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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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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素手劫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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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13:05:42 |只看該作者
一九〇

  百維只覺心頭有說不出的得意受用,道:“真的嗎?”

  菊兒面容一板,嬌嗔道:“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我說的話你都不信?你──你難道真的不知道我的心嗎?”眼圈一紅,似要流下淚來。

  百維連忙道:“我信──我信──”

  菊兒展顏一笑,道:“這樣才對──任無心醒來的時刻已快到了,我──我還得要令你暈迷一次。”

  百維挺了挺胸膛,道:“好,快動手吧!”

  菊兒笑道:“好男兒,真有膽子!”俯下頭在百維臉上親了一親,突然一掌向百維的傷處拍了下去,下手竟是毫不留情。

  百維縱是鐵打的漢子,也禁不住這般劇痛,慘呼一聲,立刻又暈厥在地。

  菊兒霍然站起,掏出手帕,用力擦著自己的嘴唇,眼睛瞧著百維,滿面俱是憎恨厭惡之色,那裡還有方才的柔情蜜意,恨聲罵道:“老不死,老厭物,老蛤蟆,老禿驢──”啐了一口重重吐了口唾沫在百維臉上,恨聲又道:“今日你佔盡了姑娘的便宜,總有一日姑娘要宰了你。”又在百維身上接連踢了幾腳,轉過身子,飛奔而去。

  任無心張開雙目,只覺一陣陽光耀目,刺得他竟張不開眼來。他暫時合起眼睛,但神智一告恢復,心中思潮,立刻奔湧而出,不可斷絕。首先令他驚異的,竟是他連自己都絕未想到,自己既已落入南宮世家手中,怎會此刻還活在人間?莫非已落入南宮世家手中?那情況便當真要比死了還要糟上千萬倍。一念至此,忍不住立刻重又張開眼睛。只見天上白雲悠悠,四面荒墳纍纍,竟然還是置身在方才暈謎時倒下之地。

  他略為放下些心事,但心中疑慮卻更重。南宮世家為何竟會將他放過?那是他縱然絞盡腦汁,也無法想通的事。此刻若是換了別人,必是立刻翻身躍起。但任無心卻仍然平臥在地,儘量放鬆四肢,以恢復穴道被點後的肌肉僵木。只因他算準南宮世家如要加害於他,早就可以下手,而此刻他既然還活在世上,一時之間便絕無危險。突然間,一陣痛苦的呻吟之聲,由他頭頂後傳送了過來。

  任無心這才翻身躍起,目光四下搜索。只見草叢之中,僵臥著一個身穿灰袍之人,身上滿沾鮮血,口中雖在不住呻吟,但人卻仍在暈迷之中。仔細一瞧,此人赫然竟是百維。

  此一變故,更是大大出了任無心意料之外,他心頭一震,微一思索,立刻將百維自草叢中抱了出來。見到他傷勢之重,心頭不禁黯然,既感震驚,又感到疑慮難解。

  百維若是南宮世家之奸細,怎會傷在南宮世家手下?若非南宮世家動的手,他此刻又怎會受此重傷?百維若非南宮世家之奸細,又怎會向自己撒下謊言?若說他敘出的那一段經歷確屬事實,又委實令人難以相信!第三者或者難免奇怪,以任無心之聰明才智,怎會想不出南宮世家所使的苦肉之計?卻不知道這苦肉之計,看來雖然幼稚簡單得很,但當事之人,卻最難發現。而越是聰明才智之士,越是容易被此計所欺。古往今來,已不知有多少此種例子。三國交鋒,魏之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又何嘗不是百年難遇之絕頂聰明之人,但終是被黃蓋所使苦肉之計所欺,以致火燒連環船,幾乎從此一蹶不振。

  任無心心中思潮連轉,手眼卻絲毫未停。他一面檢視百維之傷勢,一面撕下一片衣服,為百維包紮傷口。百維縱然是敵非友,他也一心想要將百維斷臂接好,只因敵我雙方之勢,相隔實已太過懸殊,他寧可錯救一百個敵人,也不能令自己一方高手喪失一人。但百維的肩骨已經全部粉碎,他用盡心力,亦是全然無能為力。

  轉側之間,傷口搖動,百維又自痛呼一聲,張開眼來。任無心果然忍不住立刻問他受傷之原因和經過,是何人下的毒手?百維便將方才那番說詞,呻吟著說了出來。說到南宮世家中人曾將一些藥物灌入他口中時,任無心身子一震,顏色慘變。日光之下,只見一粒粒黃荳般的汗珠,接連不斷自他額角之上沁出。他身子卻如石像般呆呆的愕住,再也不能動彈。

  百維暗中竊喜,口中卻是長嘆道:“只恨貧僧來遲一步,未能──唉!其實貧僧縱然來得早些,亦是無用。”

  任無心道:“你──你可瞧見那藥物之形狀與顏色?”

  百維黯然搖了搖頭,忽然又道:“似乎是黑色的──不對,是黃色的──不對──”竟一連說了七八種顏色之多。

  任無心本是凝神而聽,到後來索性也不聽了,面上神色更是慘淡。

  百維故作關心,道:“計算時刻,此刻藥物該已發作,不知相公是否能自藥性發作時之感覺,推斷出那是何種毒藥?”

  任無心精神一振,道:“多承提醒。”

  他凡事雖然十分冷靜,但此刻遇著此等事情,神智也不免有些不清。

  此刻被這一提醒,當下定下心神,只覺自己思想、神智,都未有任何改變。只因這是他最為關心之事,他實不敢想像自己神智若是被迷之後,武林將要變成何等局面。然後,他方自盤坐在地,運氣調息,只覺全身氣血暢通,一如往昔,並無絲毫阻滯不適之處,這才長身而起,但面色卻更見沉重。

  百維知他必無所獲,卻故意問道:“相公可是已覺出體內有何不適之處?”

  任無心搖頭道:“並無絲毫不適。”

  百維道:“如此說來,南宮世家灌下的並非迷毒之藥,亦未可知。”

  任無心苦笑道:“不是迷毒之藥是什麼?難道他們還會弄些補藥來灌我不成?”

  百維皺眉道:“既是迷毒之藥,為何毫無反應,這倒怪了。”

  任無心長嘆一聲,緩緩地道:“這倒並不奇怪,而是最為可怕之事。”

  百維沉吟道:“不錯──有些毒藥,確是有段潛伏之期,這期間長短不等,少至三五天,多至三五年亦未可知,而且凡是此等毒藥,發作起來也越是──”故意瞧了任無心一眼,住口不語。

  任無心長嘆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凡是此等毒藥,發作起來便最是歹毒。”他面色越來越見憂鬱沉重。

  百維見到自己方才那一番恐駭之言果然奏效,暗中甚是得意。想到任無心此後日日夜夜,時時刻刻都得擔心毒藥發作,心頭更是大喜不已。但他口中卻長長嘆息一聲,道:“南宮世家既以毒藥給相公你服下了,想必也絕對不會放過貧僧──唉!貧僧倒寧願那毒藥此刻便發作起來,也比此後日夜憂心要好的多了。”

  任無心喃喃道:“誰說不是如此──誰說不是如此──”想到百維左臂已斷從此已是廢人,心裡不禁對他更是同情憐惜,暗嘆忖道:“他若不是為了我,此刻還在少林寺安享清福,又怎會遇到此等變故──唉!我卻還在懷疑於他,若是被他知道,豈非更是傷心──”同情之心既生,懷疑之心頓減,心裡縱然還有些不可解釋之事,卻也不想再加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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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 11:44:57 |只看該作者
一九一

  這時,已是豔陽當空,任無心抱起百維,轉程回去。這一夜之間又經過這許多變故,任無心不但更是身心交瘁,心頭也更多加了一重陰影,抹之不去,不召自來。吃飯時若是想起了它,便要食難下嚥。睡覺時若是想起了它,便要被噩夢驚醒。無論在思索著任何事情之時,只要想起了它,便要暗問自己:“那到底是何等毒藥?毒性到底何時發作?”

  以任無心之輕功,也全力奔行了許久,方自回到田家村,而且微帶喘息,只因他體力實已不支,無論換了任何一人,若是經過這許多驚險,忍受了這許多恐懼,只怕早已不支倒地。

  田家村更是寂靜,四下空蕩蕩,瞧不見一條人影。一條黃犬蜷伏在街心,見到來人,一吠而起,但卻似已被餓得萎靡不堪,吠聲亦是有氣無力,使這空蕩蕩的村莊,更添加幾分蕭條淒涼之意。

  長街上每家門戶,俱已加上了鎖,有的還在門上貼著些各色字條。字條之顏色雖然有紅有黃,各各不同,但寫的卻幾乎全都是同樣幾個字:“屋主已遷,訪客一年之後再來。”還有傢俬塾的大門上,竟別出心裁,貼著副對聯,寫的是:“屋主已做避秦客,訪客莫做桃源行。”上面居然還有個橫匾:“來春必歸”。

  任無心見了此等景象,心情更是黯然,喃喃地道:“來春必歸──一年後再來──唉!誰能想得到一年後是何光景?說不定還要等個三年、五年,說不定──唉!永遠也回不來了。”

  他未入死谷之前,對自己與南宮世家之戰,還充滿信心、但他入了死谷,又學得不少武功,聆聽了不少教益,心裡反而對這一戰變得毫無把握。尤其是此刻,若非他還有著過人之毅力與勇氣,只怕也要學那避奏之客,永不問世事了。

  百維伏在任無心身上,目光轉動,問道:“田家村人都已走了嗎?”

