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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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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素手劫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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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
發表於 2019-2-28 12:54:36 |只看該作者
一八〇

  任無心只聽得連連頓足,連連長嘆道:“這實是令人難以相信──難以相信──”口中雖說難以相信,但百維瞧他神色,卻已知他實已相信了。當下又道:“坐在他膝上的女子,更做出種種不堪之態,竟似已得到那位四夫人默允,是以毫不避忌她。”

  聽到這裡,任無心雙眉微皺,暗暗忖道:“想那陳鳳貞,素來不是這樣的女子,即使心性已變,也不該眼見別人在她對面做出淫褻之態,而絲毫無動於衷。”這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過,但他卻將之忍住,並未說出口來。

  百維口中在胡言亂語,心裡卻已聯想到方才在墓地之上,那一幕荒唐而綺麗的風光,暗中不覺情動,蒼白的面容,也隱隱泛起一陣激動之紅暈。只是此刻眾人俱被他言詞所動,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神情之變化。

  只聽百維接道:“那女子諸般做作,自是想以春情挑逗於我,但見到貧僧不為所動,竟又換了個容貌更是妖媚,神情更是冶蕩之少女,幾乎不著寸縷,在貧僧面前做出百般媚態,甚至投懷送抱,我那百代師弟竟也在一旁笑道:只要你投入南宮世家,這樣的美女還不知有多少供你享樂。”

  任無心嘆道:“若是此等情況之中,連在下都要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百維道:“貧僧心知當時強敵環伺,風光看來雖然綺麗,其實卻是危機四伏,那皇甫少虹與素手蘭姑等人,雖然一直未曾言動,但隨時隨刻,都極有可能出手一擊,貧僧性命雖不足惜,但大功未成,身若先死,實是心有不甘,何況,他們雖想利用於我,貧僧又何嘗不想自他們口中刺探一些消息。”

  任無心嘆道:“大師想法實是精確已極──唉!在那般情況之中,大師還能做如此想,實是常人難及,好教任某佩服。”

  百維說得更是興起,道:“更何況,貧僧即使不能自他們口中刺探出消息,百代投敵之事,已是極為重大的消息,貧僧無論如何,也要將此消息帶回來告知任相公,是以萬萬不能逞一時匹夫之勇。”

  任無心讚道:“大師說得是!”

  百維道:“是以貧僧任憑那女子糾纏,只是神色不動,卻聽那四夫人突然道:咱們有幾句話要問你,盼你從實說出來,便是第一大功。貧僧還未答話,四夫人又道:本門叛徒田秀鈴此刻身在何處?貧僧微一尋思便道:不知道!四夫人似是知道貧僧說的不假,便又接著問道:百忍大師的下落,你該知道吧?貧僧實不知情,只有搖頭。”

  語聲微頓,接道:“她問了這兩句話,見到貧僧竟是有問必答,毫無隱瞞,眉宇間不覺隱隱露出喜色,只當貧僧已有歸順之心,卻不知貧僧也在暗自得意,只因她這兩句話並未問出貧僧任何機密,貧僧卻從她兩句話中探出兩件事。”

  任無心道:“哪兩件事”

  百維道:“第一件,便是田秀鈴姑娘直到此刻,想必還甚是安全,並未被南宮世家發覺,隨時隨刻都會尋著任相公的!”

  任無心長嘆道:“但願如此!”

  百維道:“那第二件便是我那百忍師兄,此刻也必定未曾落入南宮世家手中,他一直未曾露面,想必在暗中圖謀著什麼大事。”

  任無心又自嘆道:“大師心思之周密,判斷之正確,實是可佩,我方若多有幾個似大師這般的人物,何愁大事不成?”

  百維暗笑忖道:“我將已入南宮世家門下之人,說成下落不明,卻將百代說成已投入南宮世家門下,任無心非但不知,還口口聲聲稱讚於我。”一念至此,心裡不禁大是得意,只因任無心素來極少稱讚他人,此番卻一連稱讚於他達數次之多。

  心念閃動,面上仍裝得愁眉苦臉,接道:“但貧僧究竟是否能夠脫身而出,在那時希望卻是渺茫的很。就在這時,那將貧僧誘來此地的妖女,突然走了進來,附在四夫人耳畔,悄悄說了幾句話,她說話聲音雖輕,但貧僧多年靜坐,耳力實比常人稍勝幾分,她說的話,並無一字逃過貧僧之耳。”

  任無心道:“她說的什麼?”

  百維嘆了口氣,道:“她說的竟是任相公的情況,而且說的詳細已極,任相公的一舉一動,似乎都瞞不過他們的耳目。”

  任無心變色道:“真的嗎?”

  百維嘆道:“她說任相公已將玄真道長帶回醫治,四夫人冷笑道:我在玄真身上,已施用了九十一種毒藥,任無心縱有通天的本領,也休想將他醫治復元。貧僧聽了,不覺一驚!”偷眼望去,任無心果然也似吃了一驚。

  百維道:“貧僧聽了這些話,便知任相公身畔,必有南宮世家的耳目,百護等三位師弟,固是絕無可能,那想必定是別的人,但究竟是什麼人?貧僧卻是再也想不出。”

  只見任無心面色沉重,呆坐在那裡,不言不動,顯見正是心事重重。

  百維又道:“無論如何,這是非之地,咱們總是越快離去越好。”

  任無心頷首道:“正是如此。”

  百維目光四掃一眼,語聲放的更輕,道:“而且一路之上,隨行之人,也是越少越好,絕不能令南宮世家之眼線混入,是以除了玄真道長,與貧僧三個師弟之外,最好莫令他人隨行,那南宮世家縱有通天本領,也不能探知咱們的消息了。”他說的實是言詞懇切,令人心動,任無心似也不禁動容道:“正該如此。”

  百維心頭暗喜,道:“這樣我等既可掩飾行藏,行動也可方便的多,任相公亦覺應該如此,那是再好不過。”

  要知如此一來,在任無心身畔之人,便全都是南宮世家門下,任無心實如置身虎狼群中,而不自知,還當這群虎狼俱是他的心腹,其處境之險,實令人想起便要不寒而慄。百維想到從此非但任無心之一舉一動,俱都休想瞞過南宮世家,便是自己隨時隨地要取他性命,亦是易如反掌之事,心下自是歡喜。

  突聽窗外有人道:“不知大師如何逃脫險境的,小人們正等著聽呢!”百維不禁暗道一聲慚愧,他歡喜之下,竟忘卻將自己之歷險行程說完!

  任無心亦似渾然忘卻此事,聞言方自嘆道:“大師之脫險經過,想必更是驚人,非但他們亟欲知聞,便是在下,也正等著洗耳恭聽。”

  百維大師緩緩說道:“貧僧此番得能僥倖脫除,實是天幸──天幸──”他方才只顧說的高興,竟未想起無論任何人,若是真的置身在那情勢之中,若想脫險,實是難如登天之事,此刻竟不能自圓其說,口中連說了幾句天幸天幸,一時還想不出該如何繼續?

  但任無心等人還是在凝神傾聽,絲毫未覺出他神情之尷尬。

  百維又長嘆了幾聲,突然靈機一動,道:“那時貧僧本想做出被酒色所迷,而誠心歸順南宮世家之態,好教南宮世家將貧僧派到任相公這裡作為眼線,於是貧僧也可乘機歸來,而且貧僧還可捏造任相公一切虛假之消息,回報於他,一來可混淆他們的耳目,再來也可隨時得知他們的行蹤。”

  任無心拊掌道:“此計果然大妙,不知大師是否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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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
發表於 2019-2-28 13:04:13 |只看該作者
一八一

  百維道:“但貧僧後來轉念一想,南宮世家既以施用迷人心性之藥物見長,即使相信了貧僧的話,也必定先要逼貧僧服下一些迷毒之藥,貧僧若是真的變了性情,豈非弄巧成拙。”

  任無心嘆道:“大師思慮端的周詳細密,此點在下竟未想到。”

  百維冷笑暗忖道:“你想不到的事多呢!”口中道:“就在貧僧猶疑難決之時,那進來通報訊息的妖女方待離去,那知──”說到這裡,他雙掌緊握,似是變的十分緊張,旁聽眾人,也不由自主跟著他緊張起來。

  只聽百維接道:“忽然間,那秘室之中,竟湧入了大量水來,大勢竟有如黃河決堤,澎湃洶湧,不可遏止,那妖女的身子,首先被這股水勢沖得站立不穩,驚呼一聲,倒在地上!”

  眾人果然群相動容,百維亦自暗暗得意,忖道:“這一著果然是驚人之筆,五夫人令我說得越是荒誕不經越好,此番我說的總不愧荒誕不經四字了吧!叫任無心無法相信,又不得不信。”

  心念轉動,口中接道:“變生意外,就連皇甫少虹那般深沉之人,都不禁脫口驚呼出來,但他驚呼還未出口,桌椅已被那水勢衝倒,碗盤杯盞,珍饈菜餚,俱都被沖得飄浮水上。”

  他面上初次泛起一絲笑容,接道:“最妙的是,南宮世家中人,竟似全都不通水性,見到水淹及膝,已是惶然失色,何況那水勢來的又是那般猛烈,剎那之間,便已沒及胸膛,宛如江河倒灌一般,南宮世家中人,自顧尚且不暇,怎能顧得了貧僧。”

  任無心喟然長嘆道:“好水呀好水──不知大師可通水性嗎?”

