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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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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8 00:34: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章 為奔喪名士辯忠孝 出義憤眾將揮老拳(二)

  請淮北王妃帶世子前往京城奔喪的話一說出來,正從靈堂向外走的人們都停下了腳步,司馬十七郎也將目光落到了陸紀書和范世昌的身上,然後很堅決地說:「本王帶兵北上,王妃自然要留守大營並負責供應糧草,如何能離開淮北!」

  陸紀書上前一步道:「其實不然,淮北大營中豈無能人異士,何必一介女流主事?王爺正可……」

  冷不防一旁走上來一個彪形大漢,上前一拳打到陸紀書的臉上,這一拳的力量可不小,只聽「呯」地一聲,陸紀書向後飛倒了下去,呯地摔到了地上,那張白晳的臉上迅速紫腫了起來,鼻子歪到了一邊,眼眶、鼻孔嘴角到處都是鮮血,慘不忍睹。

  原本站在陸紀書身邊的范世昌嚇得哆嗦成一團,在靈堂凍了一夜的臉更加蒼白得可怕,「你,你,你……」你了半天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們就是想要我們淮北軍敗給胡人!是不是?」

  「奸臣!」

  壓抑了一夜的軍官們終於忍不下去了,他們跟著淮北王,當然不願意王爺離開淮北,但士人們談論著高深的道理他們聽不懂,所以也不敢隨便說話。

  不過,現在前線有了緊急軍情,自然應該馬上整軍出發,而淮北王妃也會在大營裡忙碌不停地為他們準備和運送武器、糧食、軍衣、藥材等等物資,保障他們在前方專心打仗,這時把王妃送到京城,讓淮北軍怎麼去打仗?要知道淮北王妃是上天派到淮北的仙女,她一直保佑淮北軍打勝仗。

  所有人心中的憤怒都壓抑不住了,見有人開了頭,這些武夫們立刻都圍了上來,對著陸紀書和范世昌等人就打。

  「住手!」司馬十七郎及時喝住他們。

  大家只得罷了手,但陸紀書和范世昌,還有幾個他們的爪牙都傷得不輕,這些武夫們下手極狠,若不是司馬十七郎立刻阻止,肯定會有人丟了性命。

  這時朱御史和邸榮臉上也露出不贊成的神色來,儘管他們也極討厭陸徐之流,但畢竟都是高貴的士人,他們覺得被武夫們冒犯了。

  司馬十七郎心中亦有很嚴重的等級觀念,他其實也不贊成,而且打人怎麼也是不對的,因此便用手指著第一個打人軍官道:「降職三級,所有軍功抵罪,再罰俸一年!其餘的降職一級,罰俸一年!」

  「是!」動手的這些人受了懲罰反倒像占了便宜,個個臉上不但不失落,還有幾分榮耀的意思。憋了一整夜的氣終於發出去了。

  司馬十七郎揮手讓這些武夫們下去,又向朱御史和邸榮道:「本王即將出征,陸刺史和范刺史幾人就由你們照顧,所罰的俸祿就作為賠償用以給他們養傷。」說完帶著眾人走了。

  把士人打成這樣,只得了這樣的處罰,大家都覺得太輕了,但也能理解,大戰在即,正是用這些武夫的時候,總不能把他們怎麼樣吧。

  靈堂內的士人們也慢慢散去,只留下守靈的人們。

  幃幕後桃花放下簾子,猛地一擊掌,「我們家的田郎君真了不起!我沒白給他生了這麼多兒子!」

  第一個動手打人的就是田涵。

  盧八娘看著興奮不已的桃花,哼了一聲,「降了三級,軍功沒了,又罰俸一年,你還高興成這樣?」

  「我看那個姓陸的和姓范的不順眼很久了,早就想打他們一頓,田郎君知道才替我打的,我當然高興!」桃花拍著自己的大肚子驕傲地說:「降級、軍功、俸祿都不算什麼,田郎君只要去打仗就全能掙回來!」

  「你小心點,肚子這麼大了!」盧八娘趕緊說。

  「沒事,我身子好著呢。」桃花不以為然,她已經生了三個兒子了,這一個也快生了,每一個都非常順利,孩子身體也康健。

  「你趕緊回去給田涵準備行裝吧。」盧八娘便囑咐道。

  桃花走後沒多久,司馬十七郎回來了,將懷裡的軍報拿出來遞給盧八娘,面帶不忍之色說:「你讓我走了,這邊又只剩你一個人支持。」

  軍報其實是一張陳年的舊報,盧八娘昨夜讓人帶離大營又送回靈堂,有了邊陲的急報,司馬十七郎就可以輕易擺脫陸紀書他們用孝道編就的大網,就是自己也正可以藉口準備軍資而不再理這些喋喋不休的士人們。

  不過,軍報雖然是舊的,但其實並不是假的,在胡漢交界的地方,衝突是經常發生,差不多每隔幾天都會有事件發生,盧八娘只不過讓人說得嚴重一些,嚇嚇那些士人們罷了。

  「沒關係,我能行,就當我們的計劃提前實施吧。」這些日子裡,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為新的一年做了計劃,他們打算把淮北軍大營遷到徐州,離前線更近,調兵也更為方便,原本等春耕後才開始,現在提前幾個月也沒什麼。而且在他們的幾年計劃內,淮北軍還要繼續向西北擴大,所以那裡也會成為處於淮北軍的中心的位置。

  「也好,我到徐州後先建好新城和王府,然後你帶著兒子們過去。」司馬十七郎握著盧八娘的手說:「本來想好好陪你們過個節,竟然又要走了。」

  「你就是在大營中又能陪我多久?總歸是聚少離多。」盧八娘一笑,「新王府一定能很快建好的,那時我也會將大營這邊的事情都處理好,我們就又見面了。」

  大軍出征在即,又是齊王的孝期,司馬十七郎肯定不能在內院停留時間過長,盧八娘將他送走後叫來了平安,「你跟著王爺出征去吧,機靈點,別只死守規矩,多看顧他的身體。」

  平安這些年一直是盧八娘的左膀右臂,馬上聽懂了王妃的意思,行禮道:「王爺出征在外,自然不能完全按死規矩做事,畢竟軍中不同別處。小的雖然不懂,但是也知道如果飯也吃不飽,哪裡還有力氣殺胡人呢。」

  此時的風氣,守孝時不僅要禁酒肉,就是吃飯也要限制一定的量,很多孝子每天都要量出一定的米,多一點也不吃的。盧八娘見平安答的明白,便點頭道:「那我就放心了,你也趕緊去收拾東西吧。」

  送走了司馬十七郎,盧八娘繼續在淮北軍大營裡隆重地祭奠著齊王,直到滿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將牌位送到了宗祠,在安置先皇遺詔大殿的側殿,那裡還有何側妃的靈牌。從此後,淮北軍中的祭祀程序就又多了一個步驟,在向先皇遺詔行禮後,再移到側殿向齊王牌位行禮。

  至於陸紀書和范世昌,盧八娘也沒有忘記他們,她非常關切地定期讓人看望他們並送去補品,最後在他們養好傷後將他們送回了各自的刺史府。看樣子他們會老實一段時間,以後再想插手淮北事務前一定能多想想再開口。

  緊接著,盧八娘便按與司馬十七郎商議的結果讓旭兒進書房拜師讀書。其實旭兒只有三歲,說讀書實在是太早,但他作為淮北王世子進書房讀書代表的是一種姿態,淮北王妃扶佐世子鎮守大營聽起來就是更順理成章得多。

  淮北王世子師傅選了兩位,一位叫段澤喜,出身士族,年過五旬,著作等身,是淮北道德才學最出眾的人物,他入選為淮北王世子師一點也不出意外。

  另一位師傅就是邸榮了。他之所以入選,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的立場。在淮北王慢慢形成了勢力而與朝廷間有了明爭暗鬥時,邸榮一直站在淮北王一面,甚至在維護淮北王的利益方面,要比朱御史還要激進。

  邸榮不只是北伐堅定的支持者,也堅決維護淮北王在藩地的一切權利,他還在認真考據過先皇遺詔後得出結論,先皇在遺詔中不只將戰亂中的淮北封給淮北王,令他北上恢復故土,還表明了淮北王完全可以獨立於朝廷之外,也不用受當今的朝廷節制。

  這對於朱御史等人來說都是很難接受的,畢竟大一統的思想早已經根深蒂固,不容改變。而在從京城派來的陸紀書和范世昌等人看來,邸榮的理論簡直大逆不道,先皇最重視的就是國家一統,怎麼會讓淮北王不受朝廷制約呢?先皇遺詔不過是勉勵淮北王努力北上而已。

  雙方的爭論一直沒有停止過,也一直是淮北士族們最大的矛盾之所在。

  有趣的是,爭論的兩方都拿老皇帝的遺詔做為自己最有力的證據,短短的幾十個字他們翻來覆去考究,各自引為對自己的支持,但其實當年老皇帝寫遺詔時是怎麼想的誰能知道,誰又能親自去問一問死去了的人呢?

  而真正明白自己寫遺詔時怎麼想的盧八娘自是什麼也不會說的。

  也許是因為司馬十七郎在淮北的威望很高,也許是因為邸榮的口才了得,總之,以邸榮為首的淮北文人一直穩壓以陸紀書、徐世昌為首的朝廷一派的文人。

  不過司馬十七郎從沒有公開支持邸榮,甚至他還多次表明,他是司馬氏的子孫,完全忠心於朝廷,絕不會擁兵自立。而且他以實際行動證明,那就是他並沒有按邸榮等人所建議的,將陸紀書和范世昌遣送回去,反倒給他們建了刺史府,將他們養了起來。

  但這一次為淮北王世子挑選師傅,邸榮中選,是一個非常明顯的風向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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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8 00:35: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一章 慧眼如炬送女讀書 帶孝出征思父克城(一)

  司馬十七郎走後幾天湖陽郡主到了,她沒有回京城奔喪卻先到淮北軍大營的靈堂行禮,痛哭了一場後就與盧八娘進了內院說話,「就是沒有戰事,十七郎也不能進京,去了容易回來難。我聽了消息便趕緊過來,幸好路上就聽說十七郎帶兵向平郡去了,這才放下心。」

  湖陽郡主已經將自身的前途與司馬十七郎捆到了一起,所以她自然不願意十七郎出事。盧八娘點頭道:「讓郡主惦記了。」說著便吩咐給湖陽郡主準備住的院子,「趕了這麼多天的路,先休息休息吧。」

  湖陽郡主趕緊道:「不必太麻煩,我只住兩天就去京城。」

  「原來郡主要回京城奔喪?」湖陽郡主現在是尚家的宗婦,她擔負著尚家的家事,要回京城自然要將很多事情放下,並不容易。

  「尚家這邊一切還都好,我請了族裡一位長輩幫忙管理家事。」湖陽郡主苦笑了一下,「當時我是萬般無奈出了京城,哪裡想到父王竟然突然去了,只留下母妃一人。唉!世子軟弱無能,家裡人又多,事也多,我總要回去幫忙看顧。」

  確實,如今的齊王府應該亂成一團了吧。齊王雖然沒有什麼能力,但他畢竟是一家之主,他存在的本身就是維持齊王府的所在,沒了他,齊王妃和世子想控制住數量龐大的家人會很難。湖陽郡主做為齊王府年齡最大,地位最高的出嫁女,回去後肯定能幫齊王妃一把。

  而且聽湖陽郡主的語氣,她離開京城時心裡對齊王府是有著愧疚之情的,特別是對齊王妃。

  果然湖陽郡主接著向盧八娘解釋道:「母妃其實很可憐,她這一輩子謹守女德,為父王操持這麼一大家子,實在是不容易。現在父王去了,卻把一個大亂攤子留給母妃。」

  盧八娘略微點了點頭,湖陽郡主與齊王妃是親生母女,感情深厚是自然的,她完全理解。

  「還有,讓十七郎回京守孝一定不是母妃的意思。」湖陽郡主用手向上指了指說:「肯定是上面發的話。」

  關於這件事,每個人心裡都有自己的想法。盧八娘清楚地知道齊王妃是個什麼樣的人,把司馬十七郎弄回京城軟禁的主意也許不是她出的,但是絕對也是齊王妃所樂見的。

  將心比心,如果司馬十七郎有了庶子,盧八娘雖然不至於將他們從肉體上滅掉,但也決不會允許他們有出息。當然,這是她自己生了兒子之後的想法。

  湖陽郡主見盧八娘只淡淡一笑,什麼也沒說,便知趣地不再解釋。不管怎麼樣,已經發生的事情是不能改變的,十七郎夫妻對母妃能夠在表面上恪守孝道,這已經是她最滿意的結果了。

