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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倒下
屋內黑暗,葉清溪也面對著床外側,她不知道蕭洌此刻的神情,然而就是在這樣安靜、視覺發揮不了作用的環境之中,她的聽覺似乎更敏銳了些。蕭洌的聲音裡似是帶著不確定的恐慌,每一個字的發音都很輕,卻又像是用盡了力氣般鄭重。
她知道他在憂懼,她知道他的憂懼在他自己看來絕不是假的,甚至於他來說不啻於天塌下來的恐懼,她知道他的依戀雖是移情但也真的不能再真……
她有許許多多該同情他的理由,她過去,現在,乃至此刻都是同情他的,可除此之外,有什麼東西皸裂了,裡頭藏著的火焰突然熱烈地奔湧而出。
是啊,太后虧欠他所以百般補償他,宮裡人與他身份有別個個懼著他捧著他哄著他,可她並不欠他的啊!然而他對她冷言冷語,調戲她威脅她恐嚇她,掐她脖子,用箭射她,最後還要從她這兒得到安慰?!憑什麼啊!
或許是生病導致的脆弱,這一刻葉清溪差點崩潰,差點就想不顧一切地大喊,不對!她不願意!
她只想回到包子舖去,每天什麼都不想,做個賣包子的包子西施,不用整日裡考慮太多,天天憂心辜負他人的期望,日日煩惱自己的小命。
可終究不過是「差點」而已。
葉清溪深深地吸氣,再吐氣,將自己湧上喉嚨口的哽咽吞了回去,咽了下口水,也將自己的委屈不平都咽了回去,盡量心平氣和地回道:「當然是真的,表哥你別多想了。快回去吧,我真不願把病氣過給你。」
蕭洌原本「聽話」地離葉清溪有些遠,此刻聞言立即飛快地湊了過來,欣喜地說: 「表妹,我好歡喜……」
他又一次握住了葉清溪的手,她驀地一僵,忽然揚聲道:「表哥,你快出去,你可不能也病了!」
葉清溪的聲音立即驚醒了外頭守夜的宮人,而原本蕭洌和她的房間就在隔壁,因此守著蕭洌的徐威等人也聽到了動靜,不過片刻,葉清溪的屋子裡便湧入了不少人,屋子裡登時一片亮堂。
葉清溪抓著被角縮在床頭角落,蕭洌半跪在床上,一隻手正抓著她的手,此刻二人正雙雙瞪著眼睛望著眾人。
「……皇上?」一個宮女遲疑地望著本不該出現在這兒的蕭洌,要不是這會兒人多,她都快以為是自己出現幻覺了。
葉清溪趁著蕭洌呆怔的功夫掙開他的手下了床,撐著牆壁遠遠地走到一旁,回身看向蕭洌道:「表哥,你的問題我已回你了,你快回去吧。」
這會兒她也半點想解釋或者掩飾蕭洌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的意圖都沒有,就當她是破罐破摔了吧。
「清溪。」蕭洌怔怔看著葉清溪,又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終於慢慢從床上挪了下來,在發現葉清溪正戒備地盯著他時,他有些黯然,緩步向外走去。
只是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回頭,竟笑得一臉燦爛:「表妹說的,我都信。」
這次說完後,他便再沒有停留,似是心情極好地離開了。
葉清溪慢慢坐回了床上,宮人們忙忙碌碌,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總有人為了失職而請求她的寬恕。葉清溪不想苛責什麼,溫聲安撫了幾句什麼都沒計較。沒一會兒翠微也過來了。葉清溪勉強打起精神,跟翠微簡單說了說,之後便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第二天,葉清溪醒來後愈發難受,根本不想下床,便繼續躺著睡了。但人太難受,又有心事,她不太睡得著,恍惚間好像看到蕭洌進來過,但他並沒有來打擾她,她便又閉眼迷糊起來。
直到這天傍晚,睡夠了的葉清溪才終於清醒了不少,她此刻肚子空空,胃口卻不大好,但為了自己的身體,她只能強迫自己吃點東西。
葉清溪吃完飯後,翠微也過來了,她為葉清溪倒了溫水,坐在她床邊擔憂地說:「葉姑娘,你這病來勢洶洶,真是苦了你了。好在你處事果斷,皇上看著並未得病。」
葉清溪心道,蕭洌豈止病了,還病入膏肓,只不過那病是腦子裡的,他們當然看不出來。
「為了太后所託,我萬死不辭。」葉清溪笑了笑,半點不提蕭洌。
翠微道:「雖說太后的事也要緊,但若沒個健康的身子,又如何能好好地替太后打算?葉姑娘且先不必想太多,將身子養好了,才好繼續前事。」
葉清溪笑了笑:「我曉得的。」
二人正說著話,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翠微皺了皺眉,讓葉清溪先歇著,她快步走了出去。
葉清溪側耳聽去,外頭不只是喧鬧那麼簡單,似乎還有呼喊救命的聲音,她心頭一跳,莫非蕭洌精力無處釋放,又開始亂來了?
