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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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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金波灩灩] 浮生小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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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8 00:36: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章 賢王妃夜深起織衣 慧夫人隨夫至淮北(二)

  沒有能跟著父王出門,又第一次與哥哥分開,捷兒果然很傷心,他發現父王和哥哥已經走了後咧著嘴哭了起來,「嗚嗚嗚,我也要跟著父王和哥哥一起出門。」

  「那誰來陪母妃呢?」

  「嗚嗚,母妃也去。」

  盧八娘笑著將他抱在懷裡,「母妃一定要留在王府,捷兒若是不肯留下來,那母妃只有一個人了,多可憐呢?」看捷兒被說動了,停止了哭泣,就拿起桌上筆為他畫了一張水彩鮮花圖,「捷兒,喜歡不喜歡?」

  這張類似西洋畫的靜物寫生色彩豔麗,馬上把捷兒迷住了,他依舊還有些抽噎,但拿起筆後就全忘了,醮了各色顏料在一張白紙上塗得不亦樂乎。

  盧八娘見安撫了捷兒,便坐到了一旁,織起最後一件毛衣,這是捷兒的,用的與旭兒同樣的顏色,茜草染的紅色,非常漂亮,最後她還特別在衣襟上給捷兒用黑線勾勒出一隻小狗——正是前世非常著名的一個卡通形象。

  捷兒見了那隻卡通狗特別喜歡,伸出小手在那隻小狗身上摸了又摸,「捷兒喜歡小狗。」

  盧八娘由衷地笑了,「這隻小狗是特別給捷兒加上的,父王和哥哥的毛衣可都沒有。」

  「那我的小狗也給父王和哥哥玩。」

  「捷兒真懂事。」盧八娘笑著將他攬在懷裡,「你哥哥走的時候太匆忙了,母妃沒有時間給他做,等哥哥回來了,母妃也給他在衣襟上加一隻。」

  「還有父王。」

  「父王還在守孝,所以不能在衣服上加上紋飾的。」盧八娘給司馬十七郎織的毛衣用的是原色的線,根本沒有染過色。其實若嚴格按守孝的原則,十七郎連舒服的衣服也不能穿,但是他似乎也忽略過去了,高興地穿上了盧八娘為她織好的毛衣出門了。

  淮北王和世子果然在除夕前回到平北城,夫妻二人帶著兩個兒子守歲,司馬十七郎看著旭兒給他的母妃和弟弟講新見聞,臉上的笑意愈甚,在一旁插話道:「旭兒真長大了,一路上並不用我操心,祭祀的禮儀非常複雜,只教了兩遍就記住了,一點差錯都沒有,大家都說世子聰穎異常,真不愧是我的兒子!」

  盧八娘急忙道:「旭兒也是我兒子。」

  司馬十七郎大笑起來,「自然也是你的兒子!」

  盧八娘也覺得自己很無聊的,但是她竟然就這樣說了,又描補道:「我是說是我們的兒子。」然後轉過頭掩飾著問旭兒,「天天與父王在一起參加祭祀、接見官員,累不累?」

  旭兒離開不過十幾天,可是盧八娘覺得他那張稚氣的小臉變得嚴肅多了,甚至他說起話來語氣要比過去都要沉穩,「父王說我是男子漢,男子漢不怕累!」

  盧八娘心疼極了,她忍不住將旭兒抱到懷裡,摸著他的小臉。捷兒見狀也撲了過來,母子三人鬧成了一團。

  司馬十七郎無奈地笑了,王妃實在是太寵兒子了,他帶著旭兒回來後,王妃的眼裡滿滿地都是心疼。十七郎也能理解,過去在齊王府,不論是母妃還是側妃,加上他的生母,生了孩子都不會親自餵奶,也不會親自帶大,但王妃卻是親力親為地撫養兩個兒子,所以感情也特別深厚。

  這溫馨的場面感染了司馬十七郎,他也湊了過去,將捷兒抱了起來,「我們一起來玩投壺吧,旭兒和捷兒要投得好,父王就給你們獎賞!」

  司馬十七郎弓馬嫺熟,投壺對他不過小意思,基本上一投一個準,旭兒大了又練了些功夫在身,總能十中七八,捷兒就差得遠了,看只中了那麼幾支,他蔫蔫地退了回來。

  盧八娘拉住他,「捷兒幫母妃看看能中幾支?」說著投出了更慘的成績,「噢,母妃還不如捷兒投得好呢。」

  有比自己更差的母妃做墊底,捷兒的心情頓時好多了,「我比母妃還多中了一支!」

  司馬十七郎笑著瞧了一眼盧八娘,叫過捷兒,「父王教你,身體要穩,這樣瞄準,注意控制力度,看,很容易就中了。」

  捷兒卻沒有忘記盧八娘,跑過來拉住她,「母妃,我們一起學。」

  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正月還沒過完,薛表叔苦著一張臉到了平北城,原來今年他入京朝見後皇上挑了個理由免了他的刺史之位。薛表叔自覺得是受司馬十七郎的牽連,所以就找上門來了。

  其實若是因為淮北王,薛刺史早就應該在兩三年前就被解職了,畢竟皇上從那時起就對淮北下手了。但若說是完全無關,也過於牽強,誰都知道薛家與淮北王關係不錯,又曾親上加親把嫡女許給淮北王做側妃。

  若是讓盧八娘中肯地評價,皇上之所以將薛刺史免職,根本不是因為這些表面的問題。偏安的朝廷從建立初始就非常弱小,後人曾評價為「令不出宮門。」老皇上也好,新皇也好,還有那個只登基不到百日的安王也應該算在內,他們共同的目標都是想加強皇權。像薛刺史這樣的地方豪強正是他們打擊的對象,現在皇上覺得他有實力對付薛家了,所以就動手了。

  薛表叔做出一副被連累的冤枉樣子實在沒必要,自從皇上對淮北開始打壓起,薛表叔就對司馬十七郎變了臉,他不但寫了好幾封信勸說表侄回京守孝,還在勸說未果後給朝廷上書彈劾淮北王不忠不孝。結果,他就是這樣表現也沒能保住他的刺史之位。

  司馬十七郎心裡想的與盧八娘差不多,朝廷的動態他當然掌握,原本他對於薛表叔比盧八娘要多幾分欠疚的,但一樁樁一件件事情過去後,這些欠疚也差不多磨沒了。

  但是表叔來了,司馬十七郎還是客氣地見了一面,聽他嘮叨了幾句當年他寫信彈劾也是無奈之類的話,然後答應送他些財物就把他扔給司馬十郎,淮北王公務繁重,並沒有太多的空閒。

  薛表叔先到了一步,然後又將董夫人接了過來。

  盧八娘對於董夫人還是很客氣的,在楚州時董夫人對她以禮相待,而且沒有什麼對不起自己的地方,現在她自然會投桃報李,很熱情地招待了她,為她準備了最好的客院,又安排她見了薛祺娘,鑒於齊王孝期未滿不能舉辦宴會,她便將董夫人的庶女薛九娘和她的夫婿二十四郎叫來,親戚們在一起說說話。

  對於薛九娘,董夫人也不過面子情,倒是很頻繁地來往於薛祺娘的小院。幾天後見了盧八娘便深深一禮,「多謝王妃對祺娘的關照了!」

  祺娘仍然同未嫁前一樣懵懂無知、單純可愛,沉迷於讀書彈琴,董夫人見了心裡說不上是喜是悲。她曾癡心妄想過祺娘會生下一個孩子,也徹夜不眠地擔心過淮北王會遷怒而虐待祺娘,但是最好的和最壞的都沒有發生,祺娘的生活無疑是相當優渥的,但卻沒有得到淮北王的一顧。

  但是董夫人能說什麼?她只能向淮北王妃道謝,畢竟她一點也沒虧待自己的女兒,完成了她對自己的承諾。關於淮北王見到祺娘的真容一事,董夫人不是單純的薛祺娘,她心裡是有疑問的,但也正是因為她有城府,根本不會說出來,說了也不會有任何作用,只能會對祺娘不利。

  盧八娘示意身邊的人趕緊扶起董夫人,「祺娘過了門就是我們家的人,我自然要關照的,哪裡還用董夫人道謝呢!」她用比董夫人更為出色的社交風度笑道:「祺娘本就是我們的表妹,王爺和我都極疼她。」

  被招來陪同的薛九娘笑著插話道:「可不是,姐姐喜歡讀書,王妃特別請京城的孟右軍為她挑選了幾車書送來,別的日常用度也都是最頂尖的,差不多與王妃比肩了。這次從大青山搬家時,王妃帶著世子和二郎君也不過用了二十幾輛馬車,姐姐一個人竟然用了十五輛!」

  薛九娘最初沒能成為淮北王的妾室時對王妃還是有些怨念的,但她現在已經生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又曾得盧八娘的援手管住了二十四郎,成了名副其實的當家夫人,後來又在慈善局謀得一個職位,搖身一變為有收入的職業女姓,現在她與淮北絕大多數的女人一樣,對王妃是又敬佩又服氣,話語間不由得就帶出來一些。

  「當年我聽夫君說父親還上了摺子彈劾淮北王,抱著兒子在家裡哭了好幾天,就怕夫君因此休了我,還擔心姐姐會怎麼樣。後來才知道王爺胸懷寬大,根本沒有與我們姐妹計較,王妃對我們也同過去一樣。」薛九娘想到此事就流下了淚,「父親上摺子的時候就沒有想想我們姐妹?」

  饒是董夫人善於偽裝,此時也掩不住她的尷尬,原本與淮北王府那樣親善的關係,硬生生地被家裡的老頭子攪成了這樣!更委屈的是明明薛家吃了大虧,將百年家業都丟光了,但卻處於無理的一方!

  董夫人咽下了差一點吐出來的一口血,硬撐著說道:「你父親也是無奈的。現在他不但丟了刺史之位,又惹了不少的麻煩,你們做子女的多體諒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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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8 00:37: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一章 辦學堂郡主顯才華 收私鹽董氏謀自立(一)

  薛九娘的心裡是不大肯體諒薛刺史的,嫡母對自己不過是個面子情,畢竟自己不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她成親生了孩子後就更加明白這個道理了,可是父親總是親生的父親啊,竟一點也不為自己著想。

  從自己沒名沒份地跟著嫡姐到淮北,再到被許嫁司馬二十四郎,然後生了兒子,父親都淡漠得很。如果沒有淮北王妃給自己備了嫁妝發嫁出去,又不許二十四郎納妾,那麼自己在父親的安排下能有什麼結果真不好說。

  可是總歸是自己的生身之父,薛九娘抱怨了一句後也不敢再多說了,百養孝為先,王爺和王妃都是至孝之人,她擔心引起王妃的不快,便偷偷看了王妃的神色,見她只是微笑,就勉強笑了笑說:「父親年紀也大了,不做刺史回家頤養天年也很好。」

  董夫人心中不由得暗罵薛九娘,有個做刺史的父親對於出嫁女是非常有面子的事,她怎麼能不明白,便慈祥地說:「傻孩子,你父親這麼多年兢兢業業地經營楚州還不是為了你們好。」

  薛九娘不由得撇了撇嘴,淮北王可是最正統不過的人,不用說父親不做刺史了,就是父親犯了大罪,也不會累及自己這個出嫁女,只看父親上摺子罵王爺時也沒對她們姐妹怎麼樣就知道了。於是她笑道:「母親不必擔心我們姐妹,王爺和夫君都待我們姐妹都極好,斷不會因為父親丟了官而為難我們的。」

  「是啊,多虧了王爺高義。」董夫人也只得贊道,在薛刺史騙了淮北王後,祺娘還過著不錯的生活,她心裡也是極領情的。

  薛九娘馬上又非常有深度有內涵地讚揚了淮北王和王妃一番,看王妃不耐煩地蹙了蹙眉,便趕緊轉了話風,「不知皇上新任命的楚州刺史是誰?」

  新任的楚州刺史正是薛刺史與董夫人的長女夫君——劉家家主劉東鵬。做為楚州的新興勢力,在陳春煊離開後,劉家很快就成了新興集團的執牛耳者。

  巧的是這兩年劉東鵬巴結上了陸氏,很快就今非昔比了,他不但在楚州處處與薛家做對,更是在朝中不遺餘力地反對淮北王,深得皇帝的信任。借著今年的天災人禍,終於將他的岳父搞了下來,自己當了楚州的刺史。

  雖說官員更替非常正常,董夫人的臉還是微微有些脹紅了,她的大女婿原受了薛家不少的恩惠,現在卻落井下石,而女兒也一味地向著夫家,讓她心裡一直有如梗著一塊骨頭一般地難過。但這種事情並不是能回避的,於是董夫人勉強做出平常的樣子道:「是你的大姐夫,劉家的家主。」

  「哦!」薛九娘並不是故意戳嫡母的心窩子,在前信息時代,各種消息傳播都非常緩慢而且受到非常多的局限,司馬二十四郎和她在淮北夠不上高層,對於淮南的事知之甚少,但現在她馬上明白了自己的問題不合時宜,便趕緊顧左右而言它,「禮兒與盧氏的親事也快辦了吧?」

  薛九娘不小心又戳中了董夫人的另一件窩心事。原本她求了淮北王妃給娘家寫了信,有意為薛禮與盧氏結一門親,但是事情剛剛有眉目時,就傳出了皇上不喜淮北王的消息,當時薛刺史便斷了這門親,結果薛禮現在還沒定到如她所願的高門媳婦,薛家沒了刺史的官職,可能薛禮結到好親的機會更少了。

  薛九娘一看嫡母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她一直以為盧氏的那門親成了,因為她出嫁前明明聽到兩家已經商量得差不多了,怎麼就沒結親呢?