  湖陽郡主回京前特別繞道淮北,不只是想在淮北王妃面前為齊王妃說些好話,也有一些事情想拜託淮北王妃。

  在淮北經濟迅速繁榮後,各方面的機構也慢慢地建全了,去年夏天大營裡成立了一所官辦學堂。這所學堂相當於京城的國子監,通過考試招收了淮北各地最優秀的學生,並為他們免費提供食宿日用。當然,除了通過考試入學外,宗室子弟及一定級別以上的官員子弟也可以入學,只不過需要收取一應費用。

  學堂成立時間雖然不長,可名聲卻極響亮。蓋因淮北王妃行前辦撫幼所時即設了學堂,教導收容的孤兒,沒想到成績卻超過很多世家設的私學,水平之高早就深入人心。淮北官辦學堂就是秉承撫幼所學堂的長處所建,又加強了師資等各方面建設,從成立之初就定位為淮北最高端。

  湖陽郡主想把自己的兩個兒女鄭嘉和鄭妙送入學堂。在她看來,淮北官辦學堂教學水平高低並不是最主要的,兒女們能在學堂裡結識淮北當權者家的子弟和淮北最優秀的少年們更為重要。

  於是她便將跟在她身後的鄭嘉和鄭妙叫到前面,「我想把他們倆送進學堂,還是要請王妃給他們一個機會呢。」

  湖陽郡主的長子鄭嘉十三歲,長女鄭妙十一歲,正是讀書的年齡。

  這點小事盧八娘自然會答應,她辦學堂也正是想把自己的理論傳播出去,形成堅實的思想基礎,從這一角度她也寧願有更多的世家少年加入,畢竟這些出身不凡的孩子生來就有著超過很多人的影響力。但她笑著向略有些局促的兩個孩子擺手道:「別拘著,去和弟弟們玩吧。」

  然後向湖陽郡主問道:「嘉兒自然應該入學堂的,只是妙兒你也捨得?」

  淮北官辦學堂比起朝廷在各地所辦的學堂有一個不同之處,那就是開辦了女學。在十歲以下,男女學生是一同學習的,十歲以上雖然分開,但所學的內容還是一樣的,招收學生的條件與男子也相同。

  可是女學生的人數就要少得多了,十歲以下還好些,人數雖然較男生少得多,但總歸有不少人家把女孩送來。但十歲以上的,總共只有十幾個學生,其中還有一半是從撫幼所考上來的。

  此時就是這樣,詩禮傳家的士族雖然會讓女孩讀書,卻也不願意她們出頭露面,與各階層的年輕人在一起學習。而低層次的軍戶百姓之類的,家裡的男孩都未必能讀書,根本不會讓女孩受教育。

  鄭妙出身士族,又是郡主之女,況且她已經滿十歲了,讓她加入學堂確實不同尋常。

  湖陽郡主感歎道:「妙兒雖然是士族女,又有淮北王這個舅舅可以依靠,再過幾年尋門好親不難。但是我卻想,靠誰都不如靠已,還是讓妙兒多學些東西,再交些有用的朋友,將來的路可能走得更順暢一些。」

  「過去在京城閒暇時,我也曾聽母妃談起過去,外祖父特別重視女德,母妃開蒙後便先令她背熟《女戒》,出嫁前家裡又要反復教導女子以柔順為要。崔氏女子也多如此教養長大,結果日子過得好的並不多。」

  「我當年出嫁時,母妃卻背地裡告誡我不要太過軟弱。過了這麼多年,我愈發覺得母妃說得對,若是按外祖父所教,我現在還關在鄭家的院子裡誦經呢。我雖然盼著妙兒一生順遂,但是誰又能保證不會遇到什麼難題,妙兒還是多些能力才好。」

  湖陽郡主沒有說出口的話還有幾句,就如眼前的弟媳淮北王妃吧,其實本是盧家庶子之女,雖然後來孟氏之嗣不絕,讓人重新認識到她的母族出身高貴,但是出身高貴的女子多著呢,有幾個能像她一樣過得這樣好?

  王府裡唯她一人獨尊,一個庶出子女都沒有,這都不算什麼,真正讓湖陽郡主非常羨慕的是淮北王妃在淮北的地位,可以說,假如十七郎想廢了王妃都不可能,沒有人能撼動淮北王妃在淮北的地位。這一切正是淮北王妃靠自己的能力取得的。

  回想當年在京城時,湖陽郡主也曾見到母妃與十七郎的媳婦暗鬥,只要母妃一出手就會被無形的化解,而十七郎媳婦還保持著非常好的名聲,到處一片讚揚。湖陽郡主是最早認識到盧八娘不是普通女眷的人,也最早認定不能與盧八娘作對,對於自己心愛的女兒,她希望妙兒能學得淮北王妃的一些本事。

  湖陽的話在盧八娘聽來多少有些吃驚,要知道這種想法已經有些女權主義的意思了,最起碼也算得上是覺醒吧。但略一思忖,湖陽郡主經歷坎坷,有這種思想並不奇怪,若不是如此,她也不可能離開鄭家嫁給楊太常,然後又三嫁到淮北。

  「郡主果然高見,」有這樣的見識的女人並不多,盧八娘腦筋轉了轉,覺得可以讓湖陽郡主發揮更大的作用,便笑道:「待郡主孝滿後可以加入我們,幫忙管理女學,將來還可以開辦女學分校。」

  眼下女學的負責人都是淮北身份最高的女人們,她們跟隨淮北軍來到這裡後,從開始組織人們為淮北軍做軍衣,然後接管慈善局撫幼所,再後來是織廠、醫院、學堂等等,湧現出許多優秀的人物。

  想到能與那些手握權力風光無限的女人一樣,湖陽郡主受了這樣的誘惑,略一沉吟就答道:「只是我沒多少學識,恐怕會做不好。」

  「學識什麼的並不重要,學堂可以請人教書,但重要的是郡主有這份胸襟,再加上你的身份,一定會無往而不利。」盧八娘不想在淮北掀起轟轟烈烈的婦女解放運動,但她可以將一些東西慢慢滲透,提高淮北婦女的地位,也鞏固自己的位置。

  湖陽郡主得到肯定,心中十分急切,「待我從京城回來,就先把尚家的家學整頓一番,增設女學。讓尚家子弟不分男女都守制讀書,待出孝後再行擴大。」

  盧八娘頜首贊同,比起朱大姑等人以教書育人為目的參與辦學,湖陽郡主就要功利得多,但是盧八娘卻不在意,她不管動機,要是只是結果,只要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就可以同路。

  做為一個成功的領導者,盧八娘喜歡的是共贏,她會團結一切能團結的力量,達成她所要的目標。湖陽郡主是宗室女,又有能力,並已經與自己結成同盟,接管了尚家,為淮北軍不費一刀一槍收復徐州立了很大的功勞,這樣的能人白白放著是多可惜的事!

  「嘉兒和妙兒你就放心地留在淮北,學堂所需一應物品費用都由我來出,平時生活上讓十嫂照顧他們,郡主就放心吧。」盧八娘已經負責了司馬氏所有子弟的學費,並不差湖陽郡主一兒一女這兩個,但孩子她卻不會親自去管。

  可能骨子裡的自私是無法改變吧,盧八娘只喜歡自己生的兩個孩子,對別人的家孩子卻缺乏愛心。好在她的地位崇高,平日又忙,別人家的孩子們見她的機會也少,倒也遮掩過去了。

  湖陽郡主看了看正耐心陪著兩個表弟玩的女兒,私心裡很希望盧八娘能把自己的女兒留在王府,所以在進王府前她就反復教導女兒要好好哄著淮北王世子和二郎君,與他們相處和諧,給王妃留個好印象。王妃畢竟沒有女兒,妙兒又是懂事的,日子久了,沒准就能把妙兒當成自己的女孩,就是與世子兄弟兩個也能從小建立深厚的感情。

  雖然湖陽郡主沒有達到最高目標,但這樣的結果也算滿意,她一向是個八面玲瓏的人,就是這樣緊急的情況下也沒忘記禮尚往來,將從尚家精挑細選出來的貴重禮物獻給盧八娘,又去見了兄弟們,把孩子托給了十弟媳,又悄悄地囑咐鄭嘉和鄭妙時常到王府給王妃請安,多與兩位表弟接觸,才離開了淮北。

  在送別湖陽郡主時,司馬氏家人在靈前又都哭了一場,但每個人的表情盧八娘看得清清楚楚,齊王死了,他的兒女中沒有人太過傷心,包括司馬十七郎在內。他們難過是難過,但卻缺了發自內心的哀痛,該做什麼一絲都不亂。

  齊王在親人心目中的地位,也是他自己留下的,半分做不了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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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慧眼如炬送女讀書 帶孝出征思父克城(二)

  淮北王帶孝出征,將時常在平郡外騷擾的幾股胡人滅了後,又向北收復了一座新城,並重新命名為「子思城」。

  子思——兒子思念父親,司馬十七郎用在孝中出征取得的戰果,表達出他對逝去的父王濃濃思念。

  所有聽到子思城的人都被這樣一個充滿憂傷的名字感動了,春秋時期的晉君在孝期內遇有外敵進犯,染黑孝衣出征取得大勝,然後身著黑色的戰袍祭奠他的父王。現在淮北王效仿晉君孝期出征,他心懷哀痛,以孝衣為戰袍,斬殺胡人,攻克城池,以城名來紀念他的父王,多麼感人的故事,足以流芳千古。

  不久後還有一部以此為主要情節的戲劇出臺,據說看過的人無不扼腕流淚,心湖澎湃。

  但盧八娘卻只在心裡冷笑了一聲,她確認,司馬十七郎起了這樣的名字,鼓勵將士們的原因要大於他懷念他的父親。也許他自己都不會承認,但事實就是這樣,淮北軍為了齊王的離世披上孝衣出戰,可誰又知道齊王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原本荒唐可笑的齊王成為激勵淮北英雄的動力,真是很諷刺的事,但這對大家都有利,結果便就如此了。世上很多事情就是這樣,表面上看到的並不是真實的情況,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達到了想要達到的目的就可以了。

  一轉眼幾個月就過去了,司馬十七郎攻下了子思城後就退兵回了徐州。繼續向前的困難很大,西面是氐族建立的政權,北面是羯人,勢力都很強大,而南面的陶耀光也不足以讓他放心,再前進就容易被幾股勢力包抄,風險太大。

  這種形勢下,司馬十七郎在徐州駐兵屯田,並於春耕後修建新的淮北首府。

  盧八娘帶著兒子固守大營,組織生產,發展經濟。

  夫妻二人分離兩地,雖書信往來不絕,但亦不能解相思之苦。但眼下的情況,只有這樣才是最合適的辦法。

  這一天,寧姑姑笑著走了進來說:「安老神醫來淮北了,在門外求見王妃。」

  盧八娘聽了亦覺得驚喜萬分,「快把旭兒和捷兒都帶來迎接老先生。」然後帶著孩子們進了會客廳。

  安老先生還是一樣的白髮白鬚,幾年的時間他似乎沒有什麼變化,盧八娘帶著兩個兒子向他跪了下來。

  安老先生吃了一驚,馬上站起來避開,「不敢當王妃、世子和小郎君的大禮。」

  「老先生當得起我們的禮,」盧八娘是最討厭下跪行禮的人,但現在她誠心誠意地行了禮,並讓兩個兒子隨著她拜見,「原本我並不感謝你,但現在我是真心的。」

  已經成了兩個兒子的母親,盧八娘體會了孩子帶給她的無限幸福。並不是說在生養孩子的過程中都是歡樂,懷孕時的不便,生育時的痛苦,孩子生病時的難過,兒子不懂事時哭鬧調皮帶來的煩心……但歸結到一起,盧八娘還是覺得幸福,每當抱住兒子時的那種欣欣然的快樂,真是用語言無法形容出來!