葉清溪此刻雖不太想面對蕭洌,可到底不願意見蕭洌發病後殺人,她披上件外衣,慢慢走到了屋子門口,向外看去。
只見屋子前的空地上,蕭洌正手持著一根鞭子惱怒地揮舞著,而他的面前,一個宮女正蜷縮成一團,叫得撕心裂肺,不停求饒,她的衣服被打破了不少,全身傷痕累累。更遠處,所有的宮人噤若寒蟬,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
翠微先葉清溪一步出來,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她如今被蕭洌不待見,自然不好出頭,況且她是被太后派來護著葉清溪的,旁人被蕭洌如何,她並不願插手,正如同她在宮裡時做的那樣,只當沒看到。
翠微轉身要回去,卻看到了扶著門框而立的葉清溪,她頓時一怔,隨即快步走過來。
「葉姑娘,別著涼了,快回去吧。」翠微勸說葉清溪。
葉清溪沒動,側頭看向外頭,皺眉問道:「發生什麼了?」
「一個宮女不守規矩,被罰了。」翠微隨意地回道。她雖然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但不就是那麼回事嗎?皇上雖殘暴不講道理,可也不是會隨便動手的,想來便是那宮女做了什麼,才有瞭如今的懲罰。
「她快被打死了。」葉清溪說著看向親自施以刑罰的蕭洌,他看樣子是真被氣狠了,一下下毫不留情,要不了多久,那宮女真的會被活活打死的。
蕭洌不知是不是感應到了什麼,忽然側頭看了過來,正好對上葉清溪的視線。他忙丟下手裡的鞭子快步走過來,面上已帶上喜色,然而不過走了幾步,他忽然停下腳步,揚聲道:「表妹,我不會過去的,你別躲。」
翠微讓到一旁,蕭洌這才看到一個完整的葉清溪。她還在病中,面色蒼白憔悴,彷彿瘦了許多,必須撐著門框才能勉強站穩,這副柔弱的模樣映入蕭洌眼中,他慌忙問道:「表妹,你可好些了?」
葉清溪點頭道:「表哥放心,我好多了。」
蕭洌立即便眉開眼笑:「那便好。」
他耳中忽然聽到了身後的呻吟聲,頓時眉頭一擰,氣憤地說:「表妹,這賤人竟然想裝成你的模樣來勾引朕,真是氣死朕了!就憑她,也敢學你!」
葉清溪沒想到這回蕭洌動手竟還跟她有關,真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從這個位置她看不到那個宮女的模樣,只知道那人衣衫凌亂,鬢髮散開如同瘋子般,狼狽地匍匐在地,絕望地啜泣著,聲音低不可聞。
葉清溪忽然心有戚戚焉,她總覺得,哪一天她或許也會變成這樣,或許比這還慘。
「表哥,饒了她吧。」葉清溪道,「好吵啊。」
蕭洌一愣,隨即懊惱道:「是我的不是,竟讓她吵到了表妹。」
他轉頭陰狠地盯著那宮女,正在想該怎麼處置她才好,便聽葉清溪道:「表哥,這兒畢竟是佛門清淨地,不好殺生見血的。你便放了她吧。」
蕭洌還在猶豫,葉清溪又道:「就當是為我積德行善了。」她說著便又咳嗽了幾聲。
聽到葉清溪這麼說,蕭洌再也不想該怎麼處置那宮女了,他擺擺手示意徐威把人帶下去,又叮囑道:「可別讓她死了。」