  任無心道:“看來似是如此。”

  百維憤然道:“這些人怎地不等相公回來,便搬家走了?”他這憤然之色,倒不是故意裝出來的,只因他本想等任無心回來之時,再說動他令田家村人避至少林,此刻見到計畫落空,自是大為惱怒。

  任無心卻淡淡道:“時間急迫,是以我便吩咐他們莫要相候於我,只管上路。”

  百維呆了一呆,道:“哦──”心中雖然惱怒,卻又怎能說出口來。

  說話間已回到他們在此暫做居停之房屋,任無心匆匆推門而入。百維生怕百護與玄真等人還在商議機密,被任無心撞破,故意大呼道:“百護師兄──玄真道長可還安好嗎?”

  屋中寂無回應。任無心面色立變,惶聲道:“莫非這裡又出了變故不成?”

  百維卻深信那假冒玄真之人無論武功、智慧,俱是一流高手,有他在此,絕不致會有什麼了不得的差錯。何況若是任無心一方之人來此,必當他是玄真道長,自當對他禮敬有加;南宮世家門下也必定知道他的真實身份,自也不敢冒犯於他。百維想來想去,斷定此間絕不致有意外發生之可能,是以雖然聽不到屋中應聲,心裡仍是心安理得,放心得很。但任無心卻已筆直衝了進去,目光轉處,兩人都不禁脫口驚呼。

  任無心呼聲固是充滿駭異,百維呼聲中駭異之情,竟比任無心更重。只見那小小一間屋子中,瀰漫著血腥之氣,方才坐在四周屋角的百護、百扶、百衛三人,此刻駭然竟已變成了三具無頭屍體!地上滿流鮮血,那玄真道長,竟坐在鮮血之中,滿面俱是痴笑。他那手中捧著一柄長劍,三尺劍身上,滿是鮮血!

  不但如此,他面上、身上,也是血跡班斑,連鬚眉都已幾乎染紅,不用再瞧第二眼,便可斷定百護等三人乃是喪生在他劍下。任無心見了此等情況,固是大驚失色,百維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只因任無心已深信這玄真道長乃是瘋狂之人。而瘋狂之人無論做出任何瘋狂之事,本屬理所當然,用不著太過吃驚!

  百維卻知道這玄真道長非但半點也不瘋狂,而且理智已極,甚至比任何人都要理智的多。他為何要將百護等人殺死?莫非他竟在短短時間中真的變瘋了?百維再也想不出這道理。是以任無心固是驚駭莫名,百維卻在驚駭之中,還帶著驚疑。

  百維心情激動之下,忍不住脫口道:“你瘋了嗎?為──為什麼要將他們殺死?”

  任無心怒道:“玄真道長本已瘋子,你難道還不知道,為何還要離開這裡?”

  百維定了定神,暗道一聲:“慚愧,險些又被他瞧出破綻。”

  任無心見他閉口無語,只道他被自己罵的說不出來,想到他此番離開本是為了自己,他又怎會料到有此事發生?一念至此,任無心反倒對自己方才之怒氣發作,暗覺歉意,長嘆道:“在下近來心神實已失常,行動不免暴躁,望你莫要怪罪。”

  百維怔了一怔,似是有些受寵若驚,訥訥道:“貧僧實是錯了!”

  任無心嘆道:“此事我也有責任,怎能怪得了你?”

  凝目瞧了半晌,但見百護等那三具屍身,頭顱俱已不見,而這三具屍身卻仍是端坐在那裡,似是動也未動,便被人割了首級,竟連反抗都絲毫未曾反抗!

  任無心越看越是奇怪,又道:“以百護等三位大師的武功,怎會被個瘋狂之人一一殺死?若說第一人被殺時乃是因為措手不及,那第二人縱然不能抵抗,也該立刻逃避才是。”

  百維皺眉嘆道:“相公想不通的事,貧僧更加無法想通了。”他口中雖說想不通,心中卻在暗暗忖道:“想必是百護等三人,做夢也未想到他會向自己出手,是以都驚嚇的呆了──或許他乘百護等三人不備,暗中對他三人一一施了暗算,點了他們的穴道,然後再割下他們的首級,而他們直至臨死前還渾不知情。唉!那時我若在此,何嘗會對他生出防備之心,只怕也不免與百護等同一命運了。”

  思念一轉,突又駭然忖道:“不好,莫非這人一直假冒玄真,為我南宮世家效力,一面卻又與任無心暗中勾結,在我南宮世家臥底,此刻殺了百護他們,正是為了要取信於任無心?而他兩面討好,獲利自必非同小可,將來無論誰勝誰敗,他都可站在勝利者之一方──這種事想來雖然不可思議,但瞧他的為人,正是做得出此事的──”一念至此,百維掌心中已不禁流出了冷汗,神情再也把持不定。

  任無心將百維放下,背負雙手,在室中四下查看。百維抬眼瞧去,只見他滿面惶恐焦急,卻又不似作假。尤其是目光中那種紛亂又驚疑之目光,更是誰也無法假作得出。

  百維又不禁在暗中鬆了口氣,忖道:“或者是百護等三人有什麼不忠之事被他瞧出,他深怕百護他們洩機於任無心,是以便搶先下手,將他們殺了,果真如此,我也可放心了。”

  他眼見與自己同堂習藝的師兄弟如此慘死,心中竟毫無悲痛憐惜之情,只是處處不忘為自己著想,其心端的令人髮指。這邊百維想的出神,那邊的任無心更是心苦神昏,汗透重衣。只聽他口中喃喃地說道:“頭顱──他們的頭顱怎會不在這裡?”

  百維心中又何嘗不在奇怪此事,忍不住應聲道:“是呀!頭顱怎會失蹤呢,貧僧亦是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被別人取去了不成?”

  任無心長長嘆息一聲,接口道:“別人取去他們的頭顱又有何用?”

  百維不知不覺間也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正因如此,更是令人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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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
發表於 2019-3-1 11:45:07 |只看該作者
一九二

  任無心沉吟道:“看玄真道長的模樣,絕未離開此室,他若將頭顱自窗中拋出,絕不致拋得甚遠,除非──”

  百維脫口接道:“除非他已將頭顱吃下。”說這話時,他自己也禁不住打了個寒噤,不敢再去瞧那玄真一眼。

  任無心皺眉尋思半晌,忽然道:“我出去找找。”縱身一躍,穿窗而出。

  百維瞧得他身形消失,再也忍不住向玄真悄悄打了個手勢。玄真也悄悄回了個手勢,百維見他還認得自己,並無惡意,暗中又定了定心。只因這玄真若是他所懷疑的那般情況,此刻若要殺他,實是易如反掌。此刻既未殺他,可見事情並不如他猜疑之壞,這正是百維最放心不下之事。

  此刻既已釋然,不禁長長透出口氣,道:“你──”

  玄真食指封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百護等三具屍體,皺眉搖了搖頭,再指著自己的心窩,在心上打了個叉,然後,以手做刀,口中咯的一聲輕響,一刀虛空砍下。百維凝目瞧著他的手勢,皺眉尋思半晌,方自會過意來。他雙眉一展,恍然忖道:“他是說百護等三人並非真的效忠於南宮世家,他心中懷疑頗深,是以便一刀將他們殺了。”

  想到這裡,他居然挑起拇指,做出個讚美的手勢,似是在說:“寧可殺死一千個無辜之人,也不能放走一個禍害,你幹的好。”原來百護等三人如此聽命於他,實非真的已變心投向南宮世家,而是別有原因。百維乃是以百忍大師之生命作為要挾,要百護等人一切唯命是從。

  少林派門規森嚴,由來已久,門下弟子一向將掌門人看的甚是尊貴。是以百護等人寧可忍氣吞聲,違抗良心,背叛於任無心,也不敢輕舉妄動,因而傷了掌門大師的性命。他三人心裡有如此苦衷,是以無論何時何地,都極少說話,而由百維一人開口。

  百護大師甚至不惜自己犧牲生命,只求掌門人之平安,此等悲壯義烈之行,端的令人可歌可泣。而百維之所以一直未曾以迷藥令百護大師等三人服下,只是生怕他們服下迷藥之後,神情痴迷,眼神有異,而被任無心瞧出破綻。此刻玄真既說他三人有不忠之行,百維非但深信不疑,反讚他此番裝瘋殺了百護等三人之手段,用得實是高明已極。

  只覺玄真滿染鮮血的面容之上,微微露出一絲笑容,突又以手封唇──

  任無心果然隨之轉身而入,雙眉皺得更緊,面色也更是沉重。

  百維一瞧他的神色,便知他未尋著,但口中卻仍故意問道:“可曾尋得?”