  她曾經自以為是地拒絕了這一切,而且沒有給自己留下任何後路。如果沒有安老先生,她永遠也不會體會道這種上天賜與母親的最高回報。

  安老先生感覺出王妃的心意,他很平靜地點頭接受了,「繁衍生息,人倫之大道,也是天地間永恆不變之公理。」說著招手讓旭兒和捷兒到他身邊,捏起他們的手腕,搭在脈上,凝神閉目過了幾息,欣然地笑道:「世子和小郎君的身子都是極好的。」

  「只是調皮得很。」盧八娘很自然地說了,一如所有的母親,從心裡以自己的孩子為驕傲,但在表面上還要謙虛地說些客氣話。

  旭兒和捷兒好奇地打量著安老先生,旭兒率先伸出小手摸了摸安老先生的鬍子,驚奇地說:「老爺爺,你的鬍子可真長,又這麼白。」

  捷兒膽子要小一些,但有哥哥做榜樣,也趕緊上前去摸安老先生的鬍子,「真長,真白!」憨態可掬。

  安老先生哈哈笑了起來,「淮北王有如此二子,可以無憂了。」

  盧八娘亦笑,「老大已經進書房了,每日聽先生講半個時辰的書,再跟武學師傅練一會功夫。武學師傅也是老先生認識的,就是王爺的武學師傅池師傅。」

  「噢,池師傅,我記得他,是個好人。」

  「是啊,雖然淮北不乏名將,但王爺和我都想請池師傅教世子武學,也是跟著池師傅學為人做事。」

  安老先生微笑打量著眼前的盧八娘,當年那個冷傲乖僻的少女變了,雖然她身上還帶著與生俱來的高貴,但整個人已經由一塊寒冰變成了華彩內蘊的玉石,溫柔滋潤而有恩德,堅固緻密而有威嚴,正是萬民敬仰的王妃應有的品質。

  盧八娘在安老先生鼓勵的目光下繼續說著,她覺得自己應該把兒子情況都向老先生彙報,「小的還每天跟在我身邊,可是他也特別黏他的哥哥,總吵著要進書房,有時池師傅帶著世子練武,他便過去跟在後面有樣學樣。」

  「小兒天性就是如此,」安老先生笑道:「教養子女,貴在寬嚴得宜,王妃向有大才,世子雖然年紀不大,但隱隱有不凡之象,三歲看老,將來定能如他的父王一般成就一番大業。小郎君心地單純,亦能有所成就。」

  雖然盧八娘總是想理智地看待孩子們的未來,但是聽到安老先生的評價還是非常開心,哪個母親不希望孩子有出息呢?

  說了一會兒孩子,盧八娘關切地問起老先生的近況,「自分別後老先生身子可好?飲食睡眠還好?醫書是不是寫完了?」

  「我年紀雖然大了,但注重日常保養,身子還算硬朗,」 安老先生撫著鬍子道:「那本醫書,當年在英郡王府上就已經成稿,回鄉後又用了些時間修訂了一回。去年採用孟右軍府上傳出的方法刻了幾百本,也許能讓天下的醫者從中得到些借鑒。噢,這次我還為王妃帶來一本,上面有我的一些批註。」

  「這真是功德無量的事,老先生從此可以流名百世了。」安老先生的書盧八娘曾讀過,記了上千種藥材,包括一些非常罕見的品種,確實是了不起的巨著。不過她愈發地奇怪,便笑問:「不知老先生為何到淮北來?」

  安老先生道:「我一生的大事已經做完了,趁我還能動,就帶著族裡的人準備重返故鄉。」

  「回故鄉?」盧八娘明白中國人一貫有的葉落歸根思想,「但是,老先生的故鄉是在黃河以北吧。」

  眼下黃河以南尚未能完全收復,黃河以北還沒有進入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的計劃,淮北的實力並沒有那麼強,打仗也不是容易的事。

  「不急,我們可以等,」安老先生平靜地說,「現在先到了淮北,離故鄉就進了一步,我們打算先在徐州落戶。」

  「徐州那邊不如這裡條件好,老先生可以先留在淮北大營,等一兩年那邊新王府建好再過去。」

  安老先生已經年近八十歲了,他更需要一個舒適安全的環境。可他卻搖頭道:「這兩年我們知道北上的消息後,就開始做遷居的準備,還變賣家產採購了一些藥材,製作了不少的療傷藥,準備獻給淮北王。再者,我們族裡懂得醫術的人頗多,到徐州也能為淮北王盡微薄之力。」

  看來安老先生已經想好了一切,盧八娘是不會阻止一個人實現他的夢想,於是便說:「現在王爺在徐州並沒有戰事,老先生可以先在大營內休整一段時間,然後與為淮北運送糧草的車隊一同出發,路上有人照應會輕鬆一些。」

  這時候長途跋涉可不是輕鬆的事,安老先生接受了盧八娘的提儀,先留在淮北大營休整,順便見見當年的老朋友。

  到了送別安老先生的時候,盧八娘親自帶著旭兒和捷兒前去送行,「準備了些吃食用品,已經讓人送到車子上了,老先生一路保重。」

  安老先生看看周圍並無外人,向盧八娘道:「你一直很奇怪你怎麼會懷孕吧,原來我想把秘密帶到棺材裡去,但現在我還是告訴你吧。」

  「當初你讓我做藥的時候,我共做了三批,每一批放了足夠量的藥材,吃一顆恐怕就終身也不會生育了,藥成後我一夜沒睡,第二天全部毀掉重做,只放了一半的藥材,然後又毀掉了,再減少一半做成第三批給了你。這些藥的藥量不夠,就是都吃了也不會終生不孕的。」

  「知道你服了藥之後,我只是讓淮北王時常送些有利排毒的食物進廚房,幫助你早日排出體內的毒素,別的什麼也沒做,靜等著你懷孕。」

  「果然,你的身體如期恢復了,有了身孕,我也算償清了自己的孽債,一身輕鬆地回家了。」

  「現在我心中一片空明,就是等不到淮北王收復河北也沒有什麼遺憾,我相信一定會有這麼一天的,」安老先生慈愛地在旭兒頭上摸了摸說:「也許,將河北收回的重任還要落在世子肩上,那都不要緊,我的子孫會將我的骨植運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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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利之所趨幾處熙攘 情之所起一往而深(一)

  司馬十郎在京城過了三個月就返回來了,出利意料的是,隨著他來的淮北的人並不多,只有身在淮北的司馬氏兄弟們的生母和弟弟妹妹們。

  聽說司馬十郎轉述了淮北王的意思,可以接齊王府的人到淮北奉養,齊王妃馬上拒絕了,她絮絮地說了半天,主要的意思也很明顯,齊王府生計艱難,希望司馬十七郎能多送些錢物回來,但人就不再送來了。

  司馬十郎在說這些話時臉不由得紅了,王妃每年送到齊王府的財物實在不少了,還從沒聽說過哪一家分府過的兒子要送給父母這麼多財物的呢,但是齊王妃就是這樣說了,她畢竟是自己的嫡母,自己也覺得蒙羞。

  其實司馬十郎本不想將這些事情說出來,他原本只打算將父王的葬禮情況大致說一說,但是淮北王妃卻讓他把看到聽到的每一件事都詳細地描述出來,司馬十郎想可以女人都這樣喜歡八卦吧,但卻認真地講了起來。

  盧八娘哪裡是八卦的人呢?她和司馬十七郎離開京城,自然不可能不在京城裡留下一些人,但是當時他們的重點畢竟轉到了淮北,對京城情況的掌握就差得多了,司馬十郎是宗室子弟,他在京城總能接觸到一些上層人士,聽到見到的事情細細梳理起來,可能會得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比如說齊王妃不肯讓她的庶子庶女們來淮北,細想一下就不難明白。齊王死了,齊王世子順理成章地繼承了齊王府,成了齊王府的新主人。若是還像以前一樣將弟弟們放任自流,實在是有損名聲。要知道齊王世子上了摺子請封,皇上只肯降爵封了郡王。

  齊郡王如果再做出些讓人詬病的事,郡王也未必保得住。他雖然是淮北王的長兄,但對早已經分府出去的弟弟卻沒有多少影響力,皇上也不可能用他來威脅司馬十七郎。

  更何況湖陽郡主也回了京城,她一定在其間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果然司馬十郎又繼續說了,齊王過世後,齊王府重新大力整頓了,齊王沒有生育過的姬妾都送入了道觀,留在府裡的女人也都按位份重新安排了住所,齊王的子女也都進了家學,府裡門禁森嚴,所用物品,所著衣物完全都要按照規制,不得逾越。

  齊王妃和齊郡王此舉還是頗受盧八娘讚賞的,沒有能力的人,老老實實地聽話不失為最好的辦法。司馬十七郎畢竟是齊王和齊王妃的兒子,現在齊郡王的弟弟,從淮北的角度也不希望齊王府再出什麼讓人詬病的事。

  在齊王的喪事上,司馬十郎當然也見了很多宗室。因為與皇帝親近的程度不同,宗室的格局有了很大的變化,現在皇上已經立了皇后所出的嫡子為太子,最尊貴的親王是皇帝的次子楚王,其次是沒有參與皇權爭奪的先皇二子和四子,齊王沒了,魯王得了病閉門休養,幾個老輩有影響力的差不多各有理由不在朝堂中露面了,新任的宗正唯皇上的馬首是瞻。

  由此可見皇上的地位已經穩固了。

  司馬十郎見王妃頜首示意他繼續講下去,便想起了京城最火爆的事情,也許王妃會愛聽,「今年過了正旦,有幾位大臣上摺子,諫言皇上子嗣不豐,請皇上於朝野間選美充盈後宮,皇上准了,現在京城裡上上下下都關注於此,很多世家的女兒不必通過選美就可以直接入宮,又有外面的州郡選良家女進京,很是熱鬧。」

  盧八娘果然追問:「上摺子的大臣是哪幾個?」

  司馬十郎在京時沒有多注意,他努力回憶著,「好象是以崔家為首的,還有盧家,都是出身大世家的官員。當然陸家沒有參加,但也沒有反對。」然後他又分析道:「幾個大世家都想在皇宮中增加自己的力量,皇后出於陸家,陸家當然不會贊成,但打著皇嗣的旗號他們又不便反對。」

  「皇上這次選美的範圍是不是包括庶族在內?」

  「噢,是。」司馬十郎想了想說:「好象尹家、齊家幾個庶族也熱衷於此。」

  盧八娘了然地點頭,表面上只是一次選美,其實是各方勢力的競爭。又問:「如今庶族的官員又開始起用了?」

  「是吧,是,我想起來了,有很多庶族的官員起復了,父王的葬禮上見過。不過都是些芝麻綠豆的小官。朝廷中的高位依舊由士族牢牢佔據。」司馬十郎答道,「眼下最顯赫的還是陸氏,佔據了半個朝堂,顯赫異常,畢竟太后與皇后同出於陸氏啊,已經壓住了原來的崔家和盧家,而孟家又一直沒有實際的官職,所以很多人主張要重修士族譜。」

  想到盧家現在在朝堂上的勢力凋零得不成樣子,再修士族譜時恐怕排不到最頂層了,而孟氏的情況更糟,司馬十郎擔心他的話引起王妃的不快,便趕緊抬頭看了看,只見盧八娘似乎並沒有什麼反應,而是接著問:「崔尚書送哪個女兒入宮,你知道嗎?」

  「這倒是聽說了,是他的嫡出女兒。」

  崔尚書是崔相的嫡長子,他的嫡出女兒也是正是盧七娘的小姑子,盧七娘兒子——也就是崔家未來家主的親姑姑。崔家真是捨得下本錢,但也從側面說明士族慢慢在墮落,竟然把嫡女送進皇宮當妾,在士族勢力超級強大的本朝確實很少見。

  「盧家呢?」

  「聽說盧家三房要送一個庶女。」司馬十郎無法理解盧八娘對於出身並不真正在意,也不能理解她對盧家也沒有多少感情,便小心翼翼地說:「據說盧家的這位女兒相貌特別出色,與嫁到尹家又和離的那位九娘不相上下。」

  盧九娘顏色好,是傳自她的生母,三伯父還有不少相貌出色的姬妾,送到宮裡的妹妹自然應該美貌吧。這個妹妹在盧八娘離京時還是少女,印象已經不深了。她關注地問:「盧家長房沒有送女兒進宮?」

  「沒有,似乎盧家長房現在不如三房顯赫,三房又與陸家五房聯姻了。盧九娘和離後又嫁進了陸家,只是那位郎君年紀不小了,家裡兒女成群。」司馬十郎覺得王妃一點也沒有想關心自己妹妹的意思,便不再擔盧九娘的事情,又回憶著說:「好像陸家和寧家也送了人。」

  見也問不出再多的消息了,盧八娘便擺手道:「十兄一路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別忘了把這次在京城的見聞詳細寫下來送到王爺那裡一份。」

  然後她凝神琢磨了一會兒,之前孟來來淮北時還說朝中要按士族譜來任命官員,轉眼間卻重新啟用庶族,看來皇上的地位穩固後雖然還捧著士族,但也開始啟用庶族了,朝堂的格局慢慢在變。對於一個封建專制的帝王 ,他不可能發自內心地願意與士族共治天下,而想收回士族手中之權最方便的辦法就是重用庶族。而且皇上恐怕也打算用廣納後宮的方法平衡朝局,進一步加強皇權。

  由此也可以推導出,皇上對於淮北的態度也會愈來愈強硬了,就如陸紀書和范世昌正是按照皇上的指示拿齊王過世的事鬧了那麼一場。

  不過,不管皇上還會使出些什麼手段,淮北都不會輕易屈從,而要對淮北動武,朝廷既沒有藉口也沒有實力,那麼就會在其它方面動動心思。

  盧八娘果然猜對了皇上的心思,春天到來的時候,皇上下旨令各地藩王入京,這個旨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針對淮北王的。

  司馬十七郎上摺子依舊以淮北戰亂為原因推脫了,這一次朝廷很快就有了回應,命淮北王將淮北交給陸范兩位刺史回京,當然司馬十七郎更堅決地反對,他反駁道:把淮北交給陸范二人也就是將千金置於三歲孩子手中,在一旁虎視眈眈的胡人很快就會重新佔據淮北,如今的大好形勢傾刻就會失去,他無論如何也不做這樣的千古罪人。

  朝廷的下一步竟然是命淮北王世子進京讀書。這一次上摺子的是世子的師傅邸榮,他洋洋灑灑地寫了上萬字,駁斥了朝中的無恥佞臣,先皇離去不久,竟有人忘記遺詔了嗎?世子剛滿三歲,哪裡能離開母親?況且淮北王為司馬氏一家骨肉,在淮北獨立支持抗胡,難道還要送質子進京?

