左臂受傷,弟兄們全力攻他左方。”喝聲未了,雙筆一奪,已閃電般劃向灰袍人左方空門。他雖然勉力避著,但其餘之兵刃,後著立刻綿綿而至,他左臂本已難以運轉靈活,怎禁得如此重大之壓力,微一疏神又著了一招。

  剎那間他左面連肩帶臂,俱已鮮血淋漓,再也難以動彈,只仗著一條右臂,勉力支持。以一掌面對十餘高手之夾攻,其勢相去,何止天淵,看來他雖有通天本領,今日也難以逃出了。他本望自己所約之人能及時趕來,但那人至今不見蹤影,顯見也有意外之變。他既無外援,亦不能自救,不由得暗嘆一聲:“罷了,任相公,想不到我終是有負你之所托,還未能與南宮世家主力決一死戰,便先已死在這班鼠輩手中!”

  只聽黑衣人猶在獰笑道:“弟兄們,切莫讓這禿驢死得太過舒服,好歹也要讓他受些活罪,好教天下人得知與南宮世家作對之人的下場!”

  灰袍人奮起一拳,擊退了前面一招,暗道:“我一生英雄,豈能落在這般鼠輩手中,受他們的凌辱!”一念至此,已動了自決之念,仰天長嘯一聲,暗道:“蒼天呀,蒼天!想不到我百代和尚今日竟死在這裡!”反手一拳擊下,竟要自裂天靈而死!

  若是換了別人,身負重任,少不得還要再等救援轉機。但百代大師天性剛烈,寧折不曲,死意一決,竟片刻也等不得了!

  ***

  任無心眼見那獨臂之人一足飛來,既不願力拚,也無法躲閃。但高手相爭,時機稍縱即逝,等到他心念決定之時,縱待出手力拚,也來不及了。獨臂之人腳尖,已觸在他胸膛之上。他內力修為,實有過人之能,足尖方自觸及任無心胸膛,竟能將那如山的力道及時止住,凝在足尖,含勁不吐,他身子也藉著這一點真力,凝立空中。

  任無心見他竟能將足上真力練得收發自如,不覺更是心驚,知道自己不動還可,自己若是稍一動彈,對方內力便立自足尖逼出,自己縱有通天本領,也難免被他震得腸腑寸斷而死,當下屏息靜氣,不言不動。

  黑暗中只見那獨臂之人目光閃爍不定,顯然他也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向任無心驟下毒手。

  兩人默然相持了半晌,任無心縱是胸襟灑脫之人,但此刻性命懸於別人足下,額上也不禁漸漸沁出汗珠,暗嘆忖道:“他還不開口說話,只怕我定必是凶多吉少了──”心念一轉,忽又恍然忖道:“是了,他一開口說話,真氣便將煥散,再也無法懸空凝立,是以自然不敢開口,但他若不將我問個清清白白,絕不致動手殺我──”一念至此,心下不覺釋然,微微一笑道:“前輩若要相詢在下,不妨先點了在下穴道,再下去說話。”

  那獨臂之人見他在此情況之下,竟仍敢冒險說話,也不覺吃了一驚,暗道:“好個膽大之人!”忽然翻身躍下,大喝道:“我偏不點你穴道,你又怎樣?”

  任無心微微笑道:“前輩好容易才將在下逼入掌握之,如此輕輕放手,豈非失策?”

  獨臂之人怒喝一聲,道:“你方才救我一次,老夫雖不承情,但也該饒你一次──”

  任無心緩緩道:“前輩如此說話,在下卻也不願承情!”

  獨臂之人怒道:“誰要你承情?”

  任無心含笑接口道:“前輩為何不想一想,方才前輩一足飛來,在下明明可以抵擋,為何不加以抵擋?”

  獨臂之人怔了一怔,道:“你做了虧心之事,自然心怯手軟!”

  任無心笑道:“在下若是心虛手軟,不等前輩動手,早該束手就縛!”

  獨臂之人大喝道:“若非如此,難道你真的不怕死嗎?”

  任無心道:“螻蟻尚且貪生,何況在下一身責任未了,怎會不怕死?”

  獨臂之人還未說話,任無心又已含笑接口道:“在下不曾出手抵擋,只因在下既不願傷了前輩,也明知前輩不會傷了在下!”

  獨臂之人仰天狂笑道:“我恨不得將你這壞人名節的鼠輩撕成八塊!你卻說我不會傷你──”他雖然故意仰天狂笑,但笑聲卻甚勉強。

  任無心目光一轉,緩緩道:“前輩雖在盛怒之下,也不願傷我,只是為了兩個原因。”

  獨臂之人道:“你且說說,是什麼原因?”

  任無心道:“前輩此刻未見田姑娘與任某同行,生怕田姑娘已落入任某朋友掌中,是以投鼠忌器,而前輩明明對田姑娘甚是關心,卻又不願讓別人知道,是以才借題發揮,否則前輩眼見別人殺人都可不管,卻又為何偏偏為了這些閒事而盛怒如此。”他娓娓道來,端的是分析精微,入情入理。

  但那獨臂之人卻大喝道:“胡說,第二個原因何在?”

  任無心道:“前輩口中雖說在下胡言,心裡卻早已承認在下所言非虛,否則前輩又何苦再問那第二個原因。”詞鋒咄咄逼人,教人難以回答。

  那獨臂之人果然愕了一愕。

  任無心一笑又道:“那第二個原因嗎?只因前輩心裡有件疑難不決之事,要在下為前輩探聽出來。”

  獨臂之人神色雖變,但仍自怒喝道:“老夫心裡縱有疑難不決之事,自己也會探聽出來,為何卻偏偏要來尋你?”

  任無心搖了搖頭,道:“這秘密前輩萬難探聽出來──非但前輩探聽不出,而且除了在下之外,便再也無人探聽的出了!”

  獨臂之人道:“你說是何秘密?”

  任無心微微一笑,一字字緩緩道:“那便是南宮世家的秘密!”

  這句話似是說入了獨臂之人心裡。只見他身子一顫,但瞬即狂笑道:“南宮世家與老夫毫無關係,我為何要探聽他們的秘密?”

  任無心沉聲道:“前輩非但與南宮世家有所關係,而且關係極深!”

  獨臂之人道:“何──何以見得?”雖仍滿口否認,但語聲已不知不覺顫抖起來!

  任無心緩緩道:“前輩既深知南宮世家秘傳之武功招式,又極是關心田姑娘──在下斗膽猜上一猜,前輩不但與南宮世家關係極深,而且,甚至根本就是南宮世家中人!”他步步緊逼,絲毫不肯放鬆,說到這裡,一雙眼神瞬也不瞬地凝注在獨臂之人面上。

  雖然黑暗之中,但也看得出那獨臂之人面色果已大變,嘶聲笑道:“你越說越是離譜、老夫若是南宮世家中人,就該知道南宮世家的秘密才是,如何還要探聽?”

  任無心一字一字地緩緩說道:“只因前輩昔日雖是南宮世家中人,今日卻已不是。”

  獨臂之人道:“你說的什麼,老夫越來越是無法聽的懂了。”找了許久,終於找著那酒葫蘆,將葫蘆中所剩之酒,喝得乾乾淨淨。

  任無心道:“昔日南宮世家之中有位──有位第一代,或第二代的主人,有日要去某處做一樣極為機密之事,他之行蹤去向,除了那南宮夫人外,世間並無第二人知道,那知他到了那裡,突然被幾位武功極高,但卻都矇住面目的高手圍攻,這些人既不肯吐露姓名來歷,卻又都似與他有極深的仇恨,竟一心要將他置之死地,他武功雖高,怎奈雙拳不敵四手,終於被逼入絕地!”

  獨臂之人顫聲道:“你──你這是在──在說故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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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任無心目光如電,接道:“前輩若要將之當做故事,亦無不可,但在下說的,不但是真實之事,而且南宮世家中自第一代至第五代的主人,人人都遭遇了此事,只是──我說的這位較他人稍為幸運,別人雖都死了,他卻死裡逃生。”他口中雖在說話,雙目卻未曾一刻放鬆那獨臂之人,緩緩接道:“他九死一生,身心俱已受創甚重,甚至已變為殘廢,但他晝思夜想,卻再也猜不出自己之行蹤是如何洩露的,他雖然疑心那南宮夫人,但卻又不敢探詢,萬般痛苦之下,只有──”

  獨臂之人突然以手掩面,大喝一聲,道:“你──你莫要再說了!”

  任無心眼神更是清澈凝定,道:“此事若與前輩無關,前輩如何不願再聽?莫非在下說的這故事,觸及了前輩之隱痛嗎?”

  獨臂之人身子顫抖,口不能言。

  任無心忽然大聲道:“前輩既然如此痛苦,為何不老實說出,前輩你就是那九死一生,死裡逃生的南宮世家主人?”

  獨臂之人嘶聲道:“任無心,你既──”語聲未了,突聞幽谷另端,響起了一陣呼喝:“任相公,你在這裡嗎?”

  喝聲高亢沉凝,滿含驚喜之情。任無心道:“什麼人,任某在──”

  突見那獨臂之人狂呼一聲,轉身奔出。 他身法是何等迅快,任無心縱待飛身攔阻,卻已不及,不由得脫口驚呼道:“攔住他,莫放他走了!” 這時,長谷另端果然有人影掠來,攔住了那獨臂人的去路。

  獨臂之人怒吼一聲,道:“閃開!” 揮手劈出一掌。

  黑暗中也瞧不見他出掌部位,但聞掌風呼呼,力道之強,端的令人不敢輕視。但來的這人,卻也是聲名顯赫,性情剛烈之武林高手,聽風辨位,竟揮掌還擊了上去。雙掌相擊,砰的一聲,兩人都覺心頭一驚,誰也想不到對方竟有如此雄渾的掌力。

  但獨臂之人身子僅是微一受挫,便依舊如飛掠出,後來的那人,身子卻被震得踉蹌後退幾步,砰的沖上了石壁。任無心趕來之時,此人正自聳肩而起,口中還在喃喃道:“是什麼人?如此驚人的掌力──”

  任無心聽得他口音,心頭又是一驚,脫口驚呼道:“是百代大師嗎?怎會來到這裡?”