  百維道:“貧僧幼時居於江濱,於水性倒還略知一二,那時心裡雖也吃驚,但怎肯失去了這千載難逢之良機,當下閉氣潛入水裡,等到水勢越來越高,已將那秘室全都流滿,貧僧便自水中一躍而出,南宮世家中人,正在水中掙扎驚呼,雖然眼見貧僧逃走,卻也無計可施!”

  任無心瞧了他衣衫一眼,嘆道:“大師衣衫,直到此刻還未乾透哩!”

  百維暗喜忖道:“幸好我未曾設法烘乾衣服──”

  口中道:“貧僧水淋淋出了地道,正想瞧一瞧是何人放水救下貧僧,那知地道上面一無人影,四下荒墳,也仍是冷冷清清,陰陰森森,似乎與貧僧方才進去時毫無變化,但貧僧卻已是九死一生。”

  語聲微微一頓,眾人也情不自禁,跟著鬆了口氣,暗暗為百維高興。

  百維突又接道:“但貧僧方自走了兩步,便瞧見乾燥的地面之上,有一道水痕,一路灑了過去,似是那放水之人所留下的,貧僧實是忍不住那好奇之心,一心想要瞧瞧是誰放的水,便跟著那水痕走了過去,只見那水痕在荒墳中蜿蜒穿行,到了一座長滿青草的荒墳之前,突然消失不見──那──那放水之人,竟似自這座荒墳中走出來的幽靈!”

  一陣風吹過,百維恰巧說完,眾人只聽得忍不住機靈靈打了個寒噤,良久良久,百維方自沉聲道:“那一片荒墳地中,既無溪流,亦無水井,那水自何處來的?縱然有溪水與井,又有何法能將溪井中水,倒灌入那墳底密室之中?那放水之人究竟是誰?怎會有如此不可思議,跡近奇蹟的神通?”

  長嘆一聲,接道:“貧僧心中實是疑雲重重,百思不得其解,但貧僧死裡逃生,亦不及仔細思索,便急忙奔了回來──任相公──任相公,此中之真像,你可想的出嗎?”他說完了話,眾人俱都面面相望,目瞪口呆,任無心木然而立,亦是做聲不得。

  窗外雲層漸漸沉重,似是即將有狂風暴雨落下,風生滿室,卷的窗簾呼呼作響。但室中卻是一片死寂,也不知延續了多久,任無心方自緩緩道:“那內藏地道之墳墓,大師你此刻還能認的出嗎?”

  百維沉吟道:“那一片荒墳地中,墳頭可止千百,看來也都是大同小異,差別極小,何況──貧僧那時始終處於極大之驚惶中,一直未能靜心觀察,此刻──唉!只怕難以分辨的出了。”這番說詞他早已想好,是以說來非但毫無疑難,而且語聲中所帶那種自責自疚之意,裝做的更是逼真已極,教人聽不出絲毫破綻。

  任無心緩緩道:“此事想來必是如此,大師也不必自責自疚,若是換了在下,也必是分辨不出的。”語聲微頓,突又問道:“那墳墓之中,除了那間地室外,是否還另有秘室暗道?”

  這一問卻是出了百維意料之外,百維沉吟良久,方自說道:“貧僧所見,不過僅有那間地室而已,是否有暗道,貧僧便不知情,但從那地道看來並無通向他處的門戶。”

  任無心喃喃道:“哦──墳下僅有一間秘室,那水勢想必還未能洩出──”

  百維連忙道:“那地室中雖無看得見之門戶,但想必還另有目力難見之暗門,以皇甫少虹與百代那等武功,當時雖然驚惶,但絕不致被那水勢困住,必能設法走出,將一切掩飾的不著痕跡。”

  任無心頷首道:“不錯,想來必是如此,我等也不必再去查看了!何況,縱然查看,有那素手蘭姑在那裡,我等亦非其敵手。”

  百維暗喜道:“任無心呀任無心,你可知我說那素手蘭姑在座,便是要你不敢追查。”心念一轉,突聽任無心又自問道:“那素手蘭姑面貌看來是何模樣?雙目之中,所帶的是什麼神色?大師想必是看到了。”

  這一問,更是大出百維意料之外,要知他從未瞧過蘭姑平時的面貌,這一問叫他如何回答的出,當下訥訥道:“這──那神情實是頗難描述,貧僧──”

  忽然間,那一直茫然呆坐著的玄真道長,竟發出了一聲慘厲的長笑,身影緩緩自凳上站了起來,雙臂伸張,似是要擇人而噬!百維立刻做出驚惶之態,大聲呼叫道:“不好了,任相公──快──”

  任無心倏然長身而起,閃電般出手,扣住了玄真的脈門,沉聲道:“各位大師請隨我來。”將玄真架入內室之中。百維、百護等四人,相隨而入。

  只聽任無心嘆道:“在下此刻實已精疲力竭,玄真道長若再發作,在下只怕已難以制的他住,不知四位大師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在此看守於他?”

  百維早已想尋個機會,與這玄真道長密商,聞言立刻應聲道:“此乃貧僧等份所當然之事,任相公只管吩咐。”

  任無心將玄真按在木榻之上,沉聲道:“但望四位大師各據一角,在他四面坐下,玄真道長若是發作,大師們出手也不可太重。”

  百維道:“遵命!”

  任無心仰天長嘆道:“在下心力交瘁,似已不能支持了!”

  百維暗暗歡喜,面上卻做出關切之容,道:“相公不如趕緊摒棄一切心事,歇息一陣,不然怎能應付來日之行程?此間事有貧僧師兄弟在此料理,相公你只管放心好了。”

  任無心謝道:“如此就偏勞大師了。”一揖到地,轉身而出。

  百維究竟不敢追出查看,與百護等分四面坐下,過了良久,沉聲道:“有勞百衛師弟,去將門戶關起。”他料想任無心已走的遠了,但仍提防著田家村有人前來竊聽。

  那知玄真道長突然道:“不可關門!”他面上雖仍帶著痴迷瘋狂之態,但這四個字說將出來,語聲已極是清楚鎮定。百維早已知道他的真情,自然不覺意外,百護等三人,卻顯然吃了一驚。

  只聽那假玄真道長緩緩接道:“任無心精細無比,你方才那番說話中,他似已覺得有些可疑,若是被他繼續追問下去,必將是破綻百出,是以我才立刻轉開他的注意之力,教他不再追問!”語聲不但清楚鎮定,而且聚而不散,百維等四人雖聽得清清楚楚,但室外卻無法聽聞,顯見這語聲是以內家真力自喉間逼出來的,說話時嘴唇也絲毫不見動彈,使人縱在暗中窺望於他,也覺察不出他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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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
發表於 2019-2-28 13:04:25 |只看該作者
一八二

  百維也未料到此人行事竟如此周密,內功竟如此精湛,當下肅然道:“多謝兄台。”

  假玄真道長道:“是以你我此刻萬萬不可再有絲毫行跡可疑之事,落入任無心眼中,我說不可關門,也正是此意。”

  百維大是讚佩,道:“兄台說的是。”更是忍不住要想知道這假冒玄真之人,究竟是怎麼樣的角色,悄聲又道:“不知兄台大名,可否見告?”

  假玄真緩緩道:“你此刻也不必問我姓名,我身份此刻也絕不能洩露,總之,我與你一樣,乃是南宮世家的屬下之一,說不定──說不定昔日與你也是素識!”

  百維呆了一呆,心下更是驚疑,遍思故交舊識,也找不出任何一人與此人有相似之處。若是任無心在此,聽了這玄真道長的語聲,便可發覺他便是那日與皇甫少虹一搭一擋,狼狽為奸,殺了自己的同伴,卻要嫁禍於任無心之人。

  那田秀鈴雖覺皇甫少虹陰險毒辣,但任無心便已發覺此人不但武功高絕,來去無聲,若論陰險毒辣之心計,亦高出皇甫少虹甚遠。而此刻此人已在任無心身側,那情況當真有如自己臥榻之旁,有毒蛇猛虎在側一般。就連百維,亦是越想越覺此人來歷之神秘,行跡之詭異,心計之深沉,均在自己之上,心頭不覺泛起一陣寒意,神情之間便更是恭敬。

  那假冒玄真道長之人,眼神中微微現出一絲暖意,沉聲道:“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過於低估對方之實力,自驕自滿,將因輕敵而敗;過於高估對方之實力,則必自輕氣餒,而致喪失信心,是以我方此刻雖已佔必勝之優勢,但卻萬萬不可有絲毫輕視任無心之心。”

  百維道:“是!”