  盧八娘沒有心思關心這些口舌之爭,即使司馬十七郎一貫有些愚忠愚孝,從心底裡認為忠君愛國是大義,也決不會腦殘地把淮北拱手相送,更不會把兒子送到京城。至於淮北的普通軍民,他們過上了不錯的生活後自然是淮北王最忠實的擁護者。對於她來說,眼下最要緊的事是儘快把淮南的財產轉移回來。

  果不其然,淮南的煤礦首當其衝被皇上封了,石炭不再允許自由買賣。

  好在盧八娘從淮南開始產出石炭起,就一直在努力積攢石炭,現在大青山的冶鐵廠外已經堆了幾座小山一樣的石炭。戰爭年代嘛,物資儲備是非常必要的,尤其是石炭這種物資,儲存起來再方便不過。

  淮北石炭礦已經探明,現在將陳春煊及他手下的礦工們接到淮北,馬上就可以開採,盧八娘手下的船隊停止了一切其它事宜,全力以赴地運輸人員,在陳春煊的努力下,共有近萬名礦工願意來到淮北,他們日後會慶倖自己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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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利之所趨幾處熙攘 情之所起一往而深(二)

  朝廷與淮北差不多撕破了臉,但只是朝廷不敢公開說淮北反叛,而淮北也不敢說公開皇上昏聵,彼此都還留了最後一塊遮羞布。當然,這也是形勢所迫,朝廷沒有實力控制淮北,而淮北出於大義也不能反叛朝廷。

  可是私底下的動作卻越來越多了,朝廷在封了石炭礦後,又開始打擊淮北的一切經濟活動,將盧八娘原本已經成形的商路一一掐斷了。

  淮南本就是淮北天然的大後方,雖然朝廷並不會主動支援淮北,但淮南仍是盧八娘最大的商貿往來對象,她用淮北產出的食鹽、日常用品等從淮南交換了很多必要的物資,支持著淮北的經濟和淮北軍的北伐。現在朝廷的這一番舉動,使盧八娘的損失巨大。

  盧八娘已經提前採取了些手段彌補,要知道通商這種事情從來都不可能由政府出面阻止能完全能阻止得了的。往往會是,打壓越嚴重,走私就越猖狂,這也是盧八娘兩世發家所經由之路,現在重新應用起來也沒有太多的心理負擔。

  除了支持走私,她還用了很多經濟杠杆努力維持淮北的榫場,不使之蕭條下去。於是不管是淮南還是黃河北,一直有逐利的商人帶著豐厚的商品歷經艱苦到淮北,他們都知道在淮北有最豐富的物資,而淮北王和王妃會保障他們的人身安全和貨物的自由買賣。

  於是儘管朝廷打壓,盧八娘還是成功穩定住了淮北的經濟,但她可不是吃了虧還會忍讓的人,緩過手來當然會想辦法給朝廷添點堵。

  盧八娘琢磨了些日子,暗中指示淮北的人小批量賣給益州商人一些兵器。因為冶鐵高爐的改進和石炭的應用,淮北的兵器質量特別出眾,是所有商人們都夢寐已求的最上等貨物,根本就是有價無市,很多商人出了極大的價錢卻只能買到幾隻小巧的匕首,真正軍中所用的長武器卻根本看不到。

  但盧八娘卻給了益州,正是因為她看中了益州經常與朝廷發生衝突,想幫助他們給朝廷添點亂。

  自從司馬十七郎向西北突進後,就打通了與益州的通路。淮北這邊出於大義肯定不可能承認反叛朝廷的氐族政權,但經濟貿易卻如火如茶地展開了,如今榫場中也時常有來自益州的商人,

  盧八娘一向認為自己做起壞事有天賦,她悄悄放出去的武器賣了好價錢,而買到武器的益州商人正是屬於氐族叛軍的,他們欣喜若狂地採用了極隱秘的辦法將武器運了回去,很快就送到了與朝廷衝突的前線。

  但願氐族人與朝廷打得一塌糊塗!盧八娘懷著漁翁的心態等著。

  就在盧八娘暗自得意的時候,她收到司馬十七郎寫的一封信,其中寫到他懷疑淮北大營生產的武器被人偷賣到益州,讓她仔細查找淮北武器管理的漏洞,及時處理。

  盧八娘接到司馬十七郎的信時,很是吃了一驚,她沒想到司馬十七郎竟然有這樣強的掌控能力,因為她放出去的武器數量並不大。畢竟淮北軍一直在征戰,戰爭中一定會有武器損耗,外面不可避免地流失了少量淮北的武器,益州人得到一些應該並不起眼,沒想到司馬十七郎竟能發現!

  她不由得升起了一種害怕的感覺,武器的流出本身並不值得她害怕,因為在她控制了出售的數量後並不會產生太大的作用,她怕的是十七郎,擔心他知道自己做了這樣的事會不喜歡自己了。

  其實盧八娘以前曾瞞著十七郎做過幾件壞事的,那時的她也想過假如東窗事發應該怎麼辦,甚至還提前想好藉口,但確實沒有畏懼的心理。但現在卻不同,她被驚嚇到了。然後她意識到自已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已經太在意十七郎了。

  幸虧十七郎相信自己,並不把精力放在大營內,否則他一定會發現是自己授意出售武器的,然後他一定會氣壞了,只要想到這裡盧八娘覺得自己不能承受司馬十七郎的憤怒和失望。

  盧八娘站在司馬十七郎的立場想一想,馬上明白他對朝廷再不滿意,卻也決不會支持氏族,因為在他看來起兵反叛的氐族就是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

  於是她火速將武器的事情抹平了,又寫了信說明前些時候確實出現了一點小漏洞,但現在已經全部解決了,保證以後決不會再有軍中所用的武器流出。最後盧八娘詳細說了自己和兒子們的近況後又寫了很多甜言蜜語,「每天晚上睡前,我總要給兒子們講些他們父王的戰功,告訴他們也要長成父王那樣英雄。哄他們睡了後,我時常會輾轉反側半晌不能入睡,腦子裡都在想你。昨天半夜裡忽然覺得有些涼,便立刻想到如果你在我身邊就好了……」

  司馬十七郎的回信是飛馬加急送回來的,他先是告訴盧八娘不要太過擔心,益州的那批武器數量並不大,也不會對淮北軍有什麼威脅,只要以後不再有流出就可以了。然後他又另寫了幾頁信,給兩個兒子每人一頁倒還尋常,給盧八娘的信非常火熱,「看到你的信恨不得立即牽馬疾馳回大營,但又知道自己不能,心卻不能平靜下來,便在帳內走來走去……我決定還是早些睡下,好在夢中遇見你,能夠輕撫著你的如花笑顏……」

  盧八娘的臉一熱,感到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起來,明明是為了掩蓋自己的錯才與司馬十七郎調情,但現在似乎自己竟成了被調戲的那個。她放下信去看卷宗,可沒多久心思就飄走了。

  如今的形勢盧八娘怎麼也不能離開淮北大營,不只是為了給朝廷看,也是因為這裡確實需要她。她默默地估算了一下,等到明年,大營這邊一定會更平穩,徐州的新王府應該建好了,也許自己就可以帶著兒子去徐州與十七郎團聚。然後……盧八娘想了差不多一個晚上,結果把當天應該做的事情全耽誤了。

  第二天情況也沒有明顯好轉,效率奇低,做事又頻頻出錯,她不知道自己一向驕傲的理智哪裡去了。

  突然盧八娘想起了一句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早知道自己動了真情,卻沒有料到會這樣的深切,幾句傾訴就能就能讓自己如此失態。原來感情就是這樣的,超越一切,即使相隔千里,即使彼此不能相見,即使那個人並不完美,卻依舊動了感情。

  「姐姐,你在想什麼高興的事,總是笑眯眯的?」盧檾見盧八娘似乎沒有聽到,只得又提高了聲音叫道:「姐姐!」

  盧八娘被盧檾的聲音驚醒了,歉然一笑問:「你剛說弟妹怎麼了?再說一遍。」

  盧檾原本是怕自己姐姐的,但到了淮北的這兩年,他發現姐姐並不是他記憶裡那個冷冰冰的女子,而是很善良很溫和,他便覺得過去自己太小不懂事才會有錯誤的印象。特別是一次在軍中聽姐夫說起姐姐,高貴、美麗、善良……全是溢美之辭,姐夫都這樣說了,讓盧檾更覺得自己原來錯了。

  於是他越發與姐姐親密了,便也發現姐姐確實是很好的一個人,她總能給自己非常實用的幫助。現在的他有了事就願意向姐姐傾訴,「陸氏一向思慮太過,最近更是吃不好睡不好的,我一直勸她不管陸家怎麼樣,我們夫妻的情份不會變的,可她還是憂心忡忡的,怎麼辦好呢?」

  如今代表朝廷與淮北對噴的正是陸氏子弟,陸紀書就曾去過盧檾府上見陸氏,讓她勸說盧檾催促淮北王妃服從朝廷,帶世子回京,而盧檾的立場則堅決站在姐夫和姐姐一面,反對陸紀書的主張。

  陸氏於管理家事上確實是一把好手,但牽涉到政治這樣大的難題中,而且被娘家與夫家夾在中間,她卻沒有處理的能力了。前些天她小月了一次,然後身子就沒有恢復過來,一直病懨懨的。

  也許曾經的盧八娘並不能理解陸氏,甚至還會瞧不起這樣的女人,但現在的她卻更深入地理解其實是怎麼一回事兒,她懂了那些把心思全放在丈夫和兒女身上的女人,她指點盧檾道:「只是勸說是沒有用的,你每天回去後就陪著陸氏,不要到別人的房裡,過些天她慢慢就好了。」

  姐姐竟然知道自己每天都歇在別處,盧檾的臉有些紅了,「是陸氏要我在偏房歇的,她最近身子不便。」不待盧八娘再說什麼,他又趕緊表示,「我明白了,回去就好好陪著陸氏。」

  「你既然與陸氏少年夫妻情誼頗深,就不要左一個右一個妾在放在房裡,沒生養的就送出去婚配,守著陸氏好好過日子,她心裡自然也就安了。」

  盧檾其實與盧四老爺非常相像,都不是花心放縱的人,但未免還是隨波逐流地納了兩個妾,尤其是新收的那個,年輕貌美,他自然也貪戀美色。盧八娘早就看不慣了,但總不好插手弟弟房裡的事,現在有機會便一句話讓盧檾把人送出去。

  盧八娘過去是不理這些閒事的,現在她倒懂了史上有名的獨孤皇后為什麼不喜納妾的人,而且樂於提拔感情專一的大臣。她不知不覺也在淮北引導一夫一妻,反對納妾的思想。只是世俗禮法、傳統思想、男權社會等等的現實使她也不可能公然與整個社會做對。

  好在盧檾是個拎得清的,他雖然有些捨不得美妾,但倒底還是最重視嫡妻,又兼姐姐發話了,馬上答應下來,「我回去就按姐姐說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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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淮北營風氣初更新 平北城夫妻終相會(一)