「是,皇上!」徐威領命,看了葉清溪一眼,心裡已經有了成算。在一個內侍耳邊叮囑了幾句,他又趁著幾人過來把人抬起時在那宮女耳邊小聲道:「算你命大,有葉姑娘替你求饒,以後可別再有那樣的心思了!」
那被打得快死了的宮女連連點頭,亂糟糟的長髮一晃一晃的,她怎麼敢再有什麼不該有的心思?怪只怪她先前不是乾清宮伺候的,不知皇上真實的性情,見這幾日皇上對葉姑娘的寵溺,又仗著她自己與葉姑娘有三分相像,竟膽大包天想著賭一把去勾引皇上,誰知勾引不成,反倒差點丟了性命。她真的再也不敢了!如果能活下來,她今後定會規規矩矩的,不亂看不該看的哪怕一眼!
葉清溪見徐威把人帶下去之前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稍稍放心下來。她還在病中,實在沒什麼力氣,但在回去之前,她望向蕭洌輕輕笑了下:「表哥,我很快就會好了,你等我啊。」
「好,我等你,你一定要盡快好起來!」蕭洌連連點頭,得到葉清溪的正面積極回應,對他來說大概是現階段最高興的事了。
葉清溪還沒回到自己的床上就一頭栽倒,幸虧翠微緊跟著她進來,一把扶住了她,又小心地將她放在了床上,替她蓋好被子。
「我沒事,翠微姑姑,你先去歇息吧。」葉清溪對翠微笑了笑。
翠微忽然覺得有些心酸,掖了掖她的被角,輕聲道:「好,你也要早些好起來。」
葉清溪在跟蕭洌說自己很快就會好了時並沒有想要立什麼flag ,但這病來得詭異,她以為自己馬上就會好時,病情卻漸漸變得更嚴重了。
接下來的幾天,葉清溪發了燒,迷迷糊糊間也不知有哪些人進進出出,更不知別人給她灌了些什麼,她有時候感覺自己醒了,卻什麼都看不到,一切的顏色形狀在她偶爾睜開的眼中都成了光怪陸離的夢境,她分不清什麼是現實什麼是虛幻。
也不知在沉重的泥淖中掙扎了多久,這一個晚上,葉清溪終於真正睜開了雙眼,但她只是呆呆凝望著上方的帷幔,一時間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沒有真正醒來。
許久之後,喉嚨裡的乾渴擊敗了她,她想要撐起自己,卻覺得四肢綿軟無力,呼吸也成了一種沉重的負擔。
「有人……嗎?」她竭盡全力開口,卻發覺自己的聲音很是沙啞,實在是難聽得很。
「葉姑娘?」一個陌生的女聲忽然響起,隨即葉清溪便看到了視野中出現的大頭,那宮女見葉清溪真醒了,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葉清溪也沒太在意,等再次看到人時,便是她所熟悉的了。
翠微眼睛微紅,見葉清溪終於醒來,她不由得臉上帶了笑,又匆忙吩咐宮人小心將葉清溪扶起,替她端來溫水和清淡的流質食物。
一杯溫水下肚,葉清溪感覺自己活了過來,忍不住問道:「我這是睡了多久?」
「整整五日。」翠微心有餘悸地說,「住持說,要是這兩日再不醒來便……還好你吉人自有天相,挺了過來。」
葉清溪聽翠微這麼說也有種撿回了一條命的僥倖感,再艱難她不也努力到現在了嗎?怎麼能被疾病打倒呢?她還要好好活著治好蕭洌的病,今後獲得封賞成為白富美的!