  任無心搖搖頭,長嘆道:“未曾尋得。”語聲微頓,接口又道:“非但頭顱未曾尋得,而且連足跡、血痕都瞧不見一些,那──那些人頭莫非是飛了嗎──哈哈──哈哈!”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十分好笑之事,話一說完,便放聲大笑起來。

  百維瞧得目瞪口呆,訥訥地道:“任──任相公,你這是做什麼?”

  任無心大笑道:“四面陰森荒涼,人影都沒有一個,只有幾條野狗,那──那些頭顱,莫──莫非是──莫非是──”笑聲一頓,突然以手掩面,又似想起什麼十分悲痛之事,竟是悲從中來,不能自已。

  百維見他不但忽哭忽笑,而且語無倫次,心頭一動,暗暗忖道:“任無心連日經幾番重大刺激,此刻莫非已瘋了嗎”一念至此,心中固然甚是高興,卻又不禁微生惋惜之心,以任無心之聰明才智,絕世武功,若是從此瘋狂不治,豈非令人扼腕?

  突聽一陣犬吠之聲,遠遠傳來,吠聲甚是急亂,這荒村中似是又有人來。任無心霍然長身而起,目光茫然四望,道:“什麼人來了──什麼人來了──”

  百維嘆息一聲,說道:“任相公不妨在此歇歇,待貧僧前去瞧瞧。”

  任無心暴怒道:“誰要你去瞧,我難道走不動了不成?”話未說完,人已斜飛而起,看來他神智雖已不清,但武功尚未失去。

  百維瞧著他身形消失,忍不住低低嘆息一聲,道:“五夫人好狠的手段,竟真的將這不可一世的角色,逼的發瘋了。”

  那玄真嗖地飛躍到門口,張望兩眼,斷定任無心已然遠去,方自回頭瞪著百維,冷冷道:“任無心瘋了,你不高興嗎?”

  百維心頭一涼,陰笑道:“在下卻是讚佩五夫人之計,焉有不高興之理?”

  玄真冷笑一聲,道:“我殺了百護等三人,你可知為了什麼?”

  百維道:“想必是──不知道──”他屢屢見到南宮世家手段毒辣,此刻心中實在是滿佈著畏懼之念,生怕自己一句話說錯,便也慘遭毒手。

  玄真見他說話吞吞吐吐,眼神間光芒充滿凶毒,道:“你不知道,誰知道?”

  百維訥訥道:“這──這──莫非是閣下猜出了他們已懷有背叛我南宮世家之心,是以便下手將他們除去?”

  玄真怒聲斥道:“你既已知道,為何不說,莫非還想推卸責任嗎?”

  百維垂首道:“在下不敢──”忽然想起自己乃是與他平起平坐的身份,此刻對他如此恭敬畏懼,反似心中有愧一般。一念至此,當下挺胸又道:“何況他們縱有背叛之心,在下亦無責任可言。”

  玄真神情更是暴怒,道:“你沒有責任,莫非還是我有責任不成?哼哼!若非我發現得早,豈非要被他們誤了大事?”

  百維抗聲道:“我以百忍為質,要挾百護等三人效忠南宮世家,此事早已稟明了五夫人,五夫人為了怕任無心自他們神情中看出破綻,是以未令他們服下迷藥,此事全屬五夫人做主,在下只是聽命而行,又有何責任?”

  玄真目中光芒一閃,厲聲道:“五夫人縱然如此下令,但太夫人──”

  百維冷笑道:“此刻南宮世家所有對敵大計,全由五夫人做主,這卻是太夫人親手所下之令,閣下難道還不服嗎?”

  玄真目光一垂,道:“此事總是行險之舉,百忍若是──”

  百維冷笑接口道:“百忍早已被藥物所迷,全心全意的效忠我南宮世家,百護等縱然見著了他,亦是無妨。”他越說越覺自己理直氣壯,是以每次不等玄真說完,便自接口。

  玄真似是被他說得啞口無言,憤然頓了頓,拂袖坐下。兩人面面相對,默然半晌,突聽一陣衣袂帶風之聲,破空而來。剎那間,只見四條藍衣人影,手中各持一柄精光閃閃的長劍,自四面門窗中衝了進來,話也不說,長劍連轉,齊向玄真當頭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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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
發表於 2019-3-1 11:45:17 |只看該作者
一九三

  百維大驚之下,喝道:“什──”一個字方自出口,僅剩的手臂已被人緊緊抓住,有如加上一道鐵匝一般,饒是他拼盡全力,也無法掙脫。

  這時玄真已霍然躍起,長袖飛舞,避開了四柄長劍。那知藍衣人劍法雖不老辣,卻是迅快已極,一劍四旋,另一劍立刻攻至。四人四柄長劍,配合得竟是天衣無縫,嚴密已極。

  百維越瞧越是心驚,也猜不出身後之人究竟是誰,只望任無心快些回轉。剎那間藍衣人已攻出了四九三十六劍,劍勢連綿,輕靈巧快,猶如抽絲剝繭,不可斷絕,猶如一人同時拿著四柄長劍向人進擊一般,左面一劍攻來,右面一劍立即退回。四柄長劍盤旋飛舞,但聞劍風呼呼,卻聽不到半點兵刃相擊之聲。

  百維只覺這劍法瞧來竟是這般熟悉,心念數轉,忽然放聲大喝道:“來的莫非是武當弟子?”他終於瞧出這藍衫人使的竟是自武當鎮山兩儀劍法所化出的四象劍陣。只聽身後之人悄聲道:“不錯,他們便是武當門下紫衣弟子改扮而成的。”這語聲清朗中帶著些詭異、迷亂之意,赫然正是任無心的聲音。

  百維不禁又為之一怔,暗驚忖道:“武當山戒律森嚴,並不在我少林之下,對掌門之尊,一向視如神明,玄真縱然瘋了,他們也不該向他出手,何況這些紫衣弟子,更是武當門下百中選一,選出的志行修者,持戒恭謹,武功也高出同輩之士,再也不該做出此等欺師之行,除非──除非他們已看出這玄真乃是南宮門下改扮而成的。”一念至此,心頭不禁泛起一陣寒意,暗嘆忖道:“我身受重傷,又落入任無心掌中,此番若已被他們窺破隱秘,焉能還有活命?”剎那間,他額角、掌心又已滿流冷汗。

  再瞧那武當四劍之劍法,雖然越打越緊,越打越快,但玄真在四柄長劍之間,仍是出手從容,遊刃有餘。有時不等對方一劍刺來,他已先行避開,生像是他早已將對方出手之部位了然於胸。一眼望去,這一場驚心動魄的惡鬥,竟似是同門師兄弟比武較技一般,有驚無險,緊張而不激烈,百維更是驚奇詭異──

  忽然間,任無心竟放鬆了手掌,身形一掠,衝入了那劍陣之中。武當四劍撤劍回身,各自遠遠退出數步,抱劍當胸,竟一起向玄真跪了下來。百維大奇,忖道:“這些武當弟子莫非也瘋了不成,怎地如此前倨而後恭?”

  心念一閃間,只見任無心已抓住了玄真的手腕,反掌一揮,拂了玄真暈睡之穴。

  出手端的乾淨利落,令人擊節。這種種變化,無一不大出百維意料之外,百維呆在當地,已是作聲不得。

  武當四大弟子神情沉重,面色黯然,瞧著玄真,一拜再拜,緩緩長身而起,竟一齊走向百維拜倒,齊聲道:“武當末學,參見前輩。”

  要知武當、少林系出一源,是以武當弟子向來對少林前輩甚是尊敬,少林弟子對武當前輩亦是如此,這本非什麼令人驚奇之事。但武當四劍會在此時此刻參拜,實出百維意料之外。

  他一面還禮答謝,一面暗暗忖道:“如此看來,他們並未窺破此中之隱秘,但既然如此,他們為何又要向玄真出手?”他雖是在暗中放下些心事,卻更是充滿驚疑,百思不得其解。

  只見任無心雙手抱起玄真的身子,輕輕放在床榻上。百維再也忍不住問道:“四位既是武當弟子,為何要向掌門出手?”這番話問的義正嚴詞,儼然以前輩之身份向後輩責難。

  武當弟子果然不敢不答,其中一人嘆道:“回稟前輩,只因晚輩們實在不敢相信掌門真人已瘋狂之事,事實卻又不得不信,這時──”他伸手一指身畔一個形容枯瘦,面色蠟黃,但雙目卻炯炯有神的少年道人,接口道:“這時妙雨師弟便猜此事可能乃是南宮世家門下,改扮成為我派掌門真人的模樣,前來混淆視聽,並做奸細──”說到這裡,百維暗中又是一驚。

  瞧著那枯瘦蠟黃的少年道人妙雨,暗驚忖道:“看來這道人雖然年紀輕輕,但心計之深沉,心念之靈敏,已不在我等積年老手之下──”只聽那武當道人長嘆一聲,緩緩接著又道:“妙雨師弟一向是弟子們之間的智囊,但這番話弟子們卻不敢相信,只因此事太過玄虛──”

  百維暗中又是一怔,暗笑忖道:“武當紫衣弟子素來不出江湖,不知武林當中之奸詐,自然要將此等事情看得太過玄虛了。”

  那道人接道:“只是事已至此,弟子等倒寧願希望妙雨師弟所猜是實,那麼我掌門真人便未遭難了──唉!此乃弟子們一番苦心,前輩想必也能瞭解?”