  盧檾走後,盧八娘想了很久。

  兩世為人,盧八娘一直知道自己是個極自私的人。她最關注的首先是自己,做事的原則也都是以自己得到的利益多少為依據。對於淮北的經營,她一直以強大淮北的實力和培植自己的力量為主要的目標。

  但是有了現在的地位後,她不得不面對更多的問題,比如淮北的精神建設。雖然盧八娘也曾以自己的思想影響著淮北,但她並沒有真正認真地為淮北軍民考慮過,但今天她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應該負擔起這個責任。

  這次盧八娘此次的出發點並不是單純地為自己著想,而是為了淮北的長治久安。一個個穩定的家庭才能組成一個穩定的社會,穩定的家庭不只需要家庭內部人員的悉心呵護,更需要一個良好的社會氛圍。

  而經濟迅速發展往往會伴隨著很多醜陋現象,集中表現在家庭上就如盧八娘曾經歷的前世,她正是因為深受其害才從一個單純的少女變成了心理疾病患者。其實從更高一個層次去看,那一波時代潮流的受害者並不只是世人所公認的受害者——被拋棄的一方和弱小的孩子,當時自以為春風得意的人大多最終也沒有好的結果。

  上天是不會主持正義的,善惡有報從來不存在,但是每個人都會為自己的行為買單。破壞年青時因為感情而建立的家庭,重新走入以金錢、權力、美色為基礎的婚姻,也許一時間風光無兩、志得意滿,但再隨著時光的流逝,這些人很難真正得到幸福。

  在盧八娘離開前世的時候,這種趨勢已經初露端倪,就如她前世的父親,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未來,沒有了金錢的光環,他只是個蒼老的男人而已。而那位第三者,只看她插入別人婚姻的人品,能肯為老男人付出嗎?更何況他們間的年齡差距隨著時間的流逝愈發突顯,父親的日子不會好過,而第三者其實也一樣可憐,她的青春完全消耗在老男人身上,根本沒有享受到年輕女人本應得到的年輕男人的愛。

  這種愛,盧八娘只有得到過,才真正明白,如此美好,美好到用語言來描述實在是太蒼白,就是拿再多的錢,再多的權也換不來!

  如果說人生就是一段旅程,無論是男子還是女子,如果沒有感受過這樣美好的風景,那真是枉過了。

  盧八娘以過來人的身份,以掌權者的高度,殷切地希望有更多的人幸福,有更多的家庭穩定,她甚至有些被自己感動,原來自己也會懂得大愛。

  其實細細思量,盧八娘的自私早就變了,自私中的「自」從她一個人早就變了成了一個小圈子,裡面除了她自己,還是有她的兩個兒子和十七郎。如果一定要她在這幾個人中選擇,盧八娘第一個選的肯定不是她自己了。

  隨著盧八娘擁有的越來越多,「自」的範圍也更加大了,很簡單,在她的治下一切欣欣向榮更符合她以及屬於她的圈子的利益。

  與過去不同的是,盧八娘也開始有了長遠的打算,原本她最欣賞歐洲一位國王的話,「我死後,哪怕洪水滔天。」過去的她不想要孩子,不想要任何牽掛,只要謀得自己一生的富貴平安就可以了,但是她有了孩子,比她自己更令她珍愛的孩子,她不可能不為他們的未來著想。

  於是淮北陸續出臺了一些新的律法,盧八娘很巧妙地在遵從當前的禮法的大綱下,更加嚴格地要求官員和為淮北大營公務人員的私德,並同時設置了非常嚴格的懲處措失。

  上行下效,淮北的風氣從頭便打下極好的基礎,畢竟這裡的一切都是剛剛開始,朝氣蓬勃,奮發向上還是主旋律,奢糜之風並沒有盛行。於公,按規章制度辦事貫徹到大營的每一個角落,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於私,賭博、娼妓都被禁止,庶民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士人官員限定正妻外納妾不能超過一人。

  其實很多規章制度並不是盧八娘創造的,而是歷朝歷代都曾出現過,只是制度有了能不能真正執行下去才是關鍵。盧八娘在懲處方法上用了些心思,公事上有錯的自然有律法管著並沒有什麼,對於私德不修的人她會既不罰款也不會動刑,只是將犯了錯的人解職調去做一段時間的勞役。

  免費的勞役哪裡都非常需要,淮北大營早就下了減少庶民勞役時間以及逐漸釋放奴僕的文書。不論淮北軍還是各處的官府需要役使人員,需要用錢雇用,於是各處官府都很熱衷於抓違反律法的人,也算解決了執行不力的困難。

  盧八娘的這些新舉措毫無疑問地得到司馬十七郎的贊同。從一個統治者的角度,他更重視的是人口、經濟的發展。比如限制納妾,完全符合統治者的利益,因為過多的女子做妾,社會上娶不到妻子的男人數量增加,不穩定因素也就增加,對人口增長也極為不利。

  遙想當年,司馬十七郎的先祖奪得帝位後竟令上萬美女充實後宮,以至於後宮人數過多,每晚住到哪裡已經無從選擇,只得坐著羊車由著拉車的羊兒隨意走入宮中,最後留下羊車巡幸的故事。

  皇帝的超級豪華奢侈的表率帶動了世風的敗壞,公卿貴族也跟著競富爭豪,王愷與石崇比富就是那個時代的故事,炫耀財富,爭誇豪麗的結果必然是加緊聚斂,貪污受賄。有人曾評價,「奢侈之費,甚於天災。」可見危害之大。前朝之所以很快亡國,此實重要原因之一。

  司馬十七郎讀史,讀得最用心的就是這一段,所以他崇尚簡樸,平日與士卒同吃同住,不近女色,不搞特權等等。這些他一直在淮北軍中身體力行,推廣貫徹,現在他在盧八娘的新法基礎上又添改些許,定為淮北軍的軍規。

  一支有戰鬥力的軍隊除了要有堅強的信念、強大的武力、高超的戰術,還要有嚴格的紀律!

  從東海岸到西邊的子思城,從淮河到黃河,整個淮北地區穩定而高速地成長著,到處一片欣欣向榮。

  馬車輕快地奔馳著,盧八娘從打開的車簾向外望去,遠方幾處農舍掩映在綠樹從中,周圍是整齊的稻田,間或看到成片的桑園,荷鋤的農夫,送飯的農婦,嘻戲的兒童,秋收在望,喜悅的氣氛就在空氣中波散著。

  從淮北大營出來,一路最常見的就是這樣的景色,旭兒和捷兒看得多了便也不再稀奇,纏著盧八娘問道:「母妃,我們今天就能見到父王了嗎?」

  盧八娘一笑,「是啊,一會兒我們就能看到你們的父王了。」

  「我好想父王啊!」

  「我也想!」

  「這一次我們就與父王常在一起了。」盧八娘安慰兩個兒子道。自從司馬十七郎出征就沒有再回大營,他們分開已經快兩年了。正在說話間,前面突然傳來了喧嘩聲,「是你們的父王來接我們了。」

  「父王來了!」旭兒和捷兒趕緊又向窗外張望,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在車旁響了起來,司馬十七郎的臉就在車窗外,「父王來接你們了!」

  「父王!」

  「父王!」

  「旭兒和捷兒長大了!」司馬十七郎感慨著直接從馬上跳到車子上,打開車門坐了進來,將兩個兒子抱在懷裡,向盧八娘笑道:「王妃倒是一點也沒變。」

  「王爺卻變了。」盧八娘微笑著說。在重重壓力下,司馬十七郎被打磨得愈加出色,眼下的他身著素色戰袍,氣度非凡,只一見面便令盧八娘的芳心情不自禁撲通通地跳了起來。

  感受到王妃眼中的思念和愛慕,司馬十七郎的眼睛愈加地亮了,他將兩個兒子放在懷裡再攬住盧八娘,一家四口抱在一起,「好想你們啊!」

  「我最想父王了!」旭兒叫道。

  「我也最想父王了!」捷兒的聲音悶聲悶氣的,他最小,被埋在了眾人中間。盧八娘把他撈出來放在自己的懷裡,司馬十七郎抱著旭兒,兩人靠得緊緊的,能感覺到彼此身體的輕微顫動,他們互相凝視著,一時間都不知說什麼好。

  只聽著兩個小兒在爭吵,「我最想父王!」

  「是我,是我!」

  「母妃,你說我們誰最想父王?」旭兒和捷兒爭論了一會兒就請他們的母妃來評判了,終於打斷了兩人的對視。

  「你們都是父王的兒子,都一樣想父王的,父王和母妃都知道。」司馬十七郎低頭看著兩個兒子,「父王為你們修了新王府,還給你們建了單獨的院子,一會兒父王帶你們去看看。」

  「父王,院子裡有小馬嗎?」旭兒問。司馬十七郎寫信時曾答應給旭兒一匹小馬,他一直念念不忘。

  「父王給你留了一匹黑色的小馬,還是汗血寶馬的後代呢。不過不能養在院子裡,要放在馬廄中,等你再大一點就可以騎馬了。」

  「我也要,我也要!」捷兒不甘被冷落,馬上叫了起來。

  「等捷兒長大了父王也會送你一匹小馬,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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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淮北營風氣初更新 平北城夫妻終相會(二)

  新的淮北首府原是徐州的一座古城,現在重新命名為平北城,在保留了古城原來的西北兩面城牆之外,在東南兩個方向延長了數里,修建成長十五里,寬十二里的大城。

  盧八娘遠遠看到寬寬的護城河,高大的城牆,不由得讚美了一聲,「好雄偉的平北城!」

  司馬十七郎心中是非常自豪的,這座城由數萬兵士及俘虜用了幾年的時間才修好,期間調用的物資無數,他固然用了不少心血,但盧八娘的功勞也並不小,他由衷地說:「若沒有王妃,也不能如此快地建好新城。」

  走過南門護城河上的金湯橋,進了寫著平北大字的正南門,馬蹄在鋪了古板的街道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很快就到了坐落在平北城的中心的淮北王府。

  淮北王府完全是用青磚砌成,院牆又高又結實,具備很強的防禦功能,算得上是城中之城,鶴立於周圍的一群建築中。王府內的結構圖盧八娘早就看過,所以雖然是第一次邁入,但已經有了一種熟悉感。

  其實各處王府的佈局都有一定的規制,也頗為相似:進入正門後的第一重大殿是司馬十七郎處理政務的地方,殿名正泰,高大雄偉,用來舉辦大型的活動和正式的朝見等,兩側的偏殿則是日常所用,也是王府內最先修好的房屋,司馬十七郎早已經入住了。

  中軸上的第二重大殿名為雍和,按常規為淮北王日常起居之所,最後一重則是淮北王妃的寢殿,東西兩側配有一些附屬建築和花園等。

  與過去在英郡王府相同,盧八娘帶著孩子住到了中間的殿內,空出了最後的內院正殿。她事務繁多,住在內院會很不方便,更主要的是她不想給司馬十七郎留下太多的自由空間。

  司馬十七郎從不插手內院的安排,他也習慣了與王妃和兒子們生活在一起,看到殿內免不了要亂上一會兒,便邀盧八娘,「我們帶兒子們到正泰殿坐一會兒。」

  「你帶兒子先過去,我想先看看薛側妃可否安置好了。」盧八娘這次前來把薛側妃也帶了過來,她成功地讓司馬十七郎心塞後也給自己增加了一個負擔,鑒於薛祺娘的情況,根本不放心將這個人單獨留在淮北大營,只有帶在身邊。於是盧八娘簡單把自己殿內的事務佈置下去,便去看薛側妃的院子。

  司馬十七郎差不多忘記自己還有這樣一位側妃,聞言不置可否,一手牽著一個兒子走了,「父王帶你們去看看新王府。」又向盧八娘道:「事情讓下人做,你看看就先回來吧,我們等你一起吃晚飯。」

  盧八娘應了一聲,向後院走去。她早已經為薛祺娘在東北角選了一處幽靜的小院,並派人事先準備做了初步的準備,又將寧姑姑派去跟了祺娘一路。看到祺娘及貼身的幾個下人已經順利地搬入建好的院中院,各色物品也都齊全,又囑咐守衛人員要小心謹慎後才離開。

  這邊司馬十七郎正在考較旭兒的學問,還讓他寫了一篇字,見盧八娘進來滿意地說:「旭兒果真聰慧。」想到捷兒一定要了一隻筆塗鴉,便又趕緊說:「捷兒也聰慧得緊。」

  捷兒便扔了筆把他塗成一團黑的紙拿給盧八娘看,「母妃,你看,你看!」

  盧八娘笑了,兩個兒子在一起就是這樣,吵吵鬧鬧的,又特別有趣。自己若是有了什麼煩心事,只要與他們在一起,過了一會兒便會笑顏常開。

  司馬十七郎也是滿臉的笑意,「今天我讓軍中殺羊慶祝,一會兒就能送來,我們吃羊肉喝羊湯。」

  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的孝期還沒有過,依禮法他們還不能吃肉,但是兩人都沒有真正遵守。盧八娘是從心裡沒有把齊王的孝期當一回事,她的飲食完全依舊,但當然會瞞住外面的,而司馬十七郎出征後也沒有再堅持素食,要去打仗的人不吃肉哪裡有力氣?

