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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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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零落成泥 -【暴君有病要我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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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4 20:52:37 |只看該作者
第60章 徐媛

  葉清溪是在那位名叫徐媛的姑娘到的當日傍晚見到她的。因為母親剛去世的緣故,她一身白衣,雙眼微微泛紅,面容稍顯蒼白憔悴,可或許正因為如此,她給旁人的觀感中多了分我見猶憐。除卻精神不佳,仔細觀她的容貌,五官精緻小巧,露在外的肌膚賽雪欺霜,一雙美目沉靜內斂,再加上她的容貌本就跟太后有幾分相像,看到她的剎那間,葉清溪彷彿看到了第二個太后,只不過這位是稚齡版的。
  
  徐媛話很少,見禮後便安靜地端坐一旁,幾乎不與人有任何言語上的交流。
  
  葉清溪原本還在猜測,太后將她的親侄女接過來,說不定也抱了什麼不可告人的心思。可太后將徐媛安排的地方離她和蕭洌住的富雲居很有一段距離,言談間也沒有要撮合二人的意思,反倒是蕭洌,皺眉多看了徐媛兩眼。
  
  徐媛本人對蕭洌和葉清溪似乎都沒有興趣,等晚飯吃過後,便乾脆俐落地告辭了。
  
  太后直到徐媛離開才說:「媛媛是個苦命人,從前她身子不好,不大外出,如今身子好不容易見了些起色,她母親卻偏偏因病去了。我也是怕她太過哀愁,便接來這兒。」
  
  葉清溪知道太后是在對自己解釋徐媛出現在御苑的理由,免得她胡思亂想。
  
  「御苑環境好,想來她的心情會好上一些。」葉清溪道。
  
  太后一聲嘆息:「但願吧。」
  
  葉清溪看了眼蕭洌,從頭到尾他都沒對針對徐媛說任何一句話,等這邊完事了,他送葉清溪回了踏雪軒,趁著她不注意,在她臉上偷香了一下,隨後在葉清溪羞惱的視線中,瀟灑地離去。
  
  等屋子裡只剩下自己一人,葉清溪忍不住想起了那位徐姑娘。那才是蕭洌真正的表妹,而且讓她有些在意的是,徐媛不但長得像太后,連氣質都有些相像,那麼對蕭洌來說,是不是移情到徐媛身上更容易些呢?
  
  一時間,葉清溪也不知道自己對這樣的可能性是慶幸還是不高興了。理智上大概覺得那樣最好,可情感上,又不願接受那樣的結果。
  
  葉清溪這一夜睡得不太踏實,第二天便起得有些晚了。洗漱過吃過早飯後,她無精打采地在外頭閒逛,經過曲水園時她本打算快步離去,下一刻卻聽到裡頭傳來古琴聲。她腳步一頓,靜靜地佇立,這是一首平靜中帶著絲絲哀傷的曲子,她不太能品評彈琴技巧,可她能從這潺潺流水似的琴聲中聽出琴師的豐富內心。在這樣的琴聲中,她來到這個時代後的種種從她眼前一晃而過,原本壓抑的情緒洶湧而出,她忽然很想見見這位琴師。
  
  當葉清溪步入曲水園,看到那亭子中央曼妙的身影時,心中並不太驚訝。她站了會兒,等琴聲停歇,才慢慢走過去。
  
  「徐姑娘,你的琴彈得真好聽。」葉清溪走過去後便先笑臉相對。如果說,這就是太后給蕭洌安排的皇后,那麼她很想知道,徐媛是個怎樣的人。
  
  徐媛身邊有個宮女,正幫她淨手,聞言她抬起頭來,秀眉輕蹙:「謬讚了,你是……葉清溪,葉姑娘。」
  
  葉清溪笑了笑:「正是。」
  
  徐媛細細地看著葉清溪,淺笑:「之前姑母同我提起過你。」
  
  葉清溪心頭微跳。
  
  「不知太后娘娘說了我些什麼?」葉清溪勉強笑道,在太后真正的親侄女面前,她可沒那個臉再叫太后表姑母。
  
  「也沒什麼,泰半是些好話。」徐媛道,「差點忘了,請坐,葉姑娘。」
  
  葉清溪想,這便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吧,在徐媛面前,她幾乎都要自慚形穢了。可換個角度想,徐媛越好,她就越該替蕭洌高興吧?雖說是近親結婚,但這時代大家都這樣,她還能說什麼?若太后真的不在意,非要這二人結婚,她還能跑太后面前提醒她近親結婚更容易生出畸形兒不成?那太后必定要疑心她的用心的。
  
  「多謝徐姑娘。」葉清溪心思急轉,面上卻盡量不露端倪,在一旁坐下了。
  
  徐媛從石凳上起身,慢慢走到亭子邊,望著前方的秀美假山和粼粼湖水,一時入了迷。
  
  葉清溪坐的位置剛好能看到徐媛的側臉,她忍不住盯著多看了好一會兒。徐媛不過十五六,可卻不像葉清溪之前見過的那些年輕姑娘,她沉穩,卻並不世故,心思不外露,卻也不深沉得令人討厭,她跟太后有些相像,卻更多了分純粹。
  
  不過是兩個照面,葉清溪就覺得自己對這位徐姑娘充滿了好感,不願去想別的無關之事。
  
  徐媛出神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側頭對葉清溪歉然頷首:「抱歉,葉姑娘,我有些走神了。」
  
  「無妨,本就是我打擾了徐姑娘。」葉清溪忙笑道。
  
  徐媛淺淺一笑,笑容中卻帶著苦澀:「沒什麼打擾不打擾的,我巴不得有人能時時打擾我。」
  
  這一刻,葉清溪似乎聽出了徐媛的言外之意,有人打擾她,她才能不至於沉浸在喪母之痛中。
  
  「請恕我交淺言深了。無人打擾其實再好不過,人死不能複生,徐姑娘總要獨自直面這一點,等哪一日想通了,便能坦然接受。」葉清溪道。人總是對未完之事耿耿於懷。為什麼有些人總是沉浸在喪親之痛中出不來?大半是因為其他親人的安慰。這種安慰打斷了本該獨自處理的悲痛,而讓這種悲痛不能完整走過,便容易令人記掛在心,永遠走不出去。可若有了獨處的時間,將悲痛徹底消化,便能走出來了。
  
  徐媛有些詫異地看向葉清溪,她自小便與母親感情最為深厚,母親去世,家中最痛苦的人,便是她了。她的父親和哥哥同樣悲傷,卻小心翼翼地不在她面前提及母親,而到了御苑,姑母同樣憐惜她,亦是小心翼翼地對待她,還不曾有人如此直白地提及此事。
  
  徐媛勉強扯了扯嘴角:「葉姑娘說的是。」
  
  葉清溪想,她確實如同自己所說的交淺言深了,但她實在不忍徐媛沉浸在痛苦中傷了身體,太后說徐媛從前身體並不好,這幾年才好了些,悲痛絕望足以破壞人體的免疫系統,令各種細菌病毒趁虛而入。
  
  葉清溪有些赧然地起身告辭:「我不打擾徐姑娘了。」
  
  「葉姑娘。」徐媛卻突然叫住了她。
  
  葉清溪停下腳步看向她。
  
  徐媛示意宮女退下,隨後才道:「母親病逝於我來說如同夢一般,這些日子我時常覺得恍惚,彷彿母親還健在,不過是不在我跟前,只要我轉過一道彎,便能看到她對我笑。」她勉強笑了下,「前些日子哭得太多,我已哭不出來了,可心裡還是堵得慌。」
  
  葉清溪靜靜聽著,隨後才道:「我聽聞徐姑娘自小身子不大好。」
  
  「是啊,那時候我是個藥罐子,總讓母親傷心。」徐媛神情恍惚。
  
  葉清溪道:「若那時候徐姑娘沒有挺過來,你的母親會如何?」
  
  徐媛一怔,也不為葉清溪此刻彷若咒她的話動怒,凝神想了想,難過地說:「母親大約會悲痛欲絕吧。」
  
  葉清溪道:「徐姑娘,雖然你此刻很痛苦,但你轉念想想,其實你是在替你的母親受苦。」
  
  徐媛愣住。
  
  「我……我在替母親受苦?」許久之後,她才怔怔地說。
  
  「是的。」葉清溪篤定道。
  
  徐媛雙唇微顫,眼眶逐漸泛紅,眼淚如珍珠滑落,嘴角卻微微勾起,淚中帶笑:「我是在替母親受苦。」
  
  葉清溪沒有再說什麼。這是意義療法,幫助處於痛苦中不能自拔甚至精神崩潰的人重新找到生活的意義。或許是當久了蕭洌的治療師,她似乎也多了些身為治療師的職業習慣,見徐媛沉浸痛苦,便忍不住想要幫助她。
  
  葉清溪不知道自己這番話能有多少用處,但見徐媛神情似乎輕鬆了些,她想,大概總是有些用處的吧。
  
  她默默起身,快步離開曲水園,而在走出去之前,她聽到身後傳來不再壓抑的哭泣聲。
  
  下午上課時,葉清溪已經恢復了正常,不過蕭洌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寧,等孟太傅課後離開了,而陶修也如同項恆的事件後那般每次都早早離去,他握了握葉清溪的手不無擔憂地說:「清溪,你說母后又想做什麼?」
  
  之前出過馬萍兒等人去報國寺勾引他的事,因此對於徐媛的出現,蕭洌很是警惕。
  
  葉清溪想,她不知道太后的意圖,但徐媛,確實依然沉浸在喪母之痛中,絕不會有勾引蕭洌的心思。
  
  她實話實說:「我也不知表姑母想做什麼。但我今早見過徐姑娘了,她還因她母親的去世而悲痛,想來也無暇顧及別的事。」
  
  蕭洌皺了皺眉:「你自己去看她了?」
  
  「是在曲水園遇上的。」葉清溪忙道。
  
  蕭洌陰著臉說:「曲水園真不是個好去處,遲早有一天我要拆了它!」
  
  葉清溪知道他一定還在意曲水園發生的事,忙笑道:「表哥,那裡是有不好的事發生,可也不是沒好事啊。不過是個地方而已。」
  
  蕭洌面上的神情好了些,又道:「你今後還是離徐媛遠些吧。」他親了親葉清溪青蔥般的手指,「我怕她會欺負你。」
  
  葉清溪想到那個將痛苦藏在琴聲裡的女子,認為對方不太可能會欺負自己,但她自然不會跟蕭洌唱反調,只點頭應承下來。她只要負責治療蕭洌的病就好,其他的人事還是盡量遠離吧。
  
  當日晚上的餐桌上,葉清溪沒有見到徐媛,她想大概是白日裡好好釋放了情緒,晚上不便見人吧。
  
  飯後,太后將葉清溪留下,蕭洌倒是有些習慣了,並未多留。
  
  翠微給二人奉上香茗,太后慢慢聞著茶水香氣,似乎是在組織語言。
  
  片刻後她終於開了口:「媛媛是我看著長大的,自小便聰明伶俐,沒什麼壞心思。我不想她被宮裡的骯髒影響,極少宣她入宮,但對她的疼愛一分也不比她母親少。她與她母親極為親近,她母親去後,怕她傷心,我是半句也不敢提起,只希望她能來這兒散散心,盡快走出來。」
  
  葉清溪靜靜聽著,忽然想到,莫非蕭洌小時候本該得到的母愛,都被徐媛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搶去了?
  
  太后話鋒一轉:「我聽說,今日媛媛去曲水園,離開時雙目含淚,似是哭了一場。」
  
  「今日我在曲水園裡見到了徐姑娘。」葉清溪知道瞞不過去,自然也沒有隱瞞。
  
  太后想來早就知道了,神色未變,只是嘆道:「媛媛只是來散心的,等她好些了,我自會讓她回去。皇宮這等地方,我卻是不願媛媛久留的。 」
  
  葉清溪想,蕭洌要是在場,不知是否會為太后對另一個孩子散發的母愛而嫉妒呢?她知道,太后是想告訴自己她並沒有讓徐媛勾引蕭洌的意思,讓她別多想。而聽太后話裡話外的意思,似乎還在擔心她欺負了徐媛。
  
  她忽然覺得這對母子真有意思,一個以為徐媛會欺負她,另一個認為她會欺負徐媛。可惜他們都猜錯了。
  
  「想來徐姑娘哭過那一場後,應當很快便能從悲痛中走出來了吧。」葉清溪笑了笑。
  
  太后聽出些端倪,有些好奇地問道:「你同她說了些什麼?」
  
  葉清溪道:「我很早之前看過些如何面對悲痛,如何幫助人面對悲痛的書,跟她說了幾句。」
  
  太后有心多問幾句詳情,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是笑道:「清溪,你有心了。」
  
  隨後她便不再提及徐媛的事,隨意說了幾句,便讓葉清溪回了。
  
  第二日,太后一早便見了徐媛。
  
  不過一日不見,徐媛的精神狀態便好了許多,她略有些羞赧地說:「前幾日讓姑母擔心了,是媛媛的不是。」
  
  太后細細打量徐媛,笑道:「哪有的事,姑母擔心媛媛理所應當,哪有誰的是與不是。」
  
  沒等太后想好要不要問要怎麼問昨日徐媛和葉清溪談了些什麼,徐媛便主動提了起來: 「是葉姑娘點醒了我。姑母,你之前說得極是,葉姑娘確實在開導人一事上極有天賦。」
  
  「哦,她說了什麼?」太后順口提了一句,想了想又怕自己的問話會讓徐媛想起不好的事,便又接著說道,「昨日她在曲水園見了你,我便聽聞你哭了一場,本還擔心她欺負了你去。」
  
  徐媛淺笑道:「姑母多慮了,葉姑娘很溫柔又善良,哪會欺負我。」她頓了頓,黑葡萄似的雙眼看向太后,「這位葉姑娘,可是我未來的表嫂?」
  
  「不是。」太后道。
  
  徐媛見太后並沒有解釋的意思,心知這其中必有隱情,便也不再多問,只問道:「姑母,我覺得與葉姑娘投緣,今後想多與她親近,不知姑母認為如何?」
  
  太后看著面前這個她看顧著長大,似乎能看到她年輕時幾分影子的美麗少女,嘆了口氣道:「你要去便去吧,姑母哪會如此霸道?」想到昨日與葉清溪的那些對話,她又忍不住心中長嘆,對清溪那丫頭,她大概實在是苛刻了些。
  
  「多謝姑母。」徐媛彎了彎眉眼,輕聲笑道。
  
  葉清溪在房間裡待得悶了,照舊出去遛彎,路上經過曲水園又聽到裡頭傳來琴聲,而今日的琴聲,明顯空靈而悠遠,竟聽不出絲毫悲傷了。
  
  她低笑了一聲,並沒有進去,腳步一拐去了另外的路,等走累了便回到了踏雪軒。誰知有人正在踏雪軒內等著她,赫然是昨日徐媛身邊的宮女。
  
  「徐姑娘請葉姑娘去曲水園小聚。」那宮女恭敬道。
  
  葉清溪有些意外,可想到蕭洌和太后二人的話,她便笑著拒絕道:「我還有些功課要做,實在抽不出時間,還請替我跟徐姑娘賠個不是。」
  
  那宮女一怔,她自然聽得出這是葉清溪的托詞,只是昨日明明是葉姑娘主動去找徐姑娘的,沒想到這會兒徐姑娘主動尋來了,葉姑娘反倒不肯見了。
  
  「是,葉姑娘。」她只是個傳話的,也沒多想,便回去回報給徐媛聽。
  
  葉清溪看著宮女遠去,轉身回屋子,她並不覺得徐媛找她過去是想對她做什麼,但……她還是低調做人吧。
  
  好在後來再沒人來打擾自己,葉清溪還真的如同托詞所說寫了會兒功課,隨後去上課。
  
  這日晚上的晚飯,徐媛現身了。
  
  葉清溪和蕭洌是一起來的,徐媛先二人一步到,款款起身道:「表哥,葉姑娘。」
  
  葉清溪剛想回一聲,卻聽蕭洌冷著臉道:「誰允許你叫朕表哥的?」
  
  誰也沒想到蕭洌會突然翻臉,太后沉下臉來:「洌兒,媛媛本就是你的表妹,叫你一聲表哥天經地義。」
  
  蕭洌道:「朕不許!」
  
  太后眉頭緊皺,卻聽徐媛輕聲細語道:「是我僭越了,請皇上恕罪。」
  
  見徐媛如此識時務,蕭洌不好繼續借題發揮,只得冷哼一聲,坐了下去。
  
  太后不滿蕭洌對徐媛的冷臉,可也不想再糾纏此事以免又引出蕭洌的暴脾氣弄得不可開交,便滿是憐惜地看了眼徐媛,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來。
  
  蕭洌在太后的另一邊坐下,而葉清溪則坐到了蕭洌的旁邊。她還記得,前日徐媛其實也叫蕭洌表哥來著,當時他還沒有這麼大的反應,也不知怎麼就突然不高興了。是因為蕭洌以為徐媛欺負了她,所以對徐媛抱有了敵意?
  
  葉清溪默默在一旁坐下,也不知該作何反應。想了想她決定暫時不管了,雖然知道她和蕭洌不可能,但讓她主動幫蕭洌和徐媛牽線搭橋,她還做不到。
  
  沉默中,菜一道道上來了,蕭洌自始至終冷著臉,視線就直勾勾地落在桌上,誰也不看。
  
  太后先是問了幾句今日課上的事,見蕭洌心不在焉地敷衍作答,也沒了繼續問的興致,等菜上來了,便先動了筷子。
  
  葉清溪只覺得今日這晚飯的氛圍比過去的每一次都古怪,也繃緊了神經不敢多說什麼,只是默默地吃飯,專注自己眼前的菜,絕不多看其他地方一眼。
  
  「媛媛,你這些日子清減了不少,多吃點。」太后那邊溫聲道。
  
  葉清溪雖然只關注著自己面前的一畝三分地,可卻依然敏銳地察覺到身邊的蕭洌突然變化的氣息,她驀地側頭,只見蕭洌捏緊了手中的筷子,緊握的手正在微微顫抖。
  
  她皺了皺眉,有些詫異地抬起視線,此刻蕭洌似乎隱忍著什麼,面上竟有青筋冒出。
  
  怎麼回事?
  
  葉清溪感覺自己似乎已經很久沒遇到過蕭洌莫名其妙發火的情況了,他如今火氣很大時一般是被什麼人惹了——雖然通常都是極為不起眼的小事——但至少不會發這樣的無名火。
  
  「表哥,你……」葉清溪小聲說著,手已伸過去準備去握蕭洌的手。
  
  然而,她還沒碰到蕭洌,他卻像是噴發的火山,怒氣沖沖地站起身,一把將四人面前的桌子給掀了,各種菜餚和碗盤落了一地,登時一陣狼藉。
  
  三人猝不及防,太后下意識地握住了徐媛的手,拉著她後退,皺眉望著蕭洌道:「洌兒,你做什麼?」
  
  蕭洌惡狠狠地瞪了眼太後身後的徐媛,忽而哈哈大笑:「母后何必在意我!」
  
  他抓起自己原本坐著的凳子,用力往前一甩,那凳子便撞到了柱子上,登時四分五裂。
  
  太后忙看向葉清溪。
  
  葉清溪原本也有些詫異蕭洌的無名火從何而來,在他發作後她便一直盯著他看,因此注意到了他看向太后的視線,但仔細看去她發現不對,他看的不是太后,而是被太后保護在身後的徐媛。她忽然意識到,這回惹惱蕭洌的人,正是徐媛。而徐媛惹惱蕭洌的原因,不是她做了什麼,而是因為太后做了什麼。就像她之前感受到的那樣,太后對徐媛的母愛在蕭洌看來很可能是一種背叛,他沒從太后身上得到本該屬於他的母愛,而徐媛這個外人卻輕而易舉地得到了,這叫他怎麼可能不憤怒呢?
  
  沒想到徐媛不但沒成為蕭洌的移情對象,反倒成了他的遷怒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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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那什麼

  葉清溪萬萬沒想到在徐媛來之前的設想都落了空,還走向了她絕對想不到的方向。
  
  葉清溪知道此刻不是探究背後成因的時候,她必須先讓蕭洌冷靜下來,免得他傷到別人或者自己。
  
  「表哥,表哥,你先冷靜些。」葉清溪不敢過分高估自己的價值,並沒有離蕭洌太近,只站到他身側,柔聲道,「想想你床頭的浮雲花紋……」
  
  蕭洌驀地轉頭看葉清溪,此時他的眼眶紅得有些不正常。
  
  葉清溪道:「表哥,快想一下你平時常常練習的法子。」
  
  蕭洌的喘息聲很重,他定定望著葉清溪,許久之後終於放下了手裡的另一張凳子。
  
  「表哥,你今天一定很累了吧,先回去休息好不好?」葉清溪終於敢靠近他,低聲問他,沒有一點命令的語氣。
  
  蕭洌脊背僵硬,沒有回頭看一眼太后或者徐媛,只是道:「好。」
  
  葉清溪對蕭洌伸出手,蕭洌便沉默著將手放了上去,跟著葉清溪一道出去了。
  
  太后神情變幻了許久,才轉頭問徐媛:「媛媛,你沒有嚇到吧?」
  
  徐媛輕輕搖頭,視線落在前方,即便那兒已經沒了蕭洌和葉清溪的蹤跡,她也不曾收回視線,只低聲問道:「姑母,表哥是怎麼了?」
  
  太后長嘆了一聲:「就是你看到的。我留下清溪,便是指望著她能幫著洌兒控制住情緒,免得出現如今的狀況。」
  
  徐媛若有所思地點頭道:「葉姑娘的開導本事,非一般厲害。」
  
  太后知道那是因為葉清溪算是半個專業人士,經過後人系統整理教授的內容,自然是厲害的,但穿越之事,她自然也不會跟徐媛說——若非今日正好遇上洌兒無緣無故發火,她連洌兒生病之事也不太願意提及。
  
  「她是有些本事在的。」太后長出了口氣道,「媛媛,你先回去吧。讓人再給你做些吃的送去,吃完了便早些歇著吧。」
  
  「是,姑母。」徐媛並無二話,繞開一地的狼藉,便走了出去。
  
  宮人進來將這一地的杯盤狼藉收拾好後沒多久,將蕭洌安撫下來的葉清溪也走了進來。
  
  她本不想摻和跟徐媛有關的事,然而如今徐媛的存在影響到了蕭洌的治療,她不得不來多說兩句。
  
  「洌兒這又是怎麼了?」太后先葉清溪一步開了口,「我記得之前他不是好多了麼,怎麼突然又發這麼大的脾氣?」
  
  葉清溪將自己的觀察說了出來:「或許是因為,您對徐姑娘太好了。」
  
  「這又作何講?」太后不解道。
  
  葉清溪道:「您對徐姑娘太好,皇上自然會與您對他的態度做對比,這一對比便比出了差距來,他自然受不了,覺得您愛一個外人勝過愛他。這事其實有過類似的,就是我剛入宮那會兒,皇上覺得您對我太好,他也因此處處針對我。」
  
  如果葉清溪沒有拿她自己當初那會兒打比方,太后或許還只以為葉清溪可能是猜錯了,可一聽前情,她面色便沉了下去。
  
  「那要如何是好?將媛媛送回京城去?她才剛好了些,我實在不忍她舟車勞頓。」太后沉著臉道,然而同樣的,她也不想洌兒的病情因此而嚴重反復。
  
  「那倒不必。」葉清溪不想讓太后誤會什麼,自然不會藉機說出要徐媛離開的話,「今後在皇上面前,您別對徐姑娘表現得那麼慈愛就好。」
  
  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這次的導火索,似乎就是太后給徐媛夾菜,示意徐媛多吃點。老實說,她跟太后以及蕭洌一起吃了那麼多次的飯,還從沒有見太后那麼慈愛地給蕭洌夾菜,這麼一對比,蕭洌受不了也是自然。
  