  黑暗中但見來人一襲灰白的長袍,身形依稀望去,果然正是百代大師。

  只聽百代大師先不說自己來由,不答反問道:“逃出的那人究竟是那一位?貧僧再也想不起武林中誰有這般驚人的掌力?”這少林高僧一生以掌力稱雄武林,此番竟在別人掌下受挫,心中自難免耿耿於懷。

  任無心知道經此耽誤,便再也難追得上那身法快如鬼魅一般的獨臂人了,不禁長嘆一聲,道:“大師來的好生不巧,大師若是遲來一時半刻,在下便可能確定此人的來歷了!”

  百代大師奇道:“此話怎講?”

  任無心嘆道:“在下正待逼問出此人來歷之時,便已被大師驚走──唉,若是在下猜的不錯,此人這番現身江湖,武林中又將有好戲看了。”

  百代大師越聽越奇,忍不住問道:“聽相公說話,似已猜出他的來歷,但他還是不肯說出──但相公既已猜出,他說不說又有何關係?”

  任無心道:“他說與不說,關係委實不大,只因我雖猜出他是南宮世家中某一代主人,卻再也猜不出他究竟是第幾代主人?”

  百代大師身子一震,變色道:“他──他真的是嗎?這──這──既知他乃是南宮世家主人便也罷了,第幾代又有何關係?”

  任無心惋然一笑,嘆道:“最重要的,便在這第幾代身上,我若能知道他是第幾代主人,便可釋破心頭一些疑團,再者──他若真的說出自己的身份,便也會說出自己所知的一些隱秘,再與我等所知兩相比較──”突然展顏一笑,改口道:“此事已成過去,不提也罷,在下今日實是死裡逃生,想不到還能見著大師,更想不到大師竟趕來此地?”

  百代大師苦笑道:“貧僧實也是九死一生,卻當相公已死了,是以方自趕來此地。”

  要知任無心身受那素手蘭姑一掌之傷後,本當自己定不久於人世,是以曾將這死谷所在之地,暗中告訴了百忍與百代兩位大師,請這兩位高僧,在他死後遠來死谷。任無心想起自己詐死之事,不覺一笑,道:“這裡委實太冷,你我出去說話。”兩人出了長谷,宛如來到另一世界之中。

  任無心道:“大師怎地一人前來,令師兄與玄真道長──”

  百代大師不等他說完,便已沉聲一嘆,接口道:“自從任相公死後,情勢已大亂,師兄與玄真道長亦已失去聯絡。”他顯然是因情緒激動,是以說話竟然雜亂無章,茫無頭緒。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大師先請坐下歇息,再慢慢道來!”他瞧見百代大師衣衫凌亂,形容憔悴,衣衫裡宛如還有包紮傷口之痕跡,眼神更是惶亂不堪,便知事已有變,但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十分沉得住氣,只因他深知自己乃是群龍之首,萬萬亂不得的。

  只見百代大師果然依言歇息,但神情卻仍顯得坐立不安,終於忍不住嘆道:“自從任相公去後,我等本是兩人作伴而行,到後來突然發覺江湖中行跡可疑之人大增,我等人手委實不夠,便只有分開單獨行動,但彼此之間,仍經常保持聯絡。”

  任無心道:“這段時日之中,各位不知可有什麼收穫?”

  百代大師嘆道:“這段時日之中我等所做之事,比起今日之事,實是微不足道,此刻不說也罷。”語聲微頓,又自接道:“這時江湖之中,表面看來,亦是一直平靜無波,直到一日──唉,那日我與玄真道長相約,在一鎮中名喚金盆居之飯鋪相見,為的自是此種地方,既可在無意中聽到許多消息,又可避人耳目,那知一至──”當下便將那日在金盆居所遇之事,一一說了出來。

  任無心聽得雙眉微皺,只聽百代大師說道:“那時貧僧見玄真道長還未前來,便已決心自絕,也不願落在那群鼠輩手中,受其凌辱,那知──”他苦笑一聲,接道:“那知就在那剎那之間,金盆居外,突然響起了一陣驚天動地之暴喝,接著,四面八方,風聲驟響,不知有多少道暗器,沒頭沒腦的向那些黑衣人打了過來。”

  任無心雙眉一展,笑道:“這想必定是那些洗手歸隱的武林朋友,見不慣南宮世家之毒辣手段,竟動了公憤,便召集全村之人前來為大師助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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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百代大師嘆道:“相公果然料事如神,猜的不錯,那時我見到這些暗器之中,鐵鏢、弩箭、彈丸──什麼種類都有,甚至連飛蝗石、破磚頭,也夾雜在其中,便也猜到定是如此。”說到這裡,這少林高僧也不禁展顏一笑,方自接道:“這些人發射暗器手法雖不高明,但終究曾在江湖闖蕩,準頭、勁力,總比常人強勝幾籌,若是三數十件,那些黑衣人或也不放在心上,怎奈暗器之數量,委實太多,面且源源不絕而來,還不知有多少,更加上連那村中之婦孺童子,也幫著在一旁呼喊助威,有的甚至還拿著面盆破鑼,在一旁敲打──”

  任無心忍不住笑道:“好驚人的聲勢!”

  百代大師笑道:“那聲勢委實驚人,就連貧僧此等久走江湖之人,也是從未見過,那些黑衣人雖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毒辣角色,但見到此等聲勢,也不禁慌了手腳,那為首之人更是暴跳如雷,但他勃然大怒,卻也不能下令將村中之婦人孺子都殺個乾淨。”

  任無心撫掌大笑道:“妙極妙極,想不到南宮世家,七十二地煞中人,竟會為一些婦人孺子弄得束手無策,看來群眾力量,端的驚人的很。”

  百代大師道:“貧僧見了此等情況,既是驚奇,又是好笑,只聽外面不知有多少人催我快逃。又道:朋友你只管放心,這些人雖然狼心狗肺,諒他也不敢下令屠村,朋友你只管快走吧!我聽了更是感激,終於乘著大亂,突圍而出,唉,若是換了別的村莊,又怎會有這些人如此豪氣,如此團結,仗義相救於我,只怕我──我此刻也無法再見著任相公了!”

  任無心憮然道:“吉人自有天相,此話果然不虛。”

  百代大師喘了口氣,方自接道:“那日貧僧突圍而出之後,第一急的,自然是任相公你的生死之事,我想任相公這般武功,怎會遭了他人毒手!但我心中有待不信,卻又不得不信,只因非但他們言之鑿鑿,就連江湖中,似也已風聞其事,只是江湖中人聽得南宮世家或是任無心幾個字,多半三緘其口,耳畔縱然聞得什麼消息,口中也不肯說將出來。”

  這少林高僧不知是因敘述急切,還是因俗裝打扮在江湖行動慣了,是以說話之間,自稱“我”字之時竟較他自稱“貧僧”為多。

  任無心聽他這番言語,心中亦是怦然而動。他倒不是為了自己生死謠傳而關心,卻是為了聞得江湖中人竟不願提起任無心之事而皺眉。由此顯然可見,南宮世家之惡勢,在這短短一段時日之中,在武林裡又增廣加深幾分。觀其發展之速,顯見他們表面看來雖未發動,其實,暗中卻在加緊佈置。而自己這段時日卻一無發展,豈非又落後許多。

  這心念一閃而過,只聽百代大師已自接道:“貧僧著急的第二件事,便是玄真道長既然與我有約,為何始終不見前來?玄真道長雖是玄門羽士,但輕生死,重信諾之風,卻是天下皆知,他若非遇著絕大之險阻,萬萬不會失約。”

  任無心肅然道:“正是如此。”

  百代大師長嘆一聲,接道:“貧僧心懷憂疑,自然四處探訪,那知非但玄真道長之行跡,有如石沉大海,毫無音訊,便是敞師兄也突然與我失去聯絡。”語聲微頓,嘆道:“只因我等數人行蹤雖然分散,但早已商量好聯絡的暗記、平日還有定期聯絡之處,互換消息,那知這段時期之中,所有聯絡消息,竟一齊斷絕,更找不到他們留下之暗記,貧僧這才慌了──唉!尤其是任相公你也一別多日,毫無音訊,貧僧想來想去,忽然想起任相公那日對貧僧師兄弟所敘之死谷途徑,這才匆匆趕來,想不到──唉,想不到貧僧一時魯莽,竟將關係那般重要之人驚的走了!”

  他平日胸襟那般豪放,此番短短一席話中,竟一連嘆氣數次。任無心雙眉也皺得更緊,俯首沉吟苦思,久久未說出話來。百代大師道:“此刻貧僧既已見著任相公,心中最最著急之事,便是玄真道長與我那師兄之安危下落了,他兩人雖是一代宗主身份,武功亦是武林屈指可數之人,但論起江湖歷練,比之貧僧尤有不逮,如今江湖宵小橫行,滿佈陷阱,只要稍有不慎,便難免墜入奸人詭計之中,他兩人──”長嘆一聲,黯然不語。

  任無心道:“在下方才已曾說過,吉人自有天相,邪終不能勝正,以百忍大師與玄真道長之亮節高風。遇事必可逢凶化吉。”

  百代大師展顏一笑,道:“無論如何,貧僧總算找著了任相公,一切事若有任相公做主,貧僧也就放心了。”欽服之心,溢於言表。

  任無心見他對自己竟這般信任,頓覺自身責任更是重大,暗嘆一聲,道:“只怪我太過大意,我若不曾受傷──唉──”陳鳳貞蒼白的面容,茫然的神態,出掌時的眼神,又在他心頭一閃而過。接著,他心頭便自泛起田秀鈴含情脈脈的眼神,楚楚可憐之神情,以及她被屏於石室外的幽哀與痛楚──

  百代大師見他語聲突然中斷,忍不住道:“貧僧今後行止,全憑相公調派。”

  任無心平定思潮,微微笑道:“大師說得太謙,調派兩字,在下如何敢當。”

  百代大師朗聲道:“調派也好,不是調派也好,時已至此,貧僧方寸已亂,任相公令我水裡去,便水裡去,火裡去,便火裡行。”這番話不但說的音節鏘然,而且悲憤耿耿,可質天日。

  任無心也不再謙,肅然道:“大師說的不錯,時已至此,萬事俱已迫在眉睫,萬萬拖延不得,其中尤有三事,更是急如星火。”

  百代大師道:“哪三件事?”