  眼下的新王府就在離羯人與氐族相距不過百里之地,正是淮北的最前線,司馬十七郎將王府設在此處正是要親自守國門,保社稷。在戰爭隨時就可能爆發的地方,根本就不可能嚴格按照孝中繁文縟節去做,而且這也是禮制所允許的。

  送到王府的羊肉與軍士所食的完全一樣,用大大的行軍鍋煮出來的,除了鹽外幾乎沒有其它調料,盧八娘挑剔地嘗了一口,覺得味道很鮮美後又夾了一塊吃了,司馬十七郎看著她的表情笑道:「怎麼樣?這時候的羊特別肥嫩,根本不用多加調料就非常好吃。」說著自己也大口地吃了起來。

  旭兒和捷兒食欲一向好,他們吃飽了就開心地在父王和母妃兩個人的陪伴下玩了半晌。

  終於兩個兒子都睡了,殿內靜了下來,司馬十七郎的手在盧八娘的臉上輕輕撫過,「整整一年零九個月的時間啊!」

  他們分開有一年零九個月了,最長的一次分離。

  「以後我們不再分開這麼久了,好不好?」盧八娘也抬起手放在十七郎的臉上,細細摩挲著。

  「好,我們再也不分開這麼久了。」司馬十七郎替盧八娘脫去首飾,解開外衣,幫她把被子蓋好,「你睡吧,我等你睡著了再出去。」

  他們還在孝中,雖然在前線不必管那些繁文縟節,但最關鍵的還是要守著的,而且萬一在孝期有孕,影響會非常的壞。司馬十七郎知道如果自己留下肯定不可能控制住,於是早就決定住到前殿,但他又捨不得立刻離開,所以找了個藉口坐著不動。

  就在十七郎替自己解衣時,盧八娘已經感到他的手就像一塊灸熱的炭火一樣,差一點灼傷自己的肌膚,可想而知他的身體發生了多麼大的變化,但沒想到他竟然還是決定要走。

  盧八娘定定地盯在十七郎的臉,他的臉在閃爍的燭光下似乎有些變形,眼睛睜得很大,下顎咬得緊緊的,她摸到他按在床邊的那隻手,火熱,而又顫抖著,在被自己碰到後立刻反手抓住了自己,然後伸進了被子……

  急促的呼吸就在耳畔,胸前清晰地感覺到十七郎如同擂鼓般的心跳,盧八娘被完全點燃了,她緊緊地抱住他低聲道:「我好想你。」

  「我也一樣。」司馬十七郎的聲音帶著無盡的欲望,又帶了無盡的痛苦,他的身體和他的理智在交戰,喉間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

  盧八娘完全理解他的痛苦,因為她自己也正在煎熬,但她猛地咬了咬牙,拉住了十七郎的手臂,「你,還是走吧。」

  她當然不在意守孝之類的要求,但是司馬十七郎卻不同,他的思想完全是這個時代的,又一向以最高的道德標準身體力行,如果真發生了什麼,一定會變成他心裡的一塊污點,也許會終生折磨著他。而自己做為這塊污點的一部分,也許會打破他心中最美好的存在。

  盧八娘寧可犧牲眼下的歡娛,來換取未來更長久的相知相守,她固然沒有什麼信仰,但卻非常敬佩有信仰的人,這些人歷盡艱辛守住心中的淨土,達到自我實現的目標,心靈上升到最高的層次,這是她永遠無法企及而又遙遙仰望的。

  想到這裡,盧八娘更加堅決地推開了十七郎,「快走吧!」

  司馬十七郎最後在盧八娘的唇上狠狠咬了一下,然後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了殿內。這一夜他根本沒睡,練劍練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司馬十七郎又進來了,當他躡手躡腳地靠近床頭時,盧八娘已經睜開眼睛向他一笑,不用說她也幾乎沒睡著。

  司馬十七郎了然,不敢再看王妃,便指著正在一旁呼呼大睡的兩個兒子說:「你每晚都親自哄兒子睡覺一定會非常累吧。」

  「不,不但不累,我反倒覺得有他們在我身邊才讓我覺得充實。有空時看看他們睡著的小臉,怎麼看也看不夠。」

  「我們的兒子自然是最出色的。」司馬十七郎說著也俯身看向兩張睡著了的小臉,然後不由自主地親了幾下,他略抬了抬身子,下一個親吻就落到了盧八娘的唇上。他吻得很輕,如蜻蜓點水般地很快離開了,「我服侍你起床梳洗吧。」

  盧八娘不由得又笑了,由著他扶起自己輕聲吟道:「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首詞早被孟白帶到了這裡,盧八娘吟出並不奇怪。

  司馬十七郎亦曾讀過,馬上看著她道:「我只盼著『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那一刻。」

  明明相見了,卻又不能相聚,是相見的幸福多一些呢?還是不能相聚的痛苦多一些呢?

  盧八娘和司馬十七郎都答不出,但他們身在其間,體味著幸福加上痛苦交纏在一起的滋味。生活就是這樣,從來不只是蜜糖,而是酸甜苦辣樣樣俱全。

  旭兒和捷兒才是真正的得益者,有了父親的關愛,他們茁壯地成長著。父王不同於母妃,除了會教他們讀書習字,給他們講故事以外,還會帶他們去看軍隊操練,將士比武,有時還領著他們騎馬出城,到山裡射鳥,去河邊捉魚,男孩子的成長中有了父親的參與完全是不同的。

  盧八娘偶爾也會參加他們的活動,但大多數時她只是迎接他們回來的妻子和母親,看著他們帶回來的獵物,嗔怪著讓他們洗乾淨再吃飯,聽著小兒炫耀他們的見聞,生活是如此簡單而美好。

  到了司馬十七郎身邊後,旭兒的學業很快就納入正規的軌道,每日一大早就上書房讀書,所學的內容都由司馬十七郎事先圈定,下午習武及一些雜項。君子需習六藝,禮、樂、射、御、書、數,此時世家子弟的教養都是如此。盧八娘也由此知道司馬十七郎竟然會撫琴,大吃一驚之餘,盧八娘便會隔三差五地請他撫上一曲給自己聽,也算是夫妻間的一件樂事吧。

  司馬十七郎對捷兒的要求遠沒有旭兒那樣嚴格,並沒有急著為他安排師傅學習。倒是盧八娘見捷兒特別羨慕旭兒每天讀書,便為他選了一位書畫家教他學畫,因為他特別喜歡到處塗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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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退幕後盧八娘放權 求賑災于郡守免職(一)

  盧八娘從淮北大營到平北城,意味著淮北的政治中心也由原來在淮河北岸正式向西北遷移了。隨著淮北軍所控制的土城不再只是淮河北部的一隅之地,而是雄居黃河之南,淮河之北的大片領土,大青山腳下的淮北軍大營已經完全成了大後方。用發展的眼光看,淮北軍一定會繼續向西北邁進,那時候平北城也會成為整個淮北的中心。

  這一次的遷移,也伴隨著淮北行政體系的進一步完善,原來的淮北軍大營那種類似大家庭的供給制經濟徹底退出歷史舞臺,淮北建立起了一個比同時期諸國都要先進和全面的管理制度。

  這種管理制度在政治、軍事方面是封建制以特點的中央集權,但在經濟、教育等方面卻加雜著自下而上的自由思潮,能夠保障淮北具有足夠的活力持續發展。

  盧八娘親手推動了所有的改革,但她並沒有為自己保留任何一個行政職務,這當然是她深思熟慮的結果。

  在隨著司馬十七郎到淮北開創一片新天地時,盧八娘就預料到了這一天的到來,她也沒有為延續自己的權利而努力。在這個男人社會,留下眷戀權利的印象對她很不利,對兒子也很不利,衡權利弊得失的結果,她覺得不爭要比爭好。

  司馬十七郎看到盧八娘有條不紊地將淮北的政務、經濟順利移交,他的感覺就是不放心,「王妃,沒有你在管著,他們能做好嗎?」

  盧八娘一笑,「你怎麼會這樣說?淮北的官員都是一時之俊才,也是我們用心挑選出來的,他們的才能自然能夠勝任所任的職務。更何況,按我們的安排,所有的權利都是相互制約的,而最終的權利都要集中在你的手上。」

  這一點司馬十七郎也是非常認可的,在設置官員,分配職責和權利時王妃起了非常大的作用,她的很多安排猛然聽到很奇怪,但越推敲越覺得有道理,想來她一定思考了很久。

  司馬十七郎本應該支持王妃退出淮北政權的,畢竟淮北已經過了草創時期不正規的階段,還讓女人繼續掌權並不合適,但是他還是可惜,「王妃,你的才能如果只用在內院實在太可惜了。」

  時代的主流思想就是如此,在淮北王還活著的時候,淮北王妃在最艱難的時候出來坐鎮後方是無可厚誹的,但是現在的形勢已經變了,盧八娘退居幕後的時候到了。

  誠然她可以繼續留在淮北大營維持原來的局面,但也不過再多延長幾年的時間而已,並且一不小心會落得駡名。盧八娘是最機敏的人,她早為自己準備好了後路。

  青州是她的地盤,那裡還有一個郡是她的湯沐邑,幾年的經營,已經完全掌握在她的手中,她只要抓住青州,抓住船隊就能保障自己和兒子們的安穩,退居幕後又何妨?

  在利益方面,盧八娘總是清醒的,她從沒想過把自己完全交給別人,理由嘛很簡單,如果男人不可靠,想靠也靠不上,必須靠自己;如果男人可靠,那麼自己多一條出路也沒什麼不好,而且可靠的男人也不會反對。因此她嫣然一笑道:「我自然也不會完全放手,首先是青州,我現在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那裡,為淮北建成一個最可靠的後方基地。再有如果需要我幫忙,我自然責無旁貸。」

  這樣確實是最好的結果,司馬十七郎也只能接受了,但是他每於重大的政務決定前都要與盧八娘一同商議,並且非常重視盧八娘的意見,差不多言聽計從的那種,因為他真心覺得盧八娘在這方面要比他高明。

  盧八娘表面上退出了朝堂,但其實依舊對淮北的各種政策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她依舊有著非常強大的影響力,要知道到淮北政界的官員至少有一多半是她親手提拔的,她的心腹也占了很大的比例。而且最重要的是,她雖然退出了上層的政治體系,但卻在基層留下了大量的女性掌權人。

  這些散在各處的女官員、商人、農場主、紡織廠主,還有官學裡的女學生,她們的作用遠勝於她一支獨秀地引領時代,她們會緩慢而持續地提高女人的地位,為盧八娘,為所有的女人帶來更多的權利。在現實主義者盧八娘看來,適度的進步要比冒進好得多,也容易被接受得多。

  於是盧八娘看起來確實要比過去閑了,從進了平北城後她的目光更主要地落在了王府內。照顧丈夫 、關心兒子、處理府內的雜事,也許過去的盧八娘會覺得有些無聊,但現在的盧八娘卻覺得平淡的生活也是一種幸福。

  王府的花園裡更經常能看到盧八娘的身影,她享受著與家人在一起的生活,享受著美麗的景色,享受著優閑的感覺……

  進入深秋時,陽光正好,盧八娘斜倚在軟榻上看著不遠處的兒子們與小夥伴一起玩耍,她費了不少的力氣才向司馬十七郎為旭兒爭取到與別的孩子一樣的福利,那就是每旬除了沐休多休息一天,這一天孩子們可以放下功課盡情地玩。

  看看時間,盧八娘叫人端來水果, 「叫孩子們休息一會兒吃點水果。」這裡可不是四季都有各種新鮮水果的前世,這些從西部販來的瓜果要算得上是奢侈品。

  桃花挺著大肚子——她已經生了四個了,現在懷上了第五個,張羅著讓孩子們洗手,盧八娘看著她歎道:「你坐一會歇歇吧,這麼多人哪裡用一個孕婦做事呢?」

  桃花根本閒不住,她笑道:「我得看著他們是不是好好洗手了。」然後跟著孩子們一起大吃起水果來,她的胃口一直超好。

  盧八娘接過桃花遞來的一塊甜瓜吃了下去,抬眼見桃花大兒子小虎的腰帶鬆鬆地垂下來,就快掉了下來。要知道桃花對於孩子完全就是放養,一點也不細心,並且屢教不改,盧八娘也懶得再說她了,便招手道:「小虎,過來。」順手替他將衣帶結好。