「還好我命大。」葉清溪恢復了些力氣,摸了摸胸口慶幸地說。
而直到此刻,她突然覺得有哪裡不對,奇怪地問道:「皇上呢?」
「皇上他……情況不大好。」翠微咬著下唇道,她難得做出這樣情緒化的小動作。
葉清溪一怔,結果她千防萬防,還是沒能阻擋病魔對蕭洌的侵襲?她醒了,他卻倒了?
「他怎樣了?」葉清溪一時情急,抓住了翠微的手問道。
翠微搖了搖頭:「葉姑娘自己去看看便明白了。」她頓了頓,有些猶豫赧然的模樣,「你剛醒還體虛著,本不該此時讓你勞累,然而奴婢實在是擔心皇上,只能再辛苦葉姑娘了。」
「辛苦我?」葉清溪終於意識到她可能誤會了,如果蕭洌真被她感染了,她可是束手無策的,翠微說要辛苦她,那麼說來,蕭洌還是精神上的問題?
「我去看看。」葉清溪說著便讓人替自己更衣。她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職業道德,她雖然專業水準不行,但她敬業啊!雖說在以專業水準不行為大前提下的敬業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在葉清溪穿衣服時,翠微簡單地跟她說了下這段時間的事。葉清溪剛倒下的那會兒,蕭洌還乖乖聽葉清溪的話,不敢輕易靠近,但到了第二天見她還不醒來後,他就急了,跑到房間門口盯著她看,不知在自語些什麼。又過了一天,他不顧旁人的阻攔,來到了她的床邊,甚至握著她的手,不知呢喃了些什麼。而就在昨日,他不過來了,卻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吃不喝,猶如失了魂似的。
翠微昨日觀望了一日,直到剛才她剛決定先派人去通知太后時,葉清溪便醒了過來,因此這事她便暫時壓下,指望著葉清溪這兒能想出什麼好辦法來。
葉清溪只是聽著,並沒有給出什麼回應,而在心裡默默地思索著。之後,她在宮人的攙扶下來到了蕭洌的房間前。
「表哥,我是清溪。你在嗎?我進來了?」葉清溪敲了敲門,低聲問道。
裡頭沒有聲音,葉清溪等了會兒再次敲響房門:「表哥,你不說話的話,我進來了。」
「不、不!你不要進來,朕不許你進來!」裡頭忽然響起蕭洌驚慌失措的聲音。
葉清溪有些驚訝,她本以為聽到她的聲音,蕭洌會衝過來開門的,畢竟從翠微的描述來看,蕭洌是因為她昏迷不醒才發病了,但他這反應怎麼都跟她的預計對不上,聽他的聲音,像是在害怕著什麼。
莫非他在裡頭乾什麼壞事,怕她看到了,所以如此慌張?
葉清溪推了推門,門是鎖著的,她自然推不開。
「表哥,你在忙嗎?那我就在外頭等你,你好了便來開門吧。」葉清溪緩聲說道。她剛醒來實在沒太多力氣,話說得又慢又吃力,聽起來沒什麼精神。
「不,你走,朕是不會開門的!」蕭洌又一次毫不猶豫地喊道。
葉清溪緩緩皺起了眉頭,現在聽來,他倒不像是在幹什麼事怕被她撞破,而是單純的不想讓她進去?
難道說,曾經她以為很難消除的移情作用,這會兒竟然出乎意料的沒了?