  好在這時有時進來傳話,「湖陽郡主來拜見王妃。」

  湖陽郡主也穿著素服,尚爽過世不過比齊王早一個多月,既然都服孝,所以她到淮北王府也沒有什麼不妥,且尚家的塢堡相距平北城並不太遠,她時常前來,與淮北王夫婦關係非常親密。今天她帶著一兒二女進來高聲笑著說:「我本是來送孩子們上官學的,恰好聽說表叔和表嬸也來了,便急著過來見面。」

  正月即將結束,湖陽郡主不止要將自己的原本就在官學讀書的一兒一女送到平北城官學,而且還要把剛剛七歲的楊萍也送進來,所以她特別打點好東西專門來平北城。

  湖陽郡主一面說著一面給淮北王妃行禮,與董夫人握手寒喧,不忘了與薛九娘打招呼,又讓兒女們行禮問好,氣氛馬上活躍起來。

  楊萍是個聰穎異常的女孩,盧八娘一向很喜歡她,便笑著叫她坐在自己身邊,「到官學後就不能天天見到母親了,會不會想啊?」

  「會想的,可是我也想上官學。」

  盧八娘笑了,「聽說你學得很好,想要什麼東西,我獎勵你。」

  「謝王妃賞賜。」楊萍從榻上跳下來恭敬地行了一禮,「只是我還沒想好,等想到了再向王妃要。」

  「咦,這孩子竟然還賴上王妃了!」湖陽郡主笑道。

  「真是個機靈孩子!」盧八娘與大家一起笑了起來,然後又問鄭嘉鄭妙放假在家裡做什麼了,他們兄妹在官學讀書,因時常來王府倒是很熟了。

  董夫人聽說過淮北官學有女子學員,還曾經不以為然,女兒家自然要讀書明理,但到官學還是有些不妥吧,不過她倒不至於毫無城府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只是見到湖陽郡主的兩個女兒都要進官學多少還是露出了些吃驚。

  湖陽郡主見兒女們與王妃相處愉快,就主動解釋道:「表嬸,你一定覺得女孩子家家的不如就在家裡請位先生讀讀書就行了,其實在家裡讀書可與上學堂讀書大不相同。讀萬卷書且不算,在學堂接人待物,為人處事都與在家中不同的,就說我的妙兒吧……」

  「王妃我們比不了,王爺出征整個淮北後方都靠著她才能調度得當。只說我們普通人家的主母,若是不懂得忠孝大義,再羞頭羞腳上不得檯面,於治家經營也不足,豈不是拖男人的後腿?」

  湖陽郡主口才原本就好,這兩年她在尚家堡開辦族學眼光見識又都提高了不少,講了一會兒,竟然將董夫人說動了心,畢竟都是貴婦,環境非常相似,湖陽郡主說出的理由和潛在的原因她很快就領悟到了。薛家孫子孫女並不少,如果能進官學,對將來的前途可是大有好處的!「聽郡主這樣說,孩子進官學果真不錯。」

  湖陽郡主雙手一拍,「那是自然。不過官學並不好進,官學的學生都是整個淮北的精英,憑考試擇優入學的。要麼就是父母兄長立下十級以上的功勞,才能蔭一子一女入學。我家的萍兒別看年紀小,在女學生中可是姣姣者,她是自己考上的官學!」

  「那麼?」

  「表嬸可以先讓孩子們上我們尚家的學堂,待官學招生時,學堂會統一帶孩子們參加,考上後學堂還有獎勵。如果考不上也沒有什麼,學堂學的內容與官學是一樣的。」湖陽郡主又告訴她,

  「等孝滿後,我會把尚家的家學改為淮北正式的學堂,現在正在與禮部商談具體的事宜。」

  聽到湖陽郡主的介紹,董夫人默默算了算到學堂的費用,如果自己的幾十個孫子孫女都去,那還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就是縮小到自己嫡子所出的兒女,也有十幾個,對於董家的現狀也是沉重的負擔。

  她看著身旁的湖陽郡主,原來董夫人對她還很同情的,嫁了兩個丈夫都死了,三嫁只嫁到了尚家這樣的破落戶,命實在不好。但是現在尚家如此沉寂的時候,她竟然能做出一番大事業,只憑她自己就在淮北立住腳了。看她飛揚的眉眼,董夫人突然覺得自己活得真憋屈!

  但董夫人還是記得自己到淮北來的目的,縱然內心苦澀極了,可該做的還是要做,也許在湖陽郡主和九娘面前,淮北王妃出於面子也會好說話一些呢,「我縱是有心想讓孩子們都上學堂讀書,可是如今家計實在太艱難,我正也是為此事來求王妃的。」

  湖陽郡主迅捷地接過話說:「表嬸如果實在艱難,禮兒來學堂的費用都由我出了,只管把人送來就行。」她說著瞄了一眼王妃,想從她的反應裡看看自己是不是應該將表嬸勸回去。

  盧八娘向湖陽郡主一笑,卻只是向著鄭嘉鄭妙楊萍道:「估計時間旭兒和捷兒該下課了,你們去一起玩一會兒吧,等吃飯時喊你們過來。」

  湖陽郡主明白王妃有話要對薛表嬸說,趕緊站起了身,「這麼久沒見旭兒和捷兒了,實在思念,我帶著嘉兒幾個去見世子和捷兒。」走到薛九娘面前順手也將她拉了出去,「走,順便看看你家的兩個小的。」

  薛九娘順從地跟著湖陽郡主走了,聽了嫡母的話,她正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呢,心裡感謝湖陽郡主遞過來的下臺階。她一直知道自己怎麼也不如這個三嫁的女人,做了尚家的當家夫人,攀上了王妃,將尚家原本籍籍無名的家學變身為淮北數得上的大學堂,並將自己的女兒教得那樣好,可真了不起!想到自己靠著王妃才在慈善局謀得一個小職位,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淮北王妃自已一輩子也趕不上了,但是若能像湖陽郡主一樣,薛九娘也滿意了,她暗暗地注意湖陽郡主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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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辦學堂郡主顯才華 收私鹽董氏謀自立(二)

  湖陽郡主帶著薛九娘和幾個孩子離開了,殿內只剩下了盧八娘和董夫人。

  董夫人的笑容中慢慢添了更多的蒼涼,因為嫁妝的事,薛刺史恨上了司馬十七郎,這兩年朝廷與淮北出現矛盾,他完全靠向了朝廷。去年楚州亦出現嚴重的災荒,薛刺史向朝中申請救濟未果,只得壓榨楚州百姓,結果境內出了幾起造反的災民,其中一夥人打劫了薛家。

  這次打劫可不比十七郎派人那次文明,而是完全將薛家洗劫一空,薛家傷了根本,給了劉家可乘之機,於是薛刺史被罷了官。

  這些事情很多人並不清楚,但是董夫人知道一定瞞不過淮北王妃。自從嫁妝事件後她覺得自己沒臉見王妃,但是現在薛家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她顧不得自己的羞恥心了,「我知道我們夫妻對不起你們,可是我們真走投無路了。」

  在薛刺史被罷官的消息傳到楚州,盧八娘就想到了這個結果,司馬十七郎曾與她商量後決定送給他的薛表叔五千石糧,一千匹絹,雖然不多,但也能幫薛表叔渡過這個冬天,「淮北看起來轟轟烈烈的,其實難處也不少,王爺對我說過,已經盡力幫表叔了。」

  「因為山地多,楚州比平郡的災情還要重,」董夫人知道不能與平郡攀比,平郡當年在淮北王帶兵北上時為他籌集了那麼多的物資,淮北王有所回報還是正常的,她只是想說明情況,「王爺的賞賜只夠救急,家裡的日子實在艱難,部曲奴僕成群地跑,塢堡又壞了需要維修,還有……」

  董夫人的語氣並不理直氣壯,她一直要比薛表叔明理得多,薛家若是從最初就與淮北王好好相處,現在哪裡能到這個地步呢?可是她又有什麼辦法?

  湖陽郡主、薛九娘、董夫人等人都沒有猜到的是,盧八娘並沒有打算像司馬十七郎一樣冷落薛家人,她的思路一向與眾不同,正等著董夫人開口求助。

  董夫人見淮北王妃輕輕地搖了搖頭,動作非常優雅,帶著些無奈,讓她完全明白了王妃的態度,淮北王已經定下來的事情,王妃怎麼能輕易改變呢?但董夫人卻明顯感覺到王妃對自己的好感和同情,男人間有了矛盾,但她們卻一直沒有衝突。

  於是董夫人祈求道:「王妃,王爺一向極看重你,就幫幫我吧。」

  盧八娘似乎又被說動了一分,她沉吟了一小會兒,在董夫人的熱切盼望下終於開口了,「王爺的決定我是不會改變的,也改不了。但是,」她又停頓了一會兒,彷彿下了決心,「鹽城是我湯沐邑,我手上有些鹽,大約有一百石吧,可以送給薛家用來渡過難關。」

  淮北王北上後所依靠的經濟支柱之一就是鹽,傳說淮北有秘法能夠製出大量的鹽,還有人說秘法是玄女所傳,但外人根本到不了鹽城海邊的鹽場,所有人都只能暗中猜測。不管怎麼說,事實就是淮北的產鹽量確實很大,鹽的質量也不錯。

  楚州不臨海,所用的鹽原本都是從益州而來,氐族叛亂後這條商路就非常艱難,也造成了鹽價翻了倍。因此董夫人聽到淮北王妃要送一百石鹽給她非常高興,鹽就是錢啊,能換來各種東西。

  「太好了!多謝王妃!」董夫人激動地說 ,一百石鹽可不是一個小數目,拿去換錢換糧可以保住家裡的部曲奴僕,薛家也不會一蹶不振了。異常興奮的她忘了一件事,從淮北來的鹽要算是私鹽,買賣是有罪的。

  盧八娘見董夫人根本沒有想那麼多,就又說:「這些鹽原本是送到平郡的,但是現在于郡守到了淮北,所以便剩了下來。表嬸拿去換東西時要小心一些,不要被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發現。」于郡守到淮北其實並沒有影響鹽在當地的銷售,盧八娘這樣說是在提醒董夫人,楚州也可以如平郡般地銷售私鹽。

  董夫人發熱的頭腦這才冷靜了下來,不是從朝廷正規渠道來的鹽就都是私鹽。私鹽——如果處理不好,會出大事的。淮北王妃給她的就是毒藥,她該怎麼辦呢?