  生了兩個孩子,又親手帶大了他們,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盧八娘越發地喜歡孩子,不管是誰家的孩子,她都喜歡,是發自內心的那種見之而喜,即使對髒兮兮的小孩子也一樣。

  而且有趣的是,過去孩子們都很怕她,但現在他們不知怎麼知道她是喜歡他們的,對她也變得親熱了。想來小孩子的直覺特別的靈敏,天生就會趨利避害。

  孩子們吃好了又去玩,盧八娘起身回了雍和殿內,雖然司馬十七郎早已經入駐正泰殿了,但其實整個王府是從她到平北城才真正全部運轉起來的,方方面面都需要理順。

  平安已經等在殿內了,他拿了一張長長的紙,在上面密密麻麻地寫了很多事項,做為王府的大總管,他比盧八娘還忙。

  「王妃,」平安看到王妃總算回來了,趕緊上前行了一禮說:「按王妃的吩咐,將後面靠西的房舍都改了大門,裡面加了圍牆,給王妃的護士們住了;前殿新設的廚房建好了,以後王爺用什麼在前殿直接傳飯方便得多,也可以留議事的官員們用餐……」

  一氣說了十幾件事,平安又問道:「請王妃示下,如今府內的下人不過百人,是不時新選些良家女服役?還有如今總算有了像樣的內廷,也不好讓小廝出入了,我想不如選些男童充作內侍。」

  盧八娘搖了搖頭,「府內不過我們一家四口,近百人服待已經足夠了,我們一起把每個人的職責明確下來,以後就按新規則獎勤罰懶。至於內待的事,千萬不要,我們淮北人口尚且不足呢。」

  「王妃寬厚,奴才哪裡敢從淮北選人呢,不過是虜來的胡人中有幾個七八歲的小子,我瞧著還算機靈,便要了過來,想著用心帶上幾年,在內院用著正好,並不會損害王妃的英名。」

  「也不只是名聲。」成為母親的盧八娘根本聽不得把七八歲的孩子變成內侍的事情,她搖手道:「都是人生父母養的,不可害了他們一生。」

  見平安低頭不語,盧八娘內心惻然,聽說平安幾歲時就被賣到了宮裡做內侍,連自己的父母也不記得了,便低聲道:「平安,你若想要什麼,只管對我說。」

  「奴才想要的王爺和王妃都已經給了,」平安一時恍惚,但很快從無奈中清醒過來了,「奴才自幼入宮,只一心跟隨王爺和王妃,別無它想。」

  沒有親人,沒有後代,也沒有相伴的妻子,這就是平安的一生。

  盧八娘想想對平安說:「你既然收留了那幾個孩子,就把他們認做義子吧,好好將他們養大,也算是個寄託。」

  平安本想反駁的,他就是認義子也不想認胡兒,但是他猶豫了一下便就接受了,心想,王妃自從有了兒子,一天比一天和善,就是對胡人也非常好。本著王妃說的就是對的原則,平安趕緊上前答道:「奴才聽王妃的。」

  後來平安用他的後半生收養了近百名孩子,大部分是胡兒,受王妃的影響,他對胡人和漢人一視同仁,並培養出很多優秀人材,在這些孩子的圍繞下,他的晚年生活也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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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退幕後盧八娘放權 求賑災于郡守免職(二)

  這一年淮北收成依舊不錯,加上司馬十七郎例行每到秋收時要到北邊去搶糧所得的戰利品,又是一個豐收年。雖然人口飛速增加,但糧食還是頗有節餘,因為大農場都控制在盧八娘手中,所以糧價一直維持穩定,沒有大幅下降。如今的淮北,只要肯用心做工,就都能很好的生存。就是奴僕俘虜,也沒有吃不上飯的情況。

  而淮南則又是另一番情況,平郡于郡守悄悄派人給司馬十七郎送來一封信,描述了平郡的窘境,秋收剛過,竟然就有吃不上飯的人家。淮北南北只差一條河流,土壤氣候不可能有太多的不同,農田產出卻天差地別。

  俗話說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只要肯付出,土地就會獻出豐厚的回報。淮北這一年一直不斷地在開發荒地、興修水利、鱗選良種、深耕細作、提高產量上下功夫,所以糧產量遇到今天的春旱秋澇並沒有產生太大的影響,而淮南則正相反,水利設施荒廢,耕種方法落後,有一點天災便顆粒無收。

  還有一個不便明說的原因就是平郡距淮北最近,百姓對於淮北的富庶最為清楚,日子過得不好了有人便離開家鄉北上,特別是皇上中斷了與淮北的經濟往來後,平郡原本因為淮南淮北貿易而繁榮的街面一落千丈,而人口流動更沒有因為官方的嚴禁而中斷,反倒出現了一大波偷跑到淮北的人。而淮南只有承受人口凋零、土地荒蕪等新問題一一出現。

  于郡守處在這樣的境地,日子過得非常痛苦,他不知道他應該怨恨皇上還是淮北王,但是看著郡內蕭條的情景,被朝廷拒絕後的他最終決定懇請淮北王施以援手。

  司馬十七郎看過信後對盧八娘說:「我們拿出幾萬石糧食送給平郡吧。」

  當年淮北軍北上時,在平郡得到了于郡守為主的平郡人的熱情款待,平郡還為淮北軍募集了大量的糧食、衣服、麻鞋等用品,淮北軍中最常演出的一齣戲中也提到了這一段,而從淮南而來的淮北軍中老人都非常清楚。

  盧八娘自然也一直感念在心,她對幫助自己的人從不吝嗇,淮北王府與于郡守一直保持著禮尚往來,她笑笑說:「當然好,就從我的私庫裡出吧。」擁有鹽城的盧八娘非常富裕,她隨隨便便就能拿出上萬石糧食,上萬匹絹帛。

  「早說了你的私庫都是你自己的,給平郡救濟的糧食物品都由淮北出,淮北又不是拿不出幾萬石糧食。」司馬十七郎一向認為盧八娘的也是自己的,以前用過不少盧八娘的嫁妝,但現在他反而要分清。原因就是他們有了兒子,在他看來王妃的東西一定要留給兒子的,所以他已經不肯用了。

  當然,司馬十七郎拿出幾萬石糧食也非常輕鬆,盧八娘對整個淮北的經濟當然清楚,「那好,我出些絹帛吧,當年于夫人帶著平郡的女子為淮北軍做了那麼多的軍衣和軍鞋,這情誼我們永遠也不會忘。」

  最後淮北調撥四萬石糧、兩萬匹絹布和一些生活用品藥材等送到平郡救災。又在平北城和淮北軍大營設立了捐贈處,由軍民自發捐贈,也得了不少的財物一同送往淮南。

  應于郡守的要求,淮北的賑災活動儘管在淮北熱熱鬧鬧,大張旗鼓地送往港口,但過了江就悄無聲息,畢竟皇上已經以擔心胡人混入淮南而下令不許與淮北通商,于郡守也不想鬧大,他只不過是向朝廷申報無效,走投無路才求淮北王的。而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則單純出於報恩的心態,只要為了平郡百姓好,他們可以不在意政治上的影響。

  當然這樣大的事件是不可能瞞得住朝廷的,但是大家心裡都以為淮北向淮南送糧,朝廷沒有理由反對,裝做不知道是最合適的選擇。

  但是皇上的選擇並不走尋常路線,沒多久一紙文書送到了平郡,于郡守被免職並招回京城。于郡守接了文書,馬上收拾東西帶著全家人、親朋好友和平郡的很多百姓們投奔淮北王來了。他又不傻,當然明白若是回了京城哪裡會有什麼好結果!

  司馬十七郎接到信親自出城迎接于郡守,並賞給他平北城內一座極好的宅子,拉著他的手笑道:「于大人先休息些日子,過些時候在淮北出任郡守。」

  于郡守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卻哭得涕淚交加,「小臣在平郡多年,實在是捨不得平郡的百姓吃苦才到王爺這裡求糧,我不覺得自己哪裡錯了,可是朝廷卻申斥了我。原本我有時也會覺得淮北把淮南的人引走了,讓淮南越加地蕭條,而有些怨恨,但現在捨身處地,我自己也是走投無路過江而來。」

  淮北王含笑道:「淮南淮北本都是一家,我也是因為要收復故土才北上的。現在我們既然到了淮北,就努力把胡人趕走,建好新淮北。至於將來,只等皇上罷退身邊的奸臣,淮南淮北自然還如過去一般。」

  人的想法往往與所處的位置有關,于郡守重新站在了淮北郡守的位置上思考了一回,馬上就覺得淮北其實一點錯也沒有的,從大義角度,淮北王北上抗胡,堪稱忠孝,從百姓角度,淮北王給了前來投奔的每個人出路,稱得上仁義,那麼錯的自然是皇上了。

  事實上,很多從淮南到淮北的人心裡都有這樣一個過程,畢竟原本在他們的思想裡認為皇上有錯誤的思想大逆不道,但隨著在淮北時間的增加,看到淮北的興旺發達,看到淮北王眾望所歸,所有愈加肯定了這種想法。

  皇上很快派了一個以淮北為敵的新郡守到平郡,但是新郡守愈加嚴酷的治理反而使平郡百姓更加個個前仆後繼地北渡淮河離開淮南。平郡內豪門世家表面聽從新郡守的,但其實暗地裡也都與淮北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他們正是與淮北走私的主要力量。

  總之,皇帝對淮北所採取的一系列封鎖政策至此已經完全失敗了。

  與此同時,政治上的孤立也沒有取得真正的成效:淮北王原本在京中很有威望,他的故交好友也數不勝數,皇上不可能將他們完全從朝中剷除,而且他若是罷黜十人,差不多就會有七八個跑到淮北;至於淮北王在京中的親人,自從齊王死後,已經沒有可以威脅到淮北王的了。

  而淮北王的妻族,盧家大老爺和三老爺,他們早已經投向陸家,與分家的四房完全沒有來往,而盧家四老爺守孝後沒有出仕,只安心地做個田舍翁,讓朝廷想做點過份的事也沒有藉口。

  真正算得上倒黴的是孟右軍,誰都知道他與淮北王夫妻關係非同一般,被皇上找了個理由免職了。

  司馬十七郎曾經多次邀請孟白到淮北,聽說他被免職後又親筆寫了一封信給他,但孟白並不願意來淮北。他表面上的理由是家裡女人孩子多,脫不開身,而帶著孩子們北上又太不容易,但是盧八娘明白孟白其實是擔心淮北的生存問題,畢竟歷史上淮北最後完全是胡人的天下,而淮南卻維持了上百年。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盧八娘並不在意,她笑著對十七郎說:「孟表兄一向特立獨行,如今他想出來的法子還真讓人忍俊不禁呢?」

  司馬十七郎也大笑了起來,「也真是,皇上也拿他沒辦法!」

  原來孟白的石炭礦被封了,官被免俸祿沒了,單靠他過去的一些落敗了的生意根本沒法養活他的一大家子,更不能維持他早已經習慣了的奢侈生活,於是他開了一家「戲院」。

  所謂的戲院,就是孟白將他的花園隔出來一部分,招待前來聽戲包飲酒作樂的人,與過去不同的是,現在他收費了!