  「那倒是不難。」太后微微頷首。
  
  葉清溪道:「我要說的便是這些了。您放心,總體來說,皇上還是向著好的方面去的,期間的小反復要重視起來,但也不必覺得絕望,這都是正常現象。」
  
  葉清溪不厭其煩地跟太后說這些事,就是擔心太后會覺得蕭洌這樣反復是治不好了而放棄。她也算看過一些案例了,家屬心累而放棄真的佔相當大的比例。
  
  「我曉得的,你也快回去歇著吧。」太后笑了笑。
  
  葉清溪點頭退了出去。
  
  她離開富雲居之前看向了蕭洌寢宮的方向。剛才把蕭洌送回去後,他立即上床躺著了,一點兒精神都沒有,如同癟了的氣球,整個人癱在了床上,陷進錦被間彷彿陷入泥淖,已經完全放棄了掙扎。他在她走之前拉著她說了好些話,什麼「為什麼母后寧願對一個外人好也不願多給我一個眼神?」「明明我才是她的兒子!」之類的話,證實了她的猜測。
  
  徐媛人確實不錯,只是看來蕭洌也確實暫時跟她合不來。
  
  葉清溪思索著往自己的踏雪軒走,然而令她吃驚的是,她竟然在自己屋子門口見到了似乎已等了她許久的徐媛。
  
  「葉姑娘。」徐媛微笑道。
  
  葉清溪想她或許是被蕭洌今日的模樣嚇到了,來問情況的,便道:「徐姑娘有什麼想問的,便去問太后娘娘吧,她什麼都知道。」
  
  徐媛微微一笑,猶如清風拂過平靜的湖面,只捲起淺淺的波紋:「我不是來問皇上的事。」
  
  「那是……」葉清溪有些驚訝。
  
  徐媛道:「我覺得與葉姑娘一見如故,也不知葉姑娘是否同樣……貿然前來,是想說,若葉姑娘不介意,我們可時常走動來往……在皇上不在時。」
  
  葉清溪不知道太後跟徐媛說了多少,但無論是太后說的,還是徐媛自己猜出來,徐媛的話說明她知道蕭洌不待見她,也有意避開蕭洌。令她又驚又喜的是,徐媛居然願意跟她交朋友,只是……她在這宮裡是寂寞了些,也確實很想要一個朋友,然而徐媛是太后的親侄女,她跟徐媛來往過密,依然不太合適。
  
  「怕是……皇上會不高興。」葉清溪道,目前蕭洌的遷怒對像是徐媛,怎麼說她也不好跟徐媛太親近,免得蕭洌不高興後遷怒到她頭上。
  
  徐媛神情微微一黯,不過片刻便笑道:「說的也是,那等哪一日皇上不再如此厭棄我了,我再來與葉姑娘多走動吧。我先回了,葉姑娘也歇著吧。」
  
  徐媛說完輕輕頷首,接著便走了出去。
  
  葉清溪看著徐媛遠去的背影,差點就生出一股叫住對方的衝動。但她理智尚在,只能沉下心回了自己的屋子。
  
  在蕭洌表現了對徐媛的不喜之後,太后也沒再叫徐媛過來吃飯。而平日裡,蕭洌白日基本很忙,徐媛便只在上午出現在曲水園一會兒,或靜默賞景,或彈琴靜心。
  
  葉清溪上午總是空的,但她也很少再去曲水園,有時在路上碰到徐媛,也只是點點頭算打過招呼,又各自走自己的路。在不見到徐媛之後,蕭洌的情況便又穩定了下來。
  
  很快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前一日的月亮已經很亮很圓,今夜的自然更為飽滿。想著這是團圓的日子,太后便將徐媛一起叫了過來,幾人一道吃了團圓飯。蕭洌彷彿沒看到徐媛似的,這倒讓葉清溪鬆了口氣。
  
  飯後,幾人便坐在院子裡賞月,有人在一旁彈琴陪唱助興,是一手唱著花好月圓的溫馨曲子,然而葉清溪卻聽得觸景生情了。她畢竟是個穿越者,原本不屬於這個時代,只是回不去,所以只能掙扎著求生存。平日裡可以不去想很多事,然而到了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便控制不住心中洶湧的情緒,她想到現代的家人朋友,再想到自己在這個時代本質上是孤身一人,便猶如置身無邊曠野,無論往哪一個方向走,都走不到盡頭。
  
  蕭洌原本拉著葉清溪在角落裡坐著,察覺到葉清溪情緒低落,他低聲道:「清溪,你可是想你的家人了?」
  
  葉清溪默默點頭。
  
  蕭洌握住她的手:「從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家人。你有了我,便可不必傷懷別的了。」
  
  葉清溪勉強笑了笑,又偷偷看了眼太后那邊,見二人都沒注意他們,便反手同樣緊握了蕭洌的手,低聲道:「嗯,表哥說的是。」
  
  蕭洌湊到葉清溪耳邊道:「今日皇叔又當著母后的面誇我了。」
  
  葉清溪點點頭,想著他是不是跟小朋友一樣缺她說一句「真棒!」,正猶豫要不要說,便聽蕭洌繼續道:「早前我不是同你說過,我會想別的法子讓母后盡快放權?」
  
  葉清溪猶豫了片刻,點頭。當時她還鬧了個大烏龍,以為蕭洌是想暴力逼宮,可事實證明,他心底深處依然有著常人難以觸及的柔軟,他不會做那種事。
  
  「與母后的約定,我已悄然跟皇叔說過,皇叔答應幫我。」蕭洌道。
  
  「嗯,那最好了。」葉清溪附和道。她很高興蕭洌想的辦法是那麼地溫和,如果以後他生氣時別再隨便掀桌子就更好了……
  
  「對了,中秋佳節,我還藏了份禮物要送於你。」蕭洌笑道,「給你半個時辰,找不出來便沒了。」
  
  葉清溪一怔,倒是很願意配合蕭洌玩這種無害的遊戲,立即起身道:「表哥,你總要給我些提示的吧?」
  
  「提示的話……」蕭洌想了想,忽然抬手指天。
  
  葉清溪抬頭一看,只看到一輪明月。
  
  葉清溪不擅長猜謎,困惑地問蕭洌:「表哥,你的提示是說那輪圓月?這也太難猜了。」
  
  蕭洌看葉清溪那一臉為難的模樣,卻不厚道地大笑了起來,引得太后和徐媛也好奇地看了過來。
  
  「就只有這個,清溪如此聰慧,定能猜到。」蕭洌眉眼疏朗,笑容如同少年。
  
  這樣單純美好的笑容看得葉清溪心中一晃,忙站直了身子,正色道:「既然表哥對我如此有信心,我也不好讓表哥失望。表哥,你且先坐著,等我得勝歸來!」
  
  葉清溪說完便走了,而另一邊太后也忍不住問道:「洌兒,何事笑得如此開懷?」
  
  蕭洌此刻心情好,臉上依然帶著笑道:「清溪實在太過惹人憐愛。」
  
  太后一怔,淡淡應了一聲,便收回視線。
  
  徐媛看了眼太后和蕭洌,同樣不再看那邊,只靜靜地看著頭上的那一輪圓月。以往這個時候她都在家與父母團聚,然而今年母親去世,她不大想回到自己家中,還不如待在這兒。
  
  葉清溪覺得蕭洌太高估了她,他那簡短得幾乎等於沒有的提示,讓她困惑得很,想來不太可能在半個時辰內靠她自己找到,因此她決定來個曲線救國。在這個富雲居裡逛了一圈後她找到了富雲居的宮人們,抓住一個就問今日蕭洌有沒有在哪裡許久地停留。
  
  如此問了好幾個人之後,葉清溪終於得知蕭洌傍晚在一道圓形拱門前停留了好一會兒。她跑去在那道圓形拱門處找了許久,終於發現一塊新挖開的泥土,她向人借了工具,很快便挖出了一個布包。再將滿是泥土的布包打開丟到一旁,裡面是個乾乾淨淨的小盒子。
  
  葉清溪滿心期待地打開這個盒子,裡面藏了塊布。她瞇起眼,將這塊布拿起,然而盒子裡卻是空空如也。
  
  這是……蕭洌故佈疑陣嗎?!
  
  真是的,連送個禮物都送得那麼麻煩。
  
  她正想把手中的布塞回去,突然覺得有哪裡不對,她將布攤開,陡然意識到,她手裡的可不是什麼普通的布,而是一條褻褲!
  
  葉清溪臉上驀地泛了紅,忙將這條褻褲攪成一團塞回了盒子裡,再把盒子原樣包好埋回土裡。她決定假裝不知道這裡面有什麼,蕭洌也真是……居然這麼捉弄她!
  
  葉清溪故作無事地回到之前幾人賞月的地方,然而蕭洌卻並不在那裡。
  
  她看向太后,後者道:「洌兒不久前出去了。」
  
  葉清溪驀地回頭,莫非他偷偷跟去看她有沒有把他故佈疑陣的東西翻出來了?
  
  她飛快地掉頭回去,但在那圓形拱門處卻沒有看到蕭洌,甚至連原先不遠處的宮人都不見了。
  
  她正要回去,忽然聽到哪裡傳來細微的聲音。她驀地停下腳步,轉頭四顧。
  
  原先有目標時,這樣昏暗的環境還不算太嚇人,而此刻寂靜無聲,連個人影都沒有,唯有樹影在微風的作用下輕輕拂過,彷彿有長手長腳的怪物在暗處招搖,饒是堅信無神論的葉清溪也不覺心臟狂跳,手腳發麻。
  
  鬼肯定是沒有的,莫非有壞人?這兒不像皇宮,宮牆高聳,歹人別想爬進來,說不定還真會出什麼意外。
  
  葉清溪突然挪動了雙腿,飛快地往回跑去,還沒等她跑出拱門,斜刺裡伸出一隻手,將她往旁邊拉去。
  
  葉清溪正要驚呼,她的嘴便被人摀住了。與此同時,一陣愉悅的輕笑聲在她耳邊響起。
  
  葉清溪一愣,停下了掙扎的動作。
  
  蕭洌低笑:「清溪,你膽子可真小。」
  
  葉清溪恨不得對蕭洌使勁踩上一腳,這麼嚇她,她有再大的膽子,也得給嚇破啊!
  
  「表哥,你真的快嚇死了我了。」葉清溪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抱怨道。
  
  二人此刻就站在樹叢中,黑漆漆的葉清溪也看不到蕭洌的表情,否則她大概會因蕭洌臉上的得意而忍不住破功吧。
  
  下一刻,葉清溪覺得哪裡不對。
  
  蕭洌正將她抵在牆壁上,一手圈在她腰部,另一手撫著她的臉。
  
  「看來清溪找到了我在這兒埋的東西。」蕭洌捏了捏葉清溪的下巴,略顯惡劣地笑道。
  
  「……沒有。」葉清溪一口否認。
  
  蕭洌輕笑:「清溪否認得可真快,莫非很清楚知道我在這兒埋了什麼?」
  
  葉清溪扭過頭表示不想說話。
  
  蕭洌卻非要湊到她耳邊,曖昧道:「那是我每日清晨想念清溪的證明。」
  
  葉清溪在明白過來蕭洌的意思後楞了很久,隨後氣惱地在蕭洌的胸口拍了一下。他居然讓她摸那種東西!
  
  蕭洌不但不為葉清溪的惱怒而發火,反倒愈加愉悅:「看來清溪真的很清楚我放了些什麼啊。」
  
  葉清溪不吭聲。
  
  蕭洌道:「生氣了?」
  
  葉清溪還是不出聲。
  
  只聽蕭洌長嘆了口氣,也不知怎麼在黑暗中準確找到了葉清溪的鼻子,稍微用力捏了捏:「那是沒穿過的。」
  
  於是葉清溪明白蕭洌又一次耍了她。她很懷疑,所謂的中秋禮物也是不存在的,只不過是他故意說來耍弄她的理由。說好的表哥溫柔呵護表妹呢?他捉弄她看來很開心嘛!
  
  「表哥……真的?」葉清溪遲疑地說,「可是,之前我彷佛摸到了什麼黏黏的東西。」說完這話她有點臉紅,好在天色黑,蕭洌也看不到她此刻羞窘的模樣。
  
  這回輪到蕭洌愣住了,他皺眉道:「怎麼可能?」
  
  「是不是……放錯了?」葉清溪故意顫聲問他。
  
  蕭洌這回沉默得有點久,片刻後他鬆開葉清溪,開始蹲地挖土。
  
  葉清溪站在一旁,直到蕭洌將那條褻褲挖出來攤開看,她才大笑起來,扭頭就跑,路上落下了她的一串笑聲。
  
  蕭洌此刻已經意識到葉清溪是在利用他的惡作劇反過來捉弄他,想去抓她時她已跑了回去。
  
  他匆忙追去,卻見葉清溪已然一臉乖巧地坐在太后身邊,坐得端莊極了。
  
  蕭洌大步走過去,在葉清溪緊張他會當著太后的面幹什麼時,他卻只是彎下腰,在她耳邊留下一句話,隨後便回到角落的位置,似是自得其樂地飲酒。
  
  而葉清溪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紅。
  
  太后詫異地問:「洌兒說了些什麼?」
  
  葉清溪低著頭,使勁搖頭。這還是她頭一次拒絕回答太后的問題。
  
  看到葉清溪那滿面羞意,太后大概也明白了什麼,便不再追問。徐媛同樣面露詫異,只不過她詫異的是蕭洌和葉清溪之間的親密。
  
  葉清溪這個晚上回到自己房間後實在有些睡不著覺,蕭洌對她耳語的那些話,依然在她耳邊單曲循環,她就算想睡也睡不著。
  
  那時候他壓低了聲音,微微濕熱的空氣落在她耳垂上,讓她脊背一麻,隨後便是那酥麻到極點的聲音:「既然清溪如此想要,那我便勉為其難每日都送你一條吧……沾滿了我想你的證明的那種。」
  
  她並不想要!她也不想在腦子裡把他的話具象化啊!
  
  第二天葉清溪起床時發現了自己眼底的黑眼圈,以至於當日下午見到蕭洌時的態度也好不起來。
  
  蕭洌卻像是早忘了昨日對葉清溪的捉弄調侃,表現同以往無異,只在下課時提醒葉清溪,她還沒有找到他給她的禮物。
  
  「昨日不是說,半個時辰找不到就沒了嗎?」葉清溪問道,她被那所謂的禮物弄得心力交瘁,實在不想再繼續找了。
  
  「我改主意了,」蕭洌笑咪咪地看著葉清溪,「若離開御苑之前清溪還找不到的話,那我只好換個禮物了。」
  
  他說到換個禮物時的表情實在太過意有所指,葉清溪不得不想到昨夜讓她無法安睡的罪魁禍首,甚至都沒有猶豫一下便道:「我知道了,表哥,我一定會找到你埋藏的禮物的!」
  
  一行人來御苑避暑已過去了一個多月,再有半個月,便要入秋,可以回京城去了。
  
  想到這一點,葉清溪還有些捨不得。在御苑,感覺上確實比在皇宮裡要好上一些,至少那種壓抑的氛圍有所減弱,她更願意待在這兒。可惜這一切都不是她能決定的。
  
  中秋之後,天氣稍微有些涼快了下來,不知是不是受天氣影響,蕭洌的脾氣似乎也好了些。有時候恍惚間,葉清溪會以為自己跟他不過是正常的情侶關係,但回過神來,她又不得不壓抑自己的感情。
  
  但除此之外,她也忍不住去思考,如今蕭洌對她的這種依戀,究竟是不是還是移情。人類的情感相當複雜,或許一開始是移情,可過了這麼久,她也不是一無是處讓人連日久生情可能都不會有的人,或許這裡面已有了些別的東西,讓她情感上欣喜,理智上懼怕的東西。
  
  話說回來……太后那邊,有沒有那麼一絲絲可能,同意她和蕭洌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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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4 20:53:04 |只看該作者
第62章 回宮

  最早葉清溪對蕭洌只有同情之時,太后便明裡暗裡地表達過她不會讓葉清溪跟蕭洌在一起的意思,當時葉清溪對蕭洌並無男女之情,自然覺得無所謂,還努力讓太后相信自己對蕭洌沒有非分之想。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天天跟蕭洌膩在一起,最後還是沒能逃出情愛牢籠。而且,因太后早前那些話,她從未想過跟蕭洌在一起這種可能,因此在發覺到自己的情感之後,自然痛苦萬分。喜歡一個人,自然而然就想要跟對方在一起,這是人類的天性,而與此同時,她也很清楚太后這道藩籬不是以她的能力可以越過的,所以在醒悟自己的情感之後,才會連跟蕭洌在一起的可能都不敢妄想。
  
  然而跳出她為自己建造的思維牢籠之後,她發覺其實只要太后不反對,她和蕭洌之間事實上沒有別的障礙。當然,如今看來太后的反對確實是最大的障礙,但如果她能知道太后反對的具體原因,是不是就能想辦法應對?她從前還真沒有想過,太后究竟為什麼一點可能性都不留給她。
  
  從一開始,太后就暗暗提醒過她讓她別對跟蕭洌在一起這事抱有任何期待,那時候想來太后對她本人的瞭解沒那麼深,也就是說,太后並不是針對她個人,而是別的原因。跟她的穿越身份有關嗎?是不想宮裡多一個穿越者增加變數,還是覺得她此刻的孤女身份配不上皇帝的地位?
  
  真正的原因如何,或許只有太后自己知道了。可她也不能當面問太后,太后估計不會說實話,況且她也實在問不出口,一方面是羞於啟齒,另一方面也是沒膽子問,怕被太后得知她的心意而生出什麼禍端來。
  
  無論是蕭洌的感情,還是太后的想法,對葉清溪來說都比蕭洌給她出的謎題還難猜,她只得定下心來,保持平常心,以待將來轉機的到來。
  
  這麼一等,時間便過去了半個月,而葉清溪始終也沒猜出來蕭洌的謎題究竟答案是什麼,她暗暗想,希望蕭洌給她準備的禮物不是什麼容易變質的,不然現在那禮物已經不知道成什麼鬼樣子了吧。
  
  九月初,太后著人開始準備回去的事宜。
  
  這一日,葉清溪將蕭洌那日的謎題想了又想,忽然想到,當時蕭洌指天,卻不一定是指圓月,甚至不一定是指天空,而是代表了「一」,當時她問他是不是圓月時,他並沒有回答是與不是,反而大笑,當時她覺得他在嘲笑自己,但如今想來,何嘗不是一種轉移話題的方式呢?
  
  上午太后和蕭洌都不在富雲居,葉清溪便趁機跑了過來,裡頭的宮人這幾日時常見她過來晃悠,而太后和皇上也沒有阻止的意思,如今倒也見怪不怪了。
  
  葉清溪回到當初蕭洌坐的位置,回顧了他當時手指向上的動作,突然意識到,或許他指的,不是天,而是身邊不遠的那棵樹!微微仰頭時,可以看到交錯的樹枝出現在她的頭頂。當時她站在蕭洌外側,頭一抬只能看到黑夜繁星和圓月,但事實上,蕭洌坐的位置往上指,卻指的是樹!
  
  葉清溪心裡一陣激動,蕭洌果然腦子裡彎彎繞繞的多,還喜歡故佈疑陣,讓她誤會了。
  
  她站在樹下仰頭看去,樹枝不太高,只是相互纏繞如同蛛網,她看了好一會兒,也沒發現上頭藏了什麼。
  
  莫非,他指的只是樹,而並非樹枝?這個可能性很大,葉清溪當即便繞著樹轉起來,只是繞了兩圈,還是一無所獲。樹根邊上的泥土並沒有被挖動過的痕跡,可見禮物並未被埋在下面。她想了想,找人拿了個梯子過來,讓人幫忙在下方扶著,自己慢慢爬了上去。當她越來越往上時,樹枝和樹幹交叉處露出的一個小盒子讓她驚喜地瞪大了雙眼,找到了!
  
  這東西藏得巧妙,在下方是看不到分毫的,唯有爬上樹,才能見到它的真容。這個盒子很小,也就半個手掌寬,一隻手長,她好奇地拿起了那盒子,滿懷期待地打開。
  
  盒子裡頭出藏著的,是一枚木頭雕的髮簪。
  
  葉清溪拿起這支樸素的髮簪,細細看了許久,突然在髮簪尾部的位置,看到了一個極為細小的溪字。
  
  這是……蕭洌親手雕的吧?
  
  葉清溪嘴角不自覺地溢出一絲帶著喜悅和羞意的笑,愛不釋手地欣賞著這個獨一無二的禮物。片刻後,她將髮簪捏在手中,又折了一段小小的樹枝塞入盒子,再將盒子原封不動地放回了老地方,這才下了木梯,讓宮人將梯子拿走。她沒叮囑這宮人不要將此事告訴蕭洌,畢竟她和蕭洌的遊戲,他們並不知道,她沒必要多此一舉。
  
  九月初九是重陽節,在太后的帶領下,御苑眾人登高、賞菊,當夜又宴飲了一番,無不盡興而歸。按照太后的計劃,九月初十修整一日,第二日便要返回京城。
  
  蕭洌這段時日在御苑過得還算舒心,重陽時便忍不住多喝了幾杯,眼神朦朧起來。太后見狀,便先著人帶著蕭洌往回走,誰知蕭洌走到半路,突然喊了一聲:「表妹!」
  
  喊完還不算,接著他便瞇起眼四下搜尋起來。不過片刻,他臉上露出孩子氣的笑容,跌跌撞撞往走來後方的葉清溪而來。
  
  「快扶著皇上!」太后見蕭洌步伐不穩,急忙催促道。
  
  宮人們一震,急忙走上前去,可蕭洌酒後卻控制不了力氣,一甩就將人都甩了出去。
  
  葉清溪見狀,急忙走上前兩步,剛好在蕭洌要倒下去前將他托住。然而蕭洌的體重對她來說有些重了,她沒站穩連帶著蕭洌一道往後踉蹌了兩下,多虧腰背不知被誰託了一下,她才將將站穩。
  
  「表妹,表妹……一起,回去睡覺……」蕭洌整個人無尾熊似的纏住葉清溪,幾乎將她嬌小的身影完全遮住,她還來不及尷尬,太后那邊又催促宮人趕緊上來幫忙。
  
  然而宮人剛碰到蕭洌的手要接過他去,他卻往人身上踢了一腳,大聲道:「滾開!朕只要表妹!」
  
  他一抬腳,身體便失了平衡,葉清溪咬牙才勉強將他扶住,然而也確實是快託不住酒醉後身體重得不行的蕭洌,只得道:「表哥,我在這兒……我快撐不住你了。」
  
  蕭洌不知嘟囔了句什麼,一點都沒有起身的意思,更不知道有沒有聽到葉清溪的話。
  
  葉清溪將求救的目光轉向了太后。
  
  太后無奈地吩咐人在旁邊跟著,對葉清溪道:「清溪,先辛苦你了。」
  
  好吧。
  
  葉清溪也很無奈,只得使出渾身的力氣,一點點托著蕭洌往富雲居去。好在這兒距離也不大遠了,終於在蕭洌徹底癱倒前,她成功將他丟到了他自己的床上。
  
  接下來本沒她什麼事了,可蕭洌不但拉著她的手不放,還連臉都靠了過來,彷彿是在拿她的手當枕頭,她暫時脫身不得,只好眼看著宮人替蕭洌擦臉擦手,盯著他睡著後英俊無害的面容看。過了好一會兒等他睡熟了,她才抽出手來,有些腰酸背痛地離開。
  
  雖然累,但她此刻心底湧上一種莫名的甜蜜,即便是酒醉的狀態下,蕭洌也只要她的觸碰,她怎麼可能不高興呢。
  
  葉清溪在踏雪軒見到了不知等了多久的徐媛。她忽然想到,之前徐媛就走在她不遠處,託了她一下的人,很可能就是徐媛吧。
  
  「葉姑娘,過兩日便要回京城,我自會回家去,今後怕是再難相見,今日我特意來道別。」徐媛輕聲細語地說明瞭來意。
  
  葉清溪微微有些詫異:「我還以為徐姑娘會再跟太后娘娘待些日子。」
  
  徐媛搖頭笑道:「多虧了葉姑娘,我已好多了,姑母也不必再憂心。我與葉姑娘雖未深交,卻覺你我間彷彿已是摯友,如今時機不允,但我想,將來總有一日,你我能清茶一壺,侃侃而談。」
  
  「但願。」葉清溪覺得喉嚨口似卡著什麼,千言萬語只化為了兩字。
  
  徐媛笑道:「珍重。」
  
  「你也是,徐姑娘。」葉清溪道。
  
  徐媛微微頷首,款款離去。
  
  葉清溪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忽覺荒謬。再早之前,她還曾將徐媛當成是太后的武器之一,沒想到如今她竟在惋惜沒辦法真正與徐媛深交。
  
  但或許,這樣才是最好的吧。
  
  第二日一切照常,蕭洌早忘了他前一夜的醉態,不過即便記得,想來他也不會在意。這日夜裡,蕭洌特意在晚飯後將葉清溪留下,笑問她:「清溪,你可找出了禮物?」
  
  葉清溪強忍心中得意,搖頭道:「我實在是找不出來。」
  
  蕭洌微微一笑,湊到葉清溪耳邊低語:「那麼,等回了京城,我可要每日都送你……其他的禮物了。」
  
  葉清溪偏過頭,耳朵泛著紅,似是故作倔強地望著蕭洌:「表哥,我就差將這富雲居都翻過來了還未發現你所謂的禮物,其實並沒有,是不是?」
  
  蕭洌笑道:「既然清溪你認輸了,我便讓你瞧瞧這禮物在哪兒。」
  
  葉清溪道:「表哥,我看著呢。」
  
  「就在你的眼皮底下。」蕭洌笑著,吩咐宮人拿了梯子,去那棵大樹下將那小小的盒子取了下來。
  
  蕭洌拿了盒子遞到葉清溪跟前,笑道:「打開看看。」
  
  葉清溪沒有接:「表哥,裡頭該不會是什麼蛇蟲鼠蟻吧?我不要碰它,表哥你來。」她當然不能碰,不然蕭洌汙衊她是在拿過盒子之後掉包的可怎麼辦?
  