  盧八娘看出了董夫人的為難,她一點也不急。世上不是有一個成語叫做「飲鴆止渴」嗎?人到了一定的時候,是明知道毒藥也會喝下去的。她儀態萬方地站了起來,「表嬸,留下來一起用飯吧,也與孩子們見個面。」

  董夫人有些失魂落魄,所以她並沒有注意到眼下淮北王妃的神態與幾年前成功地在楚州換得幾萬石糧食,並用淮北王側妃之位引誘自己把祺娘和糧食送過去時一模一樣。淮北王妃依舊用原來的手段在誘惑她。

  盧八娘確實沒有掩飾,她就差一點明碼標價提出讓薛家銷售淮北的鹽,現在只等待答覆了。不過她相信董夫人會吞下她的誘餌,即使她不肯,那麼還會有別人。淮北的鹽要賣到楚州,這是她制定好的方案,不會改變。

  接下來的幾天董夫人異常安靜,她一直待在客院裡,與四處活動的薛表叔正相反。

  結果呢,董夫人自然決定收下盧八娘送的鹽,並且以後在楚州為淮北走私食鹽。她想得很明白,如果她放棄了淮北王妃給出的這個機會,薛家再無出頭之日了。但出乎盧八娘的預料是,董夫人決定自己做,而不是由薛家做。

  「外面的事情並不容易,」盧八娘雖然知道薛刺史是個背信棄義的人,但是還是看好他多年的人脈,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生意也不怕吃虧,但董夫人嗎?不過是個內宅婦人,「我以為表嬸一定要與表叔商量呢?」

  「我想了這麼多天,也算想通了。」董夫人比前些天從容鎮靜多了,她有條不紊地說:「鹽都在雜貨鋪賣,而家裡與這些鋪子打交道的是我,我的陪房與楚州最大的雜貨鋪子老闆關係很好,商人最重的就是利,只要分出一些利潤就可以把鹽交給他代賣;我還打算開幾家醬菜店,春天到了後買些最便宜的青菜醃好,掙的就是賣鹽的錢;還有去探探大女兒的口風,讓她也賺些私房錢,還能擋住官府的檢查……」

  真是完美的走私鹽計劃!

  盧八娘向忐忑不安的董夫人點了點頭,「很好,我只要市價的一半,其餘的都歸你。」

  董夫人並不懂生意,她乍聽之下還覺得利潤頗為豐厚,對盧八娘感激萬分,後來她也慢慢明白這裡面的事情,但鑒於盧八娘也算公道,利潤也不錯,便一直做了下去,為自己積下了豐厚的私房,然後她在薛家的地位上升了不是一個層次。

  眼下談成了生意,盧八娘便將具體的事務都交給管事們去做,又讓人把先前答應的一百石食鹽送了出去。那邊董夫人也想辦法勸動了薛刺史,二人很快就返回了楚州。

  不久,淮北與董夫人的貿易穩定下來了,司馬十七郎也發現了運鹽的船拉回來的是粗製的銅錠,便笑問盧八娘,「你是不是最初就看上了楚州的銅礦了?」

  當年陳春煊離開楚州後銅礦就落入了薛家,薛家在經營管理方面比起陳春煊要差得遠,再加上陳春煊走時把大部分的礦工都帶走了,礦上缺乏冶銅的技術,所以銅礦一直勉強維持著,並沒有給薛家帶來多少財物,而盧八娘正是看上了廉價的粗製銅產品才與薛家合作的。

  董夫人也很願意用銅礦的產出物換鹽,這其間她得到的利潤更多。而從盧八娘這裡衡量,相當於她用一個勞動力生產的鹽換得幾十個勞動力開採冶煉的銅,以及用從免費的大海中取得的鹽換得有價值的礦山的產物。

  扣除運輸損耗,她依舊很合算,何況換來的銅她有大用處。盧八娘拿出她的一份計劃給司馬十七郎,「這是我的鑄幣計劃。」

  在錢幣的發展史上,眼下應該算是一個倒退的時代,淮南還好,在淮北,錢幣不是必需品,官員俸祿的發放直接就是糧食,至於更北的一些地方,完全不用錢,淮北的榷場也只是以物易物。這種很原始的狀況其實制約著淮北的經濟發展。

  在造幣的問題上,盧八娘異常謹慎,深思熟慮的結果是她要重新鑄造出一種新錢幣代替朝廷的錢,並且取了司馬十七郎原則上的同意。

  司馬十七郎細看各種錢幣的樣品,最稀奇的一種是紙做的,但卻不是紙幣——在這個時代做紙幣問題太多,盧八娘不敢冒然實施。所以她做了「飛錢」,「飛錢類似於支票,用於官府間轉帳繳稅、發放俸祿軍功賞賜等,一式兩張,上有暗紋,寫好錢數後底聯由官驛傳遞,另一張由執票人到指定官府領取。兩張飛錢一致,才能取用相應的錢幣。」

  然後盧八娘拿起嶄新的錢樣解釋道:「最貴重的是金幣,一塊金幣等於十塊銀幣,然後一塊銀幣等於十塊銅幣,最後一塊銅幣等於一百個銅子。」

  「為什麼這錢中間沒有孔呢?」司馬十七郎接過一塊掂了掂,分量十足,但他還是覺得外圓內方的才是錢幣。

  「因為有四種不同的面值,出門沒有必要帶大量的錢幣,所以也不用穿了孔帶著方便了。」盧八娘給他看上面的圖案,正面是司馬十七郎所書的「北上伐胡,復我故國」八個字,後面隱約可見詔書,反面是淮北二字。錢幣的周邊都裝飾著精美的花紋,只這花紋就非常難仿造,「怎麼樣,漂亮嗎?」

  「真漂亮,讓人覺得愛不釋手。」司馬十七郎很快同意了新錢幣的樣式,與盧八娘一起商量了發行新錢幣的時間和一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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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堅守孝道問心無愧 時局變幻把握良機(一)

  轉眼間冬天就過去了,當田野裡一片綠意時,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的孝期滿了。這天一早,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帶著兩個兒子們在王府的祠堂祭拜了齊王,完成了守孝的最後儀式。

  儀式結束後,盧八娘回了殿內就吩咐下去,將各處打掃乾淨,撤下白色的布幔,掛上彩色紋飾,很多器物用品也需要一起更換,就連王府的食譜也換了新的。合府上下所有人都多發了一個月的月錢,又給大家發了新衣換上。

  盧八娘為司馬十七郎從頭到腳準備了全新的衣服,放在最上面的是大紅蟒紋箭袖王袍,玉冠玉帶,交給平安,「服侍王爺回去換了。」

  旭兒和捷兒都是寶藍色的袍子,捷兒還掛上了金項圈,他們雖然早就孝滿了,但外面的衣服一直也都是素服。

  把兩個兒子打點好,盧八娘自己也換上了大紅花鳥紋錦袍,取下頭上的銀簪,挑了鑲紅寶石的金梳壓住鬢邊的頭髮,目光從擺成一排的首飾中掃過,打算挑一隻顯眼的髮飾戴在正中,這時一隻手從她身後伸了過來,拿了支銜紅寶石墜子的黃金鳳簪替她綰在髮上,盧八娘抬起手來,將司馬十七郎親手磨成的紅珊瑚珠串籠在腕上,眉眼含笑地站起身子,「這時候了,你怎麼還到雍和殿來?別讓官員們等急了。」

  「昨天便向大家說了,如果沒有軍情大事,就不必回稟了。」司馬十七郎定定地看著盧八娘的笑顏,王妃華貴的姿容無人能及。

  感到司馬十七郎有如實質的目光,盧八娘微微轉了下頭,讓開了他最淩厲的眼神,一手拉了一個兒子道:「那我們一起送旭兒和捷兒去書房吧。」

  司馬十七郎俯身將捷兒抱了起來,向孩子們笑著說:「今天不必去書房了,我已經同先生說好,他會帶你們去城外踏青,順便也看一看莊裡的農事,知道稼穡之艱難。」

  然後他俯身看向旭兒,「父王和母妃有事不能陪你們去,你不但要照顧好你自己,也要好好照顧弟弟。」

  早在司馬十七郎宣佈要出去踏青時,兒子們就激動得叫了起來,現在聽說父王和母妃都不去,雖有些失望,但也不會影響他們對大自然地嚮往,於是旭兒鄭重地點頭,「我會照顧好弟弟的。」

  捷兒也保證,「我聽哥哥的話。」

  看著司馬十七郎已經抱著一個,拉著一個就要將兒子送出去,盧八娘從後面追上來,「等一等,總要給他們帶些吃食衣服,還有……」

  「我已經讓寧姑姑準備好了,她也會陪著旭兒和捷兒去,再叫上田涵和桃花,你就放心吧。」司馬十七郎說。

  這時寧姑姑帶著桃花和田涵過來了,身後還有好幾個年紀相仿的孩子,池家的、田家的,一看就是為了陪旭兒和捷兒。

  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盧八娘只得把他們送上了車子,「好好玩吧,要聽寧姑姑的話。」

  馬車離開後,司馬十七郎拉起盧八娘的手,「我們也該好好歇歇了。」

  盧八娘清清楚楚地看出司馬十七郎的用心,但免不了還是扭捏一下,「府裡所有的布幔裝飾都要換新的,很多器物也要重新佈置,我要四處看看呢。」

  「明天我陪你去看就好。」司馬十七郎不容置疑地否決了盧八娘的托詞,扶著盧八娘的手快步回了雍和殿。盧八娘日常起居的東側幾間房屋已經煥然一新,司馬十七郎一揮手,礙眼的人也都消失了,「只剩我們兩個了。」

  司馬十七郎已經實在不能在忍耐了,這一次兩年多的孝期他守得實在艱難。一則時間太長,一則他心裡並沒有太多的哀痛,幾次差一點就忍不住了。但是最終能夠堅持到最後,心裡不由得徹底輕鬆,他自覺得完全無愧無心,所以也就更加想放縱一下。

  夫妻二人在床上渡過了一天,中飯是司馬十七郎讓平安送到門前自己端進來的,他們倒是沒少吃,因為運動量不小。

  盧八娘估計了一下時間,推開一直與她黏成連體人的司馬十七郎,「旭兒和捷兒也該回來了,我們起吧。」

  司馬十七郎笑著將她按回床上,「他們今天不回來了,就住在山莊裡。」

  「什麼!」盧八娘吃了一驚,「捷兒從來沒離開過我超過半天,旭兒也只是跟著你出過一次門,今天他們獨自在外面哪裡能行?」

  「哪裡是獨自?有寧姑姑和桃花呢。」司馬十七郎笑道:「他們三天後回來,這三天我們就當回到剛成親的時候。不對,那時候在齊王府我也就是想也不敢白日宣淫;就當做在滌塵山莊的時候……」

  「在滌塵山莊時你也沒有這麼荒淫,」盧八娘不開心地說:「竟然把兒子送走,就為了,為了這個!」

  「別不高興,」司馬十七郎輕輕地捏了捏盧八娘的臉,「我是想我們倆人輕鬆自在幾天,所以才把兒子送走,不過你覺得我完全是色令智昏了嗎?」

  「就是色令智昏!」盧八娘這樣說著,其實心裡也明白司馬十七郎是想鍛煉兒子,讓他們早些成熟獨立,他一向覺得自己太寵孩子了。

  「王妃,兒子們回來後就要搬到外院去,他們的院子早就準備好了,就在泰和殿的東邊,兩處相距很近。」司馬十七郎雖然溫和卻非常堅決地說:「先前我們分房住孩子們陪著你,我不忍說,以後我每天都回來陪你。」

  「可是,可是捷兒自己睡會哭的。」

  「難道你要一直帶著他嗎?」司馬十七郎看來早就有了準備,他勸盧八娘,「我從生下來就沒跟生母一起住過,哪家的男孩不都是這樣?三歲半也不算小了,捷兒肯定能行的。」

  這些道理盧八娘都懂,她無言反駁,便低聲說:「最近我在睡前去陪陪捷兒,可好?」然後她搖著司馬十七郎的胳膊,「你必須答應我!」

  「好吧,」司馬十七郎被搖得心軟了,想到捷兒不是世子,年紀又小,便應了下來,「只准去半個月。」

  「真小氣,只半個月。」盧八娘低聲嘀咕。

  「你一定要守信,不能多去。」司馬十七郎與盧八娘約定。

  「好吧。」盧八娘也只有先答應下來。

  「你呀!」司馬十七郎向抱怨道:「自從有了兒子,王妃越發不重視我了,什麼都是兒子排在第一位。」

  其實你也是一樣的,盧八娘在心裡這樣想,但是她覺得還是應該好好安撫安撫司馬十七郎,從倫理角度,夫妻間的親密度應該大於與父母和子女的親密,只不過中國人一向例外。男人對母親的重視常常超過妻子,母親對兒子的關愛常常超過丈夫,然後形成一個死循環。