想到這種可能,葉清溪不知自己該開心還是不開心。但她並沒有下定論,而是繼續不依不饒地敲了門:「表哥,你不開門,我也不會走的。」
門內忽然安靜下來,在葉清溪想著是不是要再說點什麼時,門內的聲音陡然大了起來:「你走啊!朕不要跟你道別,你走開!不許走,朕不許你離開!」
即便是隔著一道門板,葉清溪依然清楚地聽到了蕭洌聲音中的恐慌和哽咽。他的話聽起來語無倫次,又說讓她走,又說不讓她走的,可葉清溪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以為她大概是幽靈之類的東西,是來跟他告別的,他就天真地以為,只要他不開門,不跟她道別,她就不會走了。
「表哥,我不是你以為的任何東西,我是活的,你認識的那個清溪表妹,我醒來了,並不是來跟你說再見的,你開門吧。」葉清溪有些累,抵著門板溫聲道。
「你別想騙朕開門,朕是不會相信你的鬼話的!」蕭洌兀自不信,大聲地斥道,「你走開,不然朕不會饒過你的!」
此刻翠微也從葉清溪的話裡明白了蕭洌的意思,在一旁幫腔道:「皇上,奴婢是翠微,方才葉姑娘醒了過來,並非什麼鬼魅,皇上不必憂心。」
「滾!你們這些壞東西!滾!」蕭洌的聲音突然變得悶悶的,彷彿是他將自己埋進了被子裡。
翠微看了眼葉清溪,面上浮現無奈之色。
葉清溪抓著宮女的手往後退了退,轉頭對一直插不上嘴的徐威道:「徐大人,便麻煩您將門撞開了。」
徐威猶豫了片刻,心道,他這可是為了皇上的身體著想,是護駕,想來皇上不會責備他的。於是他立即吩咐人過來,集體撞門。
這房門不過薄薄一層,幾人一起用力撞了幾次之後,這房門便在蕭洌的尖叫聲中被撞開了。
葉清溪在宮女的攙扶下走進去,只見那張大床上,一個毛毛蟲似的鼓起正在瑟瑟發抖。
「你們都先出去吧。」葉清溪對翠微和徐威笑了笑。接下來哄蕭洌的這一面,總不能讓那麼多人都看到了,對他這個皇帝影響不好。
二人倒都挺信任她,翠微捏了捏葉清溪的手給了她些許鼓勵後,便與徐威一道退了出去。
葉清溪慢慢挪到蕭洌的床邊,本想蹲下的她一個沒蹲穩,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想爬起來,卻實在用不上力,最後只得就地坐了,拍了拍那名為蕭洌的毛毛蟲式鼓起。
「表哥,你快出來吧,別跟小孩子似的。」沒別人在,葉清溪哄蕭洌跟哄孩子沒什麼兩樣。
「不出來!你走開!」蕭洌悶悶的聲音傳來。
「表哥,你不擔心我嗎?真不想看看我有沒有病瘦了?」葉清溪循循善誘。
「不用看我便知道,你瘦得都快皮包骨了!」蕭洌不肯接茬。
葉清溪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雖然沒蕭洌說得那麼誇張,但在床上躺了那麼多日,吃東西都是人灌進去的,再加上疾病對她的消耗摧殘,她自然瘦了不少。
她換了策略,輕聲道:「表哥,不如這樣,我把手伸進去,你摸摸看,我是不是還熱的。」
裡頭的人似乎在猶豫,片刻之後,被子底下展開了一個很小的洞:「……手。」
葉清溪忍不住莞爾,蕭洌有時候真的是跟孩子一樣,傻得可愛。
她沒有驚嚇到他,只是慢慢將手伸進了被窩裡面。