  蕭洌見葉清溪滿臉懼怕的模樣,忍不住一陣大笑,隨手便將盒子打開,隨後他的笑戛然而止。
  
  「怎麼回事?」他沉著臉詫異地盯著手中的盒子,轉頭看向拿盒子下來的宮人。
  
  那宮人不知發生了何事,嚇得一瞬跪下。
  
  在蕭洌進一步發火前,葉清溪抓住了他的手臂,探頭過來問道:「表哥,你要送我什麼?……一根樹枝?」她故意將語調升高,顯得極為詫異。
  
  蕭洌不解又鬱悶:「是我親手雕刻的一枚梨花木髮簪。」
  
  葉清溪捂著臉驚訝道:「這麼久,它發芽了嗎?」
  
  「怎麼可能!」蕭洌一口否認,又看向那宮人,正待發火,卻見眼前一晃,視野中多出根木製髮簪來。
  
  下一刻葉清溪輕柔中略帶調皮的聲音響起:「表哥,可是這個?」
  
  蕭洌緩緩轉頭,卻見葉清溪笑得狡黠,眼裡彷彿含著星子,熠熠生輝。
  
  蕭洌被她的開心所感染,嘴角也不自覺勾了起來:「清溪,你幾時找到的?」
  
  葉清溪道:「也就幾日前。」
  
  「故意捉弄我嗎?」蕭洌眉頭一挑。
  
  葉清溪笑了笑:「表哥還不是捉弄了我好幾回?」
  
  「我那可不叫捉弄,」蕭洌忽而笑得曖昧,「那叫調戲。」
  
  他抬起葉清溪的下巴,微微低了頭湊近她,低聲暗笑:「表妹見多識廣,想來很分得清這其中差別。」
  
  見多識廣是個好詞,但葉清溪總覺得蕭洌依然在「調戲」自己,便推著他的胸口往後退了小半步,揚著下巴道:「我才分不清呢。」
  
  蕭洌順手將葉清溪手中髮簪取走,又微微用力將她拉入自己懷裡,低聲問她:「可喜歡?」
  
  葉清溪知道他是在問這髮簪,便點頭道:「表哥費心了,很好看,我很喜歡。」在拿到手之後,她便時常拿著看,晚上睡覺時還放在枕頭下,豈止是喜歡。
  
  「既然喜歡,讓我替你戴上。」蕭洌抬頭伸向葉清溪髮頂。
  
  身旁不遠突然傳來一聲輕咳。
  
  葉清溪驀地退後一步,甚至不用轉頭去看她就知道這是太后的聲音,太大意了。
  
  蕭洌側頭看了眼,卻像是沒事人似的,往前進了一步,手上一插一拔,便替葉清溪換了根髮簪。
  
  「天天戴著,不許換掉,知道嗎?」蕭洌道。
  
  葉清溪下意識想要點頭,然而顧及一旁的太后,並沒有立即答應下來。
  
  蕭洌笑望著她,並不催促,卻也不給她逃避的可能。
  
  葉清溪心裡一嘆,大概蕭洌依然想要逼著她別那麼怕太后,因此這會兒是絕不會退讓的吧。
  
  葉清溪點頭道:「我記著了。」
  
  「這才是我的好表妹。」蕭洌摸摸葉清溪的面頰,又道,「我送你回去吧。」
  
  他這時才再看向太后,微微頷首:「母后,我先送清溪回去了。」
  
  「表姑母,我先告退。」葉清溪說完,見太后不大高興地點了點頭,便跟著蕭洌往外走去。
  
  太后應當知道,她為了哄蕭洌,有時候不得不「違背」自己的意志,因此有時候她倒不怕在太后面前做出不違心意的舉動,反正有「哄蕭洌」這個擋箭牌在。
  
  「清溪,今日你倒是比往旁膽大了許多。」路上蕭洌忽然出聲。
  
  葉清溪點點頭,低笑道:「大約是想明白了些事的關係。」
  
  「哦?想明白了什麼?」蕭洌好奇道。
  
  葉清溪道:「不能說。」
  
  「連我也不能說?」蕭洌道。
  
  「不能。」葉清溪搖頭一臉堅定。
  
  「今後你定會說的。」蕭洌似乎想到了什麼,此時也不再逼迫。
  
  葉清溪沒有接話,她想蕭洌說得對,遲早有一天,她會告訴他,她的真正心意。但……還不是現在。
  
  蕭洌將葉清溪送到了踏雪軒,「護送」到達之後收了點小小的報酬,這才滿意離去,留下一個雙頰泛紅的葉清溪。
  
  第二日一早,整個御苑便熱鬧起來,正是回京的日子。
  
  馬萍兒乘坐的馬車早已修好,這回自然不會繼續來跟葉清溪擠一塊兒,只是中午休息時,葉清溪看到馬萍兒不知何時湊到了徐媛跟前,頓時為徐媛祈禱了一聲。馬萍兒這種牛皮糖似的話癆,也不知徐媛能否應付得來。
  
  中午各自吃過,隊伍繼續開撥。
  
  整個上午,葉清溪其實是有些緊張的。兩個月前去御苑的路上,蕭洌可是裝病讓她過去的,如今他是不是會故技重施?出發前她曾悄悄去跟蕭洌商量過,讓他別再像來時那樣騙太后,否則太后一定會意識到他在偽裝,那以後就麻煩了。當時她還沒來得及聽到蕭洌的回復就見太后正過來,只得無奈閉嘴。所以她還不知蕭洌究竟會不會做什麼。
  
  一上午風平浪靜地過去了,但葉清溪還不敢放心,總要等回到皇宮,她才能徹底放下心來。
  
  不知是不是這兩個多月的情緒控制方法積少成多效果顯著,在回皇宮的幾日裡,蕭洌竟真的什麼都沒做。
  
  第三日下午,葉清溪終於回到了皇宮。
  
  闊別兩個多月的屋子纖塵不染,想來他們不在的日子裡,留守的宮女內侍並沒有偷懶。旅途實在是辛苦,葉清溪回到自己屋子後便累得直接躺下,連晚飯都錯過了。
  
  晚上起來稍微吃了點,太后便將她喊了過去。葉清溪心裡有些忐忑地猜測著太后究竟找她來做什麼,見到太后時便只安靜地等待著,免得多說多錯。
  
  太后的目光從葉清溪頭上戴著的梨花木髮簪上移開,笑道:「清溪,我叫你來是有一事,但與洌兒倒是沒什麼關係。」
  
  葉清溪與太后之間的對話多圍繞著蕭洌,因此她很好奇跟蕭洌無關的是什麼事,便道:「您請講。」
  
  太后道:「我記得你很早之前說過循證醫學這個詞吧?」
  
  葉清溪一愣,點點頭:「是的。」
  
  當時跟太后說起種牛痘的事時,她就順嘴說了這個詞,聽起來挺厲害的樣子,其實意思就是「遵循證據的醫學」。但即便是現代,還有很多醫生不懂何謂「循證醫學」,頗為令人惋惜。
  
  「你也知道,我穿來已有二十載,過去的一切,忘得差不離了,因此這麼多年來,也沒什麼屬於穿越者該有的建樹。所幸你來了,還記得不少,在疫苗一事上幫了大忙。我想著,若能早日將現代醫學的思想傳播開來,對這時代的醫術想必是助益良多。」太后緩緩道來。
  
  葉清溪聞言點頭,但她並不清楚太后具體要她做什麼,便問出了口:「不知您想讓我怎麼做?」讓她寫本醫書她是寫不出來,那麼多科室那麼多人體方面的類目,她便是學醫的恐怕也記不住那麼多,更何況她還不是呢!她頂多就算是個愛好者,還是業餘的愛好者,頂多懂些微博上常被科普的醫學常識。
  
  「之前那些民間來的大夫,我記得你與他們相處還算好?」太后問道。
  
  太后這麼一說起葉清溪就想起了跟她有些緣分的衛桑,點頭道:「是還算可以。」
  
  太后道:「年輕人容易接受新東西,當時你與他們相處得好,而疫苗一事也證明瞭你的能力,想來你再教給他們更多新奇的東西,他們會更願意接受一些。至於太醫院的那些老傢伙便不用管了,」太后笑了下,「我記得有個名人說過一句話,一樣新事物獲得承認不是靠的說服老傢伙們,而是他們逐漸死去後,接受他們的年輕人不斷成長起來。」
  
  葉清溪愣了下才道:「普朗克說的。」雖然並不准確,但大概意思差不離了。
  
  太后點點頭笑道:「就是了。這些大夫我已經讓人再召入皇宮,你每日上午不是不用上課麼,便多去轉轉,早日讓他們認可循證醫學。」
  
  也就是說,太后是想讓她當個引路人。確實,思想、方法論的傳播,比具體的操作細節更重要。
  
  「我明白了。」葉清溪用力點頭。她完全不排斥這樣的事,反倒覺得有一種令人心潮澎湃的使命感。或許,這便是改變歷史的一項舉措,後世會將之稱為「現代醫學」的萌芽也不一定。
  
  「辛苦你了。」太后拉著葉清溪的手,笑得一臉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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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4 20:53:18 |只看該作者
第63章 去看看

  回宮後沒有大事的侵擾,蕭洌便又開始了往常的學習,葉清溪和陶修繼續當他的伴讀。因民間大夫們召集過來也需要時間,之後兩天葉清溪空得很,便在自己屋子裡思考並記錄,到時候還能跟衛桑他們說些什麼,她將這個看做是利國利民的大事,因此興致很高。
  
  她正專心致志,忽聽有人來敲門,她有些詫異,想是不是馬萍兒皮又癢了,起身過去開門一看,誰知竟見徐媛站在那兒。
  
  前兩日車隊回到皇宮,葉清溪便自顧自回來歇著了,她本以為徐媛早離開了,甚至沒有跟進皇宮。
  
  「葉姑娘,看到我你有些詫異吧。」徐媛抿了抿唇,似無奈又似歉意地說,「姑母說希望我再陪她些日子,我也不好拂了她的意,便只得留下再住些日子。只是之前我畢竟已跟你告別,怕你今後在宮裡見到我誤會,便特意來說明。」
  
  葉清溪一怔,下意識地笑道:「徐姑娘言重了,你能在皇宮多住些日子陪陪太后也挺好。」
  
  徐媛微微一笑:「我聽姑母說葉姑娘之後會有要事,便不多打擾了。我如今住在景和宮,葉姑娘若有事,可來尋我。告辭。」
  
  葉清溪還有些驚訝,自然也沒阻攔徐媛的意思,忙道:「慢走。」
  
  徐媛走後好一會兒,葉清也無法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面前寫的那張紙上。之前徐媛跟她道別時,她相信徐媛離開的心是真的,可太后卻要將徐媛留下……然而過去的一個多月裡,太后將徐媛接過來後確實沒做什麼刻意的事,正如太后所說,看不出太后想讓徐媛入宮的意思。所以,太后讓徐媛留下,很可能只是單純地憐惜徐媛,念她身懷喪母之痛,便特意留她多待些日子。
  
  可或許是因為幾次被太后嚇到,葉清溪不由得有些草木皆兵,不知太后是不是真有別的意圖。目前,她只能觀望,並且相信太后除了是個太后之外,還是個真心疼愛小輩的姑母。
  
  三日後,從前入宮的民間大夫們再次齊聚,而葉清溪這一日也來到了太醫院。
  
  見到數月不見的衛桑,葉清溪自然而然地露出一絲笑意,上去與他寒暄了幾句。
  
  衛桑依然溫潤雅緻,不像是個大夫,反倒像是個用功讀書,兩耳不聞窗外事只為金榜題名的書生。他見到葉清溪亦是驚喜,上回一別,他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她。
  
  葉清溪稍微問了幾句,便知道太后把他們召集進來時並未說明理由。
  
  衛桑小聲道:「葉姑娘可否透露幾句?帶我來的公公說是詢問牛痘法的一些效用,可相關的早已報上去,不必再興師動眾將所有人再召進宮來。」
  
  他看過一圈,被召進來的確實都是當初葉姑娘教授牛痘法時的那些大夫們,可他總覺得哪裡不太對。被皇室看重大約算是件好事,然而並非每個人都想收到束縛。若不弄清楚是怎麼回事,難免人心惶惶。
  
  葉清溪同樣低聲道:「其實,太后是想做一件大事,改變目前杏林的大事。然而此事卻不好公之於眾,太醫院的太醫們自恃正統,若讓他們得知,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
  
  衛桑驚訝問道:「究竟是什麼大事?」
  
  葉清溪想了想回道:「此事,如今短期來看是看不出什麼效果,但長此以往,是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將來,衛大夫你會名留青史的。」
  
  衛桑一邊驚異於所謂的「名留青史」,一邊詫異道:「為何是我?」
  
  葉清溪微微一笑:「我畢竟居於深宮,不大方便總是出來,因此這事,我認為交於你來主持最為合適。」
  
  「我?」衛桑實在不知該做何表情。
  
  葉清溪笑道:「太后信任我,這事便是我說了算。衛大夫與我理念最合,我自然希望將此事交由你來主持。」
  
  「這……」衛桑到底不知葉清溪說的是什麼,對自己相當沒有信心。
  
  葉清溪突然轉了個話題道:「當初在這兒學種牛痘時學的那些技法,衛大夫在宮外可還在繼續堅持?」她指的是無菌那套概念。
  
  終於說到自己知道的部分,衛桑忙道:「一日也不敢忘記。」
  
  「效果如何?」葉清溪有些好奇。
  
  因葉清溪曾經提示過記錄數據,衛桑也放在了心上,行醫過程中將病患資料都記錄了下來,隔一段時間後又進行了統計,此刻她問起,他也不是毫無準備,眼睛微微發亮道:「確實有效。嚴重外傷者,從前十有六七會因高熱而死,而如今卻降到了十之三四。」
  
  葉清溪插嘴說了一句:「高熱不是病因,是症狀,引起高熱的原因有很多。」
  
  衛桑一怔。
  
  「這個衛大夫您先記住就好,以後再說。」葉清溪一句話帶過,沒有顯微鏡,她大概永遠也講不清楚了,畢竟人大多信奉眼見為實,而細菌病毒的知識,不把生物學扯出來又說不清,她覺得以她的知識儲備量,肯定是不行的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們能接受多少就算多少吧。
  
  衛桑也沒有多問,點點頭。
  
  葉清溪繼續原先的話題:「存活率提高了一倍,衛大夫這下應當相信我說的那些法子了吧?」
  
  衛桑有些赧然道:「我本也並未懷疑過葉姑娘……」
  
  葉清溪笑道:「那便多謝衛大夫的信任了。那麼從今日起,我會將我所知道的盡皆告知於你,你再幫我一起傳播開去,讓更多的人能活下來,免去家破人亡的慘劇,你看如何?」
  
  衛桑被葉清溪的話說得有些氣血沸騰,上回種牛痘的事也是,就像是天降奇蹟,他在鄰裡間簡直快被奉為神醫,那種得以救助世人的滿足感,真是什麼都比不上的。
  
  「我義不容辭!」他激動道。
  
  葉清溪雖然早知自己輕易便能說服他,聽他真的答應下來,依然很高興。她發現自己真是太喜歡跟衛桑說話了,跟太后和蕭洌比起來的,衛桑簡直如同一朵白蓮花,心思透明又純粹,特別好猜,也特別好煽動。
  
  衛桑上回的主持不但沒出什麼錯,還在眾位年輕的大夫心裡贏得了一絲地位,因此這回再由他主持便是順理成章的事。葉清溪覺得他們就像是某種秘密社團,要小心不讓隔壁的,也就是太醫院的人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她很大膽地搞了個解剖課。當然,解剖的只是一些青蛙呀,雞啊,小鼠啊,兔子啊之類的小動物,人的屍體是不可能拿來解剖的,她不是學醫的,沒那個膽子,這個時代的倫理道德也絕不會允許,以後就看這一批人裡會不會出一兩個離經叛道的了,但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範疇了,她只是播個種子,至於能開出怎樣的花,她一無所知。
  
  為了上好課,葉清溪簡直將初高中的東西都搜腸刮肚地想了起來,為了方便她還直接把阿拉伯數字教給了大夫們,順便教了下用阿拉伯數字的簡單的四則運算。一開始她還是忍不住會有些忐忑,總覺得她這樣的舉動,會不會有類似篡改歷史的嫌疑,可轉念一想,她怎麼知道這個世界的歷史是不是就包括了她穿越的這件事呢?而且,歷史上那些偉人提出的理念想法,有那麼多都是驚世駭俗的,多她這一個稍微開了掛作弊的,似乎也不算太離譜吧?
  
  葉清溪基本上天天上午都太醫院,半個月過去,她跟那些年輕大夫們也會有些爭執,但基本上合作愉快。當然會有人問起她的這些知識都哪裡來的,她推說是個老大夫告訴她的,誰也無法說什麼。
  
  這一日午時,葉清溪回到乾清宮,在走到自己屋子前時愣了愣,外頭站著幾個內侍。
  
  心裡了悟,她快步走過去,將自己房門推開,朝裡探頭一笑:「表哥。」
  
  蕭洌原本正背對著她,聽到她的聲音,他轉過身,葉清溪便發現他正在翻她放在桌上的東西。
  
  葉清溪去太醫院教人的事,她還沒來得及跟蕭洌說,不如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這事是她真正想做的,但她一個年輕的女子居然會知道那麼多東西,還是那麼多驚世駭俗的東西,實在有些匪夷所思了,衛桑那些人好糊弄,太后又是知道內情的,其餘人她根本不用理會。可蕭洌不一樣,他雖然時不時犯病,但他聰明啊,即便他從來沒問過關於她那些控制情緒的方法是哪來的,但她對將她去教大夫們醫學常識這事告訴蕭洌依然心存遲疑,因此猶豫了許久,直到如今。既然蕭洌已經發現了,她不然趁機坦白。
  
  「這些是什麼?」蕭洌指著桌上的兔子解剖圖,那是她很不容易才回憶起的教科書上的內容,用一手沒有任何技巧的畫技將它畫下來的。
  
  葉清溪深吸了口氣,她其實也很希望慢慢在蕭洌面前展現真實的自我。
  
  「表哥,這是我從前的先生教我的。」葉清溪走過來拿過他手裡的那一疊紙,一張張攤開,毫不掩飾地說,「這是乘法口訣表,這些歪歪扭扭的就叫阿拉伯數字,與代表數量的字一一對應……」
  
  葉清溪說了好一會兒說得口乾舌燥,等她終於放下手裡的紙張等著蕭洌提問時,卻訝異地發現他的注意力似乎並沒有放在她說的那些東西上。
  
  只見蕭洌不知什麼時候從後頭攬住了葉清溪的腰,幾乎將她鬆鬆地攬在懷裡,他下巴輕靠在她肩頭,側過頭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臉看。
  
  「表哥?」葉清溪察覺到蕭洌的姿勢,又因太近了角度不對看不清他的臉,不禁叫了他一聲,這麼久不出聲,她都快懷疑他就跟馬一樣站著睡著了。
  
  「……在。」蕭洌懶懶地應了一聲,似有些不滿,「清溪怎麼不繼續說了?」
  
  「……可是表哥你在聽嗎?」她本還膽戰心驚地等著蕭洌的詢問,結果就她一個人在擔心,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實在太令人挫敗了!
  
  「在聽啊。」蕭洌笑了一聲,又低低如絮語,「清溪剛才神采飛揚的,真好看。」
  
  葉清溪一怔,臉驀地紅了,隨即又有點氣憤,她說了半天,結果他就光注意看她的臉了,根本沒聽她說了些什麼啊!
  