  假玄真接道:“是以你從今而後,言語行動,都切需備加留意,若是被他發覺破綻,豈非功虧一簣?”

  百維垂首道:“是!”他神情之間越來越是恭謹,假玄真眼神間也隨著他神情之變化,而冷峭之意越來越見減少,暖和之意越來越見加深。

  假玄真道:“你方才此去,必是見著了我南宮世家中,當今權位最重的五夫人。”

  百維囁嚅道:“雖聞其聲,卻未見其面。”

  假玄真道:“雖然未見其面,但僅聞其聲,已可知此位五夫人,實是天縱奇才,任無心縱是算無遺策,卻無一事不在她計算之中。”

  百維心悅誠服,道:“正是如此!”

  假玄真道:“五夫人必是要你將方才一去多時之事,編造的越是荒謬越好,是嗎?”

  百維暗中吃了一驚,忖道:“好厲害的角色,連五夫人之算計,也落入他算計之中。”

  口中道:“正是如此。”

  假玄真道:“你必定以為你方才那些說詞,已是荒謬絕倫,是嗎?”

  百維道:“實是荒謬的很,但望任無心那小子莫要看出破綻才好。”

  假玄真鼻孔裡冷冷哼了一聲,道:“你以為那番說詞已是荒謬絕倫,但我看來。卻是太不荒謬之極!”

  百維呆了一呆,吶吶道:“真──真的?”他實是無法想像,方才那番說詞,若非荒謬,世上還有什麼更荒謬的故事?

  假玄真冷冷道:“自是真的,只因你心中還是時刻不忘你親身經歷之事,是以說話時,便不知不覺流露出來,只是換了個方式而已,此種心理上之弱點,便形成了你說話間之破綻,你若能完全拋開自己心中所思,而另外編造個絕無相關之故事,任無心便再也生不出絲毫疑心了。”言詞雖然簡短,但卻中肯已極,三言兩語,便切中問題之癥結。

  百維不禁大是讚歎,暗中忖道:“我方才心中始終未能忘去那蓮兒之綺豔,菊兒之清麗,更未能忘去那一段銷魂時刻,是以說話間不知不覺將這兩人說了出來,又不知不覺描述了一段綺麗之風光,正是借題發揮,聊作發洩──”

  他瞧了假玄真一眼,接著忖道:“他方才這番話,說的必是此點──唉!此人當真不是平凡之人,竟能料出別人心底之秘密。”

  要知百維亦是心機靈敏之人,是以一經別人點醒,便立可分聽出真情。但想到這裡,百維心中突又一動,忖道:“他心計縱然非同常人可比,但卻又怎能知道我方才那一段經歷?他若不知道我方才那一段經歷,又怎會說出這一番話來,莫非──莫非方才那所有發生之一切,俱早已經過周密之計畫與安排,而這所有安排與計畫,此人也俱都曾經參與其事?”一念至此,心頭不禁泛起一陣寒意。

  只聽假玄真冷冷道:“幸好任無心還未聰明到此等程度,縱然暗懷疑心,也萬萬不會看破其中真像,更萬萬不會窺破你的心意。”

  百維道:“但願如此!”

  玄真道:“五夫人除了教你回來編造一番說詞,可還交代你什麼別的嗎?”

  百維心頭一凜,道:“正是還有交代。”

  玄真道:“可是要你為田家村這些人,安排一條出路?”

  百維道:“正是如此!”

  玄真道:“既是如此,便不可遲疑,你快快去吧!”

  百維道:“是!”當下長身而起,匆匆奔去。

  這時距離他入房時不過僅有頓飯時分,但外面之情景,卻已大不相同。方才還在四面遊蕩窺望之村眾。此刻竟都已整理起簡單之行李,聚集在長街之上,整裝待發。

  百維面色微微一變,一掠而前,道:“各位要去那裡?”

  村眾中有一位年紀看來最長之人,恭聲道:“此間已非久居之處,我等雖不願離開這裡,但──唉──但卻也只好出去暫避一時,等到任相公大功告成,南宮世家一敗塗地之日,再做歸計。”

  百維目光環掃一眼,道:“但各位人數非少,此去不知可已有食宿之處?”

  那老人道:“雖然尋不著安居之鄉,但聊蔽風雨之處,總是有的。”

  百維沉吟道:“各位行列如此眾大,一路上必然引人注意,而南宮世家耳目那般眾多,各位行蹤難保不為其發現,是以各位此去之地,必須十分要妥當安全,否則又與留在這裡有何兩樣?”

  那老人枯澀的面容上,露出一絲欣慰之笑容,道:“小人們此去之地,乃是任相公為我等安排的,想必安全的很。”

  百維呆了一呆,訥訥道:“任──任相公已為各位安排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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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
發表於 2019-2-28 13:04:34 |只看該作者
一八三

  那老人道:“任相公方才臨去之際,才告訴小人們的。”

  百維雙眉皺得更緊,道:“不知任相公為各位安排的是什麼地方?”

  那老人道:“此事連大師都不知道嗎?哦,想必是任相公匆匆決定,還未及通知大師。”語聲微頓,接道:“任相公為小人們安排之地,乃是由此東去五百里,一個叫聚賢莊的,任相公還說那聚賢莊主陸大俠,為人不但急公好義,古道熱腸,而且揮手千金,絕不吝嗇,小人們雖然食指繁多,但去吃個三五年,也絕無問題。”

  百維默然半晌,喃喃道:“江湖中若有此等人物,怎地貧僧卻不知道?唉!想必是貧僧坐關多年,自對江湖間俠蹤生疏的很了。”

  那老人含笑道:“想來必是如此,但任相公也曾說過,那陸莊主雖然好義多金,但一向不惹是非,江湖中知道其人姓名的,並不甚多──”

  百維道:“是嗎?”忽然抬起頭來,接道:“任相公到那裡去了,各位可知道?”

  那老人道:“任相公自從聽了大師那番經歷之後,面色十分沉重,眉宇間似有重憂,自屋中出來,交代了小人們那番話後,便說要去尋個清靜之地,稍做休息,略事思索──小人們也不敢多問,任相公便自管去了,但任相公究竟要去那裡,小人們卻不知道。”

  百維又自沉吟半晌,沉聲道:“任相公所去之方向,各位總該知道的吧?”

  那老人略一尋思,指著正東方向,道:“任相公是往這裡走的。”

  百維見他手指之方向,並非那一片荒墳所在之地,暗中不覺放下了些心事,沉聲嘆道:“任相公如此辛苦,也該好生休息休息了。”口中說話之間,已自轉過身子,向那老人手指方向大步而去。

  那老人凝目望著百維身形逐漸去遠,目光仍未移動一下,只是口中喃喃道:“任相公果然所料不錯,這位大師果然盤問得甚是詳細──”

  ***

  任無心此刻卻早已到了那一片荒墳之外,以鷹隼般敏銳的目光,窺探著墳地中之動靜。他方才出村時,走的確是與這片荒墳相反的方向,出村之後,也曾尋了個隱蔽的樹蔭,閉目倚樹而坐,靜思養神。只見他面色忽陰忽晴,雙眉時展時聚,顯見,正是為了那許許多多,可驚可疑之事,而思慮憂煩,心情那裡能得到片刻的安寧。

  風吹木葉,四野無人,誰也不知道他心裡想的究竟是什麼?片刻之後,他霍然長身而起,在村外繞了個大大的圈子,又尋找片刻,便已瞧見那一片陰森之墳地。任無心展動身形,在墳地四外,迅快地探視了一遍,荒墳地中那有絲毫動靜?

  夜色漸深,但見磷磷鬼火,飛舞於荒墳野草間,令人不由自主心生寒意。任無心又自遲疑半晌,突然轉身一躍,闖了進去,藉著天上星光,地下鬼火,一個個墳頭搜了過去,其實他究竟搜尋什麼,此刻就連他自己心裡,亦是一片茫然,毫無線索。

  忽然間,荒草中似有光芒一閃,任無心閃電般一躍而去,俯下身子。只見荒草中閃光之物,竟是一隻銀盤,覆面扣在草中,若非星光恰巧射來,映出了反光,那是誰也不會發現的。任無心目光閃動,撕下一塊衣角,包起手掌,將銀盤拾起,盤下扣著的,竟是一排清蒸魚翅,湯汁卻都已浸在土中,魚翅也已涼透,但卻仍帶著種香甜之氣,絲毫未曾腐爛。

  四面望去,左面一片地上,竟打掃的甚是清淨,再也尋不著別的什麼?