  任無心道:“首要之事,自是先要探訪出令師兄與玄真道長之下落,決戰之期在即,我方是萬萬少不得這兩人的。”

  百代大師憤然道:“相公說的不錯,師兄若有不測,貧僧也不想活著再回少林了!”

  任無心知道別人若是說出此話,或許只是一時激憤之言,但百代大師生性剛毅,他既說出此話,便永生再也不會更改!當下喟然一嘆,接道:“那第二件事,便是在下昔日在江湖中,曾經設下許多佈置,秘窯中那些當代神醫,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在下與他們也有多時未曾聯絡,此刻必需趕急前去。”

  百代大師道:“不錯,萬萬遲不得了。”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一事,接口又道:“他們若也聞得任相公的死訊,不知該如何著急?”

  任無心身子一震,脫口道:“哎喲,不好!”

  百代大師從未見過他如此驚慌,不禁也為之變色道:“什麼不好?”

  任無心凜然道:“他們若是聞得在下死訊,而信以為真,只怕必然有變!”

  百代大師倒抽一口涼氣,暗暗忖道:“我聞得任相公死訊之際,亦曾頓覺茫然失措,有如失去重心一般,竟然豁出性命,與南宮世家一拚生死,我若真的那樣做了,豈不是無謂的犧牲死得冤枉已極,他們──他們莫要和我一樣,那就──那就──”

  當下不敢再想,改口道:“那第三件事呢?”

  任無心黯然良久,方自緩緩接道:“那第三件事嗎──便是田秀鈴姑娘,如今也已不知下落,她若是不幸又落入南宮世家手中,將要受到何等酷刑──唉,在下不說,大師也該知道。”

  百代大師思及南宮世家手段之毒,刑罰之慘,不禁心頭一寒,道:“田──田姑娘不是與相公一路同行而來的嗎,怎會又與相公失去聯絡?”

  任無心長嘆一聲,黯然良久,方自緩緩道:“她之離去,在下亦似無能為力,但她若真的落在南宮世家手中,非但在下永生難以自恕,而且──唉,我方不知又有多少機密,要被南宮世家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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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百代大師濃眉一皺,道:“這三件事,任相公說來雖有先後,但以貧僧看來,三事俱是迫在眉睫,稍遲片刻,便將生變。”

  任無心頷首道:“大師說的是。”

  百代大師道:“既是如此,你我兩人還等在這裡做什麼,快快動身才是。”

  任無心道:“大師奔波千里,歇息歇息!”

  百代大師接口道:“此等大事,貧僧便是死,又有何妨,若因貧僧而誤了大事,貧僧便當真是百死不足以贖罪了。”

  任無心精神一震,道:“俠義道中有大師此等人物,何愁大事不成。”長身而起,仰視天際,沉吟半晌,又道:“你我先走那金盆居一帶,既可看看玄真道長是否去得遲了,有未留下訊息暗記,亦可看看那鎮上居民,為大師解圍之後,安危如何?”

  說話之間,他已換下皮製山帽,兩人匆匆下山,又置了些最不易惹人起眼之普通衣衫。這時日已西斜,又是黃昏時分,正是旅人們結束一日行程,打尖投宿之時,但兩人心急如火,誰也不願再耽誤一日,當即連夜就道。

  待天色將要黎明。兩人已奔出兩百里路途,任無心道:“你我體力,也不可消耗太多,免得事到臨頭之時,真力不濟,總該尋個客棧略為漱洗飲食才是。”

  百代大師道:“何需客棧,隨便尋個荒祠穴洞,也就是了。”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荒祠穴洞,俱都可能是南宮世家注意所在,你我正當投店打尖,反倒不易引人注意。”

  百代大師嘆道:“貧僧識見,確是不如相公甚遠。”

  任無心肅然道:“事已至此,你我必需加意謹慎,萬萬不能再走錯一步,若是遇著行跡可疑之人,也該先下手為強,將之制住,為了大事之成功,你我甚至寧可冤枉百人,也不能放過一個歹徒。”他平日說話俱是和氣帶笑,令人聞之,如沐春風,這番話卻說得謹重已極。只因他深知百代大師性情豪放,又且慈悲心腸,而此兩事,卻正是最易為南宮世家利用之弱點,是以才如此叮囑,百代大師自是唯唯受教。當下兩人便尋了個客棧住下。

  兩人晝伏夜行,不二日便又到那金盆居所在之地。這時正值夕陽西落,家家戶戶,晚炊正香,本該是炊煙四起,與夕陽互爭風姿的風景。但兩人放眼望處,那一片櫛比鱗次的屋脊之上,竟全無一縷炊煙,甚至連雞犬之聲,都寂無所聞。百代大師濃眉一皺,沉聲道:“瞧這景象,莫非──”

  任無心道:“大師先莫下定論,你我進去瞧瞧再說。”

  兩人此刻已換過一身粗布衣衫,路上又置了頂遮陽竹笠,戴在頭上,一眼望去,正是尋常行腳趕路人的打扮。這時兩人俱將竹笠戴的甚低,夕陽照在竹笠之上,笠下的陰影,遮去下兩人大半面目。百代大師心情焦急,當先而行。

  走入鎮中之後,腳步突然變得十分澀重,似是舉步艱難,竹笠陰影下之面目,更變的鐵青一片。原來這昔日本甚熱鬧的小鎮,此刻街道上竟看不到一個行人,街道是干乾淨淨,顯見方經洗滌打掃。百代大師、任無心對望一眼,心底都不禁泛起寒意,不約而同地暗暗忖道:“這鎮上之人為何要洗滌街道?莫非是要洗去道上的血跡?”

  再看街道兩旁,家家戶戶,俱是門窗緊閉,最令人吃驚的是,十戶之中,倒有五六戶門上掛著白布喪幡,在風中亂雲般舒捲。偌大的村鎮,竟聽不到半點聲音,只有風吹白幡,獵獵作響。

  夕陽將落未落,兩人頓覺心中泛起種說不出的寒意。忽聽一陣輕微的哀哭之聲,自風中隱約傳來,為這淒涼的景象,更平添幾分悲慘。兩人情不自禁,向那哭聲傳出的方向,走了過去,但方自走了幾步,哭聲又自消寂。

  百代大師忍不住便伸手拍門,卻被任無心一把握住。百代大師著急道:“這村鎮眼看已為貧僧遭了大禍,貧僧怎能不聞不問?”

  任無心黯然道:“瞧這情況,大師似乎猜的不錯,但──事已至此,你我定要從長計議,總得要生者節哀,死者瞑目,大師此刻若是魯莽從事,非但於事無補,只怕更動人哀思。”

  百代大師默然半晌,垂首嘆道:“貧僧想的實無相公你這般周到,但如何才能使生者節哀,死者瞑目,相公快些說出。”

  任無心眼望著兩旁在風中飛舞的白幡,心情也不禁十分沉重,緩緩地道:“自大師離此之後,這村中必有多人遭了毒手,而且──”語聲突頓,似是聽見了什麼,一把拉住百代大師,飛上屋脊,隱身屋簷後。

  §第十七章 天地俱焚

  百代大師卻仍一無所見,忍不住問道:“相公可是發現什麼?”

  任無心沉聲道:“大師聽聽你我來路之上的動靜。”

  百代大師屏息靜氣,凝神聽去。過了半晌,才聽得風中隱約傳來馬嘶之聲,馬行顯然並不甚急。又停了半晌,馬嘶方自漸響,但卻已可斷定是向這村鎮而來。接著便可聽得馬蹄聲,呼喝聲。百代大師不禁暗暗佩服任無心的耳力,口中卻道:“來的這行人馬是何來路,相公你莫非已猜到了?”

  任無心道:“我此刻雖尚不知,但此時此刻,你我總以鎮靜為妙,千萬要沉住氣,靜窺動靜,待看出來的是何路人馬,再做打算!”

  百代大師自是唯任無心馬首是瞻,心裡雖恨不得迎上前去,看個明白,但卻終是伏在那屋簷暗影之後,不敢稍有動靜。

  這時,百代又已聽出,馬蹄聲中,還夾雜著一陣陣沉重的腳步聲。可見來人有的騎馬,有的步行,是以來勢才會如此緩慢。百代大師忍不住暗暗忖道:“聽這聲音,來人也不過只是過路的行旅客商而已,任無心如此做法,未免顯得謹慎太過了。”心念雖然如此,但目光不由自主的凝視著來路。

  只見滿天晚霞中,果自冉冉出現一列人馬的影子,但猶自看不清他們的身形面容,只等人馬來到鎮外,微一逡巡,終於魚貫而入。百代大師心頭一驚,這才瞧見當先四人,駭然竟是滿身黑衣。肩頭抬著兩隻箱子,箱子顯然十分沉重,壓得扁擔都彎彎墜下。這四人之後,另有四條黑衣大漢,抬著頂綠絨軟轎,轎簾深垂,也瞧不清轎內是何人?