  「表哥……」葉清溪想推開他。
  
  蕭洌卻緊摟著不放,輕笑道:「以前的清溪,好看歸好看,總覺得隔了什麼。今日說起這些莫名之事的清溪,似乎……很高興啊。」
  
  葉清溪微楞,他……果然發現了嗎?因為做這些事時,她不會被迫夾在兩個人之間,也不需要考慮那麼多,所以是真的很開心的呀。
  
  突然感覺自己耳垂上一濕,葉清溪慌忙推開蕭洌,轉過頭瞪著他:「表哥,你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此時還沒到往常吃午飯的時間,一般這時候蕭洌還在議事,幾乎不會來她這兒。
  
  蕭洌道:「今日結束得早了些。」他這時候才想起一開始就想問的話,「清溪,你去哪了?」
  
  葉清溪埋怨道:「表哥,就說讓你剛才聽我說的啊。」
  
  「我都聽了,你並未提起。」蕭洌一本正經道。
  
  葉清溪狐疑地看著蕭洌,剛才他明明一副走神的模樣,真聽到她說的那些了?不過她確實還沒來得及說關於太醫院的那部分事。
  
  「反正是相關的。」葉清溪指著那些紙張道,「這些是我的先生教我的,我覺得不能荒廢了,便將這些教給了別人,每日晌午我都會去教。」
  
  蕭洌詫異又新奇地說:「清溪竟然還是個小先生。」
  
  他彎起了眉眼,似乎很愉悅的模樣。
  
  葉清溪本以為蕭洌聽到這個會很不高興,他的獨占慾有些強,沒想到他此時竟然不提。
  
  「表哥……你知道我教的是哪些人嗎?」葉清溪小心翼翼地問道。她可不能存僥倖心理一直瞞著,萬一今後他是通過別人知道的,她就慘了。
  
  「不就是些總角小兒嗎?」蕭洌慢慢走近葉清溪,視線從她的梨花木髮簪上劃過,滿意地勾了勾唇角,又看向她的耳垂,那邊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他眉頭微皺,伸手撫了上去,「耳環呢?」
  
  葉清溪覺得耳垂被他摸得有些癢,忙拉下他的手道:「今日我不想戴。而且……耳環我只想戴給表哥一人看。」後一句話她的聲音驟然走低,無意間帶上些許嬌羞。
  
  蕭洌微怔,眼裡忽然多了些揶揄的意味:「可是因為那次我說過的那句話?」
  
  葉清溪沒有任何遲疑便明白了他所謂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心裡罵他不要臉,嘴上直接默認了。她現在關注的是,他果然沒想過,她教的人竟然不是小孩子,而是一群成年男子。
  
  她有些害怕說出這事的結果,可她又不能不說。
  
  「表哥,不是總角小兒,是原先從民間召集來的,研究種牛痘方法的大夫們。」葉清溪道。她還是膽小了些,連「年輕」二字都沒敢隨便加。
  
  葉清溪的回答確實出乎蕭洌的意料,他重複了一遍:「都是些男子?」
  
  「對,都是些大夫。」葉清溪努力糾正。
  
  蕭洌果真面色沉了下來,他聲音裡不復原先的慵懶隨意,問道:「幾時開始的?有多少人?」
  
  葉清溪道:「開始有幾日了,我一直找不到時間同你說……人不多,就十來個,每回去講課,都有小公公陪我一道的。」
  
  蕭洌安靜地看著葉清溪,這反倒讓她寒毛直豎。
  
  「是母后的意思?」蕭洌終於開口。
  
  葉清溪緊張地吞嚥了下口水,小聲道:「表姑母知道我有這些可以造福蒼生的學識,也覺得就此埋沒太可惜了,便幫我發揚開來。當初種牛痘的法子,也是我的先生教我的,多虧表姑母信我,才助我將之推廣,如今天花一疫,在全國境內都減少了不少。」
  
  她盡量說明瞭事情的真相,又特意替太后說了些好話。蕭洌的病因在太后那兒,她希望蕭洌能看到太后的一些好。
  
  沒等蕭洌回應,她又繼續道:「當初我本不願意的,我並不認為自己學到的法子真能奏效,但表姑母求我,她怕表哥你感染了天花,便一定要我幫忙,我無法拒絕,便有了今日。」
  
  「為何最開始沒跟我說?」蕭洌再問,「清溪,你就沒想過,母后如此不遺餘力地所謂幫你,其實藏著什麼壞心眼?」
  
  這事葉清溪想過,她實在想不到太后能有什麼壞心眼……把她打造成思想過於前衛的異端,燒死她嗎?太后要真想弄死她,有無數種方法,怎麼就偏偏選擇最麻煩的這種呢?就因為不想親自動手,而將她交給輿論處決?可她要是因她提出的那些被殺,那種牛痘的方法也會被牽連,這種利國利民的好方法,太后說不要就不要了麼?
  
  葉清溪被蕭洌說得有些擔心,但她忍不住想起每一次跟太后談話時她所感覺到的太后的情緒……太后或許很忌憚她,不想讓她跟蕭洌在一起,可大家都是人,相處久了都會相處出感情的,一開始或許有可能,但現在太后有可能想要殺她嗎?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太后真想殺她,也不是現在。蕭洌的病還沒有完全治好呢,太后還有用得上她的地方。而若將她打造成異端任由輿論發酵,情況未免太不可控了。
  
  葉清溪原本並沒有多想,蕭洌提了,她便忍不住多想了些,把自己想得心煩意亂。
  
  「表姑母……能有什麼壞心眼?」她下意識地重複蕭洌的問句。
  
  卻聽蕭洌道:「表妹還記得項恆一事嗎?」
  
  葉清溪當然記得,她怎麼可能忘記她差點被個大誤會搞得前功盡棄的那件事呢?
  
  「你說,若你在教授外男過程中,與某人日久生情……」蕭洌說到這裡咬著牙,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惱怒,繼續道,「卻被我發現了,會如何?」
  
  葉清溪一怔,她瞬間明白了蕭洌的意思。蕭洌很清楚他在面對她「出軌」時會有多憤怒,他認為太后是從項恆一事中得到了靈感,若將來他發現了她「紅杏出牆」的蛛絲馬跡,到時候他的滔天怒意就會直指她。
  
  聽起來似乎很合理,但這其中有個問題,依然是老問題——蕭洌的病還沒有治好,太后怎麼可能自毀長城?但蕭洌不知道關於治病一事,確實會因此這樣誤會太后。
  
  「可是我並不會跟某人日久生情啊。」葉清溪隱隱有些不滿地說,「即便有,一定也是個誤會。表哥你答應過我的,今後再有人說我的不是,你也會先來向我求證,那便不會出現誤會。那麼你說的前提,肯定不存在。」
  
  蕭洌張了張嘴,沒把自己的憂心說出來。
  
  萬一,不是誤會呢?萬一,即便他堅信是誤會,告訴她他信她,她卻告訴他,那一切都是真的呢?這讓他如何自處?
  
  「清溪……莫小看了母后。」蕭洌握緊了葉清溪的手,彷彿怕一個不留神她便會從他身邊溜走。
  
  她怎麼可能小看啊。只是,只要治病一事尚在,太后就不會做得太過分。
  
  「表哥,你忘了你與表姑母的約定嗎?若表姑母真的如此對付我,你如何安心當個好皇帝?表姑母不會犯這種錯誤的。」葉清溪勸道。
  
  蕭洌想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說:「清溪,明日不要去了。」
  
  葉清溪心裡咯噔一下,不過聽出他的語氣並非命令式的,似乎還帶著轉圜語氣,她將手搭在了那些紙張上,低著頭小聲說:「表哥,可做這些事時,我真的很開心啊。」
  
  蕭洌怔怔看著她纖長垂下的睫毛,心頭忽然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慌,這一刻他突然覺得他會失去她。
  
  那陣沒來由的心悸感讓他手腳都有些發顫,他慌忙抱住她,劇烈喘息著。
  
  「表哥?」葉清溪皺眉問他,「你怎麼了?」
  
  蕭洌嗅到了她身上那種令人寧神的氣味,恐慌感終於漸漸消彌,許久之後他才緩緩開口:「那明日我要與你同去。」
  
  葉清溪:「……什麼?」
  
  「我要去看看那些大夫們!」蕭洌道。
  
  葉清溪:……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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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幽會偷情

  面對蕭洌的要求,葉清溪說不出合理的拒絕理由,她只能故作若無其事地答應下來,只等著明日之前去找太后商量個主意出來——她是真擔心蕭洌看到那麼多年輕的大夫吃醋,更何況其中還不乏長相俊美者。到時候他鬧著不讓她去了怎麼辦?這事才剛步入正軌啊,她不想半途而廢。
  
  中午和蕭洌一起吃過飯,下午上課,上完課蕭洌突然說:「今日下課早,不等明日了,今日我們便去太醫院看看。」
  
  原本想著晚上可以找太后商量因此心裡沒最初那麼緊張的葉清溪聽到這裡一下愣了,是不是從一開始提出要去看看那些大夫時他就已經想好了?故意先說一個明日來降低她的戒心,讓她來不及準備對策,直到這時候來一個突然襲擊!
  
  葉清溪脊背發涼,望著蕭洌道:「表哥,這時候去怕是有些晚了吧?而且你畢竟是皇上,突然過去,會嚇到他們的。」
  
  蕭洌冷下臉道:「我又不是殺人不眨眼的暴君。」
  
  葉清溪:「……」她不能直接讓蕭洌過去,那後果不用想就知道,可如果她再強行阻攔,難保蕭洌不會因此而懷疑她真的在大夫裡有了什麼相好的……
  
  最後,葉清溪毫無反抗之力地領著蕭洌往太醫院去。她只能盡量放慢腳步,希望太后能盡快發現不對,在她到太醫院之前做出佈置來。
  
  太醫院再遠,也總有走到的時候,蕭洌路上跟葉清溪說話時挺有興致的模樣,然而葉清溪滿懷心事,只是盡量敷衍。
  
  太醫院弄出來給這些民間大夫住宿和學習的院子,跟上一回的一模,佔地不算太大,還被安排在略顯偏僻之處,這對葉清溪來說正是求之不得的事。如今,蕭洌和她,再加上一群伺候的浩浩蕩蕩來到此處,太后那邊不知有沒有收到消息,太醫院的院使倒是及時得到了使役的通報,匆匆忙忙迎出來跪下迎接皇帝。
  
  蕭洌目光往院使身上瞥了眼,這個歲數大得已經能當清溪的爺爺了,他很滿意。
  
  「平身。」蕭洌隨口應了一句,轉頭問葉清溪,「往常你在哪兒授課?」
  
  葉清溪見那院使起身後因為蕭洌的話而詫異地看了過來,不禁想捂臉躲起來。因為太后的懿旨,太醫院的院使和院判都管不著他們,而葉清溪也很識相,關起門來自己玩,盡量不互相打擾,因此至今院使也不過就知道那群「山野村夫」天天在殺生,根本不知道竟然是葉清溪這個女流之輩在授課。
  
  「其實也不是授課那麼厲害……只是與他們互相切磋罷了。」葉清溪小聲說了一句。
  
  蕭洌不在意,他再問:「那在何處切磋?」
  
  葉清溪心裡長嘆一聲,指了指前方。
  
  蕭洌邁步就走。
  
  葉清溪連忙跟上。
  
  院使見皇上理也不理自己,一時老臉有些掛不住,傲氣使然,他也沒去湊熱鬧的意思,掉頭便回了。
  
  葉清溪人還沒走到,便叮囑一個內侍:「你去通知一聲,說皇上來了。」
  
  那內侍領命忙要走,誰知卻被蕭洌一聲喝住:「不許去!」
  
  葉清溪臉色垮下來,竟連一點點時間都不肯給嗎?好歹給他們一點往臉上抹香灰的機會啊!
  
  蕭洌說著已大踏步來到了院子,他想了想,忽然退後,示意葉清溪先進去。
  
  奸詐!
  
  葉清溪心裡給蕭洌下了個評語,只得無奈地推開院子門。
  
  院子裡有一些人正在砲制解剖後的兔子肉,反正他們也只是簡單地解剖而已,沒往裡打任何東西,自然可以拿來打牙祭,有些人正在葉清溪特意設置的所謂「讀書角」看書,互相間探討問題,以及葉清溪留的作業——目前主要就是些數學上的四則運算,對她來說,出這種題連腦子都不用動。
  
  衛桑本來在練葉清溪教他的冥想法,剛一睜眼,就見她推門進來,不禁面上一喜,迎上來驚訝道:「葉姑娘,你怎麼此刻來了?」
  
  她之前都是上午過來,下午至晚上是不來的。
  
  隨後,衛桑便看到了葉清溪那黑猶如鍋底般的臉,他剛要說些什麼,只見她頻頻眨眼,似乎是眼睛不大舒服。
  
  他關切道:「葉姑娘,你可是哪裡不適?」
  
  葉清溪咳了一聲道:「衛大夫……皇上來看你們了。」
  
  葉清溪這話不啻於平地一聲驚雷,原本注意到葉清溪過來的大夫們本就分了一部分注意力在她這邊,聽到她這麼說,正在處理兔子肉的嚇得兔子肉都掉了,隨後他慌忙起身,將手在身子後擦了擦,慌慌張張地看了過來。讀書角那邊的幾個大夫登時踢翻了不少張凳子,驚愕地看過來。
  
  蕭洌跟在葉清溪身後進門,衛桑聽到葉清溪的話先是一怔,隨即下意識地往她身後看去,見到那個穿著黑衣一身氣派的男子,他甚至來不及看對方的模樣,便慌忙跪下,口呼萬歲。
  
  其餘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蕭洌邁步進來,環視了一圈,道:「都起來吧。」
  
  眾人忙口中稱謝,隨即誠惶誠恐地起身。
  
  蕭洌的視線從所有人身上一一劃過,越看他的臉色便越是青黑,最後落到衛桑身上,想到之前聽到的他與葉清溪說話時的那種關心和親暱,他便覺得胸腔中有一陣火在熊熊燃燒。
  
  「清溪,這些便是你的學生?」蕭洌走上前來,單手一撈攬住葉清溪不盈一握的細腰,神情倨傲地說。
  
  葉清溪平時很注重這些年輕大夫的臉面問題,從不自稱老師,更不會將他們當學生,如今被蕭洌這麼一說,她有些著急,忙道:「不是學生,我也從他們身上學了很多。」
  
  蕭洌不理會她的強行解釋,繼續道:「清溪,不帶我進去看看?」
  
  葉清溪心裡哀嘆一聲,破罐破摔地領著蕭洌往裡走去。
  
  蕭洌先在院子裡停了停,再到讀書角看了看翻了翻,最後進了正間,葉清溪平常跟這些年輕大夫「交流」之處。都是極為普通的地方,沒有什麼特別的。
  
  蕭洌站在正間,裡頭只有一個葉清溪,其餘人都沒敢進來,只能在外頭待著。
  
  對於這些大夫來說,見到皇帝就彷佛是見到了玉皇大帝,對他們來說都是不可能的事。他們從前是見過太后,也知道上回種牛痘之事和如今的事都是太后在牽頭,可由於平常都跟葉清溪接觸,而葉清溪沒有任何名門淑女該有的架子,與他們說話交流時他們完全沒有感覺到他們之間的身份有任何差距,因此時間一久,倒把最初這是太后之命給忘了——如今接觸到的東西,有些對他們來說很是新奇,有些與他們之前的認知相衝突,無論是哪種,他們都必須花費大量的精力去處理,再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想外物。而如今,葉清溪與皇上一起過來,皇上還對她表現出了那樣的親密,一時間他們如墜夢中,很有些不知所措。
  
  「每日,你便在這個屋子裡,與這些人『切磋』?」蕭洌望著葉清溪說道,他面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語氣涼颼颼的,足以令人心頭狂跳。
  
  葉清溪硬著頭皮道:「是的……」
  
  她心慌無措,卻也在等著蕭洌的反應,以便給出最合適的回應。現在他不知是什麼意思,她就更慌了。
  
  蕭洌深吸了兩口氣,隨即往外走去。
  
  原本圍在門邊的大夫們紛紛後退,完全不敢與九五之尊對上眼。
  
  蕭洌忽然在衛桑面前停下步子,瞇起眼睛道:「朕認得你。」
  
  衛桑一怔,好歹他還謹記著此刻是在宮裡,沒敢直接抬頭,只是低著頭顫聲道:「小人惶恐,從前並未有幸得見龍顏。」
  
  「閉嘴。」蕭洌語氣很糟糕,他還在回想在哪裡見過此人。
  
  衛桑愕然,卻不敢再說什麼。
  
  葉清溪心裡喊著要遭,匆忙跟過來道:「表哥,你還有哪裡想看的嗎?」
  
  蕭洌思緒被打斷,回頭看葉清溪。
  
  後者正在討好地笑望著他。
  
  蕭洌只覺得胸口的憋悶彷彿長了手,鋒利的指甲正從內而外刮刺著他,讓他難受得只想怒吼。
  
  他連一個項恆都容忍不了,又怎麼會容忍這麼多年富力強的男子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與清溪朝夕相對?
  
  「清溪,跟朕回去。」蕭洌抓起葉清溪的手便往外走,口中吐出的話冷冰冰的,「今後不許再來了。」
  
  葉清溪腳下一頓,用力掙脫開蕭洌的桎梏,望著他急切地說:「可是表哥答應過不會阻止我再來的!」
  
  蕭洌冷下臉道:「朕沒應你。」
  
  「你……」葉清溪回想早上她與蕭洌的對話,驀然記起,他確實只是在她說來這裡很開心之後便轉移了話題說要跟來看看,並沒有給出任何承諾。
  
  蕭洌冷冷地抿了抿唇,葉清溪此刻的神情讓他很不滿,他扯了扯嘴角,眼尾挑起,笑容陰鷙:「或許,表妹更想我把他們都殺了?」
  
  蕭洌話音剛落,本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的大夫們頓時驚呆了,響起了好幾道倒抽涼氣的聲音。
  
  葉清溪的驚愕憤怒剛升起便被她壓了回去,她早就知道他的反應,如今倒也沒太出乎她的意料。
  
  她深吸了幾口氣,很快讓自己冷靜下來,一臉平靜地走到蕭洌跟前,仰著頭看他,眼神裡充滿了祈求的意味:「表哥,真不能通融一下嗎?」
  
  蕭洌語氣稍緩,卻依然冷著臉道:「不行。」
  
  「表哥,我與他們交流的,乃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正如先前的種牛痘一事。」葉清溪道,「表哥,我可以對天起誓,你所擔心的絕不會發生。」
  
  「人算不如天算。」蕭洌說著往衛桑這邊瞥了一眼,語帶嘲諷,「更何況,這麼多七尺男兒,沒了你,便什麼都做不成了?」
  
  重點不是她,而是她曾經受到的十六年教育啊!那些知識是整個人類文明的累累碩果,她能記起一些交給他們都是好的!
  
  「表哥,每個人都有擅長於不擅長的,且我運氣好,遇到個驚才絕豔的先生,不忍心讓他的所有學識斷於我手,我必須將我所學教給他人。」葉清溪苦苦勸道。
  
  「這,與朕何干?」蕭洌冷漠地應了一句,便扯了葉清溪的手腕,將她拉走,邊走邊說,「你若再多說一句,朕立刻便殺了所有人。」
  
  葉清溪到嘴的勸說便都咽了回去,她怎麼可能拿衛桑他們的性命開玩笑?蕭洌真的什麼都做得出來。
  
  蕭洌一路什麼話都沒說,只氣勢洶洶地將葉清溪帶回了乾清宮,隨後驀地鬆開她,兀自回了寢宮。
  
  葉清溪看向他,光只看他的背影也能知道他此刻有多惱怒,她長嘆一聲,問清太后在東暖閣後,便去求見。
  
  一進去,葉清溪便將今日之事說給了太后聽,說完後她道:「不知您有沒有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
  
  太后沉吟許久道:「洌兒此舉,確實過分了些。唉,清溪,你擔待些。」
  
  葉清溪斂眉不語,她是挺想擔待的,可怎麼想都覺得很氣,在蕭洌面前她是不得不憋下來,跟他硬碰硬沒好下場。
  
  太后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葉清溪的神情,嘆道:「洌兒就是太孩子氣了,辛苦你了,清溪。」
  
  「……應該的。」葉清溪終於出聲,「那些大夫的事,我真的不想就此放棄。」
  
  太后想了想道:「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不能刺激洌兒,他不想讓你去,你也不好再去。不過……」
  
  葉清溪本以為連太后也沒什麼辦法,或者說不願幫她想辦法,正待煩惱,便聽太后還有個轉折,忙豎起了耳朵聆聽。
  
  「你不能去,那些大夫不是不能來。」太后道,「我記得你讓那些大夫中的一人主持那邊的事吧?」
  
  「是衛桑,衛大夫。」葉清溪道,「上回做天花疫苗時他便表現出眾。」
  
  「你這麼一說,我也有些印象了。」太后道,「上午我會盡量看著洌兒,那時讓衛桑入乾清宮來,你將要教他的當面說給他聽,由他傳授別人,他再將前一日所有人的疑惑收集起來交給你,你解答了讓他帶回去。」
  
  太后說的不失為一個好法子,然而葉清溪下意識有些遲疑。蕭洌那是吃醋了,所以不願意她跟那麼多年輕的大夫相處,如今要是讓衛桑進宮來,蕭洌不知道還好,知道了只怕會更憤怒——她和衛桑這樣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幽會了!
  
  莫非……這正是太后想要的?先安排好後著。不過,若是如此,前期的安全性是很大的,畢竟太后不會讓蕭洌現在就因為發現了她和衛桑「幽會」一事而導致治病前功盡棄,在這個太后完全掌控的後宮之中,不讓蕭洌發現幾乎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
  
  所以說,她應該為了知識的傳承,而將這一把柄送到太后手中嗎?
  
  葉清溪先是猶豫了片刻,隨即在意識到一個事實後悚然而驚。她光想著她答應後的惡果了,卻沒有想過,其實她不答應也很危險。她一向表現得對教衛桑他們現代知識一事相當熱衷,這會兒太后提出了兩全其美的法子,她卻不肯應下,難保太后不會想到,她是在忌憚著什麼,不,太后一定會想到。而即便事實不是如此,讓太后想到那種可能性對她來說暫時都不是什麼好事。
  
  「珍姐,我怕這會弄巧成拙。」葉清溪皺著眉頭道,「皇上如今正是誤以為他喜歡我,而對我身邊的異性都充滿嫉妒的時期,若我私下與衛大夫見面,卻又被皇上發現了,我怕這對他的病情不利。」
  
  「這點你放心,我對乾清宮的掌控力依然在,洌兒不會發現的。」太后道。
  
  見葉清溪依然猶豫,太后猶疑道:「莫非,你還有別的什麼顧慮?」
  
  葉清溪心頭一跳,忙道:「沒有,只是我答應您要治好皇上,實在不願中間出什麼波折。」
  
  她差點就想稍微露一點她也喜歡上了蕭洌的意思給太后進行試探,可臨到頭了終究不敢,在沒弄清楚太后不同意她和蕭洌在一起的真正原因之前,她半點不敢暴露她的小心思。太后知道她作為治療師對蕭洌的殺傷力有多大,她若是專心致志替蕭洌治病,並沒有別的想法,太后大概還算放心,可太后若曉得了她的心思,在明知她有足夠能力影響蕭洌的情況下,或許會立即中斷治療也不一定。那麼,她還有什麼用?
  
  太后欣慰地笑道:「清溪,你有這樣的心,我很感激。這事你儘管放手去做,我不會讓洌兒察覺的。」
  
  太后這話便是一錘定音,葉清溪想反對也不行,她只得點頭道:「好,我會好好去做的!」
  
  太后滿意地笑著點頭,示意葉清溪沒事可以出去了。
  
  等葉清溪離開,翠微低聲道:「一切正如娘娘所料。」
  
  太后半闔著眼,片刻後點了點頭。
  
  讓葉清溪去教那些大夫,其一,她確實是想讓還記得現代知識的葉清溪將那些有用的知識都留下傳播開去。其二,她讓人觀察過,那些大夫裡有幾個樣貌品性都不錯,葉清溪與他們相處久了,說不得便有能日久生情的,特別是那個衛桑。若清溪愛上了一人,替洌兒治病時便不會有別的念頭。其三,她明知洌兒定會鬧騰,卻故意讓洌兒發覺到清溪每日上午離宮之事,便是讓清溪對洌兒生出嫌隙之心,算是第二條的雙重保險。其四,等洌兒的病大好了,她便能藉此給清溪指婚,洌兒頂多就難過幾日,今後他的婚事便會走上正軌。
  
  這一夜葉清溪有些難以入眠,第二日早上,她正在寫她給衛桑他們準備的知識,便聽到敲門聲。
  
  葉清溪開門一看,來人正是翠微姑姑和衛桑。
  
  翠微側身讓開,催促衛桑道:「快些進去,別讓他人發現了。」
  
  葉清溪愣了下,衛桑已在翠微的催促下進了她的屋子。
  
  翠微此刻似乎鬆了口氣,叮囑葉清溪道:「葉姑娘,有什麼事便吩咐外頭的人,莫讓衛大夫出來被人見到了。」
  
  葉清溪想,這說不是偷情,誰信啊?
  