  百維道:“自然如此。”

  那道人道:“是以弟子們更聽從妙雨師弟之計,驟然之間,向──向我掌門真人出手,好試試他究竟是真是假。”

  那妙雨道人一直面色黯然,垂首不語,此刻突然接口道:“只因無論是誰,神智縱然暈迷,但他數十年性命雙修的武功,卻萬萬不會失去──”

  百維情不自禁去瞧了任無心一眼,脫口道:“正是如此!”

  妙雨道人接道:“尤其在那等驟不及防情況之下,被襲之人,必定要施出本門之武功,那是半點也假冒不得的。”

  百維面色微變,惶聲道:“那──那玄真道長之本門武功你們可試出來了嗎?”

  妙雨道人垂首道:“弟子罪該萬死,實在不該試的──”

  百維愁眉一展,暗喜道:“如此說來,他使的確是武當本門武功了。”

  妙雨道人道:“掌門真人神智雖已暈迷,但武當心法,卻半點也未忘去──弟子們所使的那一趟四象劍陣,除了我掌門真人以武當心法化解之外,誰也無法那般容易地破去。”

  百維心中又是驚佩,又是感嘆,情不自禁瞧了那玄真一眼,暗嘆忖道:“此人當真是個不世之才,他假冒玄真,不但容貌扮得與玄真一般無二,竟先將武當之劍術武功也偷學了來──”

  這時武當四弟子已忙著為百維包紮傷口,敷上金瘡傷藥。武當乃是玄門正宗,秘製傷藥,確是不同凡俗可比,百維頓覺創口痛苦大減。只見任無心垂首坐在玄真身邊,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那有昔日那般雄姿英發之慨?玄真卻似已點了暈睡之穴,動也不動。

  百維暗感焦急,忖道:“不知他們何時才將這玄真之穴道解開?否則玄真若是一直沉睡不醒,又怎能與南宮世家暗通消息?我孤掌難鳴,也無法做出什麼事來。”心念一轉,又不禁寬慰自己,“幸好任無心神智已然不清,南宮世家已穩操勝券,他勉強掙扎,也不過多受幾天折磨而已──唉!我若是他,倒不如早些死了,反落得痛快。”

  武當四弟子精力充沛,行動敏捷,片刻之間,已將百護等屍身收拾乾淨。大師兄妙法老練沉穩,道:“掌門真人難以行動,百維大師又受了重傷,我等若要上道,不可無車。”

  四師弟妙果身手敏捷,神采飛揚,道:“我去喚車來!”便待縱身掠出。

  二師兄妙空面白無鬚,常帶微笑,緩緩道:“若是喚人趕車,倒不如設法租輛空車,我等自己來趕,免得一些事落入外人耳目。”

  妙果道:“遵命!”又待掠出。

  三師弟妙雨精明強幹,心計深沉,平日沉默寡言,此刻突然道:“且慢!”

  妙果停步道:“師兄還有何吩咐?”

  妙雨沉聲道:“此地四外空曠,路上亦少行人,你到那裡喚車去?”

  妙果呆了一呆,道:“這──這──”微微一笑,接道:“這還請師兄吩咐。”

  妙雨道:“方才我入村之際,瞧得這村頭街左第三家乃是出售車具,為旅客整修車輛,兼售牲口草料之店,店裡想必有破舊的馬車,你不妨先去瞧瞧,車輛是否還可走動。”

  妙果道:“是!”翻身一掠而出,輕功之妙,已可列入武林一流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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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 11:45:25 |只看該作者
一九四

  妙雨道:“有車無馬,亦是難行──”

  突然頓住語聲,側面望著妙空。妙空微微一笑,道:“你可是盤算著要我去找兩匹馬來嗎?”

  妙雨含笑道:“小弟的心意,向來是被師兄一猜就中。”

  妙空道:“好──”站起身子,轉首而出。

  妙法忽然道:“且慢!”

  妙空道:“師兄有何吩咐?”

  妙法道:“此時此刻,你到那裡尋找馬匹?”

  妙空面帶微笑,道:“事態緊急,便可從權,既可從權,那裡找不到馬?”

  妙法搖頭嘆息道:“胡鬧──胡鬧──”口中雖然不住在說胡鬧,手掌卻已向外揮動,自是在說:“去吧!去吧!”

  妙空不等他第二次揮手,便已躍出,身形一閃,已瞧不見了。百維瞧著這師兄弟四人,不但武功俱已登堂入室,而且各有專長。妙法穩重鎮定,雍容大度,果然是領袖群雄的人物。妙空遇事從容,無論見著什麼驚人之事,面上始終帶著微笑,表面看來,雖似胸無城府,其實城府卻定必極深。妙雨不但心計靈敏,而且觀察之力敏銳已極,似是無論什麼事,都逃不過他的眼底。

  在這師兄弟四人之中,妙雨年紀雖然頗輕,但遇事調度得當,卻似四人中的中心人物。妙果身子敏捷,活力充沛,單以輕功一項而言,便可瞧出來日不可限量。這四人初出江湖,正是充滿著朝氣。絕不似武當那些年老道人之拘於禮法,暮氣沉沉,倒是南宮世家未來一大心腹之患。

  妙法踱到短榻前,俯首瞧了玄真半晌,長嘆道:“不知任相公可否將敝教掌門真人的穴道解開,免得他老人家──”

  任無心道:“他神智一日不能清醒,這穴道便一日也不可解開。”

  妙法嘆道:“任相公責任在身,為了免得又生慘變,自不得不如此。”

  任無心道:“此時此刻,玄真道人什麼事都可做得出來,他傷了別人還不打緊,若是傷了自己,叫任某良心如何得安?”

  妙法嘆道:“晚輩也知道任相公此舉乃是為著掌教真人安全,但──”他緩緩嘆息一聲,手指著玄真的面容,接道:“掌教真人此刻確是痛苦已極,晚輩斗膽請問一句,不知任相公的點穴手法,是否與身體有損?”

  任無心道:“此種點穴手法,非但與身體絕無損傷,而且他若神智清醒,我等一言一行都可聽見。”一面說話,一面轉首望去。只見玄真果然滿面俱是掙扎痛苦之容,似是有什麼極為重要的話,必須在此刻說出來。但他神智已昏迷,無論要說什麼,別人都不會留意,更不會放在心上。卻不知他此刻急待說出之事,於武林命運關係實是重大已極。他此刻若能說出,不但任無心立可減少許多憂愁煩惱,武林局勢也大可改觀。怎奈他穴道被點,又怎能說的出來?

  任無心緩緩道:“此刻車馬若是借好,我等便要立刻趕往名醫聚集之地,設法先將玄真道長之病治癒──必須先將道長病勢治癒。”他言語說來極是緩慢,每字每句,說出口來都似是費了極大氣力。這句話本是明白淺顯,他也曾說過數次,但他此刻道來,也似費了極大氣力。說到後來,他話聲越來越是含糊,幾乎連對面之人都聽不甚清。

  妙法暗暗嘆息一聲,轉過頭去,似也對任無心神情之變化,大生惋惜驚嘆之意。就連百維心中亦暗覺惋然,只因他究竟也算是個人中之傑,百年難遇之任無心,總難免存惺惺相惜之心。

  忽然一聲輕呼,一個人影凌空倒掠而入,青衣白襪,神情矯健,正是妙果。

  妙雨含笑道:“馬車可是尋著了?”

  妙果滿面喜色,道:“師兄所料果然不錯,那店舖中果然有輛馬車,雖然頗為陳舊,但是方自修整。”

  妙雨道:“馬車此刻在那裡?”

  妙果道:“小弟已將它拖到門口,只要有馬,我們立刻便可啟程。”

  目光四望一眼,突又嘆道:“但要想尋找到馬匹,卻是難如登天。”

  妙雨微微一笑,道:“有二師兄出手,莫說兩匹馬,便是兩百匹馬也可尋來。”

  百維忍不住插口說道:“在平時縱然如此,但在此時此地,只怕──”

  妙雨笑道:“如非輩序有別,晚輩倒真想和前輩賭上一賭。”

  百維道:“如何賭法?”他不知不覺間,也被這少年師兄弟四人,引發了純真之人性,一時間竟似已忘去這四人乃是自家未來隱患。

  妙雨道:“晚輩願以一切與前輩作賭,不出半個時辰,二師兄便將牽著兩匹馬回來,而且都是良駒,絕無一匹下駟。”他說的如此肯定,想來必有把握。但百維聽來,心中卻仍不禁半信半疑,道:“此時此地,那裡去尋良駒?”