  轎後又是四條步行之黑衣大漢,腰佩長刀。卻還有兩條頎長枯瘦的黑衣蒙面人,各自騎著匹渾身全無雜色的黑馬,緊跟在軟轎兩側。

  黃昏日落,小鎮死寂,兩旁喪幡招展中,突然來了這一行人馬,端的更顯得奇詭恐怖已極,教人忍不住不寒而慄!百代大師暗道一聲:“慚愧!”他方才還在暗怪任無心謹慎太過,此刻卻已知道並非任無心太過謹慎,只是自己太過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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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只見這行人馬到了街道中央,便一齊站住,前面四條大漢,放下了肩挑之物,左面馬上的黑衣人,嗖地躍下馬來,身法之輕靈巧快,無法形容。他走到軟轎之前,低低說了兩句話,轎中似也說了幾句囑咐之言。但兩下語聲俱都十分輕微,屋脊上的任無心與百代大師都未聽到。

  黑衣人已大步走到前面,一字字緩緩道:“本鎮父老兄弟請了,武林第一家南宮世家,特來拜候。”言語清晰,中氣充沛,在晚風中一個字一個字傳送出去,這小鎮最遠的人家都可聽得清清楚楚。

  任無心聽得這語聲,心頭不覺又是一震,暗道:“原來此人竟是皇甫少虹。”他記憶之力,可稱驚世駭俗,只要聽過一遍之聲音,便永生再也不會忘記。

  只見兩旁緊閉的門戶中,寂無應聲,毫無動靜。百代大師忍不住暗忖道:“鎮中之人莫非已走了不成?”

  那黑衣人抱拳卓立,等了半晌,將方才說過之話,緩緩又說了一遍。這次他語聲說的更是平和,若非中氣充沛,直似萬里遊客,前來拜訪故人一般。若非任無心印象特深,竟難相信此人便是那凶惡奸狡的皇甫少虹。

  突聽街尾一扇緊閉的門窗之中,傳出一陣語聲,道:“武林第一家,哼!你們又來做什麼?”聲音嘶啞,滿含悲憤怨毒之意。

  這句話問的正是任無心與百代大師心中疑惑之事,兩人心中本在不約而同地暗暗忖道:“南宮世家已將此鎮造成這般悲慘局面,此番又自前來做甚?莫非真的想趕盡殺絕不成?”

  只聽皇甫少虹抱拳道:“前番敝門中有些不肖徒眾,在貴鎮滋事生端,以致貴鎮朋友,有些不幸傷身,敝門座上南宮夫人知道之後,心裡十分過意不去,是以令在下等兼程而來,向各位深致歉意,並敬上些許奠儀,雖不成敬意,只是略表敝門上上下下,數百子弟之抱憾於萬一。”

  這番話說的更是詞意懇切,委婉動聽,卻聽得百代大師在暗中不住冷笑,暗道:“這豈非貓哭老鼠,假慈假悲,傷了人家的性命,區區幾兩奠儀就可補償了嗎?”

  只見皇甫少虹話一說完,立刻將左面一隻箱子打開,箱子裡一封封銀子,俱以白絹包好,迭得整整齊齊。皇甫少虹微一揮手,轎後那四條大漢立刻急奔而來,每人手裡捧起十數封銀子,見到門前掛有喪幡的人家,便在階前放下一封。但聞銀封落地之聲,叮噹作響,顯見每封銀子份量俱都不輕。

  皇甫少虹道:“在下等不敢驚動各位,已將奠儀敬置各位門前,但望各位節哀順變,以此區區奠儀,好生為死者料理喪事。”

  話猶未了,街頭街尾,突有幾扇緊閉的門戶,豁然而開,門前窗畔,現出十餘條人影,俱是喪衣喪服,又悲又憤,雙雙滿佈血絲的眼睛之中,散發著悲憤怨毒之光,齊地瞪住皇甫少虹。

  皇甫少虹抱拳道:“區區奠儀,萬望──”

  突見一人俯下身去,取起一封銀子,厲聲道:“誰要你們的臭銀子!”舉手一擲,竟將銀子遠遠擲了過來。他臂力竟是不小,那封看來甚是沉重的銀子,被他舉手一擲,竟拋出三丈開外,當地落在皇甫少虹足下。

  皇甫少虹也不動氣,足尖一挑,將銀子挑在手中。

  只聽街旁眾人紛紛怒喝道:“誰要你的銀子──拿回去──滾吧,咱們再也不願見著你們──咱們街道才洗得乾乾淨淨,莫被你們的臭腳踩髒了──”怒喝聲中,竟將銀封雨點般擲了過來!

  百代大師暗中不禁喝采:“好!有骨氣!”但卻又不禁暗暗為他們擔憂,知道皇甫少虹此番惱羞成怒,只怕又要怒下毒手!

  那知皇甫少虹依然笑道:“各位這是何苦──”雙手連招,竟將驟雨般拋來的銀封,一一接在手中,一封迭著一封,寶塔般高高迭在手掌之上。

  只聽一人喝道:“這裡還有──”

  皇甫少虹手腕一沉,那最後一封夾帶風聲而來的銀子,便恰巧落在寶塔尖頂之上,他掌中那十餘封高高迭起的銀子,竟是紋風不動,穩如泰山,若非掌上功夫,妙到毫巔,怎露得出這一手來?

  皇甫少虹笑道:“覆水難收,送出之禮,怎能收回,各位還是收下吧!”身子突然滴溜溜一轉,手掌連連震動,竟將掌中銀子,又自拋了回去。眾人只聽一連串叮噹聲響,那些銀子不偏不倚,竟又落在原來之處。這一手力道拿捏之恰到好處,且不去說它。最難是頃刻之間,便將二十餘封銀子一齊送回,別人竟看不出他是如何出手的,手法之巧,目力之準,勁力之穩,三樣缺一不可。

  只聽皇甫少虹又自笑道:“除了這區區奠儀之外,本門主人還有一物奉贈各位。”身子平轉揮手道:“抬過來!”他話聲未了,便有兩條大漢將右面一隻箱子,抬在皇甫少虹面前。

  兩人啟開箱蓋,眾人只覺一股強烈之石灰氣味,自箱子裡直衝而出!心裡不禁暗地驚詫:“這箱子裡又是什麼?”

  皇甫少虹已自叱道:“倒出來!”

  兩條大漢手腕一提一抖,果然將箱中之物,盡數倒出,滴溜溜滿街滾動。驟眼望去,似是許多只灰白色的西瓜。仔細一瞧,駭然竟是十數個以石灰醃的好好的人頭,除了面泛黑紫之外,眉目宛然,面容如生,只是雙眼厲凸,顯是臨死前胸中猶有一股冤厲之氣!

  眾人只覺一股寒氣,自足底升起,雖是極力壓制,但指尖卻不由自主微微顫抖,有幾人甚至忍不住脫口驚呼出聲。

  皇甫少虹語聲似是平靜如常,緩緩道:“各位可認得這些人頭是誰的嗎?”

  眾人昔日雖是闖蕩江湖,刀尖黏血的朋友,但見到滿街人頭,一時之間,仍不禁為之噤如寒蟬,竟無一人說得出話來!

  皇甫少虹目光四掃,微微一笑,突然自地上拾起一顆人頭,雙手高舉:身子轉了一圈,大聲道:“各位可認得這是誰嗎?”

  眾人目光,不由自主的瞧了過去,立得最近一人,忽然失聲驚呼道:“這──這不是田大哥的──的兒子嗎──”

  眾人淒然一驚。

  皇甫少虹笑道:“不錯,這人頭正是田威的!”笑聲一斂,厲聲道:“但他不孝父母,煽動是非,為惡鄉里,作惡事端,實是本門中之敗類,南宮夫人對屬下雖然愛如子弟,寬宏大量,卻也容不得此等害群之馬,來敗壞本門名聲,是以才將這些不肖子弟正了家法,以向各位謝罪。”這話不但說的音節鏘然,落地成聲,而且滿口仁義道德,端的是義正詞嚴,叫人不得不信。

  百代大師、任無心對望一眼,這才知道南宮世家此番舉動,竟是為了要在江湖間洗脫惡名,在武林中收服民心。要知道村鎮之中俱是歸隱江湖之豪士,名聲雖然不大,但聲息卻甚廣。南宮世家今日這般做作,他日傳將出去,江湖中必道南宮世家知過能改,門規森嚴。

  百代大師忍不住切齒喑罵:“好歹毒的南宮夫人,連自己門下爪牙都下得毒手,何況他人,但望這些人莫要中了她奸計才好!”但他心念一轉間,那些緊閉的門戶竟全都開了,眾人面上的怨毒之色,也自稍減,竟是全已被皇甫少虹這番話說的心動。任無心瞧在眼裡,心頭方自暗嘆一聲。

  忽自那軟轎重簾之中,伸出只瑩白如玉的纖纖玉手,五指尖尖,輕輕一招!皇甫少虹一眼瞥見,嗖地竄了過去,在轎前輕輕說了句話,那纖手方自緩緩縮回重簾之中。皇甫少虹似是鬆了口氣,緩步走回。

  任無心見了,更是大驚,睹忖道:“這轎中坐的又會是誰,瞧她身份,似是高於皇甫少虹等人,她──她莫非是陳鳳貞?”轉目瞧去,只見百代大師竟已做勢欲起。任無心大驚之下,連忙一把拉住。

  百代大師以傳音之術道:“眼看這些人已墜入南宮世家彀中,你我怎能坐視,好歹也要揭穿他們陰謀。”

  任無心道:“等他們走了,再下去揭穿也不遲。”他自己也不敢出聲說話,用的也是傳音之術。

  百代大師道:“他們若是不走了,又當如何?”

  任無心道:“他們目的已達,怎會不走?”

  忽然間,只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踉蹌著飛奔而出,撲地倒在街心,掙紮著爬了幾步,自地上拾起那田威的頭顱,嘶聲悲哭道:“威兒,你爹爹撇下我,你是不能死的呀,你們老少兩人都走了,叫我這老太婆去依靠什麼人?”