被子裡很暖和,葉清溪往裡伸了伸後似乎還感覺到一陣濕熱,她頓了頓,了然,那應當是蕭洌的呼吸吧。
隨後,是一陣小心翼翼的試探性觸碰,最後她的手被人緊緊抓住了。
「真的是表妹?」蕭洌人還躲在被窩裡,只怔怔地問道。
「是我。」葉清溪道,「表哥不必害怕,有表哥在,清溪自然不會有事,閻王也不敢拿我,我好好的就在這兒呢。」
面前的被窩漸漸掀開一個角,蕭洌躲在暗處的臉終於漸漸出現在葉清溪眼前。
在葉清溪生病臥床期間,消瘦的人豈止她一個,蕭洌的臉原本有著恰到好處的肉感,沒有嬰兒肥,可這麼擔憂了幾日後,他的面上顯出尖銳的輪廓來,若是太后此時在此,怕是要心疼死了。
「表妹?」蕭洌沒敢把被子全部掀開,警惕地望著她。
「是我。」葉清溪又應了一聲。
蕭洌喉結滾動了下,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她雖然清瘦了許多,卻正淡淡笑望著他,彷彿從未離開。
眼睛漸漸變得濕潤,然而片刻後蕭洌卻冷冷瞪著葉清溪道:「你又一次打算拋下我。」語氣充滿了控訴和指責。
葉清溪即便此刻心裡再無語,也不會當面嘲笑或反駁蕭洌的話。這是他的心結,在他對她還有移情作用時,即便哪天她死了,他也會因為她拋下他而恨她吧。
「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葉清溪將所有的錯都攬在自己身上,盡量柔和地說,「我知道表哥還在等我,所以我不敢跟閻王走,我回來了。我不會離開你的,表哥。」
「真的?你真的沒想離開我?」蕭洌眉頭一挑,懷疑又暗含期待地看著葉清溪。
「沒有,一次也沒想過。」葉清溪道。
見葉清溪回得毫不猶豫,蕭洌面上的寒霜終於漸漸褪去,他像是才想起自己之前面對葉清溪有可能死時有多害怕,驀地掀開被子坐起身,又將葉清溪拖上床,死死地抱住了她。
「我真的以為你又要拋下我了。」蕭洌難過地說,聲音裡還帶著哭腔。
葉清溪糾正他:「沒有『又』,表哥,上回是誤會。這回也是。」
「嗯。」蕭洌帶著鼻音應了一聲,緊抱葉清溪的手臂纏得更緊。
葉清溪一開始沒有阻止他,反正她很清楚,她根本阻止不了。但漸漸他的力氣有些沒數了,她覺得喘不過氣來,只得推了推他道:「表哥,我快被你勒死了。」
蕭洌驚地驀然鬆手。
「表妹,你沒事吧?」他緊張地打量著她,生怕自己傷到了她。
葉清溪摸了摸自己臉上已經結痂的傷口,笑道:「沒事。」除了她這毀容的臉。在她昏睡期間,她這兒的傷口已經慢慢癒合了。
蕭洌也注意到了葉清溪的小動作,眼色微微一黯,也下意識地摸上了她的面頰。
「有點癢,已經不痛了。」葉清溪注意到蕭洌的眼神,先一步說道。
「哦。」蕭洌應了一聲,他像是不滿足於此,手緩緩下移,在她略顯蒼白的唇上輕輕觸碰,喃喃道:「我以為,我要失去你了。」
葉清溪抓著蕭洌那位置曖昧的手,將他的手握在手中,正色道:「表哥放心,我命大,不會那麼輕易死的。」
「嗯,嗯!」蕭洌盯著葉清溪看了許久,像是看不夠似的,他臉上漸漸綻開欣喜至極的笑容,卻語出驚人,「要是表妹不在了,我也不想獨活了。」
葉清溪有些心驚,也不知蕭洌這話是真是假,若是假,他自己知不知道?若是真,這是不是預示了什麼她所不知道的情況?