  聽說第一天對外開放時,孟府的大門打開不足半個時辰,花園人滿為患,只得謝絕後面的來客。要知道京城裡從來不缺有錢人,更不缺附庸風雅的人,更何況孟府吸引人之處實在太多了,好戲、好景、美食、美女……

  人氣如此地爆棚,收到的錢自然頗為可觀,據說專門準備裝錢的竹筐已經盛不下,錢溢了出來,堆成了一座小山!孟白乾脆也不讓人去收,孟府但有需要用錢時,便到錢堆裡拿出所用數目付帳,而且一文不多取。

  他的這一番做作,又對了士人的胃口,就象某位名士喜歡學驢叫,某位名士喜歡打鐵一樣,為他增加了無數的風評,孤高傲世、遺世獨立。

  可以說孟白完全摸透了本朝的特點,順應了這個皇權不振、世家林立、思想又非常活躍的時代潮流,進一步發揮了他視富貴如浮雲而又狂放不羈名士風采。

  孟白得到了士人的全力支持,也就使得他完全可以無視皇權。皇上還能拿他怎麼樣呢?現在可不是明清時的高度集中的強權專治社會,皇上就是坐穩了龍椅,輕易也不敢對士族喊打喊殺的,免職也就算是最嚴重的處罰了。

  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在一起笑著說了些孟白的趣事後,也不無擔心地說:「朝中一直傳言要重修氏族譜,恐怕也是想借此機會將孟氏、盧氏的姓氏從最高層拿下來,不知孟表兄能不能有辦法。」

  「孟表兄一向灑脫,不會在意排名這些俗事。」盧八娘當然也不在意,過去的她曾需要用姓氏來提高身價,現在地位穩固的她已經無所謂了。

  公平地說,孟氏、盧氏現在都沒有高官,在氏族譜的位置下降也算得上正常吧,而且也不只是孟盧兩姓,就連另外一個老牌世家崔家也要面臨同樣的情況。

  司馬十七郎卻是非常在意出身的,他一點也不想看到氏族譜重排後影響到王妃和自己的兒子的高貴出身,於是暗地裡派人去破壞重排氏族譜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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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關於司馬十七郎的北渡,基本仿祖逖寫的,只帶了很少的人,晉帝出於面子只給了點絹和舊鎧甲,就這樣渡過了淮河,先到淮陰冶鍛兵器,然後竟然很快拿下淮北大片土地,後來朝廷怕他勢大,派了兩個刺史來分權,後來就是祖逖就受到很多制約,最後病死。他死後,淮北漸漸又全部落入胡人之手,他的弟弟後來反叛朝廷了,就是前面寫的蘇峻之亂(為了劇情將時間順序改了一下)。

  再多說一句,當時淮北確實人心向著朝廷的,祖逖就是利用了這種人心士氣才在一兩內拿下淮北,所以司馬十七郎沒多久就成了名至實歸的淮北王並不誇張。收復淮北的軍隊完全是出於理想,所以士氣非常高漲。

  就是歷史上讓謝安非常出名的那一場大戰,其實他之所以勝有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人心,前秦的實力是高於東晉的,但是人心不在那邊,很多人根本不想打朝廷,所以才會一觸即潰,人心向背是非常重要的。

  再說到軍隊人數,兩晉時全國人口下降得非常嚴重,好像全國不過一兩千萬人,江南就更少了。就說三國時打仗,動輒就號稱幾十萬,當然是假的,但是畢竟還能號稱幾十萬啊,兩晉時祖逖過江才帶了一兩千人,蘇峻叛亂也不過一兩萬人,所以也沒敢給十七設太多的兵。

  還有祖逖的威望非常之高,所以在他病死後,淮北就亂了,司馬十七郎也一樣,在這一段基本是按祖逖來寫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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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8 00:36: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九章 賢王妃夜深起織衣 慧夫人隨夫至淮北(一)

  很快就進了臘月,淮北王府還在孝期,所以並沒有任何喜慶的活動,司馬十七郎與盧八娘商量,「今年我想回大營去祭祖。」

  齊王過世後,司馬十七郎就一直在外帶兵,今年盧八娘也到了平北城,大營那邊就有些空了,他回去舉行祭祖儀式也是應該的,「也好,淮北大營的人都盼著你回去看看呢。」

  「嗯,我帶旭兒一起去。」

  司馬十七郎對待旭兒已經完全按照未來繼承人的方法在教育了,他甚至已經為旭兒挑了幾名屬官,所以提出要帶長子去去巡視盧八娘也能理解,但她還是捨不得,「現在外面這麼冷,一路上又辛苦,要麼明年他再大一些時再帶他去……」

  「旭兒是男子漢,哪裡能怕辛苦呢?」司馬十七郎耳聞目睹王妃教養孩子時的仔細用心,知道她特別疼孩子。旭兒和捷兒能長得又健康又懂事又可愛當然都是王妃的功勞,但孩子大了,不可能一直跟在後院的女人身邊,總要走向更寬闊的世界,做為父親他責無旁貸要引領孩子前行。於是十七郎雙手按住了盧八娘的雙肩,「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

  不管心中有多不情願,盧八娘明白她應該答應,旭兒是淮北王世子,他必須擔起他的負擔,而這種負擔就是做父母的也不能替他擔著,只能由他自己背負起來,盧八娘頓了一下心情複雜地問道:「你們什麼時候出發?我給你們準備行裝。」

  「我想兩天後就出發,一路上再到幾個郡府看看。」

  「我知道了。」盧八娘應了,然後仔細地幫他們準備東西。司馬十七郎幾年戎馬生涯,出門在外是非常平常的事,他身邊也有侍候的人,不過盧八娘覺得自己既然到了他身邊,還是把這樣事情都接了過來細細打算一遍才好。當然她為旭兒準備得更加仔細,生活中最小的細節也都想到了,要知道旭兒從出生到現在為止離開她沒超過一天。

  「總會有這樣的一天吧。」盧八娘理智地勸自己不要太過糾結,但心裡卻說不出的難過。這兩天,她都在司馬十七郎離開後重新起床,點亮蠟燭,給將要出門的父子倆織毛衣。

  前世的她曾在手工課上學過編織,還曾經有過幾樣不錯的作品,前些天看到牧場送來的羊絨時,她心裡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動手給十七郎和兒子做點什麼。經過努力回想和反復試驗,她終於成功地想起了應該如何打毛衣。她要用最細軟的羊絨線加上蠶絲為十七郎和兩個兒子每人織一件貼身穿的毛衣,當然她是瞞著人的,想給他們一點驚喜。

  盧八娘原本計劃在新年前拿給他們穿上,但現在她想讓十七郎和旭兒穿上新毛衣出門。可是最近淮北大營也好,王府也好,事情都非常多,白天擠不出太多的時間,只能在晚上趕工。

  織了一會兒,盧八娘停手拿起來看了看,又拿著十七郎的一件舊衣比了比,大小合適,樣子也好看,她對自己的作品非常滿意,心裡想著,今晚多熬一會兒就能織完了,明早父子兩人出門前讓他們穿在裡面,總能多擋一些風寒吧。

  「王妃,你怎麼還沒睡?」

  盧八娘吃了一驚,司馬十七郎竟然又走了進來,她不假思索地將毛衣藏到了身後,掩飾地反問:「你這個時候進來做什麼?」

  司馬十七郎被問了得怔住了,盧八娘帶著兒子一向睡得很早,他回前殿看看書後時常還會轉回來,當然平日他只是在外面走走,以此方法解一解相思之苦,但今天他見殿內燈火通明,便好奇地進來了。

  這種丟人的事司馬十七郎當然不會說實話,他上前一步將盧八娘藏起來的毛衣拿了出來,問:「這是什麼?」

  盧八娘急忙搶了回來,「小心別弄亂了。」

  「這是衣服?」司馬十七郎第一次見到毛衣,左看右看猜測道:「是給我的?」

  「牧場那裡送來的羊絨,又輕又軟還特別保暖,我讓人稔了線織成衣服,明天出門前穿在裡面。」已經沒有必要再藏了,盧八娘一面答著,一面低頭將毛線理順,又織了起來。

  司馬十七郎輕輕地摸了摸那件毛衣,細膩的手感讓他不由得擔心自己的手太粗會將衣服弄壞,原來王妃不睡是因為想在夜裡將衣服做好給自己穿上,真是太辛苦了,他想再將王妃手中的衣服拿下來讓她去睡,可半途又改了主意,自己坐到了王妃身邊,盯著臉色微紅,看也不看自己的王妃說:「我陪著你。」

  盧八娘放下毛衣,回了內室將自己的被褥拿出來鋪好,向司馬十七郎道:「明天要趕路,你躺下陪我吧。」

  司馬十七郎依言躺了下來,但是他在炕上蹭來蹭去很快就蹭到了盧八娘身邊,把臉貼到盧八娘的身側,笑問:「從沒見過你這樣做衣服的,真是好奇怪!」

  盧八娘小心地將竹針挪開,拍了他一巴掌道:「你離得遠一點,小心針紮到。」

  「你放心吧,紮不到我的。」司馬十七郎才不肯離開呢,說著湊得更近了一些,「我就是看看你怎麼把一團線繞成一件衣服的。」

  其實司馬十七郎對於編織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同這個時代的男人們一樣認為縫紉之類的事情完全是女人的事,男人根本不必去管。但他特別喜歡看盧八娘為他做衣服時的神態,那樣的柔和,那樣的靜謐,讓他的心幸福得快要飛上天。

  如果能夠再做點別的就更好了,司馬十七郎拼命壓制住他心中的渴望,他的孝期還沒滿。這時他的心裡又升起了他常於夜深人靜時無數次思索的問題,自己一直堅守父孝是值得的嗎?

  父王最後幾次見他時,看向他的目光早已經沒有一點慈愛,不是滿滿的恨意就是徹底的無視。因為自己沒有起兵扶佐他稱帝,父王對自己最後的一點父子之情也沒有了,此後的他完全不想認自己這個兒子。

  司馬十七郎早已經完全清楚,當年自己離開京城時,父王沒有一句祝福,也沒有賞賜一石糧食一匹帛,在他心裡根本不關心自己會不會死在淮北,可能他還有盼望自己死在淮北?

  自己在淮北拼著命立下的軍功已經為父王贖罪,各種戰利品中最好的也送到了齊王府,還有定期獻上的財物……這些是不是已經能夠償還父王對自己的養育之恩了?

  這些想法實在太大逆不道了,司馬十七郎每到此時都會在心裡痛責自己,但是立刻一個更大逆不道的想法又進入了他的內心,「誰都知道父王在皇祖父的孝期裡照常玩樂,他都那樣做了,我是不是也可以呢?」

  司馬十七郎大腦轉動的同時已經將原本搭在盧八娘身上的那隻手伸得更深入一些,這種下意識的動作,可以說出於本能,他自己的意識都控制不了。

  「別胡鬧,今晚一定要趕著織完。」盧八娘拿竹針在司馬十七郎的手臂上輕輕紮了一下。

  是了,王妃是最守禮的人,她決不會讓自己在孝期胡鬧的。司馬十七郎猛然間清醒了,他心中的盧八娘一向非常完美的,當然包括道德方面。而且如果自己越了界,王妃萬一有了身孕,那可怎麼辦?

  司馬十七郎慚愧起來,縮回手在被子裡用力掐自己一下,可他就是想通了也不可能安靜地睡著,便與盧八娘說著閒話,過了會兒又想起來問:「王妃渴了嗎?我給你倒點蜜水喝吧。」

  盧八娘樂於接受來自司馬十七郎的殷勤,點了點頭,「好。」就著司馬十七郎的手喝了幾口水。沒多久又聽十七郎問:「這樣保持一個姿勢,腰很容易酸的,我幫你揉揉吧。」

  其實不用的,但是十七郎這樣貼心,盧八娘只得應道:「也好。」於是又揉了一會背。

  「王妃,你歇一會兒吧,」司馬十七郎剛躺下又坐了起來,拿起盧八娘繞著線的右手吹了吹說:「你看,一直這樣握著針,手指都紅了。」

  盧八娘的手指一直養得嬌嬌嫩嫩,現在拿著竹針稍稍用了點力便有些紅,但根本不會疼,「沒關係,織毛衣就是這樣的。」

  「那也要小心,這麼漂亮的手可不能傷了。」司馬十七郎真心捨不得。

  盧八娘笑著將司馬十七郎的雙手放進了被子裡,「你再這樣鬧下去,明天就穿不上新毛衣了。」又在被子上按了按說:「不許在再動了,趕緊睡覺,明天一大早就要出門了。」

  話雖然這樣說了,可是司馬十七郎哪裡能真睡著,他雖然不再搗亂了,但還是與盧八娘又說起了話,「我們早點去也能早點回來,你帶著捷兒等我們一起守歲。」

  提到捷兒,盧八娘道:「明天你和旭兒走了,捷兒知道了一定會哭的。」

  「你好好哄哄他,告訴他父王與哥哥本想帶他一起的,只是他還太小了。」司馬十七郎雖然重視旭兒,但也一樣疼捷兒,甚至他更寵捷兒一些,畢竟捷兒年紀小。

  想到兒子,盧八娘的臉上也現了笑意,「旭兒性格堅強果斷,確實適合做世子,而捷兒的個性就不一樣了,他更敏感更溫和,比旭兒更喜歡黏人。」

  「我見你讓捷兒學畫,非常好。」司馬十七郎笑道:「他不只長得像你,喜歡畫畫也一樣像你。」

  盧八娘喜歡畫畫早已經不是秘密,回想當初瞞著十七郎還真是很可笑的事,如今她笑吟吟地說:「我真希望捷兒能夠一直做自己喜歡的事。」

  「會的,淮北有我和旭兒一定會平安。」司馬十七郎憧憬著,「大家都能做自己喜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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