  她瞥了眼衛桑,見他滿面緊張,一副手腳都不知該怎麼放的模樣,只得心裡一嘆,對翠微道:「翠微姑姑,我曉得的。這門,便不關了,有事也能及時通知。」
  
  翠微道:「這不大穩妥,萬一皇上闖過來,有扇門還能擋一擋。」
  
  太后不是說會保證不讓蕭洌過來的嗎?哪來的萬一啊?
  
  葉清溪並沒有說出口,只是皺眉道:「若是皇上來了,有門也沒用。」
  
  翠微笑道:「會有人在外頭守著,若皇上來了,那人自然會高聲提醒,衛大夫便有時間找地方躲起來。到時候葉姑娘再領著皇上離開,衛大夫不就能全身而退了?」
  
  葉清溪想,這就是幽會偷情啊!
  
  再看衛桑,已經因為二人的對話而滿臉的不安。
  
  把衛桑扯了進來,大概是最令葉清溪內疚的事了。
  
  葉清溪本來也想過換別的方法,比如就找個人在她和所有大夫之間傳遞紙質消息,而不是肉身相見。雖說有些話不當面說說不清楚,頗為增加難度,可至少安全啊!然而,太后的目的並不純,她反對得太強烈了徒增忌憚,太后一定會想盡辦法達成目標,這宮中如今本就是太后說了算,她還不如順著太后來,至少還能多留一分信任。
  
  翠微走時順手將房門關上,屋子裡只剩下葉清溪和衛桑二人。
  
  葉清溪想,光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個事實曝光,就足以強行將她和衛桑配成對了。但她過去曾經跟太后說過,她並沒有想過要在這個時代結婚生子,那麼她怎麼可以去跟太后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壞名聲這種事呢?一個不想成婚的人,要什麼名聲?除非不想成婚是騙人的,根本就是要保留好的名聲嫁給某人或者不想讓某人誤會,她的社交網就那麼簡單,這個「某人」還能是誰?
  
  所以,怕太后聯想過多,葉清溪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了。
  
  跟葉清溪比起來,衛桑顯得更為坐立不安,他終於鼓起勇氣問道:「葉姑娘……皇上若知曉了今日之事,可會……可會殺了我?」
  
  葉清溪望向衛桑,她不想騙他說一點事都沒有,便道:「若皇上發現了,衛大夫實話實說便好。你我之間並無私情,若到時皇上真要對你動手,我定以性命相阻。 」
  
  衛桑看著葉清溪許久,動了動唇,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但最終,他只是點頭道:「我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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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4 20:53:44 |只看該作者
第65章 試探

  葉清溪萬萬沒有想到,只不過教個現代知識,卻像是特務似的,還可能有生命危險。
  
  她也不多廢話,畢竟每一分一秒都是在刀口上遊走,她得盡快弄完今天要說的,趕緊打發走衛桑。
  
  葉清溪昨日早已想好今天要說些什麼,之前不過就是將必要的列一下提綱,方便衛桑記憶。因此大概一個時辰後,葉清溪便說完了,又看了下衛桑邊聽邊做的筆記摘要,確定沒什麼問題,便示意他可以走了。
  
  走之前也像是特務接頭,葉清溪先是敲了敲門,等外頭守著的人說了句「可以出來了」,便趕緊開門讓衛桑出去。二人約好明日同一時間再見,到時候他會將所有大夫的困惑疑問之處帶來。
  
  等衛桑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葉清溪才算徹底放鬆下來。
  
  中午蕭洌沒過來,直到葉清溪去上書房上課才見到他。他也不如往常一樣見到她就往她身邊湊,只是瞥了她一眼便轉開了視線。
  
  葉清溪主動坐過去,又輕聲道:「今早我在乾清宮,沒去別的地方。」
  
  聽到葉清溪這樣示弱妥協的話語,蕭洌總算看了過來,臉上已經不如先前那樣冷,猶如冰雪初融,稍稍露出些許暖意來。
  
  葉清溪衝他笑了笑,聲音又輕又柔:「表哥,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蕭洌對葉清溪的賣好幾無抵抗力,昨日的不快似乎也壓了回去,點頭道:「你說。」
  
  此時陶修還未來,葉清溪也不怕被別人聽去了,她靠近了蕭洌,低聲問道:「不知在表哥眼中,清溪是怎樣的人?」
  
  蕭洌沒想到葉清溪居然問自己這個,愣了好一會兒。他最先想起的是她將他從水裡救上來時氣急敗壞罵他時的模樣,那時候他便如同即將跌落深淵之人,突然有人遞過來一根細絲,他猶豫了許久,終於動手抓住,之後便再也不肯放開。之後她的軟語溫言總能讓他從被包圍的黑夜裡逃出來,他想,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遇到如同她一般的女子了。
  
  「清溪是,於我來說最重要的人。」蕭洌握住葉清溪的手,沉聲道。
  
  葉清溪微怔,她的目的自然不是想讓蕭洌這樣表白,她又道:「那表哥瞭解我嗎?」
  
  蕭洌又是一愣,他緊握著葉清溪的手稍稍鬆開,片刻後又再次緊握,望著葉清溪急切地說:「即便如今還不足以瞭解表妹,但今後你我有的是時間。」
  
  葉清溪嘆了口氣道:「表哥,那就你目前所瞭解的來看,你真覺得,我會與別的男人有私情嗎?」
  
  蕭洌的面色陡然一變,挪開了視線,似是根本不願跟她談論這個話題。
  
  葉清溪再道:「表哥,你就這麼不肯相信我?」她也不說什麼,今後他有本事把她身邊所有的男人都遮罩掉這種話,畢竟這是很有可能辦到的,又不是在現代,這個時代往皇宮裡一關,一輩子都見不到男人——在蕭洌看來,太監肯定不算男人——又有什麼難的?
  
  蕭洌道:「便是你無心,也總有懷著不可告人心思之人。」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啊。便是真有人對我有心,可我於他們無意,又能改變什麼呢?」葉清溪一臉誠摯地說,「表哥,我只是想做一些我自己喜歡的事,便是這樣你也不肯答應嗎?」
  
  「你就非得喜歡跟那些人混在一起的事嗎?」蕭洌眉頭豎起,整個人都暴躁起來。
  
  葉清溪愕然低頭,此刻她是真心實意有些難受,她倒希望回到最初她對蕭洌只有憐憫的時候,那麼面對如今情境,她頂多隻會有不可理喻的憤怒之感,而不會那麼失望和難過。
  
  她打算最後再試一試。
  
  她抬起頭,深深地望著蕭洌,低聲道:「表哥,表姑母為人強勢,什麼都要掌控於手,便是你想娶我,她也一句話否了。過去,我還未與你同心時,她也總逼著我做我不想做的事。表哥,你不會也跟表姑母一樣吧?」
  
  蕭洌一震。
  
  「我……我不會跟母后一樣的!」蕭洌下意識反駁。
  
  葉清溪心裡微鬆,望著他的視線不曾挪開:「可是如今,表哥你卻什麼都不讓我做。除了表哥之外我唯一喜歡的事,表哥卻不同意我去做。」
  
  蕭洌愣住,面上神情變了又變,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我不會跟母后一樣的!」蕭洌又重複了一遍,語氣比之前更堅定。
  
  葉清溪靜靜地看著他。
  
  蕭洌同樣望著她,片刻後他終於道:「清溪,你可是……真喜歡我,非我不嫁?」他的語氣裡帶了些恐慌和不確定。
  
  葉清溪道:「是,我喜歡表哥,非表哥不嫁。」
  
  「你發誓?」蕭洌又道。
  
  「我發誓。」葉清溪點頭肯定地說。
  
  蕭洌沉吟許久,緊鎖的眉頭終於漸漸散開,他似乎經過了激烈的掙扎,疲倦地說:「好,我允你再去……但需有人跟著。」
  
  「表哥,你真好! 」葉清溪頓時眉開眼笑,驚喜地說道。有人跟著算什麼?原先她過去時便有旁人跟著的!
  
  蕭洌再次見到她神采奕奕的模樣,心裡某處忽然動了下,嘴角也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笑來。只要清溪的心是他的,他便無所畏懼了。
  
  葉清溪當日晚上便把自己已經成功說服蕭洌的事說給了太后聽。最後她還加了一句:「我本以為無法成功說服他,沒想到竟然成功了,可見皇上的病情越來越輕了。」
  
  太后含笑點頭:「那便好。」
  
  而等葉清溪出了門之後,太后的臉色卻倏然沉了下去。沒想到不過一晚,二人間的問題便就這麼沒了,而清溪對洌兒的怨憤不滿,只怕立時便煙消雲散了吧。
  
  翠微道:「娘娘,可還要做些什麼?葉姑娘畢竟和衛大夫獨處了半日。」
  
  太后沉吟許久卻搖了搖頭:「不必了。洌兒眼看著愈發好了,痊癒的那日怕是不遠了,不必急在一時。」
  
  這樣也好,清溪繼續與那些年輕大夫們共同朝夕相處,她喜歡上其中一人的可能性自然會大大增加。按照清溪的說法,洌兒病癒後,自然不會如同如今一般只依戀她,因此只要清溪不額外做什麼,洌兒自然能變正常。
  
  第二日一大早,葉清溪便在蕭洌指派之人的陪同下到了太醫院,衛桑和其餘人見狀,還覺怪異得很,不過一日功夫,怎麼又恢復原狀了?
  
  葉清溪也不提宮裡的事,只說皇上又同意了,她照舊可以來太醫院與他們交流。而自從上次皇上來過一回示威後,這些大夫們對葉清溪的態度隱隱有了改變,自然都不敢多問什麼。
  
  等到中午回乾清宮,蕭洌會問他派來的人上午的事情,葉清溪本來就是正正經經去教學的,自然不會害怕。蕭洌每次都緊張地聽人回報,等聽到最後才肯放鬆下來。
  
  如此又過了好些日子,天氣漸涼,葉清溪出門總要多穿點衣服,免得凍著了。在她的教學下,那些年輕大夫們的科學素養的提升簡直可以用飛升來形容,知道了該怎麼運用統計學思想,知道什麼叫倖存者效應。葉清溪本來就想著主要是傳遞一些思想以及好用的工具,其餘的一些太過細節的東西她也記不住,因此漸漸地想著差不多該結束了。最開始的磨合十分不易,但過了這個階段,那些年輕大夫們對知識的接受便是飛快的,她覺得再有一個月,將她還能記得的一些有用沒用的知識都說給他們聽,這場教學就可以結束了。今後,他們或許還是應該在宮外磨煉技術,成立個什麼組織,類似研討會定期會面交流,分享近期的經驗、成果等等。
  
  葉清溪已經將美好的未來都想好了,也跟太后說了自己的計劃。太后並沒有反對。
  
  時間進入十一月,天已經冷得風刮臉上針刺般的疼。葉清溪天天上午去太醫院,下午陪蕭洌上課,又盯著他做冥想,聯繫控制情緒的方法,漸漸感覺到他已經好了不少。為了檢驗,她見徐媛還沒有離開皇宮,便跟太后說了,某日晚上吃飯,讓徐媛也一起來。
  
  當徐媛端莊地跟蕭洌行禮時,葉清溪和太后都盯著他,心中忐忑。
  
  蕭洌對徐媛沒有太大的情緒反應,他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冷淡地應了一聲。
  
  葉清溪心裡一喜,這當然是個好兆頭了!
  
  太醫院的事如火如荼,蕭洌的病情好轉了不少,太后也沒有做什麼額外的事,葉清溪只覺得最近心情很是不錯。
  
  而從蕭洌那邊聽來,攝政王配合得不錯,如今有不少國事都由他自己經手,太后雖然會看,但如今基本不會再發表什麼意見。也就是說,蕭洌成功掌權的日期指日可待。即便太后不想那麼快交出權力,可攝政王不是死的,在跟著學習了那麼久之後,攝政王能證明蕭洌的能力,再加上蕭洌歲數已經不小,滿朝文武施壓,也足以讓太后不得不將權力交還。
  
  而在擁有了權力之後,蕭洌便能掌控他自己的人生。他曾私下裡悄悄跟葉清溪說過,他已經對攝政王說過他對她的心意,攝政王也答應他,今後會支持他將葉清溪扶上皇后位。
  
  葉清溪感覺這一切美好得不可思議,每日醒來都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只是有時想到太后,她難免心虛。太后找她來給蕭洌治病,病是差不多治好了,她卻把人都給收下了,是不是太過分了些?但她隨即又會想,蕭洌喜歡她,她又喜歡蕭洌,太后怎麼能阻攔他們呢?她一會兒站在自己的立場,一會兒站到太后的立場,都快把自己弄精分了。
  
  而另一個讓她有些茫然無措的是,她是喜歡蕭洌,也非常非常想跟他在一起,然而,這畢竟是古代……她要留下深宮中當個皇后嗎?蕭洌說過他只會有一個女人,她信他沒有騙她,因此一生一世一雙人從來不是她想跟蕭洌在一起而擔心的。有時候想想太后,她就會有些憂愁她會不會在深宮裡待得久了成為太后這樣的人?可她和太后畢竟不同,蕭洌和他父皇更不同,她和太后最後不會成為同樣的人。但深宮的不自由生活,還是會讓來自現代的她望而卻步。
  
  蕭洌真要掌握實權也是明年的事了,都時候她的心境說不定就變了,因此她並沒有讓自己沉浸在各種胡思亂想中太久。
  
  這日早上處理政事之後,太后將蕭洌一起叫去御花園走動。
  
  「洌兒,你我母子也有許久未曾這樣走動了。」太后與蕭洌並肩而行,面上帶著輕鬆的笑。
  
  蕭洌亦回以微笑:「今後可以多出來走走。」
  
  太后側頭看了眼蕭洌,眼底有欣慰的笑,沒想到啊,她和洌兒,竟然也有這樣一日。她還真的該好好謝謝清溪。
  
  二人正漫步行走,前方忽然有人闖入,太后定睛細看,竟是早被他們忘到腦後的馬萍兒。
  
  馬萍兒似乎早知道蕭洌在,目標明確地衝過來,在內侍將她攔住前便突然跪下:「皇上!」
  
  她聲音略帶了些嘶啞,形容狼狽,一雙眼睛死死地看著蕭洌。
  
  太后眉頭一皺,難得的好日子她可不願意被人破壞了,便示意旁人將馬萍兒拖下去。
  
  馬萍兒被人架起來拖走,卻回頭叫道:「皇上,你若不要我,便將我趕出皇宮吧!我不要再在這種鬼地方待著了!」
  
  她曾經也是躊躇滿志,想要幹一番事業的,可一開始她不被允許在皇帝面前現身,後來她竟然被禁足,連自己的宮殿都出不去。宮裡的人慣會捧高踩低,她的食物一日差過一日,連伺候她的宮女都心不在焉,想要另尋出路。她起初還覺得這不算什麼,她可以挺過去的,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越來越不確定,如今天氣那麼冷,那些狗奴才竟然連保暖的棉被衣裳也不肯給她點好的,她怕自己再不爭取,便要死在這皇宮,死在這吃人不眨眼的後宮了!
  
  入宮之後就沒好事,這個皇宮,皇帝不像皇帝,太后不像太后。一個皇帝,怎麼能只守著一個平民女子,不懂什麼叫雨露均霑嗎?她不想死在這個鬼地方,特意趁著宮人不備,跑了出來,她寧願回家去任由繼母發落,即便是青燈古佛常伴,也比待在這個破地方好!
  
  「還不快將她拉走?」太后不想聽見馬萍兒的汙言穢語,忙喝道。
  
  蕭洌卻忽然出聲道:「母后,既然她不想留,便讓她走吧。」
  
  太后詫異地看向蕭洌。
  
  蕭洌笑道:「母后,她這樣潑辣的女子,朕可吃不消,更不想留她在宮裡礙眼。是發落回家,還是送到寺廟,母后決定吧。」
  
  太后道:「馬昭儀畢竟是你宮裡唯一的妃嬪,如此處理並不妥當,教人如何作想?」
  
  本來宮裡就一個女人,結果還那麼久都不碰,又要把人打發出去,這不是讓人懷疑他性向不對嗎?
  
  沒等蕭洌回話,還沒被拉遠的馬萍兒便叫道:「皇上不是很寵愛葉清溪嗎?收了她,旁人便不會想多的!」
  
  蕭洌微微垂下視線,對馬萍兒的話並不予置評。
  
  太后下意識地看向她的兒子,見到蕭洌的態度,她忽然有種不對勁的感覺。她記得按照清溪所說,洌兒在病好後,自然就不會再移情。如今她手中的權力漸漸到他之手,他為何在馬萍兒提及此事時,半點不應和?莫非真如清溪所說,他已不再迷戀她?可至今為止,他空閒時間也依然與清溪在一起,似乎並不見移情作用消失的跡象。
  
  莫非,這移情作用並不會消失?
  
  太后想到這一可能,眉頭微微皺起。如今洌兒的病情已經好了許久,幾乎再沒有最初那令她心碎的模樣。她從前暫停的事,或許該繼續了。
  
  「洌兒,馬昭儀說的也是。你與清溪兩情相悅,不如這幾日便收了她吧。」太后笑道,「如今你也大了,這詔書你可自擬。」
  
  蕭洌望向太后,似有些不可思議:「母后從前不是不肯我與清溪成親嗎?怎麼如今卻……」
  
  「時移世易,母后也並非不通情理之人。你與清溪在一起便如同金童玉女般般配,母后怎麼會再阻止呢?」太后笑道。她太清楚了,清溪畢竟是現代人,一個現代人,若不是迫不得已,又怎麼會願意嫁給一個註定會有很多女人的男人呢?那種痛苦,不是接受過現代思想的人能輕易承受的。等洌兒親自下了詔書,或者去同清溪說這事,清溪的反應足可預料,到時候她再做個好人,「幫」清溪一把,阻止洌兒。如此,清溪會對她感激涕零,而在洌兒看來,是清溪自己不願意,與她這個母后自然沒什麼關係。到時候,清溪是嫁人還是要錢財,都隨意了,看在清溪替她治好了洌兒的份上,她總得替清溪安排好後路。
  
  「此事不急。」蕭洌卻搖頭道。
  
  太后沉吟片刻道:「是清溪不願嗎?」
  
  蕭洌道:「倒也不是……只是孩兒總要跟清溪商量過。」
  
  聞聽此言,太后笑道:「確實該商量的。那你盡快,母后便不多過問了。等此事一定,再將馬昭儀送出去吧。」
  
  「是,母后。」蕭洌斂眉道。
  
  太后看著眼前這個很難讓人看出心中所想的洌兒,眼底暗含欣慰。洌兒正變得越來越像他的父皇,果然是父子,治好病後,便學會了喜怒不形於色,這是帝王的必備之術。
  
  馬萍兒的叫聲逐漸遠去,太后和蕭洌二人又走了會兒,便回了。
  
  蕭洌藉口要跟葉清溪商量,先一步去找葉清溪。此時葉清溪已從太醫院回來,只有最後一兩次課的內容了,她得做好最後的收尾。
  
  一走進葉清溪的屋子,蕭洌便順手闔上房門,快步來到葉清溪身後。她正在寫著什麼,蕭洌也不在意,彎腰從後頭將她圈住。
  
  葉清溪本正專心致志地寫寫畫畫,根本沒注意到蕭洌的到來,身子一被圈住,嚇得她手一抖,便在宣紙上劃過長長的一道。
  
  「表哥,都怪你!」回過神來的葉清溪惱怒地說道。
  
  蕭洌卻當沒聽到,攬著她的肩膀,在她頸邊深深地吸了口氣,啞聲道:「清溪,我好想你。」
  
  「不過半日未見。」葉清溪嘟囔著認命放下手中毛筆,好在劃的地方都是空白,沒有字跡被遮住,她就不重寫了,讓衛桑他們湊合看好了。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蕭洌蹭了蹭葉清溪的面頰。
  
  「表哥,快鬆開吧,我要起來了。」葉清溪被他壓得有些難受,忍不住抱怨道。
  
  蕭洌笑道:「我有一事。」
  
  「什麼事?」葉清溪漫不經心地收拾著桌上的東西。
  
  蕭洌道:「母后同意我娶你了。」
  
  葉清溪一驚:「真的?」居然還有這種好事?
  
  「我騙你做什麼?不過我並未當即應下,只說要與你商量。」蕭洌心情很好,聲音輕快了許多,「清溪,不如我直接下個立后詔書吧。母后大約會嚇一跳。」
  
  「不行!」葉清溪下意識道。
  
  蕭洌一怔:「為何?」
  
  「因為……」葉清溪頓了頓,便道,「表哥,表姑母不會同意的。當初她並不同意你娶我,你突然說要娶我做皇后,表姑母還不知會氣成什麼模樣。如今這天下還不是你一人做主,還是再等等吧。」
  
  葉清溪先前是及時行樂,很多事不再多想。但問題就在那裡,不是她不想就會消失的。太后終於想通了不該阻撓蕭洌自由戀愛嗎?她總覺得沒那麼好的事。
  
  蕭洌摸了摸葉清溪頭上那根梨花木髮簪,眼裡浮上幾分柔意,低頭親了親她的耳垂,笑道:「那便聽清溪的。」
  
  「好癢啊!」葉清溪縮了縮脖子避開他溫熱的唇,又想起正事,還是問道,「表哥,今日表姑母是怎麼同你說的?」
  
  蕭洌沒有隱瞞,將御花園遇到馬萍兒,之後太后與他的對話統統說了出來。
  
  他依然在葉清溪身後攬著她,大半體重壓在她身上,因此並沒有看到,隨著他的訴說,葉清溪的臉色漸漸變得很難看。
  
  這是太后的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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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就這樣吧

  在葉清溪的要求下,蕭洌將事情說得很詳細,二人的對話也是太后說了什麼他便複述什麼,因此葉清溪聽完後就知道要遭。
  
  近段時間,蕭洌的治療進展良好,她都快忘記一直被太后盯著是個什麼感覺了。蕭洌漸漸變得如同正常人無異,她很高興,想來太后也是如此。或許正是因為這樣,太后才忽視了她最早時說過,這病可能會反復,沒那麼容易根治,在覺得蕭洌已經好了後,便生出了別樣的想法。
  
  太后說的那些話,若蕭洌沒有告訴她,只是來同她商量娶她的事,那麼作為一個沒有私心的治療師,她最正確的做法就是立即去跟太后說明商量此事。而她若抱了嫁給蕭洌的心思,那麼她的心中說不定會生出僥倖心理,故意不去找太后,而等著蕭洌下詔。她不知道太后知道了多少她的心思,她一直認為,必須當做太后暫時還不確定,並在平時努力遮掩。即便真要問太后反對的原因,也必須等到蕭洌掌握了權力之後,那時候她就有了倚仗,不至於暴露自己的心思後被太后打擊。
  
  而在蕭洌執掌大權之後,她還應該想個溫和的法子告訴他她最初到他身邊的原因。
  
  葉清溪想好一會兒,終於還是決定先將自己的心思隱瞞下去。
  
  「表哥,你去跟表姑母說我不同意。」葉清溪想了想,又道,「不,表哥你別去,我去。」
  
  若蕭洌去說了,太后大概會覺得蕭洌對她太過百依百順,想必會對她更戒備,說不定在蕭洌掌權之前便會做什麼。所以,必須她自己去找太后,並且最好讓蕭洌做出不高興她決定的模樣,給太后協調的機會。
  
  葉清溪簡單說了自己的想法,蕭洌聽完後問道:「為何?」
  
  「表姑母過去一直不願意我跟表哥在一起,如今看到表哥如此聽我的,想必不會高興。」葉清溪解釋道。
  
  「有意思,小事一樁。」蕭洌笑得眉眼彎彎,「清溪,你如今也會跟母后耍心機了。」
  
  蕭洌一臉讚揚的表情,葉清溪道:「還不是表哥的錯。 」
  
  「是是,是我的錯。」蕭洌笑得愈發愉悅,「清溪還是跟我一條心的好,能有今日,真是不易。」他一直想著讓清溪反抗他母后,今日總算做到了。
  
  中午二人與太后一道吃過飯,葉清溪就故意做出了欲言又止的模樣,之後便去了上書房上課。
  
  課後,葉清溪與蕭洌一道回去,各自回房歇息,按照二人商量的,飯後蕭洌先去找太后表達葉清溪不願意的意思,過一段時間葉清溪再去找太后求支招。
  
  晚飯後,蕭洌果然起身道:「我有事與母后說。」
  
  葉清溪偷偷看了他一眼,便先起身回去了。
  
  「母后,今日我已同清溪說過了,她並不肯答應。」蕭洌道,「求母后替我勸勸她。」
  
  太后雍容的面容上劃過一絲驚訝:「我觀清溪似是對你有幾分情義,怎麼會不肯同意?莫非……她是在顧忌我?」
  
  蕭洌道:「想來正是如此。」
  
  太后笑道:「既如此,等會兒母后便同她好好說說。」她頓了頓,又笑道,「洌兒,母后後來想過,你歲數也不小了,不如藉著收了清溪的事,一道納些後宮妃子吧?當然,母后不會干涉你的決定,只是尋些出色的女子,你從裡頭挑些好的,全由你自個兒來定。」
  
  蕭洌皺了皺眉:「孩兒不願選。更何況,納了清溪的同時納別的女子,讓她怎麼想?」
  
  太后道:「此事我會同她說的。想來,她也當明白,你是個皇帝,她遲早要接受這些的。」
  
  她想,即便從前的朝夕相處讓清溪對洌兒有了些好感,她如今為洌兒充盈後宮,不啻於當頭棒喝,清溪再怎麼也當回想起來她身為穿越女的原則,再不會對洌兒抱有不該的心思。
  
  蕭洌看著太后那自然而然篤定的模樣,突然沉下臉低聲道:「母后,當年父皇廣納新人時,你作何想法?」
  
  太后一愣,隨即勉強笑道:「母后還能有什麼想法?你父皇是一國之君,合該有三宮六院,多子多福。」
  
  「那父皇除了我之外的子女,都去了何處?」蕭洌再問。
  
  太后面色微微發白,側過身道:「洌兒,你出去!」
  
  蕭洌卻走近一步道:「母后,我年幼時的事,至今記得清清楚楚。父皇讓母后吃的苦,孩兒絕不會讓清溪再承受。」
  
  太后驀地看過來,驚訝中甚至帶了絲懼意:「你這是什麼意思?」
  
  蕭洌道:「母后,今後朕的後宮,只會有清溪一人。」
  
  「你、你這是胡鬧!」太后脫口斥道。
  
  蕭洌眉目微斂,沉聲道:「此事,孩兒從還未遇到清溪便想清楚了。即便沒遇上她,孩兒也只會娶一人。如今,有了她,孩兒的心裡再裝不下第二人,也不會讓這後宮之中再多一人讓她傷心。」
  
  「洌兒,你這……你這只是一時的……」太后的聲線微微顫抖。
  
  當初她為何打從最初就不願讓清溪和洌兒在一起?就因為穿越女多要的是一夫一妻,而洌兒若愛上了清溪,便會顧忌她的感受,再不會納別的女子。後宮亦是穩定前朝的手段之一,若讓他們成了,即便沒有大的震盪,也會有暗流湧動,更何況萬一清溪不能生,或生出來不是男孩,抑或早夭,今後蕭家的百年基業,豈不是要斷絕在她手中?
  