  盧八娘想通了這些便向司馬十七郎一笑,拿起案上的玉杯送到了他的唇邊,「以後我就像照顧旭兒和捷兒一樣照顧你,好不好?」

  司馬十七郎卻不肯配合,「我不要你這樣餵,要用嘴的。」

  「你還真過份!」盧八娘才不肯,轉身放下了玉杯。

  「好王妃,好娘子,好八娘,」司馬十七郎胡亂叫著,「快餵我喝點水,我渴極了!」

  「你不要臉了?」

  「就我們倆個,要臉做什麼?」

  盧八娘敗了。

  司馬十七郎原打算和盧八娘窩在雍和殿裡三天,只做一件事。但結果第二天的晚上,司馬十七郎再次縱情歡愉後有些赧然地低聲說:「我這裡有點不舒服。」

  「自作自受!早就說過猶不及了,你就是不肯聽!」盧八娘轉過身不去看他,「其實我也有點不舒服。」

  什麼都禁不住過度使用,這道理淺顯而易懂,司馬十七郎覺得自己實在是丟人,便低聲辯解,「我實在想得狠了嘛。」

  隨後他不由得與盧八娘訴苦道:「你是女人,哪裡知道男人的難處,多少次你都睡了,我就在你的窗外想著你。」

  盧八娘其實是知道一些的,她笑著看向司馬十七郎,「可是你還是忍住了,不是嗎?而且現在你的內心一定非常驕傲,就是到祠堂,你也無愧於父王。」

  「正是這樣,我知道你明白我。」司馬十七郎說:「所以我才想放鬆幾天。」

  其實自己也一樣忍了兩年多,但是公正地看問題,盧八娘還是蠻佩服十七郎的,自己畢竟有兩個兒子陪伴,而他每日孤枕難眼肯定會更難熬,「所以我才由著你胡鬧呀!」

  睡前司馬十七郎輕聲問:「你好了嗎?」

  「沒事了。」盧八娘洗了個澡,披上了淺色的繡花綢袍,推著司馬十七郎,「趕緊去洗洗睡吧。」

  色令智昏這句話真不是白說的,司馬十七郎回來後又蹭過來解盧八娘剛穿好的衣服,「我又想了。」

  盧八娘擋住了他的手,「你好好養養吧。」

  「已經養好了。」

  「立即睡覺!」盧八娘嚴厲地說,看司馬十七郎裝做嚇壞了的樣子,忍不住笑場,「明天早上。」

  好吧,第二天司馬十七郎起得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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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堅守孝道問心無愧 時局變幻把握良機(二)

  暮春的清晨還是頗有涼意的,在這個時候穿雪白的絲麻衣褲,上面加上一件大紅的羊絨背心在練武場習武非常適宜。

  司馬十七郎練過劍後將外袍鬆散地披在身上,開得大大的領口裡露出一段紅色的毛背心,擦著汗走進屋子裡對盧八娘笑道:「今天田涵終於穿上了一件毛背心,不過上面有好多大大小小的窟窿,有好幾個人都笑得不得了。」

  提起桃花織的那件毛衣,盧八娘也極為無奈。明明經常吹噓從五歲時就替父親縫衣服的桃花竟然會那樣笨,織件毛衣差一點要了她的命。其實她完全可以讓大家幫點忙,但死心眼的桃花又不肯,結果弄出一件和魚網差不多的東西,當然這件魚網的網眼大小極為不等,還不如魚網美觀。

  「你們真無聊。」盧八娘撇嘴道。

  「我當然不會笑。」司馬十七郎脫下背心,很愛惜地放在一旁,「誰的毛背心也沒有我穿的這件平整均勻。別看池師兄穿的那件有很多繁瑣的花紋,其實沒有我這件最簡單的好看,也更能顯出王妃心靈手巧。」

  原來男人們也喜歡暗中攀比,而且也能這麼八卦。

  這場毛衣風波當然起源於盧八娘為司馬十七郎織的那件毛衣。但盧八娘織毛衣時她身邊的人雖然學了,最初也沒怎麼樣,真正傳了出去還是因為司馬十七到處秀他的毛衣引起的。

  司馬十七郎在屬下面前一貫莊重嚴肅,話語很少,但這不影響他他自從穿了王妃親手織的毛衣後只要練武時就把外衣脫下來吸引眼球,結果沒多久差不多全淮北的人都知道了淮北王妃親手給淮北王織了件非常特別非常好看非常實用的毛衣,於是大家紛紛跟風。現在淮北軍的男人,特別是有老婆的男人,在練武場如果沒有穿一件手織毛衣,那簡直就是低人一等,無地自容。

  有著如此強的炫耀心理的司馬十七郎怎麼能不笑田涵呢?於是盧八娘一針見血的指出,「你一定在心裡笑了。」

  確實這樣,司馬十七郎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桃花,桃花實在太有趣了!」

  「田涵會不會難堪?」

  司馬十七郎笑了半天才停下說:「沒有,他反倒很得意,說是他老婆把手都紮紅了才織成的,又吹噓穿上不冷不熱恰恰好。結果有人不小心用槍尖挑出一段線,把他心疼得武也不練了,趕緊跑回家裡找桃花去了。」

  盧八娘也撐不住笑了。

  第二天司馬十七郎早起就看見王妃為他準備的衣服中又換了一件毛背心,雪白纖細的線織成的衣服更薄更輕,黑色的領口特別的帥氣,司馬十七郎將腰挺得更直地走向練武場。盧八娘隔著窗子看著他的背影,心裡竟然有說不出的滿足和自豪。

  晚上的時候,旭兒突然想起了什麼,吃飯時就打破食不語的習慣對盧八娘說:「母妃,我想要一件與父王一樣的毛背心。」

  「母妃,我想要上面有一隻大老虎的。」捷兒也不甘落後。

  不用說這場攀比風之已經刮到了小孩子那裡了。盧八娘只有一一答應了,「好的,母妃儘快給你們織。」然後她天天都在趕工。

  桃花也坐在一旁織個不停,「孩子多真不好,我都忙得沒時間睡覺了。」然後她羨慕地問:「王妃,從沒見你做針線,怎麼能織得這樣均勻呢?」

  「手穩心靜就行了。」

  桃花是個靜不下來的人,她織不好毛衣很正常,於是她看了看手中織了一半的毛衣哀歎道:「夏天快一點來吧,那時總不用再穿毛衣了。」

  盧八娘卻笑著對她說:「趁著天還不太熱,趕緊多織出來幾件,免得到了秋天又忙不過來。」

  「嗷!」桃花大叫了一聲,扔下了毛衣,「一想到秋天,我可受不了了!」桃花有如困獸般地在地上踱著步子,轉了半晌才重新坐下來,再看盧八娘又織好了一大片,心裡更急了,於是再次織錯了,她捨不得拆了重織,便將錯就錯地繼續。

  盧八娘覺得好笑極了,「你可以找別人幫忙嘛?」

  「可是家裡的幾個討厭鬼一定都要我親手織的!」桃花又織了一會兒終於讓步了,「讓我娘給外孫們織毛衣是不是也可以?我自己只織田郎君的就行了。」然後她被她自己的這一發現激動得坐不住了,「我現在就回去給我娘寫信。」

  盧八娘看著桃花的背影微微一笑,其實她原來從不做女紅,因為太浪費時間,但現在為了給十七郎和兒子們織出漂亮的毛衣,讓他們得意地穿在身上,她織了一件又一件,再也不覺得時間被浪費了,而且還甘之如飴。

  其實手巧的女人到處都是,盧八娘把織毛衣的方法傳授出去後,就飛快地湧現出一大批女子,她們在學到最基礎的方法後聰慧地翻新花樣,出錢請她們為十七郎和兒子們織漂亮的背心是很容易的事,但是盧八娘從沒有那麼想過,她情願自己做。

  盧八娘已經很久沒有想到自己哪裡與別人不同了,她的身份是王妃,但也是一個還不錯的妻子和母親,就同世上千千萬的妻子和母親一樣。

  巧的是,當下淮北為她提供了的一個難得的平靜階段,讓她能夠有條件享受著妻子和母親的幸福。

  淮南、雍州、北方的大秦、西邊的氐族都保持現狀不動。淮北王府很少接到緊急軍情,就是偶有些消息,也只是局部小爭端。司馬十七郎出征也減少了很多,絕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王府。

  看來每一方勢力都在休養生息。

  得到休養的淮北經濟飛速地增長著,糧食、織物的產量每年都在穩步增加,鹽、鐵產品更是出類拔萃,更為引人注目的是淮北新興起很多工廠,生產出五花八門又價格低廉的日用品,這些東西深受各地商人的喜愛,為淮北帶來極為豐厚的利潤。

  在這種形勢下,淮北發行的貨幣不只在淮北全面推廣開,還得到了淮北以外很多地區的認可,甚至淮北貨幣的價值遠超它的真正面值。特別是金銀幣,受到強力的追捧,在淮北之外也是有錢有權人的新寵。於是,淮北靠著發行貨幣竟然也大賺特賺。

  沐休日這天司馬十七郎與盧八娘一起看她新畫的地圖冊子,淮河南岸,加上東南沿海一帶,都用紅顏色標注出來,說明這些州郡都已經與淮北建立了通商的地下網絡,淮北的商船會定期到達交換物資。而在西面和北面,則用一條條藍色的長線,示意那裡的商人經常來淮北的榷場交易。

  「府庫裡堆滿了糧食、絹帛,今年各郡的賦稅又提了兩成多,幾個榷場的稅甚至翻了翻。」司馬十七郎指點著冊子說:「差不多國各地都有生意往來,王妃真是個聚寶盆!」

  盧八娘這張圖形象而生動,有點像她前世公司在全國各分公司的分佈圖。她對上面的每一個點都非常熟悉,心中充滿著自豪,不由得慨歎,「如果能一直像現在這樣安穩過下去,那該有多好!」

  這時有人送進來一封急報,司馬十七郎拆開看後對盧八娘道:「眼下的時局並不可能真正安穩下去。」說著將急報遞給盧八娘,「朝廷這次派了八萬大軍圍剿氐族叛軍,主帥是崔嶸。」

  「你是想?」盧八娘望向十七郎。

  「是的。」司馬十七郎點頭,「只憑崔嶸那個笨蛋,肯定不可能平定叛亂的。我們既然與益州那邊有了聯繫,正該有所行動。」

  崔嶸曾參加過平定蘇峻之亂的戰役,並立下軍功以此出仕。近幾年已過而立之年的他在朝中漸露頭角,迅速升遷。這次朝廷決定派兵圍剿氐族,他立下軍令狀要求帶兵,最後在崔家及一些士族的支持下被封為討逆將軍出征益州。

  在很多人看來,崔嶸是崔家的優秀子弟,士族的優秀青年,但是他的老熟人司馬十七郎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與他打過交道的盧八娘也很有同感,他們都不看好崔嶸。

  不過比起司馬十七郎準備參加到益州的平叛中,盧八娘寧願保持平安的局面不動,「我們何苦管那麼多呢?坐山觀虎鬥,讓他們打去吧,只要我們淮北不受波及,繼續發展就行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司馬十七郎就著盧八娘的經商圖指點著,「淮北四面有羯人、陶耀光、氐族,當然還有朝廷,我們在這個夾縫中並不容易,況且淮北並無天險可守,如有強敵來襲連回旋的餘地也沒有,所以要儘早拿下雍州和晉地。現在益州就是個機會,就看我們怎麼樣利用了。」

  盧八娘對他的圖謀也是清楚的,她更指出一個關鍵的問題,「將來益州歸誰呢?」

  利用與益州通商,淮北軍已經與益州當地的很多世家豪強建立了親密的關係,這種關係不斷地深化後大家有了更進一步合作的打算,那就是推翻齊挺。這一計劃得到了益州漢人豪強胡德明和氐族一些首腦的支持,因為齊挺雖然是個軍事天才,但是為人貪婪殘暴,不得人心。

  朝廷派兵平叛會牽制齊挺,使他們在益州的計劃更容易實現。但這也會帶來一個問題,成功後益州是歸朝廷還是淮北軍呢?