  只是地上偏偏又擺著些枯草斷枝,殘瓦敗石,若是稍為粗心大意之人,便根本無法發覺這些草石之屬,乃是此地經過打掃之後,故意擺將上去,作為亂人耳目之用的。但任無心心細如髮,一眼望去,便已發覺這片草地異常之處。

  雙目微皺,目光閃動,忖道:“瞧這銀盤的形狀,必是遠遠飛來,扣在草中,是以未曾被打掃之人發覺,而盤中魚翅,竟未腐臭,更可見這魚翅蒸熟,絕不會超過一日。”

  心念一轉,接著忖道:“以此情況看來,這片空地上,必曾布下一桌酒筵,後來不知經過什麼動亂,將桌上杯盤都震的飛了起來,是以這盤魚翅才會落入草叢之中,而魚翅既未腐臭,擺筵之時,也必定是在這一日之間,也正是百維到這裡來的時候。”

  但這酒宴是何人所擺,為何要擺在這一片荒墳地中?百維所敘的那故事,究竟是真?是假?抑或是有些屬真?有些是假?此地既已顯然擺這酒筵,是否此間還另有一處孤墳,地室中也曾擺過酒筵?

  最令任無心難以解釋之事,乃是:這一盤魚翅在中原一帶,可算得是極為珍貴之物,南宮世家擺下這一席珍貴的酒筵,若是為了招待百維,那卻是為了什麼?

  百維若非南宮世家中之奸細,南宮世家擺下這一席酒筵,便是為了要款待於他,拉攏於他,但這理由亦是勉強已極。只因誰都可以知道,單憑一席酒筵,是萬萬無法會使少林護法變心的,這一席酒筵豈非擺的毫無價值?何況,百維若非南宮世家中之奸細,回去便萬萬不會編造那一番荒謬之故事!

  但百維若真的早已是南宮世家之門下,則南宮世家便更不必在此等地方,擺下如此珍貴之酒筵,來款待於他。只因此時既非擺酒之時,此地亦非擺酒之地。任無心獨立於四面鬼火之中,翻來覆去,苦心思索了頓飯功夫。他想來想去,只覺此事無論怎麼去想,其中都有極大之矛盾。

  頓飯功夫的苦心思索後,任無心是否發現了什麼?想通了什麼?他未說出,別人亦無法猜測。只見他蒼白之面色,絕無一絲表情,只是用那方撕下來的衣角,包起了那隻銀盤與那排魚翅仔細地藏入了懷中,這一銀盤魚翅中,似也隱藏著一些秘密的線索,而任何線索,他都不願放過。

  忽然間,風中傳來一陣極是輕微的腳步聲,似是有人自遠方急奔而來。任無心精神一震,凌空一個翻身,便已隱身在一座墳頭後,行動之迅捷靈敏,身法之乾淨利落,端的無人可望其項背!

  頃刻之間,遠方便已有兩條人影,先後奔來。前面的一人,身形小巧,似是個女子,輕功身法竟不在一般武林高手之下。後面的一人,身材魁偉,黑衣勁裝,但輕功卻遠遠不及前行的女子,奔走的已是極為吃力,那腳步之聲也是他發出來的。兩人到了這一片空地之上,驟然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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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夜色中但見這女子明眸如水,嬌靨勝花,竟然絕美,只是此刻神情中帶著一種狠毒之意,轉首向那黑衣大漢厲聲道:“二十八件銀器,只剩下二十七件,那少了的一件,若不是你拿的,便必定在這裡,你就給姑娘我找出來吧!若是找不出──哼哼,姑娘我縱然有心饒你,只怕你也不敢活著回去!”

  那黑衣大漢生像雖威猛,但神情間卻似是畏懼已極,連身子也在不住簌簌的發抖,顫聲道:“菊──菊姑娘,小人天膽,也不敢──”

  那絕美少女輕叱道:“廢話少說,快動手找吧!”

  黑衣大漢恭應一聲,果然俯身尋找起來。

  §第十九章 真假掌門

  隱身墳後的任無心,聽了這一番言語,已知這兩人必是南宮世家門下,再瞧這少女容貌,竟有七八分與百維口中那妖女相似。任無心不禁又驚又喜,驚的是南宮世家行事果然謹密,連少了一隻銀盤,都不肯放過。喜的卻是百維必定曾經見過這少女,他那番故事中,至少有幾點是真的。那麼自這少女口中,便必定可以追詢出此事之真相。

  任無心此刻若是飛身而出,以他的武功,不難在舉手之間將這男女兩人一齊制住。但任無心考慮再三,竟未出手,還是隱身墳後,不動聲色,他凡事必經極為周密之思考,此番既不出手,自有他的道理。

  只見那大漢雙手在草叢中瘋狂般撥動,滿頭大汗雨點般落下,直搜尋了將近頓飯時分,那四下荒草都已幾乎被他翻了個身,但仍是毫無所獲。黑衣大漢轉過身子撲地一聲,跪倒在地上,顫聲道:“菊──菊姑──娘──”

  豔美少女面上似是籠著一層寒霜,冷笑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黑衣大漢伏地道:“小人──小人多年來,無論流汗、流血,從未有過──有過絲毫退縮,但望菊姑娘──念──念在小人這一番話──”

  豔美少女面色一沉,怒叱道:“好呀,想不到你也敢自誇功勞了,你難道未曾瞧見我家五夫人,對那些邀功求賞之人所用的手段?”

  黑衣漢子身子一震,再也不敢抬起頭來,道:“小──小人不敢!”

  絕美少女冷冷道:“似你這樣豬狗不如的人,我也犯不上親自動手殺你,你還不自己,快尋個了斷?等到姑娘我動手的時候,哼!你就少不得要零零碎碎,先受上幾個時辰的活罪了!”

  黑衣大漢不再說話,只是伏在地上,不住磕頭,叩的滿頭俱是鮮血。

  絕美少女卻連看也不看他一眼,緩緩背轉身子,道:“等我再回頭時,你若還沒死,那時──只怕你想死也死不成了。”仰面向天,輕撫著滿頭秀髮,似是深信那黑衣大漢不敢活著等她回頭。

  黑衣大漢果然不敢,霍然抬起頭來,咬一咬牙,狠狠瞧了那少女一眼,目光中雖然滿含怨毒,但手掌卻已自腕底拔出一柄匕首,向自己胸膛插下。那知就在這剎那之間,他耳畔間忽然響起一陣雖然輕微,但卻極為清晰的語聲,一字字道:“你活得好好的,為何想死?”

  黑衣大漢身子一震,掌中匕首幾乎脫手跌下,轉目望去,數丈方圓內那有人影。再看那背轉身子的少女,亦是絕未動彈,顯見根本未聽到這奇異之語聲。黑衣漢子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想開口說話,卻又不敢說出口來,一柄匕首懸在半空,那裡還刺得下去。

  只聽耳畔那語聲緩緩接著又道:“我知道你活得正好,是不想死的,是嗎?”

  黑衣大漢情不自禁,點了點頭。

  那語聲又道:“你若不想死,就快些乘此機會撲上去,將那少女攔腰一把抱住,她萬萬殺不死你了,而且說不定還另有奇蹟發生。”這話聲自是任無心以傳音入密之術說出來的。

  他內功實是爐火純青,是以與這黑衣大漢雖然相隔數丈之遙,卻仍可將字句清清楚楚逼入這黑衣大漢耳中,而第三者卻毫無所聞。

  那黑衣大漢縱然知道世上有傳音入密這一類功夫,卻做夢也想不到世上竟有人能將這類功夫練到如此驚人之地步。一時之間,他心中自是疑神疑鬼,舉棋難定,只因他雖不想死,但對那少女實是積畏已深,要他上去將這少女一把抱住,實比殺了他的頭還要困難。

  此時那絕色少女雖然仍未回頭,但口中又冷冷道:“你的刀可舉起來了嗎?若已舉起來了,就快快插入胸膛去吧,免得姑娘多事,也免得你自家受苦──”冷冰冰的語聲,無絲毫暖意。

  黑衣大漢忍不住心頭又自一寒,但聞耳畔那語聲又道:“動手呀!你還怕什麼,常言道:自古艱難唯一死,你此刻反正已要死了,縱然是死,不動手也是要死的,動手反有一線生機,若不試試,豈非傻子?”

  黑衣大漢抹了抹頭上汗珠,忖道:“是呀!我左右都是個死,為何不試試,何況這語聲來的如此奇怪,說不定真有奇蹟發生也未可知?”那語聲變的更是緩和,但卻最是有力,緩緩道:“你此刻可想通了,好好站起來。”

  黑衣大漢但覺這語聲中似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身不由主,悄悄站了起來,那語聲道:“好,撲上去!”

  黑衣大漢想也不想,縱身撲了上去。但他身形還未撲到,那絕色少女已自警覺,霍然轉身,怒叱道:“你──你找死!”其實她也絕未想到這大漢敢向自己出手,也有些慌了手腳。

  黑衣大漢更是驚惶,但已收勢不及,只得硬著頭皮撲上。絕色少女也不閃避,冷笑一聲,纖手微揚,向他胸膛直劈而下!那知她手掌方自拍起,突有一縷尖銳的風聲,斜斜飛來,風聲強勁。若是換作平時,這絕色少女勢必發現,也可能閃開,但此刻她心神全被大漢所引,根本未曾留意其他,擊出的手掌,還未觸及大漢胸膛,當下期門大穴,突然一麻。

  絕色少女連驚呼都未及發出,全身立刻不能動彈,擊出的掌勢,也變的軟弱無力。黑衣大漢這一撲將上去,果然將她抱了個結實。絕色少女又驚又怒,黑衣大漢卻是又驚又喜,剎那間兩人一齊翻滾在地。黑衣大漢左足一抬,竟將這少女整個人壓在身下。

  黑衣大漢揉了揉眼睛,幾乎還不能相信此乃真實之事,他望著被自己壓在身下的少女,一時間覺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殺了她,那是萬萬不敢,放了她,那自己豈非便要死在她手中。

  突聽耳畔那語聲又道:“這女子已被你所擒,生殺死活,無論怎樣,都由得你了,你要拿她怎樣?”