  「孩兒認定了清溪。」蕭洌沒因太后的話而有一分一毫的動搖。事情是有些出乎他來此前的意料了,可沒關係,這些話,他遲早要跟他母后說的。
  
  「洌兒,你是大樑的皇帝,最不需要的便是愛情。」太后沉聲勸道,「歷史上有多少君王的江山斷送在情愛之中?你可以喜歡一個妃子,你可以寵她捧她,卻不該真心愛她,那會影響你作為一個皇帝的決斷!」
  
  「母后,你這話便有失偏頗了。有清溪在,我才更會成為一個明君。」蕭洌皺了皺眉,又道,「母后,恕孩兒先告退了,此事容後再議。」
  
  蕭洌正要轉身出去,太后像失了魂的聲音便從他身後響起:「洌兒,你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心意了?」
  
  「是,母后。」蕭洌聲音堅定,腳步亦然。
  
  就在蕭洌走到門口時,身後突然傳來太后冷淡的聲音:「洌兒,你可知,最初母后明明不同意你與清溪在一起,為何卻偏偏將她往你面前推?」
  
  這是個鯁在蕭洌心頭許久的困惑,後來清溪與他兩情相悅,他便將它壓回了心底,很少再想起,可如今聽太后問起,他忽覺心臟狂跳,他告訴自己要快些走出去,什麼都別聽別信,可他還是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看向太后:「為何?」
  
  太后此刻面上並沒有太多的神情,一切的思量化為灰燼,她木然似的緩聲道來:「因為這是母后的要求。母后答應她,若她能治好你的病,母后便許她榮華富貴。」
  
  蕭洌盯著太后看了許久,雙唇微顫,聲音泛涼:「你在騙我。」
  
  「洌兒,母后沒騙你。你自己也知,你有時候無法控制情緒,這便是一種病,恰好清溪知道該如何治。」太后道,「她教你那些法子,便是治病控製手段。」
  
  「我沒病。清溪並非為治病而接近我。」蕭洌固執地說。他的雙眸裡漸漸捲起漩渦,額頭冷汗如雨下。
  
  「洌兒,此事翠微也知,母后何必騙你?你想想,若不是為此,母后何必要讓清溪靠近你,卻又不肯讓她嫁給你?這對你和她都不是好事!」
  
  「閉嘴!」蕭洌捏緊了拳頭,「即便……即便是治病,清溪也是真心待我的!」
  
  太后長長地嘆了口氣:「我幾次三番問過她,她說她對你從無男女之情。洌兒,母后本不想告訴你的,可如今卻不得不說了。清溪願意替你治病,是個好姑娘,只是那並非你所想像的愛情。她只是個大夫,她並不愛你。」
  
  「你胡說!她是真心待我的!」蕭洌面容漸漸變得猙獰,怒氣沖沖地大喊道。
  
  太后不自覺地前進了一步:「洌兒,你若不信,母后讓清溪親自說給你聽。」
  
  蕭洌驀地抬頭,面上神情漸漸歸於平靜,只是眼底的漩渦,愈發激烈深邃。
  
  葉清溪安靜地在自己房間裡等待,估摸著蕭洌應當已跟太后談完了,這才去求見。
  
  翠微似乎有事要出去,見到葉清溪過來,她微微一怔,隨即請葉清溪進去,自己則出去守門。
  
  太后笑望著葉清溪道:「清溪,有什麼事嗎?」
  
  「我想,皇上應當跟您說過了,」葉清溪面色微沉,「他說,您說同意他收了我。」
  
  太后微微頷首:「我確實同他這麼說了。清溪,你與洌兒,確實般配……」
  
  「但珍姐,我對皇上並沒有任何的私情。」葉清溪忙道,她還故意調皮地笑了笑,「我還等著治好皇上後當個逍遙自在的郡主呢!」
  
  太后點頭道:「這是當初我許你的報酬,自然不會忘。只是……近來我覺得,你似乎對洌兒有了不一樣的情感……」
  
  葉清溪心頭狂跳,果然是因為她最近太過忘乎所以,才會讓太后察覺,因此特意來試探她!
  
  她勉強笑道:「珍姐,你也知道的,如今皇上將我當做唯一的救命稻草,我只能如此配合他。」
  
  「他的病……可是快好了?」太后點點頭,再問道。
  
  「目前看來,是好了不少,但不知以後是否會反復。」葉清溪道,「因此目前還不宜太過刺激他。」
  
  太後面上有一瞬間的懊悔,卻來得快去得快,幾乎讓葉清溪以為那是錯覺。不是錯覺,太后應該是後悔這回又來試探的事。她覺得,太后多後悔後悔也是好的,最好從今往後不要再試探了。
  
  「我明白了。」太后面色如常地說,「既然你對他無意,我也不會逼你。今日之事,我會再想想該如何斷了洌兒的心思,又不至於太過刺激他。」
  
  「多謝珍姐。」葉清溪忙道。
  
  太后深深地望著葉清溪:「該說謝的人,是我。你快回去歇著吧。」
  
  葉清溪應了一聲,便轉身走了出去。
  
  太后在原地站了會兒,有些疑惑洌兒怎麼沒有現身,便推開內間的房門。最初她和翠微就是這樣合演了一齣戲,讓在內間的葉清溪聽了個清清楚楚,以避過蒙汗藥的問題,取得葉清溪的信任。
  
  房門內,蕭洌緊縮成一團,像是隻受驚的刺蝟,身體抖個不停。
  
  「洌兒!」太后慌忙走到蕭洌身邊,卻見他早已淚流滿面。
  
  「洌兒……」太后怔怔的說不出話來,她之前面對葉清溪時的後悔是真,不過悔的是一時衝動將真相告訴了洌兒。
  
  「都是假的……沒人要我……」蕭洌緊咬著自己的下唇,神經質般顫動著,他雙眼裡滿是迷茫和絕望,鮮血從他的牙關下溢出,一滴滴落在他青色常服上。
  
  「不是的,洌兒。母后愛你的,不然母后也不會讓人來給你治病。」太后忍不住紅了眼眶,低聲喃喃道,「洌兒,母后不會不要你的。」
  
  可蕭洌已經聽不進她的聲音,他的腦海裡,屬於葉清溪的畫面,那一個個嬌豔如花的羞澀模樣,那一聲聲溫柔的撫慰,如同鏡子般破碎。
  
  都是假的。
  
  他是沒人要的廢物。
  
  沒人需要他,沒人真正在乎他。
  
  太后說了許久,見蕭洌始終不理會她,她下意識起身想要去找葉清溪。可這腳踏出去一步後,卻驀地停住了。
  
  她擦去眼中的淚水,讓人進來,帶蕭洌回他自己的寢宮。
  
  蕭洌如同提線木偶,被人帶回去時一點都沒有反抗,似乎他的肉體早已跟她的思維斷絕開來。
  
  太后陪著去了他的寢宮,見他躺到床上一動不動,她吩咐人守著他,便回去了。
  
  事已至此,今後她自己會想辦法讓洌兒好起來。
  
  翠微跟在一旁擔心地說:「娘娘,那葉姑娘……」
  
  太后嘆了口氣:「明日再說吧,今日哀家累了。」
  
  翠微便再不吭聲。
  
  葉清溪回了自己房間便開始準備明日上午的課,最後的收尾了,想想還真有些捨不得。
  
  過了會兒完全搞定後,她伸了個懶腰。
  
  想起今日跟蕭洌合謀一事,她還覺得有些恍惚。從前她總是一個人對抗太后的試探,沒想到竟然有一日,能有蕭洌和她一起。這種感覺,很奇妙,也確實相當令人振奮。
  
  她起身去床邊,掀開枕頭,取出一個小小的荷包。這是她練了很久之後,最能拿得出手的刺繡作品。之前送給蕭洌的那個她如今怎麼看都覺得醜,於是便想著做一個更好的替換掉,黑歷史啊,怎麼能留著!
  
  她坐下,拿出針線,很快便將「洌」字的最後一劃繡在了裡面,如此一來,便是大功告成了,明天下午上課時,她可以藉想要看看她自己的舊作品的名義讓他把荷包拿出來,再偷偷替換,給他個驚喜。
  
  葉清溪想著蕭洌可能非要舊的那個,想到明日他可能會有的模樣,便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時候,房門被人敲響。
  
  她做賊心虛,慌忙將荷包塞回枕頭底下,揚聲問道:「是誰?」
  
  這會兒天色已經很晚,誰會來?
  
  「是我。」門外響起了蕭洌低沉的聲音。
  
  葉清溪眼睛一亮,忙起身開門,又退開一步讓他進來。
  
  可等了會兒,蕭洌卻沒動。
  
  她疑惑地看過去,蕭洌的臉背對月光,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表哥?」
  
  蕭洌終於開了口:「清溪,我忽然想起了一事。」
  
  「什麼?」葉清溪笑了笑,「要不要進來說?」
  
  蕭洌不理她的話,只道:「你曾說過,今後再有人說你的壞話,我該先向你求證,不要聽信一面之詞。」
  
  葉清溪聞言眉心一皺,忙問道:「是有人說我的不是了嗎?」
  
  「是啊……」蕭洌好像低笑了一聲,「若說你壞話的是你自己,我該信還是不信?」
  
  葉清溪一愣。
  
  蕭洌終於往裡走了一步,葉清溪得以看到他此刻的神情。
  
  他深如浩海的雙眸似乎在看著她,似乎又越過她看著別的什麼,英俊的臉上此刻面無表情,卻給人以無窮的壓迫力。
  
  葉清溪心裡一慌,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蕭洌並沒在意葉清溪的反應,他高大的身體一進入這間屋子,裡頭便顯得逼仄得很。
  
  葉清溪忽而心頭狂跳,甚至覺得呼吸不過來。眼前的他,讓她又彷彿看到了最初那個對她充滿敵意的男人,她曾經差點死在他手上。這幾個月的朝夕相處,她已幾乎忘記了,卻未料在這樣的時刻,又一次想了起來。
  
  「表哥,我……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葉清溪鼓起勇氣問道。
  
  她不知道自己哪裡沒做好,真是一點線索都沒有。
  
  蕭洌牽起嘴角笑了笑:「我聽到你跟母后的話了,就在方才。」
  
  葉清溪一怔,隨即雙眼驀地睜大。剛才她跟太后說的那些話?那些她說對蕭洌一點男女私情都沒有,等治好他她就可以逍遙自在的那些話?那些她為了應對太后的試探才故意撒謊說的話?可是他為什麼會聽到?
  
  ……太后讓他聽的?
  
  太后是瘋了嗎?不想讓蕭洌治好病了?不,不對,會不會是蕭洌詐她的……可不對啊,蕭洌為什麼會詐她?沒道理的啊!
  
  「表哥……我,我……」眼看著蕭洌一步步走近,葉清溪心慌意亂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是想過要告訴蕭洌,她一開始是為了治病才接近他,可她並不想那麼快,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蕭洌怎麼可能受得了!
  
  「清溪,你真的只是為了所謂的治病,才接近朕的,是也不是?」
  
  蕭洌一步步逼近,葉清溪很快便退無可退,膝彎撞到床沿,一個不穩便坐了下去。
  
  蕭洌離得太近,葉清溪站不起來,聽到他的話,她只覺腿軟,想站也站不起來了。
  
  「表哥,一開始是的,但……啊!」
  
  葉清溪飛快地說著,但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整個人便被蕭洌摀住嘴壓在了床上。
  
  蕭洌眼裡沒有絲毫情.欲,他只是盯著她的眼睛,輕聲說:「不要說了,朕不想聽了。反正都是假的。」
  
  「嗚嗚……嗚……」不是,她對他的感情不是假的啊!
  
  蕭洌平日愛習武,葉清溪的反抗與他來說不過是無謂的掙紮。他靜靜地看她掙扎,忽然鬆開了摀住她嘴唇的手。
  
  葉清溪心中一喜,立即道:「表哥,我是真的喜歡你,這點我沒有騙……」
  
  蕭洌俯下身,惡狠狠地咬住了葉清溪的嘴唇,她細嫩的唇立即破開一道口子。她痛哼一聲,他卻含著她的血,如野獸般親吻她的唇,一個充滿了血腥氣,與其說是親吻,不如說是撕咬的吻。
  
  葉清溪疼得眼淚直流,然而更疼的卻不在嘴唇。
  
  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撕扯著她的衣裳,她奮力掙扎,想要說話,他卻不給她機會。
  
  忽然,一道輕微的聲音響起,稍稍吸引了蕭洌的注意力。
  
  他只以一手按住葉清溪,伸手去撿起掉在床邊地上的東西。
  
  葉清溪也終於在他拿起後看清楚了,那是她做好放在枕頭下的荷包,準備明天下午送給他,卻在她掙扎的過程中落了地。
  
  「表哥,這是我新做的,打算明日便送給你。」葉清溪忍著唇上的劇痛說道,「就算最初我是為了替你治病而接近你,可你那麼好,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我怎麼可能不對你生出別樣的感情?我知道你很生氣我騙了你,我真的很抱歉,表哥,聽我慢慢同你說,好不好?」
  
  「其實,朕一開始就意識到不對了。可……朕太想有人如同清溪這般毫無保留地對朕好……」蕭洌英俊的面龐此刻猶如修羅,他的手慢慢移到葉清溪脖子下,一點點用力收緊。
  
  葉清溪頓時喘不過氣來,雙手握住了他掐著她脖子的手。
  
  蕭洌另一隻手一揚,那荷包便如垃圾般落回了地上。
  
  他的手一點點收緊,眼睛一刻不離葉清溪的臉。
  
  胸腔中的氧氣一點點減少,葉清溪漸漸看不清眼前事物,更別說再說些什麼。恍惚間,彷彿有雨落在她臉上,滾燙,溢滿悲傷。
  
  「清溪,清溪……你可真是個狠心的騙子……騙子,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不是的,是真的,如今你所感覺到的我對你的感情,都是真的。
  
  葉清溪張著嘴卻吸不進一點氧氣,更無法將自己的心裡話都告訴蕭洌。眼前已一片漆黑,她想,大概就這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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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離開

  太后接到手下人急報趕到時,葉清溪已面如金紙。
  
  她慌忙上去阻攔蕭洌:「洌兒,清溪要被你掐死了!」
  
  見蕭洌充耳未聞的模樣,她忙讓人去拉他,幾人去抓他的手臂時,他忽然卸了力,輕易被人拖開了。
  
  太后忙去查看葉清溪,見她似乎沒了呼吸,登時一怔。不過瞬息,她毫無章法地按壓著葉清溪的胸膛,沒按幾下,便聽到一聲深深的呼吸,隨後伴隨著劇烈的咳嗽聲。
  
  太后長舒了口氣,這才看向蕭洌。
  
  他綿軟無力地靠坐在地上,低垂著腦袋,身體微微顫抖著。他身邊的內侍們只是圍著他,也不敢多做什麼。
  
  「你們先送皇上回去。」太后嘆道。
  
  幾人領命,忙去扶蕭洌,他任由他們攙著,往他的寢宮走去,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再往葉清溪這邊看過一眼。
  
  翠微走過來給太后披上一件披風。太后接到報告時早已躺下,過來時連衣服都沒來得及好好穿。
  
  葉清溪好不容易才停下咳嗽,死裡逃生讓她一時間大腦很是遲鈍,這才是她最接近死亡的一次,太后要是晚來個一分鐘,她就真的死了。
  
  等終於恢復過來,葉清溪這才看向一旁坐著的太后。太后只是安靜地等待著葉清溪的恢復,見她看過來,也沒有先開口。
  
  葉清溪道:「……為什麼?」
  
  她傷了脖子,聲音又輕又啞,可此時安靜,太后自然聽到了她的話,也明白她這沒頭沒尾的話是什麼意思——她在問,太后為什麼要把真相告訴蕭洌。
  
  太后面容沉靜,微微抬眸看向葉清溪,坦然道:「你不能跟洌兒在一起。」
  
  「為什麼?」葉清溪依然是同樣的問句,卻不不同的問題。
  
  「洌兒是皇帝,他有他應當承擔的職責。而你,不可能接受他將會擁有的三宮六院,若他比起你來更愛江山,將來你與他必會矛盾不斷,這後宮永無寧日;若他愛你愛到不願再納其他人,你便成了他最大的弱點,你的話很可能會影響整個朝廷上下,而洌兒,保不得便色令智昏,再也當不了一個明君。」太后細細道來。
  
  葉清溪苦笑,果然太后不是針對她一個人,大概太后是認為,皇帝就不該有愛情吧,不然太容易失了判斷。若所愛非人,難保不會引起朝堂的大震盪。
  
  但說了那麼多,太后都是以「太后」的身份來說的,作為一個母親,她卻沒考慮過蕭洌的感情。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他,要的是什麼?」葉清溪問道。她知道蕭洌是有病,她也能想像得到他此刻有多痛苦絕望,所以即便剛才他差點親手殺了他,她也不怪他。他本就把她當唯一的救命稻草,可如今他卻發現,她接近他是因為別的原因,她的情感從一開始就是個謊言,他怎麼受得了?正因為害怕這個,她才想著今後即便要告訴他真相,也得循序漸進慢慢來。
  
  然而,太后卻一點緩衝都不給,就讓蕭洌直面他最恐懼的一切。她之前幾個月所做的一切都白費了,蕭洌如今的情況,只怕會更嚴重。
  
  太后微怔,隨即道:「你不是說過,他如今對你的感情不過是移情?他現在想要的,並不是他真正要的。今後他會明白,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
  
  「這只是……你以為的。」葉清溪道。蕭洌怎麼可能接受太后的說法?他如今情況很糟糕,或許根本聽不進任何人的話了。
  
  太后默然不語,許久後突然道:「洌兒的事,今後你不必再管,明日天一亮,我便會送你出宮。」
  
  葉清溪心頭狂跳,過去這是她最想達成的目標,如今她不想了,卻又硬塞給了她,並且不給她任何反悔的機會。
  
  她壓下說話時的喉嚨脹痛,飛快地說道:「他如今的狀況只會比之前還糟糕,我應該留下……幫他好起來。」
  
  「不必,之後的事你不用再操心。」太后一口回絕了葉清溪的要求,又嘆息道,「清溪,之前幾個月,你受苦了。你放心,你想要的,我會遵守承諾給你的。」
  
  葉清溪茫然不語,可她現在想要的,並不是太后願意給她的啊。
  
  她見太后起身,似乎話題已經到此結束,心裡的焦急一陣急過一陣,可她嘴唇動了幾番後卻還是沒有將她的話說出口。
  
  太后只告訴她,她和蕭洌不能在一起,一句都沒問起,她是不是也喜歡上了蕭洌,因為那根本不重要,她的喜歡與否,對太后來說一點價值都沒有。太后本該最在乎蕭洌的情緒,可如今寧願蕭洌受刺激病情加重也要拆散他們,那她還怎麼可能在乎旁人的心情?
  