  皇甫少虹俯身道:“老夫人你何必──”

  那老婦人,痛哭大罵道:“你們殺了他爹爹,還不夠?還要殺他?他──他還不是你們教壞的!”突然一頭向皇甫少虹撞了過去。

  皇甫少虹怎會被她撞著,微微一閃身,便自避過。那老婦人一頭撞在地上,又自爬起,拾回他愛子的頭顱,大哭道:“威兒,你本是好孩子,娘知道的,若不是這些惡徒,你怎會變壞──”哭聲淒厲,慘不忍聞,兩旁眾人面上又自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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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皇甫少虹瞧的暗怒:忖道:“莫要被這老婆子壞了咱們的大事。”心念一轉間,那老婦人竟和身滾了過去,一把抱住了他腿,張口咬了上去。皇甫少虹猝不及防,竟被她咬個正著!這老婦人年紀雖大,牙口卻甚健。此刻滿心恨毒,一口牙俱都咬入皇甫少虹肉裡,鮮血沿著嘴角流出。

  皇甫少虹痛極之下,怒喝道:“老乞婆,滾──”真氣下沉,滿佈腿間,輕輕向外一踢。那老婦人怎禁得起這千百斤內家真力,只覺胸前如被鐵錘痛擊,慘聲還未出口,便已仰天跌了出去,恰巧跌在她愛子頭顱邊。她伸出五隻槁枯的手指,似是要去觸摸那頭顱,但手掌伸出一半,突一抽動,已是氣絕而死。

  這變化發生的十分突然,兩旁眾人援救已自不及,驚喝怒罵之聲四起:“好毒辣的手段──滿口仁義,卻對婦人也要下這般毒手──”

  皇甫少虹大聲道:“各位休得這般說話,她自尋死,怎怪得在下?”

  眾人紛紛怒喝道:“放屁──惡徒──”

  皇甫少虹雙手分張,呼道:“南宮世家為了替各位洩憤,不惜將弟子正以家法。”語聲未了,又有人嘶聲喝道:“那不過只是沽名釣譽,惺惺做態而已,若是真的,你為何此刻竟殺死田大嫂?”

  皇甫少虹又是驚怒,又是著急,頓足大喝道:“各位,這──這──”

  那一直石像般端坐在右邊一匹馬上的黑衣人,始終連目光都未曾眨過一眨,此刻突然冷冷道:“莫要說了,這些奴才顯然不知好歹,便將第二個法子對付!”語聲冰冰冷冷,直似墳墓中發出。

  眾人聽得心底一寒,驚呼怒罵之聲突然一齊住口。百代大師、任無心也不禁暗驚忖道:“這第二個法子是什麼?莫非軟的不成,便來硬的──”

  只聽那黑衣人冷冷接著:“這村中反正連老帶幼,已只剩下五十九人,一齊料理了,反而清靜──”

  眾人忍不住機靈靈打了個寒噤。原來這村中雖有三百餘人之多,但經過前次變亂之後,大半多已離去,再加上喪亡之人,此刻剩下的不多不少,恰是五十九人。

  眾人見到南宮世家竟將村中人算得如此清楚,顯見得早有滅絕全村的打算,心頭雖都不禁怒憤填膺,又不禁自心底泛起一陣寒意。百代大師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道:“貧僧再也忍不住了,只要他們一出手,貧僧縱然血濺此間,也要出手了!”

  任無心長嘆頷首道:“別無選擇,只得如此!”

  只見那黑衣人緩緩下馬,刀一般眼神,四下緩緩掃動,被他目光掃及之人,情不自禁,向後退步,黑衣人雙掌不住搓動,一步步走了過來──

  突然間,只聽砰地一聲大震,兩扇緊閉的門板,被震得直飛街心。那兩匹健馬雖然訓練有素,此刻也自驚嘶一聲,揚蹄奔出!皇甫少虹、黑衣人也不禁齊地一驚,四道眼神,電一般向那扇門瞧了過去。

  只聽門裡一個沉重之語聲緩緩道:“南宮世家毒手蛇心,人所共知,你們軟的不成,想來硬的,卻不知咱們早已在這裡等著你哩!”

  皇甫少虹厲聲喝道:“什麼人?”

  門裡雷般傳出一聲大喝,道:“專和南宮世家作對的人!”喝聲中氣充沛,顯見是武林高手。

  這一著又大出任無心與百代大師意料之外。任無心道:“看來還不需你我出手!”

  皇甫少虹與黑衣人亦暗中吃驚。喝聲餘音未歇,那門戶之中已魚貫走出十餘條大漢,手持利刃,腳步凝重,竟全都是一身雪白的衣衫,白巾蒙面,只露出十餘雙灼灼生光的眼睛。

  皇甫少虹、黑衣人對望一眼,皇甫少虹突然仰天狂笑道:“我當是誰?原來又是你們!”

  黑衣人冷笑接道:“只可笑你們這些殺不光的蠢才,任無心屍骨俱已腐朽,你們卻還要為他拚命,世上愚人雖多,卻少有人似你等這般愚不可及!”

  那為首之白衣人,似極沉得住氣,饒是對方百般辱罵,卻仍是凝神卓立,不動聲色,只是緩緩道:“我們為武林剷除敗類,只求能維護武林同道,不遭浩劫,任相公縱然已死,我等此志不渝!”語氣仍是極為沉穩,但言下之意,已無異承認自身乃是任無心之同道。

  百代大師暗暗忖道:“這些白衣壯士,想必便是任相公暗中召集之英雄豪傑,是以全都身穿白衣,以示與滿身黑衣之南宮世家黨羽對立之意!”他自覺這猜忖合情合理。那知轉目瞧去,任無心面上卻滿是茫然之色,似是對這一切俱不知情。

  百代大師心頭一動,傳音問道:“任相公為何──”

  任無心瞧他面上神情,已早知他想問的是什麼,當下也以傳音之術道:“在下還未認出這些白衣人是何來歷,皇甫少虹卻已先喝破,是以在下甚覺驚奇。”

  百代大師奇道:“他們滿身白衣,莫非竟不是任相公所召集壯士之標誌?”

  任無心苦笑搖頭道:“南宮世家威力如此巨大,我行事但求隱秘,若是要他們身穿白衣,自表身份,便當真是愚不可及了。”

  百代大師更是驚詫,道:“莫非連這些人是誰,任相公都不知道?”

  任無心道:“在下非但絲毫不知,而且──我若猜的不錯,這些白衣人的行動之中,還藏有極大之陰謀,說不定又是南宮世家的陷阱,亦未可知。”

  百代大師早知南宮世家詭計百出,無所不用其極。聞言呆了一呆,立將出手之意壓了下去,屏息靜氣,靜觀待變。

  他兩人這幾句問答之間,那黑衣人也又已冷嘲熱諷了幾句,似是要挑起對方怒火,使得對方心浮氣躁,才好乘機出手!那知白衣人仍是平心靜氣,緩緩道:“事已至此,多言無益,還是武功上見輸贏,是單打獨鬥還是群毆,還請示下。”

  在這般危急情況之下,此人居然還在和對方講武林過節,直似與人比武一般,不但令人啼笑皆非,簡直乃是聞所未聞之事。百代大師暗罵道:“此人怎地這般迂法,你講江湖過節,別人和你拚命,你莫非還要點到為止嗎?”

  心念一閃間,只聽任無心的聲音在耳畔響道:“此人這般說話,實在裝模做樣,兩人一搭一唱雙簧,好教別人上當!”

  百代大師道:“不錯,不錯!否則世上那有這般迂執之人。”

  只聽那黑衣人道:“既是如此,我們兩人就請朋友賜教!”想是那黑衣人與皇甫少虹雙雙出手,是以出言點明。

  眾人本當白衣人現身之後,立刻便是一場激烈殘酷之斗,那知此刻看來,卻似江湖同道,校場比武一般,都不禁又是驚奇,又是著急。只見為首的白衣人一挽衣袖,與身側一人並肩走出,兩人俱是腳步沉穩,身子筆直。

  皇甫少虹獰笑道:“兩位是否還要讓咱們三招?”南宮門下聽得一齊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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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7 13:42:07 |只看該作者
一六六

  那知白衣人竟道:“三招不可讓,但我等與人動手,一招總是要讓的。”

  皇甫少虹仰天笑道:“你們聽聽,此人居然還要讓我一招。”南宮門下笑得更響。連那黑衣人那般陰沉之人,都不禁笑出聲來,似是從未聞得有這般可笑之人,這般可笑之事。

  只有軟轎之中,仍是寂無聲息,若不是簾中方才有纖手一現,別人真要將轎子當做空的。突見皇甫少虹腳步一滑,已欺身到了那白衣人面前,左掌右拳,猛擊而出。

  那黑衣人的身子滴溜一轉,竟是後發先至,還搶在皇甫少虹之先,雙手斜拂另一白衣人之胸腹。招式看來雖是皇甫少虹較為霸道,但任無心與百代大師兩個大行家,卻已看出這黑衣人之輕輕一拂,實是內藏殺手,更比皇甫少虹招式凶險的多。

  只見那兩個白衣人身子忽地一縮,後退了三尺,避招之迅快,身法之巧妙,不但大出任無心與百代大師意料之外,皇甫少虹等兩人更是瞧的一驚。黑衣人大喝道:“瞧不出這兩個蠢材還有些門道!”聲到人到,兩人更猛撲過去。他兩人動手顯然已有默契,招式配合間,有如水乳交融一般,一人擊左,一人擊右,俱是奇詭絕倫之煞手!

  那知對方兩個白衣人招式之配合、竟更佳妙。右面一人左手斜擊,右手五指,半伸半張,如爪如鉤,向外一推。左面一人右手斜擊,左手前推,兩人出手左右雖有異,使的卻是同一招式,不但出手間便將對方招式化開,而且乘勢進擊,端的是攻守兼備的佳作。

  這一招不使還罷,此刻使將出來,任無心、百代兩人,驟然一驚。兩人對望一眼,雖未說話,卻都已知道對方要說的乃是:“少林子弟!”皇甫少虹與那黑衣人更是已脫口呼了出來,兩人齊聲道:“想不到朋友竟是少林子弟!”