  黑衣大漢訥訥道:“我──我──”目光不由自主,落到那少女絕美的面顏,嬌紅的櫻唇,以及那豐滿而柔美的胴體上。

  耳畔的語聲又道:“你可是還拿不定主意?可是怕日後難逃她們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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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黑衣大漢點了點頭,目光東張西望,但身子卻仍壓在那少女身上。突見一個布包,由半空中直落下來,砰的落在大漢身側。耳畔那語聲又道:“拾起這布袋,將袋中之物,分成兩半。”

  黑衣大漢此刻對這語聲已是視若神明,唯命是從,聞言趕緊拾起布袋,解開一看,裡面卻竟是一排已然冷涼,但卻未腐敗的魚翅。他心中雖然驚疑不定,猜不出這魚翅中究竟有何秘密,將它分做兩半又為的是什麼?

  但他卻仍遵命將魚翅分做兩半,那語聲道:“你壓著的少女身子雖然絲毫不能動彈,但頸部以上都可活動,你先將一半魚翅,塞入她嘴裡,強迫她吃下,然後自己再吃下另一半。”

  黑衣大漢更是奇怪,猜不出這是為了什麼?俯首望去,只見那少女眼睛雖閉著,但滿面都是憤恨之色,牙齒也咬得緊緊的。黑衣大漢遲疑良久,還是不敢決定是否該如此做。

  只聽那語聲又道:“你性命是我救回來的,難道我還會害你不成?”

  黑衣大漢終於下了決心,捏開那少女的牙齒,將魚翅塞入她嘴裡。那少女自是聰明絕頂的人物,知道在如此情況之下,反抗亦是無用,竟乖乖的將魚翅吃了下去。

  黑衣大漢也皺眉吞下另外一半,心裡猶自奇怪,不知那詭異的語聲要他吃下這冰冷的魚翅,究竟是何用意。而此刻四下已無絲毫聲息,那詭異的語聲,似已有如來時一般,神秘的消失。

  黑衣大漢四下探視,四下搜索,卻既不知那語聲自何而來,更不知那語聲從何消失。他驟然失去這神秘力量之憑依,心頭間不覺泛起一陣茫然、惶恐之感。既不知自己該去向何處,更不知該如何處置這少女,那情況當真有如大海中驟然失舵一般,非是身歷其境之人,再也不會明了這等心情之茫然,惶恐與恐怖。

  那知不到盞茶時分,他這惶恐之心情,竟也突然消失,剎那之間,黑衣大漢但覺一股熱流,自丹田小腹直衝上來,極快的遍佈全身,體內似是有一股熱力要脹破軀殼,暴散而出。黑衣大漢又驚又懼,俯首望去,那少女蒼白的面容,亦已變為火燒一般,雖然在這暗淡之星光下,仍可看出她面色上驚人之變化。

  再看她那一雙眼皮之中,也不再滿含怨毒憤恨之色,反而充滿了一種奇異的渴求之色,帶著種勾魂攝魄的光芒,瞬也不瞬的瞧著那黑衣大漢。與其說是向他挑逗,倒不如說是求他憐惜。她體內顯然也正在受著那慾念與熱力煎熬,只是身子不能動彈,只能自喉間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將牙關咬得吱吱作響。

  黑衣大漢心房跳動也驟然加劇,粗大的手掌,在少女那豐滿而又誘人的胴體上不住摸索,看來猶如瘋狂一般,又將那少女一身衣衫,撕得粉碎,露出了那晶白的肌膚。那少女渾身肌膚,都在不住顫抖,雙頰更是赤如流丹,眼波中發出野獸般之慾焰。但兩人卻都無法再進一步,只因那少女穴道被點,四肢僵硬的不能動彈。

  黑衣大漢慾望不得發洩,行止自然更是瘋狂,本在撫摸的手掌,也變得拍打擰扭起來,將那少女的嬌軀,擰扭得一塊塊青腫起來。那少女非但全無痛苦之意,反似覺得是舒服。呻吟之聲,也更是銷魂。

  黑衣大漢拍打擰扭,卻只是要設法解開她的穴道,但以他的武功,又怎能解開被任無心這般絕頂高手所點住的穴道。伏身在暗處的任無心,默然瞧著這幕魂銷在自己面前事情。他面上仍是石像般深沉冷靜,絕不露絲毫表情,只是雙目中發出逼人寒光,地上的兩人,仍在野獸般扭打,滾動著,全然失去了理智。

  任無心思潮卻在不住運轉,暗中忖道:“菜餚中果然下有迷性的媚藥,這一點已可完全證實,但酒筵是為誰擺的?是否為了百維?百維究竟是否南宮門下?百維若是南宮門下,南宮世家為何要擺下有迷藥的酒筵來陷害於他?百維若非南宮門下,為何又要撒謊?”

  這些問題,雖然仍是一個跟著一個,接踵而來,難以解決,但任無心卻似已從這些混亂的問題中,尋得了一些線索。忽然間,暗中又有一條人影,如飛掠來,看模樣竟也是個少女,而輕功身法,卻也與先前那少女不相上下。

  在地上滾動著的黑衣大漢,自是渾然不覺,他那粗重的喘息,竟已變做一聲聲野獸般的嘶吼。黑暗中人影一掠而至,果然也是個容色美豔,眼波明媚的青衫少女。她目光一瞧,瞧見了地上兩人的模樣,情不自禁,發出了一聲驚呼,但立刻伸手掩住了自己的櫻唇,眼神迅快的四下打量一遍。

  任無心有心要探個水落石出,雖然見到有人到來,卻仍然伏身暗處。就在這剎那間,後來的青衫少女,突然伸手輕輕一拍,掌聲在靜夜中聽來甚是響亮。此聲剛落,十丈外似乎也有掌聲一響,接著在二十餘丈外又有掌聲一響。這清脆的掌聲,竟是一聲接著一聲,遠遠傳送了出去。

  任無心雙眉一皺,似待有所動作,但這時荒墳四面,突然燃起了一圈火把。緊接著,那青衫少女身形已又沒入黑暗中。黑暗中卻另有兩條黑衣大漢奔去,手提一桶冷水,向地上兩人當頭淋了下去。那少女與大漢被冷水一潑,神智突然清醒起來。

  那大漢怔了半晌,翻身一躍而起,目光四轉,面上突然現出難以描述的驚駭之色,脫口狂呼一聲,向黑暗處奔了過去,手提水桶的兩條大漢,只是冷冰冰瞧著他,既未攔阻,亦未追趕。

  但那黑衣大漢身形方自沒入暗處,立刻發出一聲慘呼,呼聲慘厲可怖。顯見暗處還伏有他人,黑衣大漢已遭了毒手。而那少女因穴道被制,仍是不能動彈,神情間亦是驚怖已極。前後不過是剎那間事,而所有情勢,俱已大變。

  任無心雖知南宮世家組織嚴密,但卻也未想到他們調動人手,竟有這般迅快。霎眼間便已將四面全部包圍,當真猶如神兵神將,來自天上一般。火光閃動,風聲呼嘯,四下仍是寂無人影,也不知四面究竟有多少南宮門下的埋伏?