  太后走後,葉清溪在自己的床上躺了許久。想到過去的種種,再想到先前蕭洌來找她時渾身散發出的痛苦與絕望,她便怎麼都睡不著了。
  
  許久之後她起身下床,趁著月色來到蕭洌寢宮門口,只是在她抬腳想進去時,卻被人攔住了。
  
  太后有令,誰也不許進去打擾蕭洌,包括她。
  
  可是,除了她之外,還有誰會傻傻地跑去蕭洌寢宮見他呢?太后這道命令,純粹是針對她的,不想讓她見蕭洌。
  
  葉清溪徘徊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回去了。
  
  一夜未眠。
  
  天色發亮時,葉清溪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翠微本想來催她,卻見她早已收拾好,不禁微微感慨。
  
  葉清溪將昨日自己整理好的最後一課的數張紙交給翠微,煩請她代交給衛桑他們。將來衛桑他們應當還會回民間磨礪醫術,她依然能見到他們,倒也不用太在意這次始料未及的離別。
  
  在翠微要帶她出去時,葉清溪問道:「我能不能再見見皇上?」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祈求。
  
  翠微凝視著葉清溪,微微搖頭。
  
  「只是看一眼,連句話都不說也不行嗎?」葉清溪急問。
  
  翠微嘆道:「葉姑娘還是不要為難奴婢了。」
  
  葉清溪一怔,隨即略帶歉意地笑了笑:「抱歉。」
  
  翠微看了葉清溪一眼,在前領路。
  
  經過蕭洌所居寢宮那條路時,葉清溪忍不住駐足了一會兒,才跟上默默等著她的翠微。
  
  葉清溪幾乎沒有任何反抗就接受了太后的安排,因為她知道反抗無用。太后連蕭洌的病都不管了,她那樣微弱的反抗怎麼可能有用?如今太后在用不著她之後還能留她一命,她該感到慶幸了。
  
  她唯一放不下的只有蕭洌。他此刻的崩潰絕望都是源於她,然而她卻不能陪在他身邊,跟他一起度過。她甚至不知道這之後,蕭洌會如何。一道宮牆將她和蕭洌徹底隔開,她怕是將來再也見不到他了。若果真如此,她希望蕭洌能碰到另一根「救命稻草」,再將他從絕望深淵裡拉出來。只要他能好起來,不是她也沒關係。
  
  葉清溪離開皇宮時跟來時一樣,就一輛馬車,悄無聲息。葉清溪並沒有詢問翠微她接下來會如何,直到馬車停下。
  
  出現在葉清溪眼前的是一座兩進的院子。
  
  「這是娘娘為你準備的。」翠微說著,將一個包袱遞給葉清溪道,「裡頭有你的戶帖,這院子的房契,還有城外一百頃良田的地契,並三千兩銀票。另有一塊玉佩,若葉姑娘將來遇到什麼麻煩事,可據此去找京兆尹。」
  
  葉清溪不算是特別有骨氣的人,此刻聽了翠微的介紹,她微微有些恍惚,有房有田還有錢,太后在錢財一事上對她還挺大方的了。若不是如今蕭洌成了那種樣子,而是按照最初的協議,她醫好了蕭洌後全身而退,太后應當真的會封一個郡主給她當當的吧。
  
  「多謝翠微姑姑。」葉清溪微微頷首。
  
  「葉姑娘,保重。」翠微沖她點頭,便登上馬車,示意車夫回宮。
  
  葉清溪抱著一包袱的貴重物品站在院子門口發呆,過了會兒她意識到此處距離周大娘家的包子舖不遠,連東西都沒有放下,便決定先過去跟他們見見。周大娘和周初九畢竟是她來到這個陌生世界後第一次對她伸出援手的人,她對他們的情感是不一樣的。
  
  皇宮中,翠微已來回報事情進展,太后站在蕭洌床前不語。
  
  從太后來之時起,蕭洌便一直是仰面躺著的模樣,他臉上看不到一點表情,眼裡也沒有絲毫神采,猶如石雕泥塑。
  
  翠微心中微嘆,也不知將葉姑娘送出去一事是對是錯。
  
  太后忽然輕聲問道:「翠微,你可是覺得哀家做錯了?」
  
  翠微低頭道:「娘娘心中自有決斷,奴婢怎麼想,並不做數的。」
  
  太后嘆了口氣。
  
  「我本想著自己來讓洌兒好起來,可如今見他這副模樣,我竟無計可施。」太后道。
  
  翠微稍稍抬頭:「可是要讓葉姑娘回來?」
  
  太后搖頭:「哀家自會再想想辦法。」
  
  翠微心裡長嘆,沒有出聲。
  
  許久之後,太后道:「讓媛媛過來吧。」
  
  翠微應了一聲,便去請徐媛過來。
  
  昨日的事在幾個當事人之間鬧得大,可即便是乾清宮伺候的,也不一定清楚發生了什麼,遠在別宮的徐媛自然更是不知。
  
  她有些疑惑地跟著進到蕭洌寢宮,先看到的是彷彿有些疲憊的太后,她出聲問道:「姑母,找媛媛來有何事?」
  
  下一刻,她看到了床上意志消沉,毫無精神的蕭洌,不禁驚訝道:「表哥?」近來與蕭洌關係不再那麼僵硬後,他也不反對她叫他表哥了,因此這時候一時意外,她便脫口而出。
  
  蕭洌的耳朵突然動了動。
  
  太后本就一直注意著蕭洌,見他對徐媛的聲音有反應,心中一喜,忙道:「媛媛,你過去跟洌兒說說話,興許他願意同你說話。」
  
  徐媛驚詫地看向太后,倒是沒有先過去,而是遲疑地問道:「姑母,表哥這是怎麼了?」明明前日還是生龍活虎的模樣,不過兩日而已,竟彷彿生無可戀了似的。
  
  「他……傷透了心。」太后嘆道,「清溪今日已出宮了。」
  
  「怎麼會……」徐媛滿臉詫異,不過一兩日而已,這兩人究竟怎麼了?
  
  太后道:「此事先不提,既然洌兒對你說話有反應,那便只能勞煩你跟洌兒多說幾句,若能勸得他重新振作,自然最好。」
  
  徐媛滿頭霧水地走近,見蕭洌目光呆滯,她停下腳步,輕聲道:「表哥,你可有什麼傷心事……」
  
  蕭洌突然側頭看向徐媛,那直勾勾的視線看得她渾身一僵,話也被打斷。
  
  蕭洌蛇似的靠過來,他趴在床上,伸手去牽住徐媛的衣袖,卻將自己的臉埋在臂彎中,沉悶的聲音從下方傳來:「表妹,我哪裡不好,你告訴我好不好?我改……不要離開我。」
  
  徐媛一怔,下意識地看向後方的太后,她知道蕭洌口中的「表妹」絕對不是自己,而是指葉清溪。
  
  太后道:「媛媛,你快安撫洌兒。」
  
  徐媛輕輕動了動自己的衣袖,蕭洌像是害怕她會抽走,驀地用力,拉得她險些摔倒。
  
  她遲疑了許久,終於輕聲道:「表哥,你並無不好之處,我……我不會離開你。」
  
  蕭洌慢慢抬頭,他仰視著徐媛,眼裡竟含著淚:「真的?」
  
  徐媛脊背僵直,她感覺到,他雖看著她,卻是透過她看著另外一人。
  
  她是被他當成了替代品。
  
  徐媛緩緩點頭:「真的。」
  
  蕭洌頓時綻開笑容,如同孩子得到了想要已久的玩具,喜不自禁。他又低下頭靠在自己的臂彎,喃喃道:「表妹不會離開我……不會……那隻是個噩夢,只是噩夢而已……」
  
  蕭洌很快便睡著了,徐媛終於得以將自己的衣袖抽出來。
  
  幾人走到外頭,太后的臉上帶著些許喜意和期盼:「媛媛,姑母很少求你什麼事,此事你一定要幫我。」
  
  徐媛道:「姑母,表哥真正想見的人是葉姑娘,何不將葉姑娘找來?或許那樣,表哥便能不藥而癒。」
  
  太后沉默良久道:「正因為不能找清溪,此事姑母才不得不拜託媛媛你啊。媛媛,幫幫姑母吧。」
  
  徐媛咬了咬下唇:「可是……我怕是辦不到姑母拜託我之事。」
  
  「盡力而為便可,對此姑母並不強求。」太后道。
  
  徐媛見太后似乎因蕭洌的事而老了許久,想起平日裡太后對自己的愛護,又哪裡能說出拒絕的話來?
  
  「媛媛只能盡力。」徐媛道。
  
  太后驀地鬆口氣,點頭欣慰道:「姑母沒白疼你。」
  
  徐媛想起之前蕭洌那與往常哪一次都不一樣的小狗兒似的眼神,忍不住嘆了口氣。
  
  葉清溪來到包子舖前,卻驚訝地發現裡頭只有個模樣清秀的姑娘在賣包子,見到她,那姑娘忙招呼道:「姑娘,新出籠的包子,不好吃不要錢。要來嚐嚐嗎?」
  
  葉清溪愣了好一會兒才不好意思地說:「我是來找周大娘的。」過了一夜她的嗓子已好了好多,稍稍壓低聲音便聽不出來異樣。再加上此刻天氣冷,衣裳穿得厚,衣服又是高領,她脖子上的瘀傷也看不出來。
  
  那姑娘聞言認真地打量起葉清溪來,忽然恍然道:「莫非,你就是葉清溪?」
  
  「是我……」葉清溪突然意識到,這人莫非是周初九新娶的媳婦兒?周初九和周大娘應該向她提起過自己,因此對方才能認出自己。
  
  「娘說你跟親戚享福去了,怎麼……」那姑娘驚訝地看著葉清溪,「莫非是遭了什麼難?」
  
  「倒也不是……」葉清溪自然不能說她前段日子一直跟這個帝國最尊貴的人混在一起,她想了想說,「就是養了我這幾個月,那邊突然發覺認錯人了,我便不好再待下去。」
  
  那姑娘目光微凝,隨即若無其事地笑道:「瞧我這記性,忘說了,我是周初九新過門的媳婦,你叫我青娘便行了。你等會兒,我去叫相公和娘出來。」
  
  她說完轉身便去了。
  
  葉清溪長舒了口氣。她隱隱能察覺到這位姑娘對自己有輕微的排斥,大概是擔心她被「趕出來」後再賴到周家?這乃人之常情,也無可厚非。好在翠微姑姑替她準備了一個住處,否則她真可能帶著錢回到這邊的。他們照顧了她那麼久,她拿到了鉅款,總覺得不幫他們改善一下生活便心裡不安。
  
  不一會兒,周大娘和周初九相繼跑出來,見果然是葉清溪,面上紛紛露出喜色來。大概是已經聽青娘說過了,等走到她的面前,周大娘便感慨道:「清溪,你可真是個苦命人啊。」
  
  「周大娘,周哥哥。」葉清溪下意識地換了對周初九的稱呼,免得他媳婦聽了不高興,她笑道,「我哪裡苦啊,被當成是富貴人家的小姐,白白享了幾個月的清福,他們對我也生出了些許感情,臨走時還讓我帶了些盤纏出來,足夠我過些時日的好日子了。」
  
  周大娘見葉清溪笑容明朗,並未因此而難過,登時便放鬆下來。
  
  周初九看著葉清溪,似乎有些話想說,然而終是頹然地咽了回去。片刻後他問道:「清溪,既然你無處可去,可要回來這兒?你的房間還在的。」
  
  周大娘也熱情地說:「是啊清溪,你來了,這個家也更熱鬧些。」
  
  葉清溪自然看到了青娘此刻拉長的臉,她也不是自討沒趣的人,便忙回絕道:「我已找好住的地方了,距離這兒不遠。若你們不介意,願意讓我經常來叨擾,那便足夠了。」
  
  「那自然沒人會說二話!」周初九立即道。
  
  周大娘道:「清溪,就你一人住?這前後左右鄰舍都弄清楚是些什麼人沒有?」
  
  「那倒沒有,但我想應當無礙。」葉清溪想著自己一個人住總覺得不安,便道,「認錯我的那戶人家給了不少的銀子,我想著找對夫妻做幫工,工錢都好商量,不知周大娘認不認識些可靠之人?」
  
  周大娘想了好一會兒,雖說並不認同葉清溪這種做派,不過想想她過去幾個月大概被養得嬌了,一時半會兒難以改回來,便也沒多說什麼,今後銀子沒了,她總得再學著如同過普通日子的,到時候她再幫她就是。
  
  因此周大娘便給了一對老夫妻的地址,這對老夫妻把家裡田地賣了,幾個月前帶著個病弱的兒子來京城看病,夫妻二人每日打零工過日子,但因歲數大了,一般人家不願意僱傭他們,一家人日子過得煞是艱難,周大娘接濟過人家好幾回,反正剩下賣不掉的包子放到第二日也不好賣了,就算是行善積德了。可所謂救急不救貧,周大娘自己一家就不富裕,自然也難以對那家人幫助太多。
  
  葉清溪謝過周大娘,便準備去找那對夫妻。周初九自告奮勇說要陪葉清溪去找,葉清溪看了眼青娘的臉色趕緊拒絕,一溜煙便跑走了。
  
  去找那對夫妻的路上,葉清溪想得很明白,若那對夫妻人靠譜,她便僱傭他們,讓他們帶著兒子一起住到她院子裡,算是幫他們省房租了,再預支他們些工錢,讓他們先把兒子的病治好要緊,若那對夫妻不靠譜,她就借他們些銀子,讓他們趕緊帶孩子去看病。
  
  畢竟不是自己賺來的血汗錢,怎麼用都不心疼,再加上還有那麼多地可以收租,她根本不怕會餓死,按照目前的物價水準,京城的百姓一年賺個二十兩就能過得很好了,這還是以一戶人家來論的,她光三千兩銀子,就能吃到死了,自然不怕揮霍。
  
  想到這裡,葉清溪抱緊了她的包裹。
  
  得注意路上的小偷,別讓人把她的錢財都偷去了。她丟了人,總不能連錢都沒了。
  
  葉清溪忽然遙遙回頭,明明看不到皇宮的一點蹤跡,她依然佇立了許久。
  
  也不知道蕭洌現在如何了?她還記得她重獲呼吸時隱約看到的蕭洌的最後一面,他面容呆滯,整個人的靈魂彷彿被抽空了似的,看得她心疼不已。事後回想起來,他竟是邊掐著她邊哭的,不知當時他有多麼難過。
  
  她壓下心中的酸澀,繼續前行。
  
  皇宮內。
  
  乾清宮的寢宮內一片狼藉,只因蕭洌醒來後便在找「表妹」,見不到人,他便瘋了似的砸東西,直到徐媛跟著太后匆匆而來。
  
  看到徐媛,蕭洌眼神一變,驀地大步流星地向她走去。徐媛被他身上的戾氣嚇得下意識後退一步,卻見蕭洌在她身前一步遠處停下,凝視著她,言笑晏晏:「表妹去哪裡了,叫朕一陣好找?這些奴才也太沒用了,連表妹這麼大的活人都找不著。表妹,你說,朕是不是不該放過他們?」
  
  徐媛看向太后,太后抿了抿唇道:「洌兒說的是,來人啊,把他們都拖下去!」
  
  蕭洌笑咪咪地看著幾人鬼哭狼嚎著被拖下去,忽而又看向太后道:「母后,朕似乎不慎錯過了今日的早朝,還請母后幫幫朕……朕該是個好皇帝,怎能不好好處理國事呢?母后,你說可是?」
  
  太后深深地望著蕭洌,許久道:「……洌兒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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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4 20:54:34 |只看該作者
第68章 替身

  葉清溪按照周大娘的指點來到了一處顯得有些破敗的小院子,輕輕敲了敲門,等了會兒之後又敲了敲,同時問道:「有人在家嗎?」
  
  裡頭沒什麼聲音,就在葉清溪打算放棄時,她隱隱聽到裡頭有一陣咳嗽的聲音,那聲音越來越近,最後到了院子門後。
  
  門開了,葉清溪正想揚起笑臉,神情卻在看清楚那人之後呆住了。
  
  來開門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大概因為長期生病的緣故,身體很瘦弱,眼底有著化不開的青黑,只一雙眼睛留著少年人該有的些許活力。但令葉清溪愣住的不是這個,而是此人竟有五分像蕭洌,只不過這個少年的五官比起蕭洌的更柔和,說是女扮男裝都有人信。
  
  葉清溪稍微退出去一點,側頭看了眼旁邊,再遲疑地看向那個少年——不是她的幻覺,她眼前真的有個少年,並且這個少年真的長得很像蕭洌!
  
  葉清溪的一系列動作令少年皺起了好看的眉,他開口問道:「你是何人?來找誰的?」
  
  他剛說完,便捂著嘴急促地咳嗽了好幾聲。
  
  葉清溪忙回神說道:「我是周大娘介紹的,來找薛大叔和薛大嬸的。」
  
  少年道:「他們不在,你晚點再來。」
  
  他說著就要關上院子門,葉清溪忙抬手撐了下,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請問具體是多晚?午後,下午,晚飯前還是晚飯後?」
  
  少年抬眼白了白葉清溪:「你好囉嗦啊。」
  
  「抱歉,我想弄清楚具體時間,免得跑來跑去,我也累,你也煩。」葉清溪耐心地解釋道。
  
  少年道:「那就晚飯前吧!」
  
  說完他就退後一步,啪的一聲將院門關上。
  
  葉清溪怔怔站在門口好一會兒,聽到院子裡傳來劇烈的咳嗽聲,好一會兒才終於平息下來,隨後腳步聲遠去,最後是房門發出的吱呀聲,最終歸於平靜。
  
  她沒想到自己出宮的第一天竟然會遇到這麼像蕭洌的男孩子,那男孩應當就是薛大叔夫妻二人那病弱的兒子吧。因為他長得很像蕭洌,她下意識的對他多了些耐心。
  
  葉清溪出宮時時辰尚早,此時還不過是上午,距離晚飯還早著呢,她想了想,便去了一趟集市,買了些能儲存很久的臘肉,再加上新鮮的羊肉豬肉,整整提了二十來斤,回到了包子舖。
  
  此時在外間看店的還是青娘,見葉清溪去而復返,她微微一怔,隨即目光落到了她提著的東西上。
  
  葉清溪吃力地將東西放下,對青娘笑了笑:「之前是周大娘和周大哥救了我,那幾個月裡一直拿我當小女兒小妹妹看,我都沒能報答他們,真是太罪過了。」
  
  青娘一愣,下意識地回道:「都是一家人,客氣什麼。」
  
  葉清溪提來的肉從禮物的角度來說不算特別多,但也不算少了,青娘見她如此客氣,自然不好意思再擺一副晚娘臉,連忙招呼葉清溪坐下。
  
  「那我便叫您一聲嫂子了。」葉清溪笑道,「我不坐了,您繼續忙吧。」
  
  「這麼客氣做什麼啊,你叫我一聲嫂子,就是我的小妹,快坐。」青娘揚聲喊了一句清溪來了,這才對葉清溪笑道,「你啊,就把這兒當是自己家,千萬別跟我客氣,不然我跟你急!」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嫂子。」葉清溪瞇眼淺笑。
  
  周大娘和周初九聞聲紛紛出來,見到葉清溪便問她幫工找得怎樣了,葉清溪也沒什麼可隱瞞的,便說了剛才的事,只是把那少年長得很像她的一位故人這事給忽略了。
  
  眼看快到吃午飯的時間,又見葉清溪拿來那麼多肉,周大娘硬要留葉清溪吃午飯,葉清溪推辭了一番後只能答應了。
  
  周大娘在廚房做飯,有青娘打下手,用不著葉清溪幫忙。包子今日已賣得差不多了,周初九收拾了一下,便將前門關上。
  
  葉清溪想幫忙他們卻不讓,她便只能拿凳子坐著看他們勞動,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
  
  吃午飯時,周大娘熱情地給葉清溪夾菜,她一邊推讓一邊往嘴裡塞米飯,只覺得眼眶熱熱的,忙低了頭不想讓人察覺。
  
  吃過午飯後葉清溪想要幫著收拾,周大娘卻拉著她的手道:「清溪,你那院子收拾了沒有?」
  
  「還沒吧……」葉清溪不太肯定地說,她連院子門都沒有進去過。
  
  周大娘聽出葉清溪不確定的語氣立即嘆息了一聲:「你說你這小丫頭,這麼不讓人省心,我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在外?」
  
  葉清溪忙笑道:「周大娘,沒事的,過不了兩天我便能習慣一個人的日子。」
  
  這話裡隱隱透出些酸澀,周大娘摸了摸葉清溪的手,突然起身道:「走,大娘幫你收拾收拾院子去!」
  
  「不、不用了……」葉清溪慌忙起身想要拒絕。
  
  然而周大娘手勁大人也倔,讓周初九和青娘二人留下,拉著葉清溪便出了門:「你住的院子在哪兒呢?」
  
  葉清溪又感動又無奈,只得領著周大娘去了那院子。
  
  進入院子時,周大娘眼睛一亮,讚歎道:「這院子挺大,挺清爽的呢。」
  
  葉清溪點頭附和。
  
  周大娘將院子的邊邊角角都參觀過去,末了說道:「清溪啊,你就一個人,怎麼住這麼大的院子?」
  
  「是認錯我的人家給我的,我一開始也不知有這麼大,後來瞧見了,只得請幫工。」葉清溪道。
  
  周大娘點點頭:「沒人收拾,要不了幾日這院子裡就得積灰!」
  
  這院子裡該有的桌椅板凳都有,不過廚房用品還得再重新添置,還有被褥等,換洗衣物葉清溪就帶了一身,之後還得再買。
  
  周大娘口裡列著清單,半晌後道:「你這得拉一板車的東西回來啊!」
  
  「沒關係,我如今也有銀子了,到時候僱一輛車就行。」葉清溪說著,挑出一百兩銀票遞過去,「周大娘,之前您幫我許多,我都沒來得及報答您,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給您這個了,萬望您不要推辭。」
  
  周大娘一愣,慌忙推拒:「這怎麼要得?大娘家有手有腳的,大富大貴不行,還是能養活自己一家的,怎麼能要你的銀子!」
  
  「這不是給您的,是給未來的小侄子小侄女。」葉清溪笑道,「周大哥都有了媳婦,想來要不了多久就能有喜了吧,可不能委屈了嫂子。」
  
  周大娘一頓,又搖頭道:「可這也太多了些!你把銀子都給了我,那你自己呢?喝西北風去啊?」
  
  葉清溪忍不住笑了起來:「我這兒還有呢!將來我還要找事做的,哪能就這麼坐吃山空,周大娘您就別跟我客氣了 這讓我良心難安啊。」其實她也不過是說說而已,如今她的財產足夠她痛痛快快地活到死了。
  
  周大娘最終還是在葉清溪的堅持下收下了銀票,不過她也附帶了一個要求,就是要先幫葉清溪買齊生活用品,最後剩下的她再收下。
  
  葉清溪知道生活用品用不了多少銀子,自然沒有拒絕。周大娘肯收下銀子,對她來說已經是稍許安慰了。
  
  一下午,周大娘領著葉清溪跑東跑西,終於將她院子裡的東西買齊全了,雇了輛車拉回去。眼看著快到晚飯時間,周大娘熱情地邀請葉清溪一起回去吃晚飯,葉清溪想起了薛大叔那邊的事,便言辭委婉又態度堅定地拒絕了,甚至連周大娘說要陪著她一起去都沒答應。
  
  她還想試探些問題呢,周大娘在場,便不大方便了。
  
  近冬日天色晚得早,葉清溪踏著暮色來到薛家,再次敲門。
  
  這回來開門的,是個中年卻有半頭白髮的男子。看到葉清溪,他愣了愣才問道:「不知姑娘……」
  
  「我晌午來過的,當時你們不在,只有你們的兒子說要我晚飯前再來。」葉清溪道,「他沒跟你們說嗎?」
  
  薛大叔有些尷尬又憨厚地笑了笑:「實在是對不住,齊兒身子不好,性子難免有些頑劣。」
  
  「不礙事。」葉清溪寬容地笑了笑,「我是周大娘介紹來的,她說大叔夫妻倆需要固定的活計,而我也恰好需要幫工,我是來問問,不知你們願不願意?工錢都好商量的。」
  
  薛大叔一愣,面上閃過一絲驚喜,隨即又愁眉苦臉地說:「不瞞姑娘,因齊兒的病,我們夫妻打零工時也是有一日沒一日的,怕到時候耽誤了姑娘的事。」
  
  「這沒大礙的,我也沒那麼多事要做。」葉清溪笑道,「就是可能需要二位住在我那兒,當然,因為我家院子大,你們可以將兒子也一起帶上。」
  
  薛大叔起先大喜,但又小心翼翼地 :「姑娘是個好心人啊,只是我兒要治病煎藥,怕弄得姑娘家都是藥味。」
  
  「沒事,我不討厭藥味。」葉清溪道,「巧的是,我家裡只有我一人。」所以只要她不介意便一點問題都沒了。
  
  薛大叔驚訝地看向葉清溪,如此年輕美麗的姑娘,看模樣也不像是寡婦,怎麼家裡就沒人了呢?也忒可憐了!
  