  司馬十七郎笑首看向盧八娘,他知道王妃極偏心於自己,而自己也有私心,但是他還是很公正地說:「我這就寫信給胡德明,讓他在齊挺出征後就起兵,打出投奔淮北的旗號向東北方向前來,我會派人接應他們。這樣我們留下益州與淮北和雍州接壤的這兩個郡就行了,足以牽制陶耀光。」

  益州共有十郡,司馬十七郎還是想把大部益州留給朝廷。盧八娘有些不滿,雖然朝廷出動大軍勞師動眾,但是只憑崔嶸還真未必能拿下一兩個郡。但是她明白司馬十七郎並不想與朝廷起任何衝突,他之所以想留下益州的兩郡,還是為了從軍事上牽制雍州的。

  「我們出了大力卻得之甚少,真不甘心!」

  司馬十七郎明白這不不滿的來由,不只王妃不滿,淮北軍的將領們也大都如此,在朝廷對淮北竭力打壓時,有人甚至想擁立自己為帝帶兵南下。但是,他不會那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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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機緣難得擴大基業 世子掌印鎮守後方(一)

  西寧王齊挺在朝廷大軍的前進路上依據有利地形布下埋伏,將幾萬朝廷大軍合圍殲滅,崔嶸戰敗被殺,齊挺乘勢一路東進,十日間連破數郡,已經將京城團團圍住。

  消息傳到淮北王府時,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都吃了一驚,他們雖然知道朝廷軍隊戰鬥力不強,崔嶸是個蠢材,料定他不可能順利平叛,但是敗得如此徹底也出乎他們的預料。

  「京城應該能守住吧。」盧八娘不確定地說:「也不知父親他們是不是都平安進了京城。」雖然盧八娘一直對朝廷沒有多少好感,但她一點也不希望齊挺能攻下京城,除了她自己的父母親友們應該在京城避難外,在朝廷與齊挺間她寧願選擇朝廷。

  朝廷就是再腐敗墮落也是漢人的政權,算是一家人,而氐族正是五胡亂華的五胡之一,若是齊挺真攻入京城,可以想見京城會是什麼樣的人間地獄。

  「岳父他們肯定能及時躲避兵禍,而京城也能守住。」司馬十七郎要肯定得多,他認為朝廷雖然不爭氣,但畢竟是中原的正朔,佔據半壁江山,崔嶸雖兵敗,但朝中也不是沒有別的軍隊,再加上京城城牆高大堅實,齊挺想迅速攻下並不容易。

  司馬十七郎是個很有大局觀的人,盧八娘一向相信他對局勢的判斷,便放下心點了點頭又問道:「我們還是按原計劃進行?」

  「我正在想。」司馬十七郎陷入了沉思,許久後他方說:「我想朝廷會宣我進京勤王,那麼我們就要改變一下計劃,」然後他看了盧八娘一眼,好似告訴一心惦記小家瞞著長輩多攢些私房錢的媳婦,王妃現在就是如此的形象,「這盤棋更大了,當然我們也會得到更多的土地。」

  盧八娘被他看出了心思氣惱地說:「我為的是誰?益州正在雍州西側,如果益州大部歸我們所有,就把陶耀光完全控制在我們的實力範圍內,解除心腹大患……」

  「我都知道,都知道,」司馬十七郎趕緊安撫她,「我也想為兒子留下更多的基業,但是總要佔據大義,你明白的,是不是?」

  然後他見盧八娘還帶著些忿忿之色,便將她拉到自己的懷裡,夫妻多年,他沒有再講大道理,只是拿出早就練成的手段,輕輕地哄著,又正色問:「我猜皇上一定慌了,宣各地勤王的旨意很快就會到淮北。那麼我們該怎麼做呢?」

  盧八娘見他說起了正事,也不再作態,認真地與他商量。

  果然沒多久司馬十七郎就收到了朝廷勤王的緊急宣詔。

  盧八娘拿起聖旨又看了看不由笑了,「皇上為了讓你帶兵勤王,重新封你為親王爵了,又賞你雙俸,看來他是嚇壞了。」

  正在這時又有人來報,「王府前來了一個自稱益州齊智生的人求見王爺,說他是西寧王的堂弟,有要事回稟。」

  司馬十七郎與盧八娘迅速相視了一下,皇上許了爵位招淮北王勤王,西寧王也不甘落後,派他的堂弟來拉攏了。

  「我去見見齊思遠。」司馬十七郎當然要聽聽齊挺想說些什麼,盧八娘也有些好奇,便拉了他的手道:「我也去聽聽。」

  二人攜手進了前殿內,盧八娘剛在屏風後坐定,就聽見齊智生被傳了進來,叩頭行禮道:「我們西寧王要送一份大禮給淮北王,不知淮北王可有膽量收下?」

  「噢,什麼大禮,說來本王聽聽。」

  「西寧王不日將攻克京城,但觀司馬氏天祚不絕,想將天子之位送給淮北王,這可算得上大禮?」

  「哈哈哈!」司馬十七郎一陣大笑,「本王若是想謀得天子之位,五年前就可以了,豈用齊氏小子送我!」

  盧八娘也覺得齊挺判斷失誤,他們拿不下京城來找淮北王合夥思路是對的,但卻沒有認真分析淮北王的想法,自以為聰明地用天子之位來誘惑。司馬十七郎要是能被他們誘惑了,那麼他就不可能成為現在的淮北王了,當年他手握京畿重兵都沒有窺伺皇位,現在哪裡會頂著謀反的名聲與氐族聯合呢?

  齊智生似乎沒想到淮北王態度如此堅決,但他並不甘心放棄,又勸說道:「王爺,皇上昏庸,不堪為君,王爺取而代之正是天意!」

  司馬十七郎不想再聽他的廢話了,喝了一聲:「來人,將齊智生割去耳朵送回益州!」然後他又招朝廷派來的使者入殿,讓他回去報信,淮北軍十日後出征勤王。

  兩方的使者都送了出去,淮北軍果然立即秣兵厲馬準備出征。

  司馬十七郎宣佈將親自帶兵出征,抽調兵馬準備糧草調用兵器等等將他忙得團團轉,但他也沒有忘記將妻兒安排好,囑咐盧八娘道:「等我走後你帶兒子到大青山裡避上一避,如果我所料不錯平北城很快就會受到圍攻,守城會很艱難的,甚至有可能放棄一時。」

  「不,平北城不能放棄,我留在平北城裡守著!」盧八娘聽到十七郎寧可放棄平北城時心痛極了,她雖然到平北城時間不長,但是對平北城的感覺卻非同一般,在她內心深處是把平北城當成自己和兒子的家。

  「我只是想說明我們寧可犧牲平北城也要把羯人引進來,將河南的羯人都引進我們的圈套裡。」司馬十七郎肯定地說:「有了王妃的新武器,平北城會守住的,」

  「不過,平北城守城之戰會極為危險,你還是要帶著兒子們回大營避一避,這樣我才能放心地出門。」司馬十七郎微笑著再次叮囑盧八娘。

  「好的,兒子們的安全我會重視的。」盧八娘答應後心裡又升起了些疑慮,反對道:「雖說兵行險招,但你的膽子也太大了,這次計劃實在過於冒除。其實現在淮北形勢很好,我們完全可以先拿下益州,等上幾年再慢慢圖謀晉地。」

  平時司馬十七郎雖然嚴肅,但還是不比現在的他有如一把出鞘的利劍般的耀眼,他堅定地說:「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已經做了決定,趁著這個時機掌控全淮北。」

  司馬十七郎一直是很有野心的人,他的皇祖父既然將淮北給了他,他決不會在得到青徐二州及周邊的一些郡以後就停下了腳步,他的眼光一直盯著雍州、益州、晉地等。在益州的歸屬上他雖然會盡力避讓朝廷,但是晉地他是勢在必得的,嚴格地說晉地並不屬於淮北,因為淮河是一條比黃河短很多的河,但只因為晉地在胡人手中,他的想法就不一樣了。

  這些年淮北表面平靜,但其實他一直沒有停止練兵,磨劍數載,為的就是眼下這一擊。男人就是這樣雄心萬丈,盧八娘不由得歎了一句,「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這話說得有意思!」司馬十七郎玩味了一番,「我一直說王妃你懂我!」

  他眼睛亮閃閃地看著盧八娘,將手放在她的肩上,「帶著兒子在大青山的營地裡等我接你們回來!」

  盧八娘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勸得動他了,而且她也不會勸說,阻止司馬十七郎就如捆住雄鷹的翅膀一樣不可理喻,而且他的計劃確實也很完美。但是理智是理智,感情歸感情,盧八娘就是不願意他去冒險,她無法做出高興的樣子,便低頭為他整理行裝,「天氣一天天冷下來,軍中又沒有細心的人,你自己記得加衣服。」

  「王妃,相信我一定會贏的。」司馬十七郎看著低氣壓的盧八娘笑著上前拉住她的手說:「想想你新制出來的秘密武器,誰敢與我爭鋒!」

  盧八娘從幾年前起就努力研發火藥,最終做出了幾樣炸彈,現在可以使用的有兩樣——火炮和炸彈。但是這些炸彈的效果其實非常之差,就如它們在歷史上最初出現時一樣,畢竟各種條件的限制下不可能生產出高水平的武器。

  眼下火藥的作用可能震懾力量大於實際用處,比如大炮,每打出一發需要準備的時間很長,而成功率很低,移動又非常困難;炸彈倒是有很好的移動性,但點火時又非常麻煩,要經過專門訓練的兵士配合,攜帶還有很大的危險性……

  想到這裡盧八娘又不免叮囑道:「新建的火炮營和炸藥營的安全問題一定要注意……」

  司馬十七郎哪有耐性聽她嘮叨完,上前抱住了人吻了下去,直至盧八娘已經氣息不穩才放開她說:「這一次成功後我們就能完全控制住整個黃河以南淮河以北地區,為子孫謀得長久的基業。」

  盧八娘其實全明白的,她的私心裡只是不願意十七郎去打仗而已,但現在她也只得理智地面對,「你去吧,我等著你凱旋而歸!」

  淮北王拒絕齊挺的拉攏,接到朝廷勤王的旨意後便抽調了五萬兵馬向西南直搗益州氐族的老巢。而淮北王妃帶著平北城官員將領們的眷屬很快離開了平北城,回到淮北軍的老營——大青山腳下。

  雖然離開老營也有些日子了,但是畢竟這裡是盧八娘與司馬十七郎渡河北後親手建立的家園,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盧八娘欣慰的是,在自己離開這裡後,老營依舊不斷進步,成績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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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機緣難得擴大基業 世子掌印鎮守後方(二)

  這一次淮北王出征,並沒有將將管理淮北軍後方的大權交給她,而是留給了淮北王世子。雖然世子還小,事情還是由淮北王妃做主,但其實還是有名義上的不同,心理上的感覺也就不一樣,不過盧八娘沒有一點失落,母親對兒子,只會盼望他會超越自己。她也如十七郎一般,定期帶著旭兒處理公務,逐漸培養他的能力。

  淮北的公務盧八娘表面上已經放手很久,但其實並沒有生疏,當然現在也與原來有些不同,實行多年的官員選拔和考核制度已經使淮北的政務更加正規有條理。無論是平北城周圍百姓的遷徒,還是軍備物資的運送,都有一定之規,讓她比淮北初建時輕鬆多了。

  每一天都有前方的戰報送回來,淮北王帶大軍向西南進發,沿途招雍州、楚州、益州人士加入勤王大軍勢如破竹地打到益州當年的刺史駐地,然後他兵分兩路,一路繼續向京城前進,一路攻向氐族世代生活的山區。

  原本齊挺在最初得到淮北王不肯與他合作的消息後並沒有立即撤兵,而是加緊了進攻京城,但是看起來風雨飄搖的朝廷卻出人意料地撐住了,大敵當年,平時互相拆臺的各方勢力空前團結共同守城,齊挺損失嚴重,又見各地勤王的兵馬陸續前來,只得扔下大量的屍體向益州後退。

  淮北軍與齊挺在不久前崔嶸與齊挺博殺的地方相遇了,結果完全相反,氐族軍隊全軍覆沒,齊挺死於亂軍之中。

  可另一路淮北軍卻沒有這樣順利了,他們在氐族盤居已久的山區中幾乎沒有進展,於是擊敗齊挺後另一路人也進了山,但依舊沒有迅速平定氐族叛亂,淮北數大軍被氐族拖在益州山區了。

  得到這樣情報的羯人迅速從西北方向進攻子思城和平北城。鑒於淮北王這次出征時抽調的兵力主要是拱衛平北城的數萬大軍,子思城防守並未受嚴重影響,所以羯人派出數萬人牽制住子思城及衛城的兵力後,繞道直攻平北城。

  從地理位置上看,淮北軍所屬的子思城及附屬的幾座衛城,就像一隻雁頭一般地突出於淮北領地,而平北城就是這隻雁頭的眼睛。平北城東邊連接淮北軍大營,南邊是雍州陶家,西邊是氐族,北邊是羯人。

  處於這樣危險境地的平北城完全靠周圍四座衛城的駐軍來保障安全,現在四座衛城內空蕩蕩的,便使平北城完全暴露在羯人面前。儘管平北城城牆堅固,城內的軍民頑強抵抗,但是羯人對於攻下平北城的渴望超出了一切,他們調動了一切能調動的軍力撲向平北城。

  自從淮北王北上,在淮北這塊土地上,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羯人被從淮北趕了出來,他們的人被虜去當奴隸,他們的財物被搶走,他們的糧被收割……特別是平北城的建立,將依然留在黃河北部的羯人徹底壓制住。現在淮北王被氐族人拖住了,正是攻下平北城最好的時機!