  任無心縱然藝高膽大,此刻心中也不由自主,但覺一股寒意直冒上來。若論他的武功,要想闖出這四面埋伏並不困難,可怕的只是南宮世家調集門下既是這般迅速,則此地想必定有南宮世家中之主腦人物坐鎮,那素手蘭姑也多半在此,無論他衝向何處,南宮門下必將傳聲告警,頃刻間蘭姑便可趕來。他人單勢孤,對抗蘭姑一人已是力有不逮。對方只要再加上皇甫少虹或是其他任何一位高手,任無心便休想活著回去。

  這優勝劣敗之勢,任無心轉念之間便分析的清清楚楚。但情勢已然如此,更不能隱身不動,坐以待斃。只聽一陣尖銳的哨聲響過,那四面燃燒的火圈,便漸漸向中央縮小。再瞧空地中那條大漢,已抱起那絕色少女隱身而退。火光閃動,越來越見熾烈,夾雜著一陣陣沉重的腳步聲,有如驚魂鼙鼓,動地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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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

  任無心力貫五指,在墳頭挖起幾塊土石,轉目四望,但見東方火光最密,西方火光最疏。任無心暗暗忖道:“我若是南宮世家,必定在火光最疏之處,設下最強的埋伏,好教人去自投羅網,我正好將計就計,聲東擊西。”雖在此等危急狀況之中,但他行事仍不慌張,每一行動,都經過極為周密之思考。先將自己置身於對方之地位,再設法安排自身之對策,這正是兵法之中最最精奧之理。

  任無心一念至此,當下再不遲疑,抖手將第一塊泥土投入西方兩丈前荒墳間最陰暗之處,跟著將第二塊泥土投至四丈外陰暗處。等到他第三塊泥土出手,四面果已騷動,東、南、北三方的火光,已都向西方包抄過去,奔騰的腳步聲中,還夾雜著一聲聲輕微的叱咤。

  任無心精神一振,擰腰奔向東方。只是他並未凌空飛躍,而是貼地奔行,有如狸貓般無聲無息的穿行於零亂的墳頭中。抬眼望去,東方的火光果然都已轉開,前面黑沉沉的,連鬼火都已消沉。任無心鬆了口氣,暗自估量自己只要提氣三個縱身,便可掠出這一片荒墳。那時縱然有人超速來,也休想能追得上他。心念一閃,聳肩而起,身法之快,黑夜中幾乎令人目力難見。

  那知他身形方起,黑暗中竟突然發出一聲冷笑,道:“任無心,果然是你,你果然中計了,哼,下來!”五點寒芒早已在說話時劃空擊出,分擊任無心前胸後背。

  任無心大驚之下,也不知射來的是什麼暗器,那敢伸手去接,只得一沉真氣,落了下來。他惶亂之中,也無暇顧及自己落足之處,竟是一片毫無隱避的空蕩之地,而四面卻是長草荒墳,每個墳頭後卻可能都有埋伏。

  只聽黑暗中一人冷冷道:“任無心,此刻你前後左右,俱伏有高手,只要你動上一動,至少有幾十道暗器要向你身上招呼,你躲得了嗎?”

  任無心雖不相信四面真能發出幾十道暗器,但卻又不得不信,只因此時此刻,他突然發覺自己一切行動,都似早已被人料中。 對方竟似早已知道他的計算如何,是以先布下那火光腳步聲等種種疑兵之計,卻將高手都伏在此地的黑暗中,等著他自投羅網。

  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此刻任無心行動既被對方摸得清清楚楚,還有何勝算之望可言?而對方這人物究竟是誰?怎會這般厲害?任無心卻全都蒙在鼓裡,一無所知。剎那之間,任無心掌心已沁出冷汗,他平生所受驚駭雖多,但卻要以此次為最。

  黑暗中那人又冷笑道:“百忍、百代,俱已投入了我南宮世家門下,就連你身旁那百維,也都是我門下之人,你孤身一人還能與我南宮世家相抗嗎?只是我家夫人念在你也是一條漢子,不忍殺死了你,是以才讓你活到現在!”

  任無心暗中一凜,暗忖道:“百忍師兄弟果然已投入南宮世家──呀,不對,他們若真的投入南宮世家,為何要相告於我?這目的想必是離間之計──但我此刻已落入南宮世家網中,他們已算定我無法逃走,是以縱然將實話說出,也無妨礙──”剎那之間,他心中已將此事反反復覆想了三次,猶自不能分解真假。

  黑暗中又有人說道:“依我看來,你不如也歸順了我南宮世家。”

  任無心想也不想,突然笑道:“好,在下歸順了!”舉步向發話處走去。

  黑暗那人中厲叱一聲,道:“停住,難道你真的不怕暗器?”

  任無心笑道:“在下已歸順於南宮世家,難道還動不得嗎?”

  黑暗中那人冷笑道:“你當咱們全是呆子不成,嘿嘿!以你這般詭計多端之人,口中言語豈能令人相信?”

  任無心苦笑道:“閣下既不相信,在下亦是無可奈何。”

  黑暗中突然拋出一隻錦囊,落在任無心足畔,那人道:“你若真心歸順,就請先將這囊中藥物服下,我南宮世家絕不會虧待於你。”

  任無心拾起錦囊,竟連看也未看一眼,便隨手藏入了懷裡。

  黑暗中那人叱道:“你這是做甚?”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你們若真要任某服下此包迷藥,大可先以暗器擊傷任某──”說話間竟一步步向黑暗中發話之處走了過去,口中接著道:“那時任某已毫無反抗之力,莫說一包迷藥,便是十包迷藥,也只有被你們強迫服下了。”他面帶微笑,步履從容,看來似是鎮靜己極,其實掌心早已捏了一把冷汗。

  但說到這裡,他已向前走出七步,黑暗中竟毫無動靜,更無一點暗器襲來。任無心暗中鬆了口氣,接著道:“但你此刻舍易求難,為的只是你們的高手此刻並未在此,這只不過又是你用的疑兵之計,是嗎?”“是嗎”兩字出口,他身子已站在那發話處的墳頭之前,四下仍無動靜。

  任無心不禁大喜,揚手一掌,向墳後揮了出去。此掌無論是否得手,只要掌力一動,他便要立刻旋身而退,再有兩三個起落,便可掠出這一片充滿危機之陰森墳地。

  那知他掌力還未發動,突聽身後有人冷冷道:“別動!”這一聲別動,實有如一支冷箭一般,筆直射入任無心之心底。任無心心頭一寒,大驚轉身。

  只見遠處火光仍在閃動,那閃動的火光,襯著三條黑衣人影,當先一人,赫然竟是素手蘭姑!蘭姑身旁一人,滿面俱是詭笑,正是皇甫少虹。

  蘭姑身後還有一條人影。穿著寬大的長袍,竟是背向著任無心,負手而立,神情顯得甚是悠閒,似是在觀賞著火光閃動中的景色一般。此人身形並不高大,雙手俱都藏在黑色長袍之中,頭髮高高挽起,也分不出是男是女。

  任無心瞧他神態,心頭一動,忖道:“莫非這就是南宮世家在這裡的主要人物?”仔細瞧去,只覺人影似是十分熟悉,又似從未見過,但他縱然用盡心思,卻也想不出此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而此刻情況實也不容他多加思索,只因他平生唯一的敵手,此刻便在他面前。他目光凝注著蘭姑藏在衣袖中之雙手,絲毫不敢移開,他暗中調息,氣達四肢,只要蘭姑衣袖微微一動,他便要搶先出手,免得蘭姑佔了先機,自己便要落入必敗之地。

  皇南少虹陰森森詭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任無心,你莫非活的不耐煩了嗎?嘿嘿!你且轉頭瞧瞧,身後是什麼?”

  任無心非但身子未曾動彈,就是連目光都未曾轉動一下。

  皇甫少虹咯咯怪笑道:“你為何不轉身?可是不敢轉身嗎?”

  任無心全身真氣俱已進入飽和狀況之中,不敢有絲毫的鬆懈。無論別人說他什麼,甚至出口辱罵於他,他也無法開口說話。

  皇甫少虹大笑道:“好,你既不敢轉身去瞧,本座不妨告訴你,此刻你身後已站著本門七十二地煞中五大高手,除了兩位當代暗器名家外,其餘三位,俱練有最最陰毒之掌力,你無論中了誰一掌,都要痛哭慘呼七日七夜,然後不治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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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任無心但覺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但無論皇甫少虹說的是真是假,他都不敢回頭,只因他寧可被身後那三種陰毒的掌力同時擊中,也不敢被蘭姑那雙瑩白如玉,柔若無骨,春蔥般的絕美素手輕輕一拂。

  素手蘭姑直到此刻,卻仍未曾有絲毫動彈。那背面而立的黑衣人,亦是石像般木立未動。只是黎明前的寒風,吹得他兩人衣袂獵獵飛舞。

  皇甫少虹笑聲突頓,陰沉緩慢地說道:“好!這五位已緩緩向你身後走過來,一步──兩步──任無心,你可聽的見嗎?”

  任無心果然聽得身後有一種輕微的腳步之聲,緩緩移動了過來。腳步之聲雖輕微,但每一腳,每一步,都似踩在任無心的心上。任無心鬢間額角,已漸漸沁出了汗珠,幾次三番想要出手,終於全都忍住。

  皇甫少虹冷笑道:“此等情況之下,你還不出手?莫非是不敢出手嗎?哼哼!嘿嘿!想不到你這人倒有幾分聰明──”

  要知任無心此刻腹背受敵,他若向前出手,背後必受暗算;他若向後出手,又怎能再去抵擋素手蘭姑之一拂?何況他如和蘭姑動手,毫無制勝之把握,而戰火一燃,必將分勝負,自己所立實是必敗之地。是以他寧可苦苦撐時,等待萬一之機會,也不敢輕舉妄動,作孤注之一擲!