  話猶未了,已有一陣急遽之馬蹄聲,由門外隱隱傳來。

  §第二十章 五色燈籠

  妙雨喜動顏色,道:“前輩若是打賭,此刻便已輸定了。”

  妙果亦不自禁含笑道:“我二師兄之能,別人若非眼見,實是令人難信。”

  只聽門外有人微微笑道:“前輩莫信他們胡亂為晚輩吹噓。”笑語聲中,妙空已自含笑大步而入,神情面色,似與出門時毫無改變。

  百維忍不住問道:“馬匹──你真的已在這片刻之間,尋來了兩匹健馬?”

  妙空躬身道:“幸不辱命。”

  百維暗中吃了一驚,忖道:“看來此人之能,還在我意料之外。”

  這時妙果已縱身掠出,霎時間便又回來,笑道:“果然是兩匹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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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 11:45:34 |只看該作者
一九五

  妙法緩緩道:“這兩匹馬你是自何處尋得來的?不可不從實說來。”他雖然沉住面色,但神情間顯然並無絲毫惱怒之意,又似對妙空用何方法尋來的這兩匹健馬,也暗中早已知情。

  妙空躬身笑道:“小弟無論自何處尋來的馬,都無不同,只要小弟尋馬的目的極為正當有理,心中便可不必暗懷歉意。”

  妙法頷首道:“不錯──不錯,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問了。”

  妙空、妙果相視一笑,就連任無心茫然之眼神中,也似閃過一絲笑意。

  妙法沉聲又道:“既將車馬都已尋來,還不快去套車!”

  妙雨、妙果齊地躬身道:“是!”一齊縱身躍出。妙雨輕功之妙,竟也不在妙果之下。他兩人不但輕功靈妙,手腳更是迅快已極,片刻間便將車馬套好。

  妙法躬身道:“晚輩與妙空師弟趕車,妙雨妙果兩位師弟兩側相護,任相公請在車中好生將息,外面無論發生什麼事,自有晚輩等料理。”

  任無心緩緩點了點頭,道:“好。”抱起玄真身子,向外走去。

  妙法躬身又道:“百維大師傷勢更不宜勞動,三師弟、四師弟快將他老人家安安穩穩地扶出去,千萬莫要動了創口。”妙雨、妙果躬身應了,將百維抬出。

  那車廂外面看來雖陳舊,但車廂中卻乾淨得很,顯見早被妙雨等人打掃過了。任無心蜷伏在車廂角落中,低眉垂首,不聲不響。玄真臥在他身上,面容仍帶著痛苦。百維斜坐在地身側,暗暗忖道:“任無心若是一路都不為他解開穴道,又當如何是好?”一念轉過,車馬已自啟行。任無心雙目漸漸低沉,似是亦已沉沉睡去。

  百維閉目假寐,其實卻在偷瞧著任無心之動靜,見他閉目睡了,過了半晌,輕輕伸出了那條還可運轉的手臂,緩緩伸向任無心面前──任無心雙臂突然一動,百維大驚之下,急忙將手臂縮回。只見任無心翻了個身,竟面朝車壁,側臥下來,睡得更是香甜。百維心房猶在怦怦跳動。又過了半晌,但聞任無心鼻息越來越重。

  妙法等師兄弟四人,兩個正在趕車,兩個跨著前面車轅,百維無法瞧的見他們,想必他們亦是無法瞧見車廂中情況。又過了半晌,百維終於緩緩移動身子,伏在玄真耳畔道:“喂!你可聽得見我說話嗎?若是聽得見,請長長呼吸三聲。”

  玄真果然立刻長長呼吸了三聲。要知他穴道雖被點,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但只要不是被人點中死穴,聽覺、呼吸均可無礙。百維見他有了回應,喜道:“你可是心裡有話要說?可要我暫時解開你的穴道?”

  玄真立刻長長呼吸了三聲,停了一停,又長長呼吸了三聲,顯見是想要百維為他解開穴道之心,實是急切已極!

  百維道:“但我只能將你穴道解開盞茶時分,便要重新將你穴道制住,以後只要任無心未曾發覺,我每日都可將你穴道解開一次。”

  玄真又自長長嘆息三聲,似是在說:“只要盞茶時分便已夠了!”又似是在說:“只要此刻我和任無心說兩句話,他便再也不會閉住我穴道了。”

  百維那條可以活動之手臂,已悄悄按上了玄真的身子。但百維若是知道此刻的玄真已非南宮世家中派出之玄真,若是知道這玄真此刻要向任無心說的究竟是什麼話,便是殺了百維的頭,他也不肯為這玄真解開穴道的。只可惜這玄真究竟是誰?百維與任無心都不知道!

  車馬又自奔行了半晌,百維手掌不住在玄真身上游動,目光不住偷窺著任無心的舉動,但饒是他用盡各種方法,都無法解開玄真的穴道。百維輕輕嘆息一聲,道:“想不到任無心竟有獨門點穴手法,不知有誰知他的破法?”

  玄真長長呼吸三聲,他兩人無形間已將這三聲呼吸作為問答暗號。

  百維道:“莫非你知道不成?”

  玄真又自呼吸三聲。

  百維大喜道:“你既知道,便快些說出來。”但心念一轉,又宛如一桶冷水當頭淋下。

  玄真穴道既未解開,那裡能夠說話?這時百維固是焦急,玄真心中焦急之情,只怕更在百維之上。

  一路上曉行夜宿、也不知走了多遠,百維雖然多次設法,終究還是不能將玄真之穴道解開。他自身的傷勢,卻已漸漸痊癒,但一條手臂,只怕終生都無法再隨意運轉了。練武之人,斷卻一臂,自是最為傷痛之事,百維縱然終日幻想著來日南宮世家大功告成時之享受的權勢,卻也無法忘去這斷臂之痛。

  妙法等師兄弟四人,卻是終日生氣蓬勃、在這師兄弟四人眼中,世上絕無一件不能解決之事,是以根本用不著憂慮。任無心經過三日之休養,面色已不如先前之憔悴,但神智卻仍是忽而茫然,忽而清醒,有時舉目呆望著窗外,三五個時辰都未動彈一下。

  這一日已走到豫境邊緣。百維探首窗外,只見豔陽滿天,碧空朗朗,就連他心中之陰霾,都不禁為之減去幾分。妙法等師兄弟四人,更是說說笑笑,興高采烈,似是全無半分心事。他四人早已換了俗裝,又是江湖新人,是以縱在路上說笑,也無人注意於他們。

  只聽妙果笑道:“你看道旁那人,好生奇怪,大白天裡,行路也打著燈籠。”

  妙法沉聲道:“四弟說話不能小心些嗎?又惹事端。”

  妙果道:“是!”但過了半晌,還是忍不住道:“但白天打燈籠,實在有趣得很!”

  妙空笑道:“每地都有奇異之風俗,我等入境不問俗,反要取笑於人,要惹的麻煩可就多了,何況白天打燈籠也並非什麼大不了的奇事。”他隨時隨刻,說話俱都含笑,此刻縱在責備於人,亦是言語溫和。

  百維暗嘆忖道:“這四人當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此時此刻,居然還有心情來談論別人的燈籠!”長嘆一聲,又自臥倒。

  只聽妙果還在喃喃道:“白天打燈籠,這是什麼風俗?”

  妙雨道:“據我所知,有些索債之人,在大年初一那日,白天也是打著燈籠去向人討債的,以示還未真正過年。”

  妙果笑道:“此事小弟也知道,但今日卻不是大年初一呀!”

  妙空道:“據我所知,有些人家子弟若是失魂,便令人提著燈籠在外呼喚。”

  妙果接口道:“但此人手裡提著的卻是五色的燈籠,又怎麼會是──”

  聽到“五色燈籠”四字,百維但覺耳畔轟然一震,妙果下面說的是什麼,他已聽不清了。他心中突然想起那第二封錦囊之上寫著的字跡,正是:看到一盞五色彩紙糊的燈籠時,便可拆閱,但燈籠下若無屍身,便要將此信焚燬,折閱不得。

  這些話百維不知反覆唸過多少次,自然從未忘記,但他心中從來有種錯覺,只覺發現燈籠時,必定是在夜間,是以方才妙果口口聲聲在說燈籠,他也絕未想到此事之上,也未曾探首望上一望。此刻他心中既驚又急,暗自責道:“該死該死,我怎地如此該死,白天也是一樣可以看到燈籠的,我怎地從未想起?”

  一念至此,霍然坐起,探首窗外,道:“那五色燈籠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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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 11:45:43 |只看該作者
一九六

  妙果跨在車轅,回笑道:“前輩可是也覺得奇怪嗎?只可惜那兩個提著五色燈籠的人,早已自另一條小道走了。”

  百維又是一驚,忍不住脫口問道:“那燈籠下可有死屍?”