  羯人的進攻是瘋狂的,將領們晝夜不休驅趕著奴隸們填平護城河,督促士兵們向城牆上攀爬,當然他們也沒有忘記派出兩支強兵向東向南擋住前來增援的淮北軍和雍州軍。

  淮北王出征後,淮北王妃已經退守老營,她聽說平北城萬分危急便將淮北軍大營內能夠調出的軍隊全部調出援救,當然淮北軍大營內已經沒有太多的人馬可以調動了,因為淮北王發兵益州前也從大營調了大量人馬。

  於是淮北軍老營的幾千人馬被羯人擋在了平北城外幾十公里處一片高地之下。這批增援的淮北軍戰鬥力相當差,也從側面證明了淮北王確實將淮北的精兵大部調出,只留下子思城,他以為子思城會護衛住平北城。

  羯人為淮北王的失誤而欣喜若狂,然後他們又發現一向與淮北軍協同作戰的雍州陶家並沒有派兵支援平北城,看來,陶耀光是看清了淮北王的失誤和平北城必敗的結局了。

  這讓羯人更加欣喜異常,將兵力更加集中起來。如果不是平北城牽制了太多的兵力,他們簡直要揮兵東進直搗淮北軍大營了。

  來自東邊的淮北軍被擋住了,南邊的陶家軍坐山觀虎鬥,西征的淮北軍現在遝無消息,子思城被圍得水泄不通只能自保,平北城指日可下,羯人就在這種信念的支持下將他們全部了力量投入了攻打平北城。

  平北城的損失是巨大的,身經百戰的羯人們都看出來平北城支持不了太久了,他們將最精銳的人馬集結在平北城下,準備發動最後一擊。

  就在平北城的南門前,羯人隊伍旌旗飄搖,兵士們衣甲鮮明,鎧甲與武器在陽光下閃耀著刺眼的光芒,戰馬不耐煩地在原地踏步,十萬雄兵在淮北城下整齊地列隊,氣勢如虹,似乎立刻就要將平北城踩在他們腳下。

  突然間,平北城的城牆上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火光伴著硝煙從城頭傾泄而下,轉眼間平北城下煙塵彌漫,對面不見人影,只聽得哭喊呻吟之聲不絕於耳。

  煙塵漸落,幾處炮彈落點慘不忍睹,地面留有幾個大坑,周圍的一切都是支離破碎的,而剛剛戰場上充滿信心的羯人們忘記了死亡,忘記了逃跑,呆呆地立在城下,有人直直地望向城牆,還有人跪在地上祈求上蒼——對他們如此嚴重的懲治不可能來自人類!

  城牆上的淮北軍也被震驚了,雖然曾經演練過,但真正對著這樣密集的人群開炮還是第一次,他們重新用敬畏的目光看著手下的火炮。雙方就這樣都怔了一會兒,終於有人醒悟過來了,架在平北城城牆上的四尊大炮再次開火,而羯人醒悟後則開始逃跑。

  四尊大炮共發射了三波,因為有一發熄火,實際射出了十一發炮彈,每一發炮彈實際波及範圍不過方圓幾丈,消滅的人數比起攻城的傷亡要小得多,也許並不值得稱道,但是這種不能被理解的力量對心理的威懾力非同尋常,羯人崩潰了。

  轉瞬間,形勢完全逆轉,如狼似虎的羯人軍隊變成被追逐的羊群,向北奔逃而去。

  早已經從益州悄悄撤回的淮北王正在羯人的必經之路上等著他們,這一場伏中淮北軍又使用了另一種火器——用火點燃後扔到敵軍當中的炸彈。這種小巧的武器比起火炮的殺傷力要小得多,但是勝在攜帶使用方便,正適合城外的野戰。

  被炮火和炸彈完全打擊得昏頭轉向的羯人徹底失去了鬥志,他們呆若木雞地跪在一旁,被淮北軍用繩子捆成一串串地押向後方。而僥倖逃脫的,也很快再次遇到淮北王的大軍,因為淮北軍已經向晉地全面發起了進攻。

  短短兩個月的時間,晉地完全落入淮北軍手中,這種速度,差不多與從淮北駕車到晉地旅遊所需要的時間相同。也就是說,淮北軍到達之處,交戰的時間都非常短,羯人不是逃跑就是投降。

  大好形勢下,盧八娘心情非常愉悅。晚上,她帶著兒子們十七郎說起了他們的父王,這是每天必有的內容,「你們父王已經打到了黃河邊,現在應該準備回兵了。也許用不了一兩個月就能回大營,他會先向先皇稟報淮北的胡人都被趕走了,然後我們接回平北城……」

  提到父王,旭兒興奮不已,「母妃,這幾天我每天都要練習半個時辰禮儀,邸師傅說父王凱旋而歸時,我要出城三十里迎接。」

  「好好練,母妃讓人給你做了新的冠服去迎接父王。」盧八娘向著旭兒一笑,又告訴捷兒,「捷兒也有新衣服。」

  捷兒對新衣服不感興趣,他搖著盧八娘的手,「我也要去迎接父王。」

  「好的,母妃帶你去。我們陪著哥哥一起去。」

  「弟弟,你要好好學習禮儀,等將來我出會領兵出戰,等到打了勝仗回來時,你就可以出城來接我了!」

  捷兒也正式進了書房,他非常聰穎,讀書習字進步很快,琴棋書畫都有所涉獵,但是一向不喜歡背書、演習禮儀這類很刻板的東西,聞言猶豫了一下,「那好,師傅再講《禮記》時我不在下面偷偷畫畫了。」說完後自覺不妥,趕緊看向盧八娘。

  盧八娘微微一笑,想起了年少時的自己,每本書的空白處都畫滿了各種的人像、動物和花草,「捷兒,聽師傅講課時要專心,喜歡畫畫可以另外多抽出些時間認真畫。」

  「母妃不必擔心弟弟的功課,昨天我專門檢查了,他已經把千字文背下來一半多了,每天也按時寫一百個大字。」旭兒已經很有哥哥的樣子,自覺父王出征他應該帶好弟弟。

  「好了,你們先去洗澡然後就睡吧。」舊的王府很狹小,盧八娘以此為藉口帶著兩個兒子一起睡。兒子們躺下了,她坐在一旁輕輕地為他們搖著扇子。

  進入夏季後天氣越來越熱,雖然現在不同於剛到淮北時一無所有,窖存的冰隨便用,可是盧八娘卻不肯在屋子裡放太多,擔心對兒子身體不好。她慢慢地扇著,不急不緩的輕風最為適宜,看著旭兒和捷兒沉沉地睡去後,她舒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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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受重傷淮北王托孤 接軍權盧八娘發令(一)

  這一天夜裡,盧八娘睡得正好,突然被急促的扣門聲驚醒了。她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心咚咚地跳著,她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兩個兒子,披上衣服走到門前壓低聲音問:「是誰?什麼事?」

  「王妃,寒煙說立刻要見您。」寧姑姑的聲音傳了過來。

  這時盧八娘已經迅速地穿好了衣服,她走出內室,就見寧姑姑帶著本應該在十七郎身邊的寒煙站在門前,「王妃,王爺的信。」

  借著剛剛點亮的燭光,盧八娘拆開了寒煙手中的信,「王妃,安排好淮北事宜,速帶旭兒前來!」正是司馬十七郎的筆跡,有些潦草,筆力也不足。

  「王爺,王爺怎麼樣了?」盧八娘的身子顫抖起來,連著她的牙齒也格格作響,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也帶著顫音。

  寒煙滿身的塵土,原本平板著一張臉,似乎在夢遊,現在彷彿被盧八娘從夢中叫醒,眼圈一紅眼淚就落了下來,啞著聲音說:「王,王爺的箭傷瘡口迸裂了,一直高燒不退,讓王妃帶世子趕緊過去!」

  箭傷瘡口迸裂就是感染了,在沒有抗生素的當前,是非常危險的情況。雖然事先就猜測到不是好消息,但是親耳聽到還是不一樣,盧八娘就如三九天周身被潑了一盆冰水一般地從裡到外凍結了,又如身上的力量全部被抽走,她甚至不能站立住,好在寧姑姑已經扶住了她。

  「怎麼一回事?」十七郎什麼時候受的傷?「我怎麼不知道!」

  「王爺是半個多月前被流矢射中左腿,傷口也不深,軍醫看了上了藥並不影響走路騎馬,王爺說過幾天就好了要我們瞞著王妃,大家也以為沒事就……」寒煙哽住了,他狠狠吸了一口氣又開口說道:「沒想到五天前突然瘡口迸裂,王爺開始發燒,他便命我趕緊回大營接王妃和世子過去。」

  寒煙和寒江本是盧八娘放在司馬十七郎身邊的人,沒想到他們竟然能同司馬十七郎一起瞞著自己受傷的消息。盧八娘已經沒有心思責備他,她頹然地坐在一張椅子上,大腦一片空白。

  「王妃,都是我們的錯,我們應該及時把消息傳回來,若是王妃知道了肯定會寫信攔著王爺繼續征戰,那瘡口也不會迸裂了!」寒煙癱在地上痛哭起來。

  「寒煙,你怎麼回來了?」旭兒突然出現在門前,他還沒有全從夢中徹底醒來,揉著眼睛問:「是不是父王回來了?」

  「不許再哭了!」盧八娘嚴厲地向寒煙說道。自己必須冷靜,必須堅強,她站直了身子,「你先下去休息一下,我只要一兩個時辰就能出發,那時會叫你一起走。」

  然後她轉向旭兒,「你既然醒了,就趕緊把衣服穿好,等一會兒母妃會帶你去見父王。」

  「弟弟還沒醒,我去叫他?」旭兒的聲音裡也沒有了剛剛的歡快,他一定感覺到了氣氛不對。

  「不必叫弟弟了,旭兒乖,去自己穿衣服。」盧八娘用一條紗被將沉睡著的捷兒蓋上抱進了池師傅的家中,「池師傅,我第二次把兒子交給你了。」

  當年盧八娘假傳聖旨時,就曾把還在吃奶的旭兒交給了池師傅,現在又是捷兒。「如果有危險該怎麼做你都知道。」

  池師傅也剛被叫醒,但他神色卻非常平靜,彷彿眼前只是平常他帶著二郎君出去玩耍一般,蹲身將捷兒接過來放在榻上,然後恭敬地給盧八娘行了一禮,「王妃放心。」

  「我自然放心。」盧八娘從沒有打探過池師傅與司馬十七郎生母的過往,但她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是她最放心把捷兒交付出去的。她還有很多忠心的下屬,也能照顧好捷兒,但是若是要把捷兒養成一個正直的人,她最信的還是池師傅。

  然後盧八娘頭也沒回地走了,她沒有時間傷感,很快她坐在案几前,口說筆寫,將一件件事安排下去。不過兩個時辰,她帶著旭兒,點了一千騎兵的護衛出發了。

  「消息一定要瞞住。」盧八娘對知道內情前來送行的數人說,他們都是淮北大營的重要人物,「大家就按我的話去做,有事及時傳信。」

  馬車疾馳著,車裡顛簸異常,旭兒輕輕地拉住她的手問:「母妃,父王一定很痛吧?」

  盧八娘將旭兒緊緊攬住,事出突然,她剛剛有些忽略兒子了,他還這麼小,得知父王受傷後一定很害怕又很心痛,「是的,父王會很痛,他的傷很重,所以要我們去看看他。」

  「我們去看了父王他就會好嗎?」旭兒看著盧八娘問。他的眼睛又大又黑,執著地看著他的母妃,希望母妃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

  在戰爭時代,即使很小的孩子也會目睹過死亡,旭兒是個早慧的孩子,作為世子他又學習過太多的東西,盧八娘明白他心中的恐懼,輕輕地撫著他的頭說:「會的,我們去給你父王熬藥餵飯,照顧他,他看到我們會很開心,傷一定會好的。」