  只聽身後腳步之聲越來越近──突然寂無聲息,那五人似已立在他身後不足一尺之處。任無心但覺自己身後衣衫,俱已濕透,但凝注在蘭姑衣袖的雙目,卻仍不敢稍有移動。只因他自知自己之生命,對天下武林實是太過重要,他若一死,武林之間局勢將慘不忍睹。

  但此刻他既不能逃,亦不能退,既不能攻,亦不能守,直似網中之魚,待人捕捉,又似砧上之肉,任人宰割。此種心情之驚懼、惶亂與痛苦,實是比死亡還要令人難以忍受。

  風更寒,鬼火漸沉,曙色已將臨。任無心卻只覺得一陣暖氣自後面傳入他脖子中,似是身後人之呼吸一般,身後之人離他距離之近,可想而知。再瞧前面,皇甫少虹滿面俱是得意之容。那長袍人仍是背身負手而立,一派悠然自得之神情,此間所發生之一切,猶如俱都與他無關。最可怕的是那素手蘭姑一雙素手,仍縮在衣袖之中。誰也猜不出她素手乍現時,將要使出的是何等招式,發自那個方位。她面目被黑紗所蒙,也看不到她面上表情。

  也不知過了多久,任無心不動,對方竟也不動。這時間縱然十分短暫,但在任無心看來,卻有如永恆般長久,只因不但內心在受著恐懼之煎熬,體力也將支持不住。直待他斷定自己若是不動,對方絕不會出手時他才分心思索脫身之計。

  但他絞盡腦汁,也只覺無論任何人處身在此種情況之中,都無法脫身。要知處身在數大高手掌指籠罩之下,莫說是人,便是飛鳥,背插雙翅,也休想脫身而出。他想了千百種方法,到最後一種也不敢使用,只因他深知使用出來亦是無效。若是換了別人,此刻無論如何也要出手一擊。

  但任無心深思熟慮,絕不做此等絲毫沒有得手機會之事,寧可等待對方先行出手。只因在這般無奈的情況之下,等待常是最有效之對策。最令任無心奇怪的是,他再也想不出對方為何要如此對待於他?他本是南宮世家不共戴天之強仇大敵,此刻既已落入南宮世家手中,衡情度理,南宮世家便該盡快將他除去。

  縱然南宮世家有心要折磨於他,也該儘早出手,將他生擒。只因此刻南宮世家實已立於不敗之地,要想將他生擒、實如探囊取物一般。而這時南宮世家竟然不殺、不捉、又不放,這其中究竟還有什麼原因?任無心縱是聰明絕頂的人,卻也百思不得其解。

  東方已現出陽光,任無心已可瞧見那背負雙手而立的長袍人,兩鬢頭髮,俱已斑白,最少也有三四十歲的年紀。他有些疑心這長袍人乃是他心目中某一個人,只因這長袍人身形太過熟悉,但此刻他瞧見這斑白雙鬢,疑心頓消。

  這時、遠處荒墳中似有人影一閃,穿的似是灰布袈裟。任無心陡然一驚,又陡然一喜。只望來的是自己的救星,此刻只要有人能稍為分開素手蘭姑的注意之力,他便可脫身。但來的縱然是他的救星,卻也來的遲了。

  只因任無心多日憂心勞苦,難以安寢安食,體力早已不支,此刻更受著比世間任何苦刑都要痛苦的煎熬,實已油盡燈枯,無能為力。

  剎那之間,他只覺腦中一陣暈眩,眼前金星亂閃,他越想勉力支持下去,越是支持不住,只覺眼前一黑,暈倒在地。那素手蘭姑瞧著任無心身形緩緩倒下,突然咯咯一笑,揭去了頭上面幕。

  曙光之中,只見她柳眉含春,梨渦隱現,赫然竟非素手蘭姑,而是那妖媚的少女蓮兒。

  皇甫少虹微一俯身,出手點了任無心肋下暈穴,仰天笑道:“任無心呀任無心,你縱然詭計多端,今日卻也中了咱們的妙計。”

  蓮兒咯咯笑道:“只怕他再也想不到那蘭姑此刻早已在數百里外,從事掃蕩他黨羽之行,他若知道,當真要氣死了!”

  皇甫少虹指著站在任無心身後的五條黑衣漢子,笑道:“他更不會想到站在他身後的五人,誰也不堪他手指一擊。”

  蓮兒笑道:“奇怪的是,任無心既是那般聰明的人物,聽得他們的腳步聲,竟會還猜不透他們的武功,若真是武林高手,走路豈會踏出聲音?”

  皇甫少虹笑道:“那時任無心只當這些腳步聲,是他們故意發出,來威嚇於他的,更想不到五個武功平凡之人,竟敢逼近於他身後不足一尺之處。”

  一條大漢笑道:“話雖如此,但小人那時真嚇死了,就怕他轉回身來。”

  蓮兒嬌笑道:“何況你們,我何嘗不駭得要死,他若出手向我一擊,唉──此刻你我只怕都要在黃泉路上相見了!”

  皇甫少虹笑道:“總之,這些都是五夫人的妙計,只因五夫人早已將任無心所有性格,所有心思,俱都瞭如指掌,是以無論什麼事,都能搶得先機,令他出乎意料之外,這正是:棋差一著,縛手縛腳,任無心縱有通天本事,也逃不過五夫人的掌心。”

  那背手而立的黑袍人,直到此刻方自緩緩轉過身來。透過她蒙面黑紗,依稀可看出她便是田秀鈴。她未滿雙十,兩鬢已斑。顯然在這場鬥智力的大搏鬥中,已用盡了所有心智,發揮了生命中所有之潛能。

  日夜苦思,處心積慮,竟使這絕色美女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時日中,突然老了二十歲。

  皇甫少虹道:“任無心已是網中之魚,不知五夫人要如何發落於他?”

  五夫人田秀鈴仰天嘆了口氣,緩緩道:“我真捨不得將他殺死。”

  皇甫少虹、蓮兒與那五條漢子聽了這話,不由得齊地一怔,但誰也不敢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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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13:05:22 |只看該作者
一八八

  田秀鈴緩緩接道:“我苦心積慮,布下這麼多圈套,只是要任無心慢慢的發瘋,慢慢的死,此刻怎捨得讓他死的痛快?”語聲雖輕,卻充滿怨毒之意。

  皇甫少虹等人這才放下了心。蓮兒笑道:“我若是他,只怕早已發瘋了,所遇的事,每件事都互相矛盾,忽黑忽白,他縱然是天下第一聰明的人,縱然想個三五十年,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莫說是他,就連小婢也有幾件想不通的事,”

  田秀鈴道:“你不妨說來聽聽。”

  蓮兒道:“譬如說今日之事,咱們冒了如此大的危險,為的是什麼呢?”

  田秀鈴冷笑說道:“第一,我便是要他捉摸不透那蘭姑之行蹤,只因蘭姑乃是任無心心目中最最畏懼之敵手,單此一點,已足夠。”她口中所說理由雖然如此,其實她如此冒險,最大之原因只是要滿足她心中之征服感。

  她不惜一切,只是為了要證明一事:任無心如此對待於她,總有一日必將後悔!方才曾在遠處一現之人影,直到此刻,方自閃縮著掠來。

  田秀鈴頭也不回,沉聲道:“可是百維大師嗎?請過來。”

  那人影乾咳一聲,道:“是!”縱身一掠而來,果然正是百維。

  蓮兒見他來了,眼波橫流,嫣然一笑,眉眼之間,端的是風情萬種,難描難敘。百維但覺心頭一蕩,要想不去瞧她,卻實在又忍不住不去瞧她。要知百維在少林寺坐關三十年,情慾壓積已久,昨日一旦暴發出來,當真有如黃河潰堤,山洪決口,其勢難以遏阻。

  皇甫少虹瞧著他冷冷笑道:“大師真個好手段,竟將任無心引了來。”

  百維惶然道:“他此番前來,在下非但毫不知情,而且還各處去尋找了許久。”

  皇甫少虹冷笑道:“如此說來,大師的手段更是高明了,任無心與大師共處一室,大師竟會不知他的行蹤,嘻嘻,哈哈,好教在下奇怪。”

  百維面容紫脹,卻說不出話來。

  田秀鈴輕輕嘆息一聲,道:“你也莫說他了,他必是在編造的故事之中露出了許多破綻,啟動了任無心的懷疑之心,便設法將他遣開,再偷偷溜了出來。”轉首面向百維,道:“是嗎?”

  百維垂首道:“夫人明鑑。”

  田秀鈴緩緩道:“此事雖怪不得你,但任無心此番前來之後,更證明了你那番說話全屬子虛,對你勢必更不信任,這該怎麼辦呢?”

  百維道:“不──不如將任無心殺了。”

  田秀鈴道:“殺不得的。”

  百維沉吟半晌,訥訥道:“若是不殺任無心,在下實不敢再回去,只因經過此事之後,他必已獲知真像,必要設法將我除了,而──而在下卻殺不得他,那豈非有如送死!”

  田秀鈴冷笑一聲,道:“咱們費了三十餘年心力,才培養出你這樣個人來,你若不敢回去,豈非白費了咱們三十年心血?”

  百維垂首道:“這──這──以夫人之見,該怎麼辦呢?”

  田秀鈴聲調突然變得十分溫和,緩緩道:“此刻我也想不到有什麼是萬全之計,但卻想向大師你借小小一件東西。”

  百維惶然道:“不知在下可有?”