  妙果呆了一呆,道:“那燈籠下必定會有死屍的嗎?”

  百維話一出口,便知自己又說漏嘴了,不禁暗道一聲:“慚愧”口中強笑道:“我只不過隨意問問罷了,但不知那兩個提著燈籠之人,生得何等模樣?有多大年紀?做何打扮?”他情急之下,竟不顧一切,把心中想問的事,一一問了出來。

  妙法等聽他問得如此詳細,面上都不禁露出了驚詫之色。

  妙果沉吟道:“那兩人遠遠看來,年紀並不甚大,穿的似是一身青灰色──或許是黑色的衣衫,生得如何模樣,卻瞧不清了。但瞧他們步履十分輕健,似是練過武功,而且根基不弱。”

  百維皺眉哦了一聲,暗暗忖道:“這兩人想必是我方門下。”

  妙雨突然問道:“前輩問得如此詳細,莫非是瞧出了什麼蹊蹺不成?”

  百維心頭一震,強笑道:“那有什麼蹊蹺,我只不過也如同妙果賢契一般,也動了好奇之心,是以忍不住便問了。”他深知妙雨心思謹密,目光敏銳,生怕被他瞧出破綻,話未說完,便已縮回了頭。

  只聽妙果在外面笑道:“你瞧連百維前輩都動了好奇之心,又怎能怪我多事?”

  百維暗中鬆了口氣,忖道:“五色燈籠下,並無屍身,按理說來,我便應將錦囊立刻毀去,但──但我卻並未瞧見那五色燈籠,此刻將錦囊毀了,日後若是親眼瞧見了五色燈籠,燈籠下卻有了屍身,那又當如何?此事關系想必十分重大,我怎能輕易從事?”一時之間,他心中實是猶疑難決,拿不定主意。

  抬頭望去,只見任無心亦是滿面茫然之色,正自凝目呆望著他。似是要從他神情中,瞧出什麼破綻,又似只是在呆呆的出神而已。

  百維趕緊垂下了頭去,忖道:“錦囊若是毀去,我便再也無法知道囊中所寫之事,無論如何,我也得先等等動靜,再加決定。”

  忽然間,一陣急驟的馬蹄聲,自他所乘的車廂後傳了過來。奔馬來勢甚急,晃眼間便到了近前,越過馬車,揚鞭而去。百維匆匆一瞥,只見奔馬共有三匹,也瞧不見馬上騎士的面貌,隱約只可瞧出三個騎士,俱是一身勁裝黑衣。最令百維吃驚的,卻是三匹馬首之前,赫然竟都懸著一盞五色彩紙糊成的燈籠。他心頭方自一怔,外面妙果已失聲道:“你瞧,又是三盞五色燈籠。”

  妙法等三人,此時已覺出這五色燈籠中,必定包含著一個極大之隱秘,只是猜不透這隱秘是否與自己這一行人有關。妙雨沉吟道:“方才那兩個提著五色燈籠之人,趕路似是甚急,連大路都不走,卻走那崎嶇難行的羊腸捷徑,此刻這三個騎士行色更是匆忙,連那三匹健馬,都已被趕的將近脫力,嘴旁都流出了濃濃的白沫,顯見這五人俱都身有急事。”

  這少年道人果然是目光敏銳,匆匆一瞥之下,便已發現了許多常人不加注意之事。妙果動容道:“以師兄你的看法,這些人究竟是什麼來頭?有什麼急事?”

  妙雨又自沉吟半晌,道:“以我看來,這些人想必都是武林中人。”

  妙果失笑道:“這個小弟也瞧出來了,馬上三個大漢不但身畔都帶有兵刃,而且控馬甚精,顯見腰腿的功夫俱都不錯。”

  妙雨笑道:“你還瞧出什麼?”

  妙果道:“這個卻要師兄你來說了。”

  妙雨道:“這五人雖然有的騎馬,有的趕路,卻有幾件事完全一樣。”

  妙果搶著道:“他五人手中提的俱是五色彩紙紮成的燈籠,身上穿的俱是黑衣勁裝,而且俱都是行色匆忙,趕路甚急,又都是功夫甚是紮實的武林豪傑,這已有四件相同之事了。”

  妙空含笑道:“四弟近來也變得仔細多了,若換了以前,他只怕連一樣也看不出來。”

  妙果笑道:“二哥也未免將小弟說得太差了些,一樣總是看得出來的。”

  這師兄弟四人終究都是少年心性,又都情如手足、縱在談論十分嚴肅之事,神情間也甚為輕鬆,絕不愁眉苦臉,做出杞人憂天之態。妙雨笑道:“除了這四事之外,他五人還有幾件顯而易見之相同之處,你可瞧的出嗎?”

  妙果道:“還有幾件?唉,小弟卻再也瞧不出半件來了。”

  妙雨道:“這五人行色如此匆忙,所去的俱是同一方向,顯見目的之地相同。”

  妙果失聲嘆道:“對了,對了,這樣簡單的事,我先前怎會想不到?”

  妙雨微微一笑,接道:“這五人手提那般顯眼的五色燈籠,在大路上奔駛來去,並不避人眼目,顯見此行並非為非作歹,這五盞燈籠雖然俱是五色金紙紮成,但所紮之形狀大小,並不相同;顯見並非一人所紮,而是各人自己分別紮成的──”

  妙果擊節道:“不錯不錯,咱們在同樣時候,瞧見同樣的事,為何三哥就總比別人瞧出的多些。”

  妙空笑道:“同樣之事,由不同之人看來,自是差別極大,有時越是顯而易見之事,別人反而越發不加注意,但三弟卻能將每一件事都看得毫無遺漏,這就是他的能耐。”

  妙雨又道:“這五人既有這樣多相同之處,由此可見,他五人必定同屬一個秘密的門派,而那門派此時正在前面某地開堂集會,通令門下弟子,以五色燈籠為記,是以各人便在家裡紮成了不同的五色燈籠,趕來赴會,而會期已甚近,是以他們趕路甚是匆忙。”

  妙果拍掌道:“對了,三哥一說,小弟就明白了,但此事雖然簡單易解,三哥不說,小弟還是一點也想不通。”

  妙空道:“但我等出山之時,也曾四處請教,卻未聽說江湖中有何以五色燈籠為記的門派,想來更不會是南宮世家了。”

  妙雨沉吟道:“依小弟看來,這幫派必是新近成立,而且勢力不小,是以幫中子弟在道上飛馳來去,也不需避人眼目。”

  妙法突然沉聲道:“這幫派與我們絕無關係,咱們又何苦多事去猜別人的來歷?”

  妙雨笑道:“還是大哥超人一等,不相干的事,大哥絕不去花腦筋。”

  師兄弟四人話題一變,又說到他處去了。但這番話,百維卻是一字不漏地聽在心裡,他心中自然又有另一番不同的思量:“這五人想必定是南宮世家門下,在前面不知有何集會,這集會想必與任無心有關,是以五夫人才會留下這錦囊──”

  但為何定要瞧見燈籠下有著死屍才能拆開錦囊?百維卻是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暗笑這妙雨道人,雖然目光敏銳,見解精闢,這一番卻大大猜錯了。其實此刻大局情勢,紛亂如麻,若無快刀一刀斬斷,誰也無法理出個頭緒。

  妙雨道人方自投身其中,雖然難免將許多事猜錯,而百維已置身其中多年,又何嘗沒有一些無法料中之事?

  車行並不甚急,但卻絕不停頓。又走了頓飯時分,任無心突然大聲道:“左轉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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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妙法微微一提韁繩,凝目望去,只見大路前方,車轍馬跡漸多漸亂,來往行人也漸增多,顯見前面便有城市集鎮。再瞧左方,卻是一條甚是荒涼崎嶇之小路,荒草沒徑,若非留意去看,甚至已難分辨出通路,顯然這條路已被廢棄,多時無人行走。

  妙法帶馬走向左方,口中卻忍不住遲疑著問道:“可是向這條路走?”

  任無心道:“不錯!”

  妙法訥訥道:“但這條路──”

  任無心探首窗外,接口道:“你可是怕我神智不清,弄錯了道路?”

  妙法面頰微微一紅,道:“不敢──不敢──”

  突然嘆了口氣,道:“不瞞相公說,貧道真怕相公走錯道路,這條路如此荒僻,也不知通向何方?說不定還是條走不通的死路。”

  任無心哈哈笑道:“你肯承認怕我弄錯了道路,便是你可笑之處──”笑聲狂放中帶些迷亂。

  妙法、妙空對望一眼,口中雖不言,心裡卻不禁更是擔心。只聽任無心笑聲一頓,接道:“但這條路我卻記得清清楚楚,再也不會弄錯。”突然壓低語聲,接道:“你可知此路通向何處?”