  「母妃,我們改成騎馬吧,那樣能更快。」旭兒說:「我騎馬騎得很好了,父王出征前還誇過我呢。」

  「你先睡上一會兒,等天亮了我們就騎馬。」盧八娘將旭兒抱在懷裡,輕輕地拍了拍,「睡吧。」

  盧八娘帶著旭兒晝夜兼程,終於在出發後四天趕到了司馬十七郎大帳所在之處。這裡是黃河南岸的一處高臺,遠遠就能看到淮北王的金字帥旗高高地飄揚著,帥帳左右整齊有序地布下營寨,身著甲胄的將士們各安其位,威武雄渾、嚴肅緊張,完全看不出一點異常。

  盧八娘和旭兒出門時根本沒有帶儀仗,她們在一千的鐵騎護衛下悄悄地進了軍營,陳勇和柳真幾人在營外把他們迎了進來。淮北王病重和王妃世子前來的消息完全是保密的,知道的人壓縮在一定的範圍內。

  路上陳勇低聲在盧八娘耳邊說:「這幾天昏睡的時候更多了,但只要醒來就問王妃世子到了沒有。」

  大帳正中的虎皮椅空著,盧八娘緊緊地拉著旭兒繞過幕布進入後帳,就見司馬十七郎平臥在正中的氊子上,雙目緊閉,面色緋紅。

  「王爺!」盧八娘下意識地叫了一聲撲了過去,司馬十七郎依舊一動不動,一點反應也沒有。她止不住痛哭流涕,「王爺,你快醒一醒!」

  「父王,你快醒醒啊!母妃和我來看你了!」旭兒在盧八娘身側也大哭起來。

  陳勇、柳真、田涵、尚頡、桃花爹、邸榮等人都掉了淚,帳內一片悲聲。

  突然間盧八娘感到自己握著的司馬十七郎的手動了一下,「王爺,王爺,你醒了?」

  果然司馬十七郎睜開了眼睛,反手將盧八娘的手握住,「王妃,旭兒!」然後他環視了一下帳內,低聲道:「扶我坐起來。」

  盧八娘感到他身上熱得燙人,一面擦淚一面趕緊阻止,「你病著,不要動了。」

  「不,扶我坐起來。」司馬十七郎堅持要坐起來,「把人都找來,我有話要說。」

  盧八娘無奈只得扶著司馬十七郎靠在靠背上,給他餵了半杯水,見他微微搖了搖頭,便停了下來,手緊緊地與他的手扣在一起。這時隨軍的將軍和重要的官員們已經都到了,司馬十七郎開口道:「本王受遺命北渡淮河距今已經七年,總算不負皇祖父所托,驅逐胡虜,復我華夏,不必贅言。」

  沙啞低沉的聲音繼續平靜地述說:「如今大業未成,本王卻箭瘡復發,恐怕命不久矣。」聽到帳內一片低泣,司馬十七郎抬起另一隻手擺了擺,將聲音壓了下來。

  「至於我的身後事,」司馬十七郎將頭轉向司馬十郎,「十兄,我們兄弟一同長大,情份非比尋常,從齊王府到淮北,你一直伴著我。現在我不行了,兒子又太小,我們兄弟捨命打下的江山就交給你了,我讓王妃寫摺子請封你為淮北王,將來你要好好看顧王妃和旭兒。」

  「不,不,十七郎,世子已定,如果你真有三長兩短,我會輔佐世子,保住淮北……」司馬十郎話還沒有說完已經嚎淘大哭起來。

  盧八娘的眼淚就如斷了線的珠子般地滴了下來,把她的衣襟打濕了一大片。但她拼命地咬住唇角

  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模糊地聽司馬十七郎又說:「既然十兄不肯,那就交給我的弟弟們吧,所謂兄終弟及……」

  「是,十七兄你放心吧——唉喲,十兄你為什麼踢我?」

  盧八娘看也不看就知道又是司馬二十三郎那個蠢貨,十七郎自然會把他打下的江山交給兒子,對兄弟們的一番囑託不過是禮貌的推讓而已,甚至是一種讓他們效忠的手段。

  「你給我閉嘴!淮北王有嫡子,又封了世子,自然由世子接任淮北王的王爵,你的禮法都學到哪裡去了!」司馬十郎正傷心難過,正好把怒火都撒在二十三郎身上了,「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到淮北你就給我們皇家丟臉,父王喪期你又做了些什麼!淮北王病了你照樣又吃又睡,還想偷偷出營找女人!敢胡亂肖想,我早該打斷你的腿!」

  「十兄,算了,慢慢教吧。」司馬十七郎低聲說道。

  司馬十郎立刻停了下來,他猛然間跪到了司馬十七郎的面前,「十七弟,你放心,只要我活著,這些兄弟我都替你管好,決不讓王妃和世子受委屈!我發誓,我會一直護著世子,如有貳心,天打雷劈!」

  司馬十七郎要的就是這句話,他點點頭,「兄弟們就都交給十兄了,一定讓他們走正途。」

  然後淮北王向圍在身邊的將領官員們說:「世子尚幼,今後淮北政務皆由王妃決斷,你們要視王妃如本王一般。」

  「是!」所有人都跪下答應。

  司馬十七郎喘息了一會兒又說:「柳真,我們布衣之交,知我者莫過於你,就由你為我主持修建墓地。」

  「是。」柳真也已經泣不成聲了。

  「你們都下去吧。」司馬十七郎等大家都走出後帳,再也坐不住了,慢慢滑下來,他伸出手去摸旭兒的頭,卻只抬到了半途搭在旭兒的肩上,「旭兒,長大後好好照顧你的母妃和弟弟。」

  最後他向盧八娘看了一下,閉上了眼睛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一定要合葬。生同床,死同墓,生生世世我們都要做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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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受重傷淮北王托孤 接軍權盧八娘發令(二)

  交待完後事,司馬十七郎便再也沒有醒過來,不管盧八娘和旭兒多麼傷心地哭泣,他都聽不到了。

  「王妃,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你帶著大家都出去吧,讓老夫照料淮北王。」安老先生是唯一一個神情平靜的人,他示意弟子扶起淮北王妃對著她說:「王爺一定有事情要王妃做,你去做吧。」

  盧八娘這時才發現安老先生也在司馬十七郎身邊,她淚眼婆娑地看著老先生滿是皺紋的臉,發現他平時古井無波的眼裡帶著痛惜,悲憫地看向自己,「哭是一點用也沒有用的。」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盧八娘說著已經上前抓住了老先生的手,「你救救十七郎,救救十七郎,他不能死,不能死……」

  「給王妃擦擦臉,」安老先生叫跟在後面的桃花,「扶她去歇一會兒。」

  盧八娘終於冷靜下來了,她帶著旭兒將安老先生請到前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問:「王爺的情況怎麼樣?」

  「很嚴重,我們盡人事,結果看天命吧!」

  盧八娘俯身抱住痛哭的旭兒,淚水有如同泉湧般地流了出來,她勉強地說:「旭兒,別哭,別哭。」可是一邊說,一邊自己也哭了起來。

  「王妃,皇上的旨意已經到了好幾天了,使臣還在侯著;徐達還等著王爺的指令;大秦皇帝也送信過來了;還有大軍繼續駐在這裡?俘虜太多軍糧要不夠了……」這時一群人進了大帳,司馬十郎走在最前,他被大家推舉著過來向自己說明這些天的情況。

  盧八娘環顧了周圍,隨司馬十七郎出征的大將和他身邊的幾位官員都在,還有自己帶來的桃花爹、世子師傅邸榮等等,這些人正看著自己,目光中多是期盼與信任,但也夾雜著懷疑和擔心。

  她轉過身帶著旭兒走向大帳正中的虎皮椅,當盧八娘坐下來再次面對大家時,已經擦掉了淚,端肅地向旭兒說,也是說給帳內所有人聽,「你父王出征時把淮北所有的要務都交到你的手上,剛剛又交待我們管好淮北,我們母子一定不會讓你的父王失望的。」

  「現在我們先把營中的事情理一理,每個人都說一下現在的情況和要做的事,從十兄開始。」

  淮北王妃在淮北素有威名,盧八娘幾句話便接過了處於真空的權力,控制了局面。她明白在坐的人中會有幾個有些小心思,比如柳真一向只服從十七郎,比如邸榮更想由他來鋪佐旭兒,比如後來投向司馬十七郎的幾個將領對自己心存狐疑……

  但是,這都不算什麼,淮北是司馬十七郎打下來的,他要傳給他的兒孫,自己決不會讓他的願望落空,盧八娘非常肯定。

  軍營中的日常事務並無大礙,只是需要司馬十七郎決斷的一些大事拖了下來,盧八娘一件件地處理著。

  俘虜人數太多引起糧食緊張,只要用淮北王的印信從各地調糧就可,並且儘快將十余萬的俘虜分散到各地;對於大秦皇帝的求和信,盧八娘故意刁難了幾回又要了些小條件就同意了,她自知自己沒有能力帶兵打過黃河,如果十七郎沒受傷,他也許會躍躍欲試,但現在肯定不是好時機;駐軍的高地是司馬十七郎發病前選的,占盡了地利,她決定先按兵不動,保持對各方的威懾……

  所有的命令都是以淮北王的名義下達的,包括一些書信,盧八娘都用的司馬十七郎的字體,再加上他的印信,沒有人能分辨出來。

  白天,淮北王妃堅強而又睿智地坐在大帳中安排著各種事宜,司馬十七郎手下最得力的幾員虎將原本就是她的手下,而尚家兄弟等人也受過她的恩惠,她的政令暢通無阻地得到執行。

  可是盧八娘卻更加謹慎,一個女人帶著兒子管理著幾州之地,接近一半的地方都是新收復的,還有十幾萬的大軍,十幾萬的俘虜,周圍有幾個虎視眈眈的國家和政權,她不能出一點的差錯。

  邸榮獻了一份奏對給淮北王世子,提出了他的一些治國理念,盧八娘認真看過後讓旭兒賞了他一塊美玉。隨後她也採納了一些邸榮的理念,但是更多的只是挑取最精華的融入她自己的方法中。她發揮著她高超的智慧與管理才能,壓制住任何些微的事端,使得淮北的官員們愈發心悅誠服。

  至於軍權,盧八娘更是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中,令行禁止,如果有人感渺視她的權威,她不介意給與嚴懲。好在,淮北王一向軍令如山,並沒有意外發生。

  到了晚上,盧八娘幾乎不睡,她坐在司馬十七郎親手照料著他,有時也會將白天不能流的淚肆無忌憚地流出來,不能說的話說出來,「你別死,這樣的日子我會熬不下去的。兒子也實在可憐,旭兒現在就像一個小大人,時不時地安慰我,捷兒在大營裡還不知怎麼想我們哭呢。」

  「你不許死,不許死!就算我能把什麼都做好,可是你就忍心讓我那麼辛苦?」她一面說著,一面用手在司馬十七郎的臉上、身上一點點地撫過,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

  「再者,有的事我真不知如何是好?我雖然會做生意,但是對於政治就不那麼明白了。」盧八娘傾訴著,「官員們的諫言就是出於真心,也不一定就是可取的,還有皇上的旨意,我該怎麼答覆?你快醒來告訴我吧!」

  兩三天的功夫,司馬十七郎的臉色已經由緋紅轉為灰敗,一切看起來都更糟了,安老先生帶著十幾個弟子每天都在熬藥,餵藥,觀察藥物的效果,再開新藥,再熬藥再觀察。他們對於淮北王妃如此失態的舉動已經習慣了,只管忙著自己的事。

  盧八娘知道自己處於半瘋狂狀態,她只記得兩件事,管好淮北和挽救十七郎的生命。表面上的她堅強如山,其實她的內心早已經被無奈壓垮了,可是她唯有堅持下去。

  現在盧八娘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提到淮北王的身後事,柳真得到淮北王的託付後與王妃商量,「我是不是現在就趕回大青山?」按照這時的慣例,司馬十七郎早就為自己選定了墓地,就在大青山裡,只是選址後並沒有動工。

  「王爺不會有事的!」盧八娘尖著嗓子叫道,然後她感到周圍的幾道目光後平靜了一會兒,知道自己應該答應。柳真去修墓是十七郎對自己的保護,淮北兵權最大的五位將軍柳真、桃花爹、陳勇、徐達、尚頡中柳真資格最老軍功最高,但也只有他不是自己嫡系的,修墓正需要上繳兵權,「好,你去吧,我讓青州那邊給你撥所需勞工錢糧,你領的仁字軍先交給田涵。」