葉清溪畢竟不是真正跟蕭洌兩情相悅心心相惜的表妹,她握緊蕭洌的手,觀察著他的神情,試探著說道:「表哥,不要這樣說,清溪會難過的。表哥是這個帝國的皇帝,今後是要成為一代明君的,不可將自己的性命看得如此輕率。」
蕭洌執起葉清溪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笑容模糊:「沒了我,有的是別人想要當這個皇帝,在所有人的眼中,我只是個刻著皇帝名號的傀儡罷了。唯有你……我是你的表哥,不是別的什麼,我只是你的表哥。」
葉清溪盯著蕭洌此刻的神情挪不開眼。他明明是在笑,但她卻覺得他在悲鳴。他從來不是什麼吝惜眼淚的人,即便在眾人面前,也能哭得淚眼朦朧,可在這個時候,他真正該難過的時候,他卻並沒有哭,反倒像是真心為這件事高興似的。
葉清溪心想,這大概就是為什麼即便被蕭洌傷害,被他折騰得心力交瘁,她也從沒有真正恨過他。她對他,一直都抱著同情的心態,他所有的起伏情緒,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所有人包括她都認為他陰晴不定,可她同時也知道這是因為他無法自如地控制情緒。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或許無法正確地表達自己的情緒。
「表哥,你永遠是我的表哥。」葉清溪鄭重道,「不管別人怎麼看怎麼說,在清溪心裡,表哥只是表哥。」
蕭洌點點頭,盯著葉清溪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似乎有些迷茫,不知自己又該說些什麼。他嘴角下意識地勾了起來,手因激動而微微顫動,他抓著葉清溪的手,一會兒又放下,想去抱她,碰到她的肩膀時又縮了回來,看起來似是手足無措,滑稽得很。
葉清溪沒有笑話他,她大概是第一次心甘情願地張開雙臂抱住了他,低聲道:「表哥,你願意相信我嗎?」
蕭洌輕輕靠在葉清溪的懷裡,一開始還有些不知所措的僵硬,但不過片刻便反應過來,緊緊地回抱著她,用力點頭:「願意!我一直都信表妹的,表妹說什麼我都信,只要表妹說了,我便信。 」
葉清溪深深吸了口氣,鬆開蕭洌,望著他道:「表哥,你還記得嗎?過去我曾經跟你說過,你是生病了,所以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那是蕭洌尚處於抑鬱期時,他哭得不可自抑,她那時就拿這話安慰他,但那時候的蕭洌估計是聽不太進去的。但他的記憶力很好,她相信他應當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記住了這句話。
蕭洌猶豫了片刻,似乎是在回想,片刻後點頭道:「我記得。」
在蕭洌處於抑鬱期時,葉清溪那時其實跟他一點都不熟悉,也能自然大膽地說出他病了這種話,但如今,要對一個皇帝宣稱,你腦子有問題,這無論如何都不是件不鼓足莫大勇氣便能完成的事。
葉清溪想,她也就是佔著蕭洌如今移情於她的好處,才敢放膽一試。
蕭洌也不知是不是猜到葉清溪想說什麼,深邃的雙眸認真地望著她,而葉清溪忽然想起她幾次因他的狡猾聰慧而暗暗心驚,一時間又有些猶豫。
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她不趁此機會更進一步,不知何時才能完成太后的願望,那她要什麼時候才能逃離這一切啊!
「表哥,我或許有辦法幫你,讓你將來能輕易控制自己的情緒,」葉清溪將「像個正常人一樣」給咽了回去,謹慎地說,「表哥,你願意信我嗎? 」
蕭洌抿緊唇盯著葉清溪,他不說話時神情看起來頗有些高深莫測,看得葉清溪心裡直打鼓。
「對不起。」蕭洌忽然一臉懊惱。
葉清溪心頭激一跳,他果然還是沒有那麼信她啊,不過這也不是多麼難以理解的事,畢竟他們這才認識多久啊,而且……
「表妹,今後我一定不會再傷你的。」蕭洌接下來的話打斷了葉清溪的思緒。
葉清溪頓時明白過來,他以為她說有辦法控制他的情緒,是在指責他過去對她的傷害嗎?