  這時車馬已在這荒涼的道路上行走了一段。妙法轉眼四望,距離最近之行人,也已有十八丈開外,而這條路上,絕無人跡,料想自己這邊之言,萬萬不致落入他人耳口,便道:“但望相公相告。”

  任無心沉聲道:“我昔日行走江湖,為了與南宮世家之戰,也曾費了不少心力,邀集了許多高人為助,這些人並非全部是武林一流高手,但卻都有一技之專長,也就因這些人中,有些武功不佳,是以我便安排了一些極為隱秘之去處,作為他們藏身之地,這條路便是去向其中之一。”

  妙法聽他說話又是有條有理,暗中不禁又驚又喜,道:“相公老謀深算,胸中之城府,當真非晚輩等所能管測。”

  任無心凝望道路前方,呆呆地出了半晌神,忽然大笑道:“什麼老謀深算,什麼胸有城府──”笑聲一頓,長嘆道:“我數月不來,又有誰知道此地已變成了何種光景?”

  妙法心中驚喜之情還未消失,任無心神情竟又已失卻了常態。這一路上,他神智始終有如此刻一般,忽而清醒,忽而迷亂。忽而茫茫然不知所言,忽而謹謹然指揮若定。當真教人捉摸不透他究竟如何?但事已至此,妙法等人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只因任無心只要有一半清醒,便已勝過別人完全清醒了,他們若是失去了任無心,那當真便要有如荒林迷路,怒海失舵。

  百維心中那有關五色燈籠之重重疑竇,雖然仍未解破,此刻也只得暫且拋開,只是在心中暗嘆忖道:“五夫人只怕也未曾料到任無心竟會突然轉向而行,他若要那些手提五色燈籠之南宮弟子在前途相候於我,那便要空等一場了。”

  車馬奔行一段,道路更是難行,車輪不時有長草捲入,妙果、妙雨兩人只有下車跟隨車後,一路清除車輪中之亂草。突聽嘎的一聲,宿鳥驚起,任無心道:“前面可是有半截石碑?”

  妙法勒住韁繩,瞧了半晌,妙雨己越過馬車,忽然駐足道:“石碑在這裡。”

  任無心道:“左面可是有個山丘?”

  妙法轉目一望,道:“不錯。”

  任無心道:“好,下車。”

  當先開門而出,又道:“百維大師行走不便,不如留此──”

  百維趕緊接口道:“貧僧傷勢已癒,行走無礙,實是想會一會相公所約之奇人異士。”不等將話說完,便已躍下車來。

  妙空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弟子就偷個懶了,在此留守便是。”別人所不願做之事,他均挺身而出,而且始終面帶笑容。

  妙法道:“此間雖然四下無人,但你也不可有絲毫疏忽,掌門真人之安全固然重要,這車馬也萬萬失去不得。”

  妙空笑道:“但請師兄放心便是,小弟雖無能,這點事想必還能做到。”

  這時任無心已大步走向左面山丘。百維亦步亦趨,相隨在後。只見那山丘遠看並不高大,但走到近前一望,卻也頗具氣概。山上叢生雜樹,漫無山徑可尋,方才之宿鳥,便是由此處飛起。

  妙法道:“如何上山?”

  任無心道:“毋庸上山,繞過去便是那秘密入口之處。”

  妙果道:“弟子開道。”身形旋動,當先掠出。

  但方自轉過山坳,便自發出一聲驚呼,呼聲中充滿駭異之情,似是又發現什麼令他大出意料之事。任無心、妙法等一齊為之變色,齊聲叱問。只見妙果一步步倒退著走了回來,面色煞白,手指前方,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眾人一齊加緊腳步,向前奔去。目光轉處,也不禁為之失聲驚呼,悚然駐足!只見山陰處突然斜斜挑出兩根長竿,竿頭赫然懸掛兩盞五色燈籠,燈籠旁竟還吊著四五個人頭,鮮血猶在一滴滴滴落!人頭下,長草中,有著幾具無頭屍身,頭頸猶自滴血,可見這些人俱都死了不久。顯然,在任無心等人還未抵達此地之前一剎那間,此地正發生著驚人慘變!

  妙雨駭然瞧了幾眼,伸出手指,指著竿上的人頭,失聲道:“這──這便是方才縱馬奔過車旁的漢子!”他實在做夢也未想到自己所猜之秘密門派,集會點竟在任無心這秘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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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

  百維更是做夢也未想到自己竟會在此時此地發現這五色燈籠。而燈籠下的屍身,竟是自己將之當做南宮世家門下之人!這一個突然而來的震驚,有如一柄千鈞鐵錘,當頭擊下!

  任無心、妙法、妙雨,心頭齊齊震動,木立當地,一時間竟無法舉步。百維站在最後,心頭亦是思潮翻覆,滿腹疑雲,也不知究竟是南宮世家弟子,前來窺探秘密,而死於任無心所約幫手之手下?還是這秘窟中人,行事不密,而被南宮世家殺死。百維恨不得立時取出錦囊,看一看這其中真像究竟如何?

  只見任無心木立半晌,驚魂初定,沉聲道:“妙雨道兄且去檢視一下屍身,看看他們的致命之傷在那裡?再瞧瞧他們身上有何遺物?”轉首面向妙果,接道:“再請妙果道兄速至四面查看查看,敵蹤是否已自遠去?”

  在這一瞬間,他的神智似是已被這驚人之變,駭的完全清醒,調度從容,指揮若定,而且因人制宜,分配得極是得當。妙雨目光敏銳,觀察仔細,要去檢視屍身,自是非他不可。妙果行動矯捷,輕功佳妙,前去追查敵蹤,自以他為最相宜。妙雨、妙果各自收束心神,躬身道:“遵命!”相繼掠出。

  任無心道:“請妙法兄留在此地,居中策應,一遇驚變,立時以長嘯為號,在下立時便可趕來馳援。”

  妙法微一沉吟,道:“相公要去那裡?”

  任無心長嘆一聲,道:“這秘窟之中,不知已變成如何光景?更不知是否還有敵蹤隱藏其間?在下勢必要去查看一番。”

  妙法道:“相公主持大局,怎能輕身涉險,還是由弟子前去查看為是。”

  任無心慘然一笑,道:“大錯全由任某鑄成,任某百死不足贖罪──唉!”長嘆一聲,再不說話,便待縱身而去。

  妙法急呼道:“相公留步,還是由弟子前去的好。”亦自躍出。

  兩人互相爭先,百維心念一動,突然大聲道:“兩位也莫要相爭,任相公輕身涉險,固是不當,妙法道兄隻身前去,亦是令人放心不下。”

  妙法道:“如此又當如何?”

  百維道:“兩位不如一齊前去,也好互為呼應,這留守之責,貧僧義不容辭。”

  任無心瞧了他肩頭傷處一眼,嘆道:“但大師之傷勢──”

  百維慘然一笑道:“貧僧雖已殘廢,但留守看望之事,還可承擔得了,相公放心便是。”

  任無心微一沉吟,道:“既是如此,便有勞大師了。”與妙法相繼掠去。

  百維轉目四望,只見妙果早已去遠,妙雨正自俯身檢視,背向自己。任無心與妙法,行動雖然極是謹慎小心,但此刻也已身入秘窟,此外目力能及之處,再無人蹤。百維微一猶疑,倒退數步,隱身在一方凸出的岩石後,這樣妙雨縱是突然回頭,也瞧不出他在做什麼,萬一另有他人前來,他也可來得及將錦囊藏起。

  歷經事變之後,百維行事顯已較前更是仔細,立足既穩,這才取出貼身所藏之錦囊。只見錦囊中一張紙箋,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字,寫的是:“此刻任無心定已如出山之虎,淺水之龍,難以施展,但此人確是百年難遇之奇才,汝等對其萬萬不可輕視,此人昔日曾經聚集了各種專才,分別隱藏,以研究對付我南宮世家之策,此地之秘穴便是其中之一,這秘窟中分子最是複雜,除了暗器名家,以及一些專研秘宗攝心術之遊方僧人外,還有一些竟是市井英豪,屠沽之輩。”

  瞧到這裡,百維心中不禁微生驚詫之意,忖道:“任無心約些市井無賴來對付南宮世家,豈非有如以卵擊石一般?”心念一轉,接著往下瞧去:“汝等或不免輕視此等市井英豪之力,其實此輩人物,人人俱有一種不容忽視之潛力,用以作為眼線,刺探消息,絕非他人能及。”

  瞧到這裡,百維又不禁大是感嘆,只見下面寫道:“此輩人物,雖多系桀驁不馴,對任無心卻是人人心悅誠服,存心效死,然自任無心死訊傳出江湖之後,此輩人物便有異動,我等也恰在此時探出這秘窟所在之地,其中終有數人,被我南宮世家派往之人收買,於是鼓動同伴,不等任無心之確訊,先揭竿與我南宮世家一戰,此戰之勝負,自是不問而知。”

  突聽妙雨一聲輕呼、百維趕緊將錦囊藏起。但輕呼過後,妙雨又自垂下頭去,好似已發現了什麼足以驚異之事,是以觀察得更仔細專心。

  百維鬆了口氣,又自取出錦囊,只見字箋之上,接著寫道:“但秘窟之中,仍不乏行事謹慎之人,在百般鼓動之下,仍力持慎重,是要先至各處探聽消息之後,方能舉事,於是已被我方收買之人,便自告奮勇,擔起窺探消息之責,其人自以刺探為名,暗中與我方聯絡,約定以五色燈籠為號,將我方準備之人手,帶往秘窟,裡應外合,便可將秘窟中人一鼓而滅。”

  百維瞧到這裡,心中又不覺大是驚異。暗暗忖道:“那三人手提五色燈籠,自是已被我南宮世家收買之人,他們手提燈籠,招搖過路,便是將我方人手,帶來此地──但這三人既已投入我方,此刻卻為何會死在此地?莫非這其中又有變故?”