  這一來任無心方才之猜疑,竟全被推翻。原來那兩個白衣人方才使出的一招,正是少林神拳中的第六式出爪亮翅。少林拳經中有歌訣道:“挺身兼努力,推窗迎月來,排山倒海後,隨息七徘徊。”正是少林十二煞手之一,端的非同小可!這少林神拳中十二煞手,乃是少林派鎮山拳法,除了少林本院長老外,無人精通,更不傳俗家弟子。而這白衣人方才使的一招出爪亮翅,卻是神定氣足,意在拳先。若無數十寒暑兼修的真功夫,再也休想將這一招使得如此精妙,別人更是假冒不得。

  再看場中雙方已急斗數招。那白衣人說話雖然彬彬有禮,但出拳過招,卻是沉穩老辣,手段絲毫不客氣。兩人同時出手,同時回手,使的亦是同一招式。只見兩人左拳向右,右拳向左,到了路途,便合成一道疾勁絕倫之拳網,端的是滴水不透,守勢之穩,竟不在百忍大師之下,攻勢雖較弱些,但真力沉穩,卻可補攻勢之不足。

  皇甫少虹與那黑衣人招式雖然奇詭毒辣,一時半刻間,也休想佔半分便宜。眾人雖是江湖老手,但幾曾見過此等驚世駭俗之絕學,也不禁都瞧得目瞪口呆,幾乎忘了置身何處?

  任無心亦是越看越奇。但見百代大師竟也能做壁上觀,而無出手之意,忍不住問道:“大師可知道這兩位是否少林子弟?”只因他實在有些不信,少林寺除了百忍、百代、百祥幾人外,還有這般絕俗高手,是以才問出這句話來。

  只見百代大師目中光芒閃動,似是十分驚喜,頷首道:“不但他兩人正是本門子弟,半分不假,其餘之白衣人,最少還有三人乃是貧僧同門。”

  任無心奇道:“為何還有三人?”

  百代大師道:“任相公莫非還看不出,這便是少林本院達摩堂護法五僧嗎?”

  任無心心頭一驚,道:“想不到少林達摩堂五老,竟也伸手來管江湖事,這倒當真難得的很,看來我等之事,端的大有可為。”

  原來這少林達摩堂護法五老,不但自少林當代弟子選出之武功最強,德望最高之人,而且其位甚尊,便是掌門方丈,也不能差遣,輩份有時比方丈還高。這五人在寺中精研武學,從來不問世事,此刻竟連袂而出,確屬非同小可。

  任無心恍然忖道:“難怪方才那般情況之中,他還與人講究江湖過節,還要讓人一招,原來是這護法五老自重身份,而且他們從來不在江湖走動,行事自與別人大不相同。”

  他卻不知這五老方才說的那句江湖話,還是向本門俗家弟子臨時學來的,好來掩飾身份,現學現賣,自然用的有些不當。只見百代大師微笑道:“有少林護法五老出手,貧僧自是十分放心,便樂得暫作壁上觀了。”他說來雖似有些自矜自誇,似是只要有少林護法五老出手,便是有勝無敗之局。

  但任無心卻知他說的倒並非自誇之言,只因少林護法五老若是連手,當世天下武林,確是無人能敵!兩人此刻雖仍以傳音入密之術交談,其實眾人早已被場中一場龍爭虎鬥所吸引,他兩人縱是大聲說話,只怕也無人聽到。

  這時場中四人,雖已惡鬥數百照面,但雙方仍是難分勝負之局。皇甫少虹與那黑衣人攻勢雖然奇詭犀利,怎奈對方守勢之沉穩嚴密,竟是不容人有絲毫可乘之機。皇甫少虹、黑衣人招式變化雖然繁複靈幻,難以捉摸,但這兩個白衣人卻是以不變應萬變,無論對方使的什麼招式,兩人只要四拳一合,輕輕一招,便將對方奇詭犀利,繁複靈幻之招式化解於無形。

  任無心瞧得暗自感嘆,忍不住又道:“貴寺護法五老,果真名下無虛,他五人明知自己臨敵交手之經驗不足,出手也必定不如對方狠辣,是以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是以守為勢,以逸待勞,別人看來,但見他兩人輕輕放過許多次乘隙反擊之良機,必代他兩人惋惜,卻不知道正是他兩人立於不敗之道,如若兩人貪功急進,只怕此時已著了皇甫少虹道兒!”這句話說的當真是見解精闢,分析入微。

  若論動手之狠辣,臨敵之機變,少林五老自是萬萬不及皇甫少虹等人。但少林五老面壁功深,心如止水,端的可稱已有如糜鹿奔於左而目不瞬,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之鎮靜涵養功夫。皇甫少虹無論使出什麼誘招,若是換了別人,必當忍不住犯險一試。但這少林高僧,卻有如未聞未見一般,絕不理睬。四下果然已有人在為之暗暗惋惜。

  百代大師含笑道:“不是貧僧自誇,若論鎮靜功夫,便是任相公你也未必比得上敝寺護法五老,貧僧若是看得不錯,此刻動手的兩人,乃是百扶、百攜兩位師兄,若是百維、百護兩位師兄出手,這皇甫少虹只怕也支持不了這般長久──喏喏,你看他兩人此刻也已知道情況不妙,實是有敗無勝,已在預算撤退了。”

  但見皇甫少虹與那黑衣人,身形已漸漸向後移動,似是想掩護著那頂軟轎,一齊退卻。

  任無心見到這般情況,也不禁暗中鬆了口氣,展顏道:“先前我還怕轎中坐的,不知是南宮世家第幾代夫人,這些夫人武功各有辣手,旁人們也不好對付,如今瞧這情況,這轎中非但沒有絲毫動靜,而且連轎簾都未再掀起──”他微微一笑,接道:“若是我猜的不錯,這轎中坐的必定是個絲毫不會武功的女子,否則她怎忍得住不掀簾看上一眼?”

  要知皇甫少虹與少林護法這一陣龍爭虎鬥,實是武林中難睹之事,軟轎中坐的只要是稍通武功的人,實在難忍的住不掀簾而觀,任無心衡情度理,猜的本是不錯!

  那知他面上笑容還未消斂,百代大師雙唇啟動,尚未說話。突見皇甫少虹急攻三招,暴退五尺、伸手探入轎簾,輕輕一招。他手上似自懷中取出一物之後,方自伸手入簾。怎奈他出手太快,連任無心這般目力之人,卻也瞧不出他手裡拿的是什麼?但聞他口中輕叱一聲,道:“無物無我──”語聲突低,又說了一句不知什麼,然後身子一側,急退七尺,讓出了轎前道路。

  百代大師皺眉道:“皇甫少虹花樣倒真不少,不知他又在弄何玄虛?”

  任無心卻已突然心中動念,想起了一事,不禁失色道:“不好!”

  這不好兩字方自出口,軟轎垂簾已無風自動,輕輕飄起──

  眾人只覺一股幽秘飄渺,難以指摹的香風,拂面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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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7 13:42:19 |只看該作者
一六七

  一個以青巾包著滿頭青絲,身披純黑風氅,足踏純黑薄底小蠻靴,全身純黑,唯有面容卻蒼白的不見絲毫血色的人影,便自這股飄渺的香風之中,幽靈般飄出了軟轎垂簾。她手足四肢,俱在那黑色風氅籠罩之下,全身瞧不出有絲毫動作。但這一飄之勢,竟有丈餘遠近,當真有如乘風而來一般。

  黑衣人與皇甫少虹,早已在垂簾飄拂之際,各各躍出一丈開外。

  任無心與百代大師乍睹這黑衣嬌小之人,心頭各自一震,駭然脫口道:“素手蘭姑!”

  他兩人是何等身份,但見到素手蘭姑突然自軟轎中現身,也不禁驚得一呆!但見她蒼白之面容,絕無絲毫表情,一雙剪水雙瞳,亦是迷迷濛濛,宛如籠罩著一層水霧,夕陽斜映下,令人只覺得這份驚人與神秘的形態,已美的不似人類,竟與人一種飄渺、迷茫的詭異恐怖之感。

  要知絕丑固是駭人,絕美更是令人悚慄!

  眾人但覺心底一寒,不由自主,各各退後了兩步,但又忍不住去看她。也就在剎那之間,素手蘭姑嬌小之身形,已鬼魅般飄在那兩個白衣人──百扶與百攜身前。

  百扶與百攜亦知情況不妙,齊地大喝一聲,各各擊出一掌。這兩位少林護法大師全力擊出之招式,其威力之大,自是驚世駭俗!只覺一股移山倒海般的拳風,宛如海嘯狂瀾般迎面向蘭姑撞去,縱是當世第一高手,也難硬接這一招。那知素手蘭姑嬌小之身形,滴溜溜一轉,竟將這剛猛絕倫的拳風,消解於無影無形。

  百扶、百攜雖然鎮靜功夫超人,但見到此等怪異神秘之身法,也不禁大驚,方待擊出第二拳。驀地,那烏雲般之風氅黑影中,伸出了一隻瑩白如玉,美絕人寰的纖纖素手。輕輕一晃,一陣柔和的微風,隨手而起──

  這情況筆下寫來雖慢,但自蘭姑軟轎現身直到此刻,也不過半句話的工夫。

  就在此時,任無心、百代大師已雙雙振臂而起,齊聲喝道:“這女子不可力敵,兩位師兄速退!”喝聲中兩人已閃電般掠來。但饒是如此,還是遲了一步!百扶、百攜乍睹素手一晃,那嬌小之人影,不知怎地,竟已到了他兩人身形之間。

  這少林兩大護法連手之勢,皇甫少虹等兩人數百招急攻尚不能取勝,但蘭姑微一探步,便已破去。

  百扶、百攜更是吃驚。兩人拳掌又是一陣急攻,眼見業已擊在對方身上,卻突感著手之處,竟是空無一物,這黑衣嬌小之人影,竟似有形無質一般。

  百扶、百攜再想全身而退,已是不及。只見一聲驚呼,一聲大喝,百扶的身形,急退五步,百攜凌空一個翻身,掠出丈餘,但腳步方自落地,便已倒在地上。

  白衣人一齊大驚,其中又有三人便待聳肩撲上,突見一條灰衣人影擋在他們面前,三人目光轉處,大喜呼道:“百代師弟!”