  田秀鈴道:“你必定有的。”

  百維道:“不知在下此刻可曾帶在身畔?”

  田秀鈴聲調雖然柔和,他心底卻莫名其妙的泛起一陣恐懼之意,卻也說不出是為了什麼?只聽田秀鈴緩緩地說道:“這東西大師是時時刻刻都帶在身畔的。”

  百維呆了一呆,道:“那──那是什麼?”

  田秀鈴柔聲一笑,緩緩移動腳步,走到百維身前不及一尺之處。

  百維只覺一種淡淡的香氣,一陣陣飄送過來,心頭不由自主,跳動加劇。他既不敢後退閃縮,也不敢做抬頭平視,只得垂首木立在那裡。忽覺田秀鈴一隻柔膩的玉手,輕輕搭上了他肩頭,似在輕輕撫摸。剎那間,百維只覺一股熱力自肩頭傳送下來,嘶聲道:“夫人──夫人──”

  田秀鈴又是柔聲一笑,輕輕說道:“你可知道我要問你借什麼?”

  百維道:“在──在下不知──”

  田秀鈴笑道:“就是這個──”

  春蔥般的纖纖玉手,突然一緊。百維突覺肩頭一陣痛徹心脾的劇痛,肩骨似已完全粉碎。田秀鈴笑聲未了,左手扳肩,有手握掌,兩下一分,竟將百維一條左臂生生卸了下來。百維再也忍受不住,慘呼一聲,眼前發黑,竟立時暈了過去。等他醒來時,田秀鈴、皇甫少虹與那五個大漢俱已蹤影不見。只剩下那菊兒甜美的笑靨,溫柔的眼波,還在他眼前。

  百維只覺又是疼痛,又是驚怒,嘶聲叫道:“田秀鈴,你──好狠──”

  菊兒伸手掩住了他的嘴,櫻唇附在他耳畔,柔聲道:“乖乖的,莫要發脾氣,你可知五夫人如此做法。只是為了你好。”

  百維恨聲道:“為我好,哼──哎喲!”他本想冷哼兩聲,卻忍不住因痛而呼。

  菊兒將櫻唇貼在他臉上,柔聲道:“傻和尚,你莫非真不知道夫人此舉的用意嗎?”

  百維傷處雖然痛入骨髓,但心頭又不覺有些甜意泛起,一時之間,倒也不知是甜是苦,咬住牙關,訥訥地道:“她──她有何用意?”

  菊兒幽幽長嘆一聲,道:“你飽讀史書,難道竟未聽過這苦肉之計?”

  百維怔了一怔,恍然道:“呀,不錯,不錯,苦肉計,王佐斷臂──”要知這王佐斷臂,乃是精忠岳傳上最為著名的故事之一,王佐為了要取得陸文龍之信任,不惜自斷手臂,混入敵營。

  菊兒展顏笑道:“這就對了,夫人此計,正和那王佐相同,正是要你斷去左臂,以取任無心之信任,夫人還說──”突然紅著臉垂下頭去。

  百維忍不住問道:“夫人還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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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13:05:30 |只看該作者
一八九

  菊兒滿面都是嬌羞之態,垂首弄著衣角,輕輕地說道:“夫人還說,你此刻雖然吃了些苦頭,但等到大功告成之日,就──就要──”

  百維肩頭疼痛雖然不減,此刻卻忍不住大笑起來,道:“等到大功告成之日,我所吃的苦頭,便可獲得補償,只因你已是我的人了,是嗎?”

  菊兒嚶嚀一聲,將頭埋到百維胸膛裡。也不知過了多久,菊兒方自輕輕地說道:“任無心此刻便在你身旁──”

  百維情不自禁,身子為之一震,失色道:“真──真的?”

  菊兒忍不住輕笑起來,道:“他雖在你身旁,但穴道還未解開,你怕什麼?”

  百維鬆了口氣,道:“這就是了。”

  菊兒想了想,又道:“再過約半個時辰,任無心被點的穴道就會自動解開,到了那時,我還要一掌將你震暈,你──你會生氣嗎?”

  百維還有一隻手會動,他用這只會動的手,摟著菊兒腰肢,笑道:“若是換了別人,我自是生氣,但是你,你殺了我,我也高興的。”

  菊兒嬌笑道:“你這個人呀,真是──”

  過了半晌,又道:“任無心醒來時見你暈倒在他身畔,無論如何會先設法救你──嗯,人家說話,不要亂動嗎!好生聽我說,哎,這樣才乖──他將你救醒之後,必定還會問你許多話。”

  百維道:“那是自然之理。”

  菊兒道:“但他既已對你懷疑在心,便必定不會直接相問於你,而要旁敲側擊,套出你的真情。”

  百維沉吟半晌,道:“他見我身已受傷,或不至立即詢問,亦未可知。”

  菊兒搖了搖頭,笑道:“我說他必定立即便問,你不信,可與我賭個東道。”

  百維道:“賭什麼東道?”

  菊兒轉了轉秋波,附在百維耳側,輕輕說了兩句話,也不知說的是什麼,說著說著,嬌厴上似已泛起紅霞,輕輕咬了咬櫻唇。百維卻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好,好,這東道再好不過。”他傷處雖仍疼痛入骨,此時卻笑的甚是得意。

  菊兒扭動著腰肢,不依道:“你笑,你笑,再笑我就不理你了。”

  百維忍住笑,道:“好姑娘,我下次再也不敢笑了。”卻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那模樣似乎不但忘了傷勢疼痛,也忘了自己的年紀,別的少林弟子若是見了,再也不會相信他便是那平日戒律森嚴的護法大師,可見這女人的魔力,有時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兩人調笑了一陣,百維道:“東道既已賭過,你不妨說說你有何理由?”

  菊兒笑道:“傻和尚,你真的想不出?”

  六十多歲的百維,身份尊貴的少林護法,此刻被人喚做傻和尚,非但絲毫沒有生氣,反而十分得意,似覺這傻和尚三字遠比世上任何稱呼都要好聽得多。只見他張開了嘴,呵呵笑道:“在你面前,我就是有著絕世才智也是施展不出。”

  菊兒嬌笑道:“你怎會不想想,任無心見你受傷,至少會問你是如何受傷的,他問你這一句話,便等於問了你許多事,你必須從頭回答,你怎會來到這裡,怎會遇著了他?遇著他時是何等情況?又是如何出手?被何人擊傷?”

  百維想了想,沉吟道:“不錯──不錯──不錯──”他一連說了三次不錯,雖是同樣的兩個字,但語氣卻一次比一次肯定。

  菊兒笑道:“既然不錯,那東道你此刻就該老老實實的認輸了。”

  百維目光一轉,笑道:“好!我認輸了,那麼現在就──”

  萄兒突然嚶嚀一聲,伸手扣住他的嘴,道:“你──你──你敢。”

  過了半晌,百維道:“任無心若是問我,我便該如何說法?”

  菊兒道:“第一,你必須咬定先前你編造的那番故事全是真的。”

  百維道:“這個我知道。”

  菊兒接道:“於是,你可說因為時機緊迫,必要趕緊動身,是以你到處尋找於他。”

  百維沉吟了一陣,緩緩道:“這個理由雖然牽強,但也說的過去。”

  菊兒又道:“然後,你便說你來此地,見他已然暈厥,正有人以藥物灌入他口中──”

  百維接口道:“什麼藥物?”

  菊兒笑道:“他既不知道,你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百維呆了一呆,突然擊節道:“妙!妙極!我若被人灌了些藥下去,卻又不知這些藥性如何,更不知該如何解救,只怕要發瘋了。”

  菊兒笑道:“正是要他如此,要他時時刻刻為著這件事害怕、焦慮、擔心,要他吃飯吃不下,睡覺也睡不著,不知何時何刻,藥性會突然發作──”咯咯一笑接道:“那種滋味,真比肚子裡塞了條毒蛇還要難受,我自己想想也都覺得噁心。”

  百維也不禁聽得長嘆一聲,搖頭道:“此計雖妙,但委實太歹毒了些。”

  菊兒道:“誰要他與我南宮世家為敵?只要得罪了南宮世家的人,就休想有一天好日子過,比這更歹毒的妙計,咱們都使得出。”

  百維心頭又不禁為之一寒,長嘆道:“幸好我已是南宮世家門下。”

  菊兒嬌笑著輕撫他的面頰,道:“算你聰明,走對了路。”

  百維道:“我就說等我來時,別人恰好已將藥物灌完,是以我連那藥物的形狀顏色都未瞧出。”

  菊兒拍掌道:“對了!”

  百維道:“我大驚之下,便不顧一切衝了過來,自然不是敵手,三兩招便被人擊斷了肩頭,創痛之下,立時暈迷。”

  菊兒笑道:“一點也不錯。”

  百維道:“他再問我別的事,我便裝胡塗,問什麼我都不知道了。”

  菊兒嬌笑道:“說你聰明,你果然是聰明的男人,最易得女子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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