  打發走柳真,邸榮又過來了,「王妃,王爺這麼多天沒有出帳,肯定有人已經懷疑了。世子已經到了軍營的消息是不是應該傳出去了,再有一些事情也要提前準備準備。」

  「你先寫個章程來我看。」盧八娘這次要好得多,冷冷地用一句話把他打發了,然後她突然想到,在很多年以前,她在準備成親時想得到的最好結果就是即將到來的局面,成為太妃,以世子之母的身份,站到權力的最高處,一言九鼎,榮華富貴。

  可是她現在不想要她過去追求的了,儘管十七郎不是那麼完美的丈夫,他曾讓她非常傷心,也曾讓她非常失望,就是將來滿腦子封建思想的他也不可能讓她處處滿意。但是,盧八娘還是肯定,她寧願做淮北王妃而不願做太妃。

  「王妃,皇上的使臣還在等待……」司馬十郎提醒她。

  「再等一等,我要好好想想。」

  皇帝的旨意是令淮北王從益州全面撤軍,收到聖旨時十七郎還沒有發病,他當時沒有及時答覆,肯定也是在衡權,盧八娘也覺得非常難以取捨。

  眼下徐達控制著整個益州,沒有淮北王的命令他不會退出,而益州當地的豪強和氐族的新首領也心向淮北。

  是不是把益州全部吞下呢?如果是過去的盧八娘,她可能會拒絕朝廷的旨意,令徐達守住益州,將益州併入淮北,這也是淮北將士們的願望。但現在的她站在更高的位置上,反倒越發的猶豫起來,雖然朝廷發兵,徐達也足可以抵擋,更何況朝廷經歷了京城被圍很難再派兵了,但保住益州不只是武力的問題。

  就如司馬十七郎心中有大義一樣,益州大部分的百姓生來就是朝廷的臣民,他們心向著立國百年餘的朝廷是很自然的事。還有這次京城保衛戰打得非常漂亮,又說明了朝廷並不似自己想像的那樣不堪一擊。

  所謂的「氣數未盡」就是指朝廷如今的狀況吧,說到底就是人心向背,畢竟是漢人正朔,江南江北百姓歸附,胡人幾番南下亦未能渡過淮河。客觀地看如今淮北的大好形勢也不可能完全與朝廷撇清關係。

  如果因為益州導致天下人的不滿,淮北是不是得不償失呢?

  盧八娘先給徐達寫了一封信,讓他按兵不動,先保證益州平穩,如此重要的事情她要深思再深思。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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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8 00:38: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九章 狼子心陶刺史發難 危急中淮王妃決斷(一)

  淮北王的情況越加不好了,除了有要事,盧八娘差不多所有的時間都在他的身邊。她幫著司馬十七郎換藥、餵飯、擦身,又不停地與他說著話,「今天柳真去大青山了,我本不想讓他去的,墓地的事根本就不急,因為我相信你不會離開我們。但我又一想,既然是你吩咐的,就讓他先過去吧,等你好了再把他叫回來就行了。」

  見司馬十七郎的嘴邊漾出一口湯水,盧八娘拿帕子替他擦了,「要好好吃,只有多吃傷才能好得快。」

  可是下一口湯也漾了出來,坐一旁的安老先生臉色變了,「怎麼,餵不進去了嗎?」昨天晚上老先生還安慰大家說王爺的病情雖然沒有好轉,但是他一直能進食總歸是好現象,現在連這一點都要保持不住了嗎?

  盧八娘又試了幾次,還是不行,司馬十七郎牙關緊咬,什麼也餵不進去了,老先生神色暗淡地歎了一口氣,對進來取藥的弟子說:「藥不必再熬了。」

  在一旁打下手的平安抽泣起來,手中的碗也打翻了,湯水撒了他和盧八娘一身。

  盧八娘似乎沒有感覺到,她也沒有再流淚,其實這幾天她已經很少哭了,她比誰都懂得,哭確實是沒有用的。沉思了一會兒,她突然間推了一下還在哭著的平安,「趕緊去水邊採空心的蘆葦!」

  平安怔了一下,「蘆葦?」然後他見盧八娘對他點了點頭,雖然根本不明白為什麼要去採蘆葦,他還是馬上跑去了,一會兒的功夫拿回來一大把蘆葦。

  盧八娘將蘆葦的杆取下來,拿布巾墊著撬開司馬十七郎的緊閉著的牙,將蘆葦送入他的喉中,將藥汁、參湯一點點地灌進去,「老先生,繼續開藥熬藥吧!」

  然後她對司馬十七郎堅定地說:「我不會放棄的,王爺你一定堅持住!」

  大帳內一直沒有停止過的哭泣聲停了,所有人都被王妃的堅持打動了,原本失去的信心又回來了。安老先生絞盡腦汁配藥,還開出了一個藥浴的方子,每天用煮好的藥擦遍全身。

  淮北王還活著,這就是最大的勝利!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盼著淮北王好。正當盧八娘等人見司馬十七郎依舊維持著生命而歡欣鼓舞的時候,負責守衛的親兵來報,「陶刺史說有重要的事情,必須要立即面見王爺。」

  羯人攻打平北城時,陶耀光裝做不知情,將兵力全部收縮在雍州。可是轉瞬間形勢突變,他馬上帶了雍州的兩萬兵馬追隨淮北王一路北上,所以現在他正在軍營裡。

  這已經是陶耀光第二次過來了,上一次是一天前,盧八娘讓司馬十郎見了他,今天他再次前來肯定是心中的懷疑加強了。

  算起來盧八娘帶著旭兒到到軍營已經五天了,加上之前淮北王傷重的近十天時間,共有近半個月淮北王沒有出帳巡視或者招見外面的將領官員了,而她和旭兒來時也帶了不少人馬,眼下帥帳的保衛工作提高到了新極限,種種跡象會被有心人看在眼裡,盧八娘也知道軍營中已經有了一些傳言,但是敢來挑釁的還只有陶耀光一個。

  「請十兄再去見見他,問他想說什麼。」盧八娘吩咐後自己也站了起來,從幕後向外看著大帳內的情況。

  這是盧八娘第一次見到陶耀光,這位聲名遠揚的雍州刺史五十歲上下,身材高大,面色青白,一雙大眼炯炯有神,五綹長髯打理得非常精緻。他身著昂貴的明光鎧,腰佩一把重劍,身後跟著兩個武裝到牙齒的彪形大漢——正是出入帥帳的要求,每個將領至多帶兩個親兵。

  相較之下,站在虎皮椅旁的司馬十郎的氣勢就弱得多了,這也使得他的話顯得更加沒有力量,「王爺正忙著,陶刺史有什麼要事,直接與我說就可以。」

  陶耀光緊緊地盯著司馬十郎,用鼻子哼了一聲道:「事情實在是太重要了,我只能告訴王爺,別人聽都不大合適。」

  司馬十郎臉漲得通紅,聲音也大了起來,「我是王爺的親兄長,王爺對我也不同尋常,有什麼是我聽著不合適的!」

  陶耀光越發傲氣逼人,「雍州與淮北的軍政大事還輪不到十郎君做主呢吧!」

  盧八娘扭頭問跟在一旁的平安,「平時陶耀光就是這樣嗎?」

  「平時他哪裡敢,這次他追上來後在王爺面前就像一隻狗一樣,不用說對十郎君了,就是對帳外的親兵都有說有笑,現在竟然敢這樣!」平安咬牙切齒地說。

  該來總要來的,盧八娘心想,我還沒有去謀算你的雍州,你竟然先來謀淮北軍了!她向平安道:「傳令下去,升帳!」

  「升帳!」平安尖細的聲音響了起來,接著帳外的親兵擂起戰鼓,一刻鐘後淮北軍最重要的將領和官員們都陸續進了帳內,分列兩側靜侯淮北王。

  盧八娘身著翟衣冠服拉著同樣穿著世子禮服的旭兒從後面走進帳中,見幾十人整齊在排列在軍帳兩旁,陶耀光站在左側最前方,已經沒有了剛剛的傲慢,而斂首低眉,拱手而立。

  聽到「淮北王妃及世子升帳!」後,很多不知情的人都吃驚地抬起頭來,盧八娘的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陶耀光的臉上,只見他猛地站直了身子,人立刻拔高了幾分,一雙眼睛對上了盧八娘,凶光畢顯,肆無忌憚地打量著盧八娘和旭兒。

  盧八娘感覺到旭兒的手緊了一下,她輕輕地拉了一下旭兒,帶著他坐到了正中的座位上,緩緩開口道:「王爺受了傷,將淮北的事務都交給我和世子。」

  帳內出現一片嗡嗡聲,有人站了出來,「不知王爺傷情如何了?」

  「不知我們能不能去探望王爺?」

  「是啊,我們要看看王爺!」

  「我們能做什麼?」

  「傷情很重,但已經請了名醫診治,暫不能多見人。」盧八娘溫和地回答著,她理解大部分的人關心,「你們都是王爺的肱股之臣,希望諸君在此危急時刻能夠輔佐我和世子,保淮北平安。」

  「是!」眾人行禮應諾。

  見陶耀光也隨著大家略彎了彎了腰,盧八娘轉向他問:「聽聞陶刺史有要事一定要見王爺?現在與我說行不行呢?」

  陶耀光推測出司馬十七郎重傷,召王妃世子入軍營的事實,然後馬上想到如何利用這個機會為雍州多爭取一些利益。可是沒想到淮北王妃將淮北王重傷的消息公開,他原想暗地裡利用這個消息與淮北王妃討價還價的,被打亂思路後他的心裡有些亂。

  可是陶耀光自詡文韜武略,他少年成名,雄居雍州幾十年,就是淮北王也給他幾分顏面,並沒有看得起眼前的這個女人。在他看來,淮北王時常誇獎王妃才華出眾不過是為了他出征時後方能更穩定而已。眼下淮北王快死了,不借著這個機會壓住淮北王妃和世子,豈不可惜?

  於是陶耀光上前了一步道:「這次北征已經將胡人驅逐出河南之地,我便打算帶著雍州兵先回師。只是先前王爺答應得到晉地後將子思城以南的郡縣和益州東邊的兩郡劃給雍州,不知王妃是否可以出一紙文書,辦好交接呢?」

  司馬十七郎是決不會答應陶耀光這些條件的,盧八娘非常清楚,可是她並不方便在大家面前說淮北王一切事務都與自己商量的事,而在座的人有很多並不清楚司馬十七郎對於雍州如鯁在喉般的心理,而盧八娘也不想公開。

  可是眼下決不是示弱的時候,盧八娘冷冷地說:「王爺將淮北的事情都交待給我和世子,卻沒有說劃給雍州土地的事。再者,我知道淮北是先皇封給王爺的,王爺決不會拿先皇給他的封地送人!」

  「你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孩子懂得什麼!」陶耀光面露凶相,手按寶劍一步步向前逼進,「淮北王親口答應的事你還想賴不成!」

  一般男人見到此情此景都會害怕,但是盧八娘只是緊緊握住了旭兒的手,全身紋絲不動,「陶刺史,請自重!」

  「陶刺史,你竟敢對王妃如此無禮?」帳內有很多人已經看不下去了,上前攔住陶耀光。

  在淮北,淮北王的身份自然是第一尊貴,其次便是陶耀光了,實力也是如此。特別是在尚爽死後,先皇親封的刺史只剩下陶耀光一個,而且他不同於當今皇上封的陸范兩位空頭刺史,而是擁有一州之地和數萬雄兵並在最前線抵抗胡人多年的名將,近幾年又與淮北王協同作戰,頗有威名。是以,在軍帳內他佔據左側的第一位,也是僅次於正座的位置。眾人雖然不忿,但也不敢過份。

  眼見局面混亂,盧八娘擺了擺手,「大家各自歸位,有話好好說。」

  大家都退了回去,只有陶耀光還站在大帳正中,他見的恐嚇並沒有起到作用,便又歎息道:「淮北久戰之地,晉地亦剛剛收復,孤兒寡母,難哪!」

  「回想自平定蘇峻之亂起,淮北王與老夫並肩作戰,已經十餘年了,沒想到現在……」他抬手抹了抹並不存在的眼淚,又上前一步,在旭兒的臉上捏了一下,「我對世子如同自家子侄,豈能欺騙於你們孤兒寡母?」

  大帳內的座位下並沒有臺階,是以陶耀光離盧八娘和旭兒非常近,他發現眼前這個面色憔悴雙眼佈滿血絲的女人細看之下果然如傳聞般美豔,便又向她眨了一下眼睛,「以後我會照應你們的。」

  沒有了令他忌憚的淮北王,陶耀光覺得淮北早晚都會成為自己的,他心思飄蕩了一下,也許淮北王妃也會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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