  百代大師沉聲道:“師兄們快退──”

  只聽任無心的語聲自身後傳來,道:“扶起傷者,隨時準備退走!”

  百代大師俯身望去,伸手揭去了面罩。只見百扶大師面容已然蒼白,但只是受了驚駭,並未受傷。而百攜大師嘴角卻已流滿鮮血,呼吸亦是十分微弱,見了百代大師,微微一笑道:“百──”一字還未說出口來,便已暈厥在地,顯見傷勢極重。

  少林高僧雖然俱是憂心忡忡,但也無暇再多探問他的傷勢。

  五大護法為首之百維大師隨手取出一粒療傷聖藥,塞在百攜口中。轉目瞧去,只見一個書生般的少年凝神卓立在那黑衣嬌小之神秘女子面前,不禁皺眉道:“讓這位施主一人來對付這女魔頭,只怕──”

  百代大師知道這五大護法經年閉關,是以並不認得任無心,接口道:“他若無法抵擋,我師兄弟去了亦是無用,他便是任無心!”

  少林高僧一齊失驚,百維大師合什道:“阿彌陀佛,任相公居然還在人間,這當真是我佛慈悲,保佑善人,武林道必將得救了。”

  那邊南宮世家中人,聽得這書生般的少年便是名傳天下之任無心,更是愕然失色。有些人心中還待不信,暗道:“莫非那任無心死了之後,此人被推出來假冒於他?”但見任無心那股氣概,又不禁暗暗忖道:“看來任無心果真未死──天下武林中除了任無心外,還有誰有此膽量,敢面對我家蘭姑──”

  只因一路上他們已不止一次,親眼瞧過蘭姑的手段,所以早已將蘭姑視為鬼魅般的人物。而這些大漢,又不過都是南宮世家之外圍人物,只知奉命行事,難以參預機密,是以才會如此猜疑不定。

  但皇甫少虹與那黑衣人卻早已知道任無心其實未死,此刻心中並無驚疑。皇甫少虹冷笑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任無心呀任無心,想不到你竟遠遠趕來送死!”

  那黑衣人喝道:“任無心,你若能在蘭姑手下走上三招,便算你是個英雄!你可知道你那些狐群狗黨,早已大半死在蘭姑一雙素手之下──你強搶貞女,誘姦貞婦,作惡多端,江湖中稍有見識之人,早已對你唾棄,更有不知多少人要食汝之肉,寢汝之皮,我看你不如早些自做了斷,免得丟人現眼──”原來他兩人亦是深深畏懼任無心之武功,生怕蘭姑難以得手,是以故意捏造出許多不堪之事,百般辱罵,為的只是要分散任無心之心神。

  百代大師聽得滿心怒火,嘶聲道:“這人胡言亂語,待老衲教訓教訓他!”他雙臂一振,便待撲去,卻被百維大師一把拉住,沉聲道:“任相公此刻正值心神專注之時,師弟你切切不可出手,教任相公分心他顧!”

  百代大師凝目望去,只見任無心凝神卓立,對這百般辱罵,竟似是一個字也未曾聽到。

  百代大師不禁暗道一聲:“慚愧!若非百維師兄提醒,我竟險些著了這廝的道兒。”

  但見任無心雙目如電,瞬也不瞬盯在蘭姑面上,右手掌心朝天,成陽掌齊胸,左手掌心向地,成陰掌齊腹,左腿半曲半伸,成微蹲之勢,右足足尖點地,腳背平直,做飛足之勢,身上衣袂雖然不住隨風飄拂,但身子由頭至足,卻是動也不動,面色更是凝重已極,生似泰山之石所塑之神像一般!

  百代大師與皇甫少虹等人,俱是武林頂尖高手,一眼望過,便知任無心這一守勢之穩,當真是冠絕天下,傲視古今。這數大高手窮心竭慮,也想不出世上有何武功能破得了他這一招式。

  百維大師暗道:“阿彌陀佛,縱然找兄弟五人連手合攻,只怕也破不了它,此刻只要有人敢攖其鋒,勢必斃於他的掌下!”這少林高僧所學武功,亦是以守為主,所評自是權威之論。

  要知任無心此刻這一招守勢,不但絕無一絲破綻,而且全身上下,無論何處,俱都滿蓄反擊之力。有如長江大河,滿河之水,俱如蓄勢待發一般,只要對方一招攻來,這力道暴湧而出,對方無異將自身投入激流洪水之中,立時便有滅頂之禍。

  再瞧那蘭姑,雙手仍然聚藏在風氅之內,一雙迷迷茫茫的眼神中,卻漸漸露出神光。原來她心神雖已迷失,全無自主之力,但對武功一道,非但半點也不痴述,反而有種神秘之威力。此刻這身具無限神秘威力之人,顯然也對任無心這一招守勢大覺辣手,是以直到此刻仍未出手,似是要等到任無心精神鬆弛,招式間稍露破綻,才肯出手一擊,這一擊自是石破天驚,難以抵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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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7 13:42:32 |只看該作者
一六八

  皇甫少虹等兩人深知蘭姑之能,見她竟也一反常態,遲遲不敢出手,口中雖然越罵越是不堪,心下卻是越來越為驚駭!兩人推想任無心究竟不是鐵打的身子,精神必有鬆弛之時。那知任無心身子雖非鐵打,卻有鐵打的神智。直到了約摸頓飯工夫,兩旁瞧的人已是呼吸急促,滿頭冷汗涔涔而落。但任無心卻仍是神色不變,身形不動,直似縱然站上三五個月也無關係。

  這時百代大師等人固是心頭怦然,悶的透不過氣來。就連百維大師面壁功深,那般的鎮靜功夫,也不禁手足冰冷,微微顫抖。忽然間,只見皇甫少虹與黑衣人雙手齊揚。兩人竟不聲不響,各自地上拾起一包銀封,奮力擲出,夾帶風聲,直打任無心左肋右背。兩人也明知此番出手暗算,難以傷得任無心,只是要他心神微分,招式微露破綻,好教蘭姑乘隙出手,一擊致命。

  百代大師等人自是大驚失色,怎奈驟出意外,不及救阻。只見那兩道風聲,勢如雷霆而來,任無心竟仍有如未聞未見,絲毫不曾動彈。眾人更是大驚,已忍不住失聲而呼。那知這兩封銀子到了任無心身外一尺之處,突似遇著了一層無形的堅壁,竟被震得反激而出。又聽砰砰兩響,一齊擊在道旁門牆之上,直打得灰土四濺,木板洞穿。

  這兩封銀子,本身已甚是沉重,更加皇甫少虹等兩人擲出之力,其力道是何等驚人。別人縱然伸手去接,也未必接得住。而他任無心此刻卻能憑護身之真氣,將之反震而出,這又是何等神功!

  百維大師等人雖然久聞任無心之名,卻直到此刻,才見著任無心之真實功力,都不禁雙手合什,低誦佛號不絕。皇甫少虹等人更是大驚失色。只見任無心仍是行似無事,卓立不動。兩人對望一眼,但覺一股寒意自心底直衝上來。

  就在此時,風中突然隱約傳來一陣奇異之樂聲,聲音淒惋,令人斷腸。皇甫少虹身子又一震,只見那蘭姑腳步已漸漸後退。皇甫少虹突然掠到她面前,伸手一晃。蘭姑微一弓身,身形驟退。

  眾人但覺眼前一亮,她嬌小的人影已無影無蹤,只有那軟轎垂簾猶在,不住拂動。只聽那黑衣人厲聲喝道:“任無心,今日饒你一命,你等著吧!”

  幾個黑衣大漢抬起軟轎,皇甫少虹微一揮手,一行人竟飛也似地向樂聲來路退去。

  百代大師等人呆了一呆,齊齊擁至任無心身側,問道:“追不追?”話猶未了,突見任無心身子一陣搖晃,竟撲地跌了下去,面容立時變的一片蒼白,額上流下汗珠。

  百代大師等人瞧得目瞪口呆,驚心動魄。這才知道任無心方才表面看來雖仍行所無事,穩如泰山,其實卻已是竭盡心力,苦苦支持,那素手蘭姑若是遲走一步,此刻之情況只怕已不可想像了。

  任無心原地坐下,不敢移動,當即屏息靜氣,運功調息,眾人哪敢打擾,更怕那南宮世家中人去而復返,各各分立任無心四側。雖然關心任無心之安危,還不時要留意來路之動靜。過了盞茶時分,任無心蒼白的面色,才漸漸恢復原來之紅潤。眾人這才松了口氣。

  任無心遊目四顧,苦笑道:“好險──好險──唉,在下無力退敵,卻害得各位也擔了不少心事。”

  百維大師合掌道:“阿彌陀佛,檀越休得太謙,若非檀越以身擋魔,老衲等只怕早已陷於魔手,怎能逃得過這一劫?”

  百代大師拍掌道:“正是如此,若非任相公你那一招妙絕古今的守勢,還有誰擋得住那女魔頭!”

  任無心突然長長嘆息一聲,道:“不瞞大師,在下方才使出那一招‘天地俱焚’之時,心中實無把握是否能令那蘭姑不敢出手?”

  百代大師道:“她若是出手,還不是自尋死路,怕她做甚?”

  任無心嘆道:“大師有所不知,那一招‘天地俱焚’,看來雖是十分嚴密之守勢,但若遇上蘭姑這樣的高手,並非無法可破,那時這‘天地俱焚’便名符其實,變了與對方同歸於盡的招式!”

  少林高僧齊地心頭一涼,半晌做聲不得,百維大師又自合什道:“善哉善哉,檀越亦不惜以身陷魔,大慈大悲之心,小僧等委實景仰的很。”

  任無心苦笑嘆道:“大師又有所不知,這一招本是死谷二奇傳授於我,他老人家那日傳藝之時,已說過那蘭姑遇著這一招時,必定不敢出手,教我只管放心使出──”

  百代大師奇道:“如此說來,這一招除了守勢絕無破綻之外,莫非還有什麼神奇的魔力不成?”