  一念至此,暗中不覺一驚,立刻接著看了下去:“但此等人物既能被我方收買,背叛任無心,出賣同伴,又焉知不能被他人收買,背叛我南宮世家。是以我方早有決定,一等破卻秘窟,此等人物再無利用價值,便將之與秘窟中人一齊殺死!”

  百維但覺雙手一軟,幾乎連錦囊都跌落在地,暗嘆忖道:“好周密的安排,好毒辣的安排,我平生也以梟雄自命,卻也未想及如此,我縱比別人奸狠些,比起她來──唉,那是大大的不如了。”思及“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這兩句傳誦千古之名言,百維不由自主,但覺一股寒意竟自心底直衝上來。

  他此刻對事情始末,俱已了然於胸,唯一不解之處,便是不知何以定要燈籠下有了死屍,方才拆開錦囊,當下接著觀看:“汝等至此,若是見了五色燈籠下有死屍,則表示大功已告成,拆開錦囊後,又得將此事始末瞭然,這時百維可藉口將竿頭燈籠取下,燈籠中橫槓乃是中空,內有紙柬留言,百維可依計行事,玄真則必須立向正東奔出三里,三里外自有人與他取得聯絡,這時任無心等人心緒已大亂,他速去速返,必不致引起注意,此外,燈籠下若無屍身,則必因事機不密,而功敗垂成,汝等若是瞧了錦囊,反是敗事,此示。”

  百維一口氣將錦囊看完,心頭方如一塊大石落地,似是輕鬆了不少。此刻他心中所有疑慮,俱已獲解,但轉眼之間,卻又不禁多了一重新的憂慮。

  只因五夫人縱是當世諸葛,卻也終是不能未卜先知,玄真已被任無心點中穴道、不能動彈之事,她自是絕不知情,是以錦囊中方有事交代玄真,但玄真此刻卻又那裡能依計行事?百維心念數轉,暗嘆忖道:“這兩件事少不得只有讓我一人來做了。”

  當下逡巡而出,走到妙雨身後,搭訕著道:“道兄可曾發現什麼?”

  妙雨指著地上一堆零亂之物件,回首道:“這些自死屍身上搜出之物都極普通,看似沒有什麼異常之處,前輩不妨過目。”

  百維道:“且待老僧瞧瞧。”

  定睛望去,只見那一堆零亂對象之中,計有十數錠大大小小的散碎銀子,幾方手帕,有的乾淨,有的破舊,兩個翡翠鼻煙壺,兩三串鑰匙,四個供做手上搓捏的胡桃,幾柄匕首,幾個絲線織成的錢包,顏色已黯淡得很,顯見極為陳舊。

  百維長嘆道:“想不到男人身上所帶之物,竟是如此零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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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妙雨微微一笑,道:“幸好這是男子,若是死了幾個女子,那身上所帶之物,只怕要比這裡多上幾十倍了。”他面上雖帶笑容,但目光卻極是沉痛,只是雖在沉痛之中,他仍未頹傷氣餒而已。

  百維目光一轉,道:“他們致死的傷勢是什麼?道兄可曾查出?”

  妙雨長嘆一聲,皺眉道:“這便是此事最為令人驚異之處。”

  百維詫聲道:“有何驚異之處?莫非那致命之傷有什麼可怪不成?”

  妙雨語聲沉重,緩緩道:“這些屍身驟然看來,似是被人一刀砍下頭顱而死,其實卻大大不然,若是仔細瞧去,便不難發現。”

  百維凝目著那些已被割去頭顱的屍身,道:“道兄自何處看出,這些屍身並非一刀致命,而老僧卻委實瞧不出來。”

  妙雨長嘆一聲,道:“這其中最明顯之處,便是這些屍身頭顱雖被割下,但傷口所流出之血卻並不太多,此事最明顯之理由,便是因這些屍身先已死了,後來方被割下頭顱。”

  百維頷首嘆道:“不錯,道兄目光之敏銳,確非老僧能及。”

  妙雨道:“前輩過獎了!”

  百維接口又道:“南宮世家如此做法,似是有心要將那致死之傷掩飾起來,這其中必有深意,不知道兄可曾瞧出?”

  妙雨沉吟半晌,長嘆道:“此事晚輩實是有些難以啟口。”

  百維道:“道兄只管說出便是,在老僧面前又有何為難之處?”

  妙雨沉聲說道:“弟子說出之後,但望前輩莫要見怪惱怒。”

  百維面上神色,微微一變,道:“此事莫非與老僧有何關係不成?”他雖是心計深沉,終是難免有些做賊心虛,別人只要稍有言語涉及於他,他便立時要疑神疑鬼,面上也不覺變了顏色。

  妙雨緩緩地接口道:“此事怎會與前輩有何關係,只是──只是──”

  突然解開一具屍身的衣襟,長嘆道:“前輩請看這裡。”

  百維情不自禁,俯下身去。只見那屍身前胸,左乳下靠近心房之處,赫然有個深紫色的掌印,指掌分明,顏色深黯,掌力顯然極是霸道,似是一種極為厲害之外家功夫。

  妙雨目光凝注著百維,道:“這掌力是那一派的功夫,前輩可瞧得出?”

  百維目光凝注,面色沉重,似是呆呆地出神半晌,方自道:“少林──”

  妙雨長嘆一聲,道:“前輩既然也看出來了,看來晚輩並未瞧錯──晚輩雖久仰少林伏魔金剛掌,掌力之強勁霸道,可稱江湖無雙,但卻也未曾想到這掌力竟有如此威力!”

  百維沉聲嘆道:“金剛掌掌力雖強猛,卻也非人人可以練到如此地步。”

  妙雨雙眉微軒,道:“如此說來,不知這掌已有幾成火候?”

  百維仰天長嘆道:“這掌力之精純,還在貧僧之上,已有九成火候。”

  妙雨駭然道:“還在大師之上?莫非是──莫非是──”

  百維嘆道:“你也不必吞吞吐吐,當世能將少林伏魔金剛掌練得比老僧更是精純之人,能有幾個,老僧不說,別人也知道。”

  妙雨垂首道:“如──如此說來──唉!弟子實難相信,百忍大師與百代大師,兩位中可有一人被南宮世家所用?”

  百維心念一轉,嘆道:“百忍師兄掌力較柔和,絕非如此威霸。”

  妙雨脫口道:“以大師目光,絕不致有看錯之理,這想必是百代大師了。”

  百維黯然長嘆一聲,垂首道:“老僧雖不願相信,卻也不得不信了。”其實他早已看出那掌功乃是百忍的功夫,卻故意說成百代。

  妙雨默然半晌,訥訥道:“奇怪之處,還不只就此一件。”

  百維動容道:“還有什麼?”

  妙雨突又撕開了第二具屍身的衣襟,道:“前輩請再瞧瞧此處。”

  百維情不自禁,又自凝目望去。只覺這屍身左乳下一寸七分,接近心脈之處,有個指頭般大小的黑點,但仔細一望,才知道這一黑點竟是個小洞,洞中肌肉,赫然全都腐爛,卻又無鮮血流出。

  百維雖然閱歷甚廣,江湖中驚人之武功,不知見過多少,但此刻見了這屍身致命之傷勢,也不禁為之慄然變色。

  突聽身後傳來一聲輕呼,百維回首望去,原來任無心到了他身後。

  百維長嘆一聲,知道任無心也被這傷痕所顯示之武功所驚,不禁苦笑道:“不知兩位可曾瞧出了這武功的來歷?”

  任無心沉吟半晌,長長嘆息著道:“但請大師先說說有何高見?”

  百維沉聲道:“這傷勢驟然望來,似是被一種極為厲害之毒藥暗器所傷,但貧僧卻無把握斷言,也想不出會是何等暗器。”

  妙雨嘆道:“這若是暗器之傷口,也沒有什麼驚人之處了。”

  百維動容道:“莫非道兄已可斷言此點絕非暗器之傷?”

  妙雨道:“不錯。”

  百維神情更是駭異,道:“不知道兄自哪點瞧出來的,貧僧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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