「我知道,表哥,我信你的。」葉清溪飛快地說,「只是,除了我之外,我也不希望表哥傷害別人。」她仰起臉憧憬地說道,「我希望在旁人的眼中,表哥會是一個明君。如今……我不想看到表哥隨便動手傷人。」
蕭洌沉默了許久,又艱難地點頭道:「好,我答應你,今後我不會隨意傷人的。」
得了皇帝的承諾,一般人大概會很高興吧?但在葉清溪這邊看來,就完全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了。蕭洌不是普通的皇帝,他有精神障礙,發病時說不定連自己叫什麼都忘記了,怎麼可能還記得什麼承諾?但他是個皇帝,即便他表現得對她很依賴,她也不敢玩什麼「恃寵而驕」,他的「寵溺」對她來說不過是海市蜃樓,隨時可能會消失。
蕭洌承諾過後便緊張地盯著葉清溪,似乎是在等待著她的信任表現,又或者,還在等待著她的「獎勵」。
葉清溪心思電轉,此刻再提出她的治療方案已經並不妥當,可眼睜睜看著迄今為止最好的機會就此煙消雲散,她又不甘心——這個機會幾乎可以說是她用命換來的。
「表哥,你竟能為我如此……我很感動。不過……」葉清溪豁出去了,她還是決定再掙扎一下,她摸了摸自己的面頰道,「當時表哥也不想傷我的吧?可表哥你……是不是無法控制自己?」
葉清溪問得小心翼翼,蕭洌沉默片刻後卻出乎她的意料,驀地拔下了她頭上剛插上去不久的髮簪,塞進她的手裡,作勢要往他自己的臉上刺去。
「表哥?」葉清溪手被蕭洌死死攥住脫不得,驚恐地瞪著他。
蕭洌道:「表妹,先前是我的不是。這是我賠你的。」
他說著,又加大了些力氣,緊握葉清溪的雙手,捏著那髮簪直直刺自己的面頰。
「表哥,不要!」葉清溪因病虛弱的心臟狂跳不止,她說那些話,哪裡是要他以血還血以牙還牙的意思啊!他能不能不要想得那麼奇葩?怎麼說在他看來她都是要嫁給他的人了,怎麼可能會希望他臉上多個疤出來呢?平時冷不丁說句話來嚇她的心機和智商都去哪裡了啊!
葉清溪的身子本就虛弱,而蕭洌本來力氣就大,這時候更是讓她無法掙脫,她只能靠著扭動身體帶來的力量制止他,同時大喊:「外面的人快進來! 」
蕭洌厲聲喝道:「誰敢進來朕就殺誰!」他氣惱地盯著葉清溪,「表妹,別亂動!」
門口原本因葉清溪的話而有些騷動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他們退得夠遠,二人起初的對話自然沒人能聽到,但在葉清溪叫「不要」時,外面的人自然是聽得清清楚楚,一直在擔心的他們本想進來的,偏偏蕭洌又說了那兩句話……在旁人看來,那些話太容易令人想歪了。
翠微面色微微發白,想到裡頭葉清溪正在經歷著什麼,她咬咬牙,便快步走過去。然而徐威卻驀地拉住了她。
「翠微姑姑,你做什麼?」徐威肅著臉道,「皇上真會殺你的!」
「但葉姑娘她……她才剛醒來!」翠微氣惱地說,「她身子虛弱,怎麼受得住!」
徐威拉著她不放:「皇上會小心的。」
翠微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葉清溪與皇上之間的真相,連徐威都不清楚,他自然不會攔著皇上做什麼。可她知道內情,想到那個少女信賴的目光,她沉聲道:「不行,我必須去阻止皇上!」
「翠微姑姑!」徐威只得硬拉著她不放,「你這是不要命了嗎!」
「你放開!」
外頭的兩人正在糾纏,裡頭的兩人也是同樣。
葉清溪聽到蕭洌的話就心知怕是難等到外頭的救援了,眼看著蕭洌抓著的那髮簪快碰到他的臉了,她也不知哪來的想法,沒有往外逃,反倒出人意料地朝蕭洌撞去,驀地吻住了他的雙唇。
嘴上的觸感令蕭洌微微愣神。
就趁著蕭洌這一分神的功夫,葉清溪手上驀地用力,將髮簪遠遠地甩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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