  任無心道:“這一招對你我而言,絕無神奇之魔力,但卻似給了蘭姑一個絕大之刺激,或是觸及了她心底某一點隱痛,或是啟發了她心底某一處回憶,她心神雖已完全受人控制,但見了這一招時,仍不免因激動而踟躕,由此可見,這一招必定對她之一生影響甚大,此點在下已可斷定。”

  他沉聲一嘆,接口又道:“方才我與她面面相對之時,只見她目中屢有靈光閃動,似是想起了什麼,終是因為中迷太深,是以靈光一閃即逝,若是在下猜的不錯。她昔日必曾在這一招下受過重創,而使用這一招之人,必定又與她有極大之關係”

  少林高僧們閉關多年,初入江湖,幾曾聽到過此等詭秘之事。不覺人人聽得目瞪口呆,心動神馳,半晌做聲不得!

  任無心道:“方才皇甫少虹手中,必持有可以控制蘭姑心神之物,是以蘭姑便完全聽命於他,方才蘭姑還未現身之際,曾經自轎簾中伸出手來一晃,那時你我還當是轎中人出手招呼皇甫少虹,是以絕未想到轎中人便是蘭姑,如此想來,必是那蘭姑在轎中枯坐太久,已有出手之意,而皇甫少虹卻因時機未至,連忙趕過去,以掌中之物制住了她──唉,世事奇妙,我等單看表面顯示之情況,便難免差之毫釐,失之千里了!”

  百維大師忽然道:“皇甫少虹掌中之物,必定與那一招‘天地俱焚’,有極密切之連帶關係,老衲胡亂猜測,不知檀越以為如何?”

  任無心擊節讚道:“大師之論,當真精闢之極,我等若能知道那一招‘天地俱焚’是誰所創,昔日江湖中有誰曾使出這招神奇之極,也凶險之極的招式?只怕便能連帶猜出皇甫少虹掌中手持之物,你我如能猜出皇甫少虹掌中所持之物,便可以控制蘭姑,設法恢復她的神智,那麼,便必定可以自她口中探出一些有關南宮世家之絕大隱秘,唉!牽一髮而動全身,這一點之關係,實是太大了!”

  百代大師沉吟半晌,緩緩道:“貧僧自首次闖入江湖走動至今日,已有四十餘年,江湖中各門各派之武功,雖不敢說均有涉獵,但也略知一二,至於武林中一般成名前輩英豪所留的招式武功,也大約知道,卻從未聽過有這一招‘天地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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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7 13:42:44 |只看該作者
一六九

  語聲微頓,接口又道:“這一招天地俱焚招式如此神奇精妙,已可算是武林中百年罕聞之絕學,只要有人使出一次,便必將轟傳江湖──但武林中與此招相似之招式,倒有不少,便拿崑崙九式中之‘江山一線封’,敝門十八擒龍手之‘乾坤鎖龍式’來說,已是名震江湖之招式,但與這‘天地俱焚’相較,仍不免大是失色,是以貧僧可以斷言,江湖中只要有人使出過這一招,必定不致淹沒無聞。”

  任無心嘆道:“如此說來,江湖中只怕真的無人使出過這一招了──”雙目突然一張,目中精光暴射,沉聲道:“說不定江湖中曾經見過此招之人,俱已死在此招之下亦未可知──”

  百代大師心頭一涼,失色道:“這──這──”只覺喉間堵塞,竟是說不出話來。

  眾人更是群相緘口,心頭只覺寒意漸生。

  這時村中人已將道路大致整理乾淨,便有人恭請任無心、百代、百維等人入屋待茶,言語中感激之情,也難一一詳述。那百攜大師傷勢之嚴重,竟使得任無心等這一般內家高人,群相束手。少林傷藥雖然名聞天下,但也只能勉強保住他的性命。眾人但見百攜大師氣如游絲,奄奄一息,心情不禁更是沉重。

  百代大師更知道傷在蘭姑手下之人,除了蘭姑親手相救外,實是死路一條。眼見百攜面上已無絲毫血色,目中幾乎流下淚來,喃喃道:“師兄呀師兄,你一生恭謹木訥,只知事佛誦經,江湖中事,本毋庸你來出手的,你──你為何偏偏要出來──”

  任無心道:“少林護法五老實是少林寺中之重心所在,是以百忍大師以掌教之尊,寧可自己出山,也不願勞動護法五老,便是要五老坐鎮寺中,不致動搖少林寺之根本,此刻少林五老竟盡數而出,實是武林中罕聞罕睹!”

  任無心忍不住嘆道:“武林中雖然群魔紛擾,但大師等身繫少林本院之安危,關係亦是非同小可,大師們實不該輕身犯險,出山來的!”

  百維大師雙目轉動,神色似是十分驚奇,道:“貧僧們此次出山,乃是任相公親柬相召,由田秀鈴田姑娘親自送來──”

  這少林高僧話未說完,任無心已是面色大變,失聲道:“在下親柬相召?田姑娘親自送去?大──大師莫非弄錯了嗎?”

  百代大師見他平日那般鎮靜從容之人,此刻不但面色大變,而且語聲更是大見惶亂,便知此事之中,必又暗藏一個絕大之陰謀,包藏著極大之禍胎。

  那百維大師雖然面壁功深,此刻亦是惶然失色,大驚道:“那封書信莫非不是檀越所書?”

  任無心搖頭嘆道:“自然不是──唉!信上說的究竟是什麼?不知大師可否見告?”

  百維大師道:“那封書信原詞原句,老衲已記不周全──唉,只可惜我那百攜師兄,他本是狀元之材,過目成誦,他雖也只看過一遍,但他──他若是──”說到這裡,這少林高僧縱已看破情關,卻仍不禁為之長嘆住口,泫然欲淚,趕緊垂下頭去,低誦佛號不絕,

  百維大師說話之際,百護、百扶、百衛三位大師,俱都守護在百攜大師身側。

  百維大師語聲方住,那面無血色,奄奄一息的百攜大師,突然張開一絲眼簾,緩緩道:“少林本院,達摩堂護法大師佛前素鑑──”語聲雖微弱,但語句仍是清清楚楚。

  任無心等人聽了這一句,便知他要以殘存之氣息,念出那封關係極為重大的書信,當下俱都屏息靜氣,凝神傾聽。

  寂靜之中,只聽百攜大師低微之語聲,斷續著念道:“大師佛法弘毅,虔誠事佛,早已天下知聞,無心常恨不能親聆教訓,是所至憾──”他每念一句,都要喘息數聲,唸到這裡,更是喘息咳嗽,難以繼續。

  任無心惻然道:“大師何必自苦如此,不如請百維大師大略敘出信中之意──”

  百攜大師慘然一笑,道:“那書信字裡行間,說不定大有破綻線索可尋,老衲雖恨──雖恨難以眼見王師成功,但亦願以此殘身,為天下武林同道獻出最後一份心力,也好安心。”這沉痛的語聲,慈悲之心腸,俠義的胸襟,使得任無心等人更是愴惻,不禁一齊垂下頭去。

  只聽百攜大師接著道:“自百忍、百代大師以降魔為志,出巡江湖,百祥大師佛駕西返後,少林本院,多賴大師維護,為天下武林坐鎮此一武學發源聖地,江湖道莫不深感於心,然日來江湖魔勢日益猖獗,正所謂:道長一尺,魔高一丈,吾輩雖已盡全力,亦不能盡阻魔勢。無心雖知大師佛駕不踏塵寰,但實需大師降魔之力,更素知大師悲天憫人,慈悲心懷,既有兼善天下之能,必不致做獨善其身之舉,值此非常之際,無心才大膽相求大師,暫以執經之手,掌屠魔之刀,出道江湖,普度眾生,則天下蒼生幸甚,無心幸甚──”

  他斷斷續續唸到這裡,氣息已更見微弱,胸膛起伏,急劇的喘息幾聲接著又自念道:“又及:唯大師已定降魔之行,但望衣以白色寬袍,覆以白色面罩,以與南宮世家之黑衣魔道相逕庭,來日白長黑消,光明戰勝黑暗之日,行將必見,無心敢不額手以慶。江南任無心沐手恭呈──”書信至此,方自結束。

  百維大師長嘆道:“此封書信,不但寫的情文並茂,而且詞意真摯,是以老衲等接信後之第二日,便束裝而下少林──”

  忽聽百扶大師驚呼道:“師弟──百攜師弟──”

  百維大師失色回首道:“他──他──他怎地了?”

  百扶大師垂首道:“百攜師弟已圓寂了──”緩緩伸出雙手,蓋起百攜大師之眼簾,與百維、百衛、百護、百代諸大師一齊跪下。要知佛家最重證果圓寂。此刻百攜既已西歸,百維、百扶等人雖是他的師兄,仍然跪下相送。

  任無心等人見這少林高僧本已傷重難支,竟不惜以僅存之精力,一字不漏的念出了那封書信,以致精力枯竭而死,俱都感佩悲痛不已,不禁隨著少林諸僧之後,肅然跪倒。

  室中頓時響起經誦梵唱之聲,隨風飄飄四散。

  室外之人,竟覺風中似有一陣陣若有若無的檀香之氣,隨著經誦梵唱之言傳出,也都不禁垂首默然低誦:“我佛慈悲──”跪倒長街之旁。

  夜漸深沉,緊閉之門窗中,亮起了燈光。香菸氤氳中,熒熒孤燈畔,少林諸高僧,盤膝而坐,面容俱是十分沉重。任無心肅然道:“百攜大師雖已西返,但典範卻已長存人間,只因他臨去前所念出的那封書信,已令在下解破數點疑團。”

  語聲微頓,緩緩接道:“在下本在懷疑,我等值此魔勢囂張之際,本應儘量掩飾行跡,大師等為何卻以白衣故示行藏,如今在下才知道,這原來竟又是南宮世家所施的毒計,好盡誅異己,否則江湖豪傑這般眾多,他們又怎能看出究竟誰是他們真正的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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