  「這……這……」薛大叔想不出什麼還要交代的,想應下來,又覺得自己是在坑人,一時猶豫不決。
  
  葉清溪道:「薛大叔,我都在這兒站這麼久了,你也不讓我進去坐坐嗎?」
  
  薛大叔這才意識到,二人竟然就在院子門口聊了起來,還聊個沒完,哪有這樣待客的道理!
  
  他忙退後請葉清溪進去。
  
  葉清溪如今已經想好要雇傭這一家人了。明明家裡情況如此困難,薛大叔也不想坑人,將自己的情況說得清清楚楚,可見是個實誠人。再加上那個跟蕭洌長得有五分相似的少年,她就更不想錯過了。
  
  「大叔,你兒子的病是怎麼回事啊?」葉清溪問道。
  
  薛大叔嘆道:「這是自打娘胎裡就落下的毛病,這麼多年吃了不少藥都不見好,前幾個月他……怕他出事,我夫妻只得變賣田地來京城,想要給他找個好些的大夫看看。前段時日不是全國都種牛痘了嗎?我聽聞發明這個的神醫就在京城裡,而且不是御醫只是個普通的大夫,便想來碰碰運氣,可打聽了很久也試著找了一些大夫,都沒太大起色。」
  
  葉清溪心道,你們要找的神醫就在你們面前啊,可惜她這個假神醫半點醫術都不懂,自然沒法幫人。不過,她想到了衛桑等人,今日上午他們應當已經得知她出宮的消息了吧?說不定過不了幾日,他們就能在宮外相逢。不過,太后也有可能隱瞞她出宮之事,反正幾個民間大夫,隨口一句話就能打發了。而那些大夫本就是因為她而召集起來的,如今她被趕出了宮,想來他們也快了。先前她列的計劃裡,他們本就是要出宮的。
  
  轉瞬間,葉清溪又注意到了薛大叔話裡另一個有些違和的地方,本來她不該交淺言深的,但還是忍不住問道:「薛大叔,你說怕他出事……可是他因為治不好病而發脾氣,乃至輕生?」
  
  薛大叔沒想到葉清溪這麼輕易便能猜到,先是一驚,隨即也不再隱瞞,只嘆道:「齊兒說,治不好病只能一輩子躲在家中,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死了。」
  
  他像是忘記了葉清溪的存在,絮絮叨叨地說:「齊兒天生聰慧,別人讀書要看好幾次才能記住,他看一眼就夠了,小時候他連說話都比旁人早。可他這身子不好啊,先生都不願收他,就怕他病倒在私塾裡,他心氣兒高,自己讀書,可是,他身子不好,讀了書也沒法去考科舉,又有什麼用處呢?唉,都是我沒用啊,沒照顧好他,讓他成瞭如今的模樣!」
  
  「不是說,這病是他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嗎?」葉清溪下意識地問道。
  
  薛大叔一愣,呵呵笑道:「差不多,差不多。」
  
  葉清溪卻沒被他明顯言不由衷的話騙過去,只是不想太過咄咄逼人,便壓下沒再提。
  
  薛大嬸在聽到動靜之後也走了出來,薛大叔解釋了幾句,薛大嬸立即喜笑顏開,忙道:「姑娘大善,我夫妻二人定不會耽誤姑娘事的!」
  
  葉清溪笑道:「我姓葉,葉清溪,清澈的溪流的清溪,大叔大嬸叫我清溪就好,不必如此見外。」
  
  「那怎麼使得?」薛大叔還沒有說話,薛大嬸便立即道,「葉姑娘是主子,我二人是幫工,這個要分清楚不好亂的。」
  
  葉清溪說了幾句也沒能改變薛大嬸的想法,便只好不再提起,反正到時候怎麼對待他們,是她自己說了算。
  
  薛大叔和薛大嬸還順便介紹了下他們的兒子,名字叫薛齊,今年十五歲。薛齊身體不好,這會兒他爹娘在他自然不必出來待客,葉清溪也不好巴巴的非要去見他,這晚便只能到此為止了。她跟二人約好,後天他們將事情都處理好了,便一起去她的院子。
  
  葉清溪沒好意思留在他們那兒蹭飯吃,留下二兩銀子當做定金,便先回去了。但她沒有回去那個冷冰冰的院子,而去跑去客棧要了間客房,準備接下來的兩日便在客棧裡過了。
  
  葉清溪萬萬沒想到自己能在古代也嘗試一把「在酒店宅著」的痛快,她白日出去吃東西,閒逛,晚上回客棧睡覺,還順道去了周大娘家,告訴他們請幫工的事已經敲定,讓他們放心。
  
  如此頹喪了一天兩夜之後,到了跟薛大叔和薛大嬸約定的日子,她早早便回了自己那個沒住過一日的院子,在門口等著,不一會兒便看到一人推著輛板車而來,身邊跟著一男一女,正是薛家三人。
  
  葉清溪迎上前去,先看了下薛齊的臉色,見他因走了這些路而氣喘籲籲,唇色蒼白,忙側身讓開:「快進去歇著吧。」
  
  薛大嬸剛伸手去扶薛齊,卻被他輕輕掙脫開,他踉蹌著加快了腳步,低著頭也沒看葉清溪,便走入了院子裡。
  
  薛大嬸有些尷尬地說:「真是對不住啊,齊兒就是這麼個性子。」
  
  葉清溪不在意地說:「不礙事。」比這個性子糟糕得多的她都遇到過,這麼點小傲嬌,她根本就不看在眼裡。
  
  葉清溪本想去幫薛大叔推車,卻被他慌忙拒絕了,只好跟薛大嬸一起進院子。剛進院子,她就看到薛齊傻愣愣地站在院子裡,似乎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她走過去道:「這邊廂房都是空著的,你們想住哪裡隨便選好了。」
  
  她話還沒說完,薛齊便看了過來。
  
  她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這一眼,裡頭似乎有屬於少年的倔強,還有屬於將死之人的絕望和恐懼,也有彷彿看淡了一切似的渾不在意。
  
  即便只是從薛大叔和薛大嬸的隻言片語裡,葉清溪也能想像得到這少年自小到大有多麼痛苦。
  
  她很想告訴薛齊,她認識一些很厲害的大夫,說不定能治好他的病,但她又怕他早已經被類似的希望到絕望而打擊得體無完膚,萬一這次也沒法治好,說不定便會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薛大叔是說過薛齊曾說過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之類的話,但薛齊畢竟活著,這說明他依然有頑強的生存意志,否則他早死了。所以,她希望能保護住那微弱的生存意志,希望他真能好起來。
  
  這大概算是因為他和蕭洌如此相像而引起的愛屋及烏吧。除此之外,明明家世命運如此不同的兩人長得這麼像,她不知道這究竟只是個巧合,還是有某種原因,她想弄清楚。
  
  皇宮之中。
  
  身著黃袍的年輕皇帝坐在御座之上,下方跪著幾個身著不同品級官袍的男人。
  
  蕭洌脊背挺直,面容嚴肅冷厲,充滿了一個帝王該有的威嚴。他身邊不遠坐著的太后,卻微微斂著眉目,雖神情平靜,然而她稍稍皺起的眉卻顯露了她此刻的不安。
  
  正當下方幾人因恐懼而顫抖時,蕭洌終於開了口:「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幾人立即磕頭,同時口中或者高呼「冤枉」,或者高呼「皇上饒命」。
  
  蕭洌冷冷看著下方眾人,嘴角忽然一勾,輕笑道:「敢如此貪腐,就該有與之相對的膽量,你們卻是如今這個模樣,實在讓朕失望。」
  
  幾人不知蕭洌的用意,一時噤聲,有大膽的抬頭看向蕭洌,卻被他眉間的冷意嚇得倉惶低頭。
  
  蕭洌轉頭看向太后道:「這幾人罪證確鑿,不知母后認為該當如何?」
  
  太后沉吟片刻道:「不如先行關押,容後交於刑部處置。」
  
  「母后,這不是給他們疏通的可趁之機嗎?」蕭洌咧嘴笑道,「朕認為,這幾人罪當誅。」
  
  「洌兒,此事不可兒戲,還是……」太后沉聲道。
  
  然而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蕭洌打斷。
  
  他嗤笑道:「母后,朕還是一國之君嗎?」
  
  太后一怔。
  
  「若朕連殺幾個貪官汙吏的權力都沒有,那還當什麼皇帝,不如由母后另選賢德之人算了。」蕭洌諷笑道。
  
  太后愣了好一會兒,盯著蕭洌的神情變了又變。
  
  跪著的幾人也知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慌忙向太后求情。
  
  太后只覺煩躁得不行,無論是這些該死的聲音,還是蕭洌如今這反常的模樣。
  
  「洌兒,這……」
  
  太后還想說些什麼,蕭洌卻驀地起身,含笑望著太后道:「看來母后已有新任皇帝的人選了……或者說,母后想著自己當這皇帝?兒子甘願退位讓賢。」
  
  蕭洌的話說得太后面色鐵青,她嘴唇顫抖了幾下,終於道:「這些人隨你處置吧。」
  
  蕭洌大獲全勝,卻一點都不見高興,他坐了回去,冷笑著看向下方哭嚎成一片的人,揚聲道:「給朕拖出去,杖斃!慢慢的來!」
  
  隨後他嘴角噙著笑,看著他們一個個被拖出去,聽到外頭傳來的仗打聲和被塞住的哭嚎聲,他突然露出索然無味的神情,起身道:「朕還是去找表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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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4 20:54:59 |只看該作者
第69章 昏倒

  葉清溪讓薛家人隨便選地方住,她還特意說了前面的廂房。可薛大叔和薛大嬸二人謹守本分,萬不敢住在一旁,非要住到後頭臨著廚房的下人房去。葉清溪攔也攔不住,只得任由他們去了。
  
  在薛大叔和薛大嬸選住的屋子時,薛齊便站在一旁一聲不吭,彷彿這一切跟他無關似的。
  
  葉清溪偶爾看他幾眼,倒沒想著怎樣他。她的疑問,大概還是要薛大叔和薛大嬸才能替她解惑了。
  
  薛齊身子不好,選好屋子後薛大嬸立即去鋪好床褥,又稍稍打掃了本就還算乾淨的房間,讓薛齊過去歇著。
  
  隨後,葉清溪和薛家夫妻簽訂了一份幫傭文約,上面有寫清楚二人的具體職責,包括做飯,打掃屋子,駕馬車(待買),看家等等。而葉清溪提供住宅,以及二人加起來一個月三兩的工錢。這可比二人出去打零工賺來的要多得多了。三人的這份文約期限暫定一年,之後又去找了周大娘當見證人按手印才算完,一式兩份,一邊一份收著。
  
  有了幫工之後,葉清溪的院子總算熱鬧了起來,在薛大嬸的幫助下,她把自己住的主屋也收拾了一通,勉強能住人了,只是畢竟這才第一日,屋子看起來還頗為冷清,缺少些生活氣息。她想,等她多住些日子,漸漸往屋裡添東西,便會更多些人氣了吧。
  
  葉清溪邊打掃邊跟薛大嬸聊天,因此得知了不少事。這家人本住在距離京城二百多里地外的一處小鎮上,他們一家三口在那兒居住倒還過得去,算不上富足,倒也衣食無憂。後來為了薛齊之事,他們不得不離開了一直居住的地方,不辭辛苦來到京城。他們到京城已好幾個月了,差不多就是葉清溪進宮之後的事,夫妻二人一邊打零工一邊找大夫給兒子看病,只是二人初來陌生之地,實在沒太多的謀生手段,薛大叔只能賣一身的力氣,而薛大嬸則替人做些刺繡、漿洗的活,勉力維持著生活。如此一來,為了活下去就費盡了全部的力氣,除了偶爾給薛齊抓些藥養養身子,他們也沒能找盡京城的大夫。
  
  葉清溪將話題往薛齊身上引導:「薛大嬸,薛齊小小年紀,心氣倒是很高,我看他將來肯定會有大出息!」
  
  誰不願意聽別人誇自己的孩子有出息?薛大嬸立即喜笑顏開道:「就承姑娘吉言了。齊兒確實有出息,唉,若不是被他這身子拖累,只怕早能揚名了。」說到後來,她又難過起來。
  
  葉清溪忙轉移話題,又好奇道:「老家沒人願意資助他嗎?若我遇上這樣一個神童,定要交好,將來說不得便能有大回報。」
  
  薛大嬸嘆氣道:「我們那兒,家家戶戶都有本難唸的經,誰樂意往窟窿裡砸銀子啊!齊兒這病,先前在家鄉看過好幾個大夫,都說活不過十五……好在他如今雖艱難了些,到底還是活過了十五歲。」
  
  「薛大嬸不必憂心,京城藏龍臥虎,多的是醫術精湛的大夫,一定會找到能治好薛齊之人的!」葉清溪忙寬慰道。
  
  「希望如此吧!」薛大嬸憂鬱地嘆道。
  
  葉清溪又道:「薛大嬸,我有件事覺得還挺奇怪的。不知薛齊他……」
  
  薛大嬸奇怪地看著葉清溪道:「姑娘想問什麼,儘管問便是。」
  
  「那就恕我冒犯了。雖說只跟薛齊見過兩面,但我總覺得他與薛大叔不太相像……反倒是像某個我過去曾經見過的故人。」
  
  「故人,是誰? 」薛大嬸脫口而出,忙又訕訕笑道,「是我多問了。」
  
  是當今的皇帝啊……
  
  葉清溪道:「無妨。其實也不算特別像,但我與那位故人分別後只怕此生再也無法相見,我大約是因此才會感覺更濃吧。」
  
  聽到葉清溪語氣傷感,薛大嬸也不敢再多問,忙道:「若誠心想見,老天爺定會安排的,姑娘不要太傷心了,免得傷壞了身體。」
  
  葉清溪勉強笑了笑道:「但願吧。」
  
  話題過了她也不好再強行扭轉回去,只得暫時作罷,等以後有機會了再問。不過從薛大嬸的表現來看,薛齊的身世確實有些古怪。薛齊長得像蕭洌,樣貌自然是俊秀的,而薛大叔和薛大嬸則是典型的農民模樣,長得非常普通,不但如此,從五官的細節上來說,也跟薛齊差了不少。比如,薛齊有一對薄唇,而薛家夫妻二人卻是相當厚實的嘴唇,二人的眼睛都是單眼皮,但薛齊卻是雙眼皮,這讓男身女相的他更多了絲如水的氣質——前提是他不要拿眼睛白別人。
  
  或許,正如她想的那樣,薛齊不是二人的親生兒子。不過二人待他是極寵的,不是親兒子勝似親兒子,並且完全不像是宮裡人託孤的模樣對薛齊的態度有異,反而就只像是對自己的親兒子一樣,不見任何恭敬,只有一片拳拳愛意。而且,若真是她之前開腦洞想的那樣,他們又怎麼會接受自己的僱傭,還對自己洩露了不少資訊呢?難道說,他們雖然是被拜託的人,但後來遇到了什麼,導致陷入如今的窘境,不得不求助於人?至於他們對消息的洩露……一部分是為了取信於她必須說的,而另一部分,則是他們演技不過關,不小心漏出來的?
  
  葉清溪實在想不通,便只得暫時壓下疑惑。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反正她也無事可做,之後慢慢試探吧。
  
  至於薛齊本人,恐怕是對一切都一無所知吧?
  
  有了薛大叔和薛大嬸二人的幫忙,葉清溪終於過上了跟在宮裡差不多的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她本想去買些成衣來穿,不過薛大嬸做衣服手藝不錯,說是何必浪費那錢,便攬下了幫葉清溪做衣裳的事。衣料是葉清溪自己去布莊選的,不好不差的那種,她多買了好些,讓薛大叔扛回家,並讓薛大嬸給每個人都做套新衣。二人跟她客氣,但到底被葉清溪以各種理由說服了,二人對她感激愈盛。
  
  又過了七日,四人都穿上了新衣。葉清溪也逐漸重新習慣了在宮外的日子,每日裡無所事事,不是看看書,便是練字,偶爾看薛大叔和薛大嬸忙碌。其實她也沒多少事讓他們做,但二人根本閒不下來,聽葉清溪偶然說起鞦韆,薛大叔就用略顯拙劣的手藝給她在院子裡打了個架子,真給她弄了個鞦韆。她謝了薛大叔的好意,乾脆讓他將鞦韆下方換成椅子,是她過去在公園裡常見的那種。之後她又請薛大嬸做了不止一個抱枕,她就可以舒舒服服地靠在鞦韆椅上慢慢晃蕩,在剛剛好的日光下或看幾頁書,或閉目睡一會兒。
  
  這些日子她跟薛齊的交集少得可憐,薛齊住在後頭,平常他也不太愛出來,見到她時他基本只是看她一眼,根本懶得跟她有更多交流,她也無能為力。
  
  葉清溪本想著盡快去找來衛桑給薛齊看病,不過其一,她不知衛桑有沒有出宮,其二衛桑的醫館並不在京城裡,而是在報國寺山下的桃花鎮裡,過去總要有個半日多,因此,她便打算再等等。
  
  是日微風習習,被陽光染得帶上些許暖意,葉清溪倚坐在鞦韆椅上,昏昏欲睡。此時,薛大嬸正在廚房忙碌,薛大叔出門買東西去了,薛齊又在屋子裡待著,院子裡一片寂靜,歲月靜好。
  
  葉清溪忽然察覺到些許不太和諧的感覺,慢慢睜開眼,便看到薛齊不知什麼時候來了,正在一旁看著她。見她突然睜眼看過來,他驀地退後一步,因偷窺被人發現而羞窘,面頰泛紅。
  
  葉清溪正要開口打個招呼,卻見薛齊已壓下心中的尷尬,視線斜著道:「哼,連婦容都沒有,真是不成體統!」
  
  葉清溪一怔,隨即明白過來他是在說她坐沒有坐相,太過隨意了。
  
  葉清溪根本不在意他這種一點殺傷力都沒有的話,見他視線不經意地劃過她坐著的鞦韆椅和那柔軟的靠枕,她大方地站起來道:「你要來坐坐嗎?」
  
  薛齊的臉騰地紅了:「誰、誰要坐啊!」
  
  葉清溪道:「我請求你來坐一下……不騙你,坐著真的很舒服。」
  
  「我才不坐。」薛齊腳下就像是生了根,不走,卻也不過去,就那麼直挺挺地站在那兒。
  
  葉清溪突然笑了下,出乎薛齊意料的快步走過去握住他的手臂,幾步帶得他來到鞦韆前,趁著他腳步不穩時將他按坐下去。
  
  薛齊終於反應過來,口中惱怒地叫道:「你幹什麼!」說著就要起來。
  
  可葉清溪手搭在他肩膀上,就讓他這病弱的身體不得動彈,她笑道:「坐都坐了,何必再折騰?我聽薛大嬸說你熟讀詩書,過目不忘,正好我有些字不大認得,你給我說說吧。」
  
  她將放在鞦韆架旁小桌子上的書拿起來塞到薛齊手裡。
  
  薛齊原本想走的,可看到手裡的書,他突然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盯著那書一動不動。
  
  片刻之後,他再不提要起來之事,微微仰頭嘲諷地問葉清溪:「你又不能考狀元,看書做什麼?」
  
  因為我有錢買得起啊!
  
  葉清溪暗暗回了句抖機靈的話。書在這個時候還算是比較珍貴的,不是後世那種隨便買買的,因此薛齊從前看的書都是別家的,自家只有寥寥數本,還是他強打起精神自己手抄的,這些事都是薛大嬸透給她的。
  
  而葉清溪作為一個土豪,自然是跑去書局,各種都來一本,幾乎搬了小半個書局的書回來。這個時代她喜愛的消遣實在太少,每天宅在家裡的話,也就只能看看書消遣了。
  
  「打發時間。」葉清溪並不理會薛齊的嘲諷姿態,只是微笑著翻開他跟前的書,到了有她拿樹葉做的書籤的那一頁指著一個字說道,「這個字念什麼?在句裡是什麼意思?」
  
  薛齊詫異地看向葉清溪:「你真識字?」
  
  不怪他驚訝,這時代的識字率不高,會讀書寫字的女性就更少了。當初那份文約其實就是葉清溪自己擬寫的,薛家夫婦還讓識字的薛齊看過,不過薛齊沒想過那是葉清溪寫的,他根本就對葉清溪本人沒有任何興趣,因此這會兒才會有這樣的問題。
  
  「載地懸天周乾坤,像以四時赤如舟。」葉清溪隨便選了一段念道。
  
  這下薛齊自然再無疑問。
  
  他翻到封面,看到《黃庭經》幾字,問她:「你通道?」
  
  葉清溪一怔,也不直接否認,而是拿起桌上的另一本書給他看,那是一本《世說新語》。
  
  「我看書雜,什麼都看。」葉清溪這才說道,她想,要是買回來的書裡夾雜著什麼小黃本,她也是能看的。如今才過了幾日,她都不知道她買了哪些內容的書回來,今日不過是隨便抽了兩本拿來看。
  
  薛齊撇了撇嘴,似羨慕又似嘲諷,剛要開口,便聽葉清溪突然興奮地說:「你要不要去我的書房看看?」
  
  薛齊本想說,她一屆女流怎麼有臉說書房這個神聖的詞,可話到嘴邊卻沒能說出口。因為他想看,很想看!
  
  葉清溪見薛齊並沒有出言拒絕,便先轉身去將不遠處的書房門打開。裡頭是暗的,從外面只能看到一片昏暗,彷彿有些架子,但看不真切。
  
  薛齊只覺得那道門像是正在吸氣的巨龍,讓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被控制了似的往裡走去。
  
  進去後他便猛地瞪大眼睛,徹底呆住了。
  
  這間書房很樸素,裡面沒有博古架,甚至連點裝飾用的花瓶都沒有,然而靠牆卻擺放著三個數層高的架子,上頭擺滿了書,足足有數百本!
  
  薛齊曾經進過鎮上一位教書先生的書房,裡頭也有很多書,當時看得他眼花繚亂,但跟這兒比起來,那位先生的書房根本不值一提!
  
  他眼裡已經容不下其他東西,慢慢走近,看著這三個書架上的書,片刻後慢慢皺起了眉頭:「怎麼……擺放得如此亂?」
  
  他的語氣,就好像是在說葉清溪暴殄天物,比如將上好的雪花牛排切絲炒著吃,將品質極優的三文魚煎著吃一樣不識貨。
  
  葉清溪不明所以地走過去看了眼,疑惑道:「哪裡亂了?」
  
  「你這還叫不亂?這本《聊齋傳奇》怎麼同《論語》放在了一起?」薛齊氣憤地說。
  
  葉清溪一怔,她按拼音排序怎麼了?她的「圖書館」,當然她說了算!要她按照經史子集各部來排序也太難為她了。
  
  「那你想怎樣?」葉清溪問道。
  
  薛齊一愣,陡然醒悟過來,這又不是他的書房,他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
  
  他氣悶地一言不發便轉身要走,誰知卻被葉清溪攔住。
  
  葉清溪面上帶著笑容,指了指書架道:「這麼多書,我一人也看不完,你要是想看,隨時可以過來看,也可以帶回你自己的房間去。不過反正書就在這裡跑不掉,每次你只能拿一本,拿走後將這塊板插在書拿走的位置,還回來時必須放回老位置。這是我的書房,書怎麼放我說了算。」
  
  讓薛齊按照拼音來擺放是不可能的,他又不認識拼音,只好學圖書館用代書板了。當時將書都買回來之後,她整整整理了一天才排好的,自然不願意別人弄亂了。
  
  薛齊不敢置信地側頭看向葉清溪:「這些……我都可以隨便看?」
  
  「當然。」葉清溪給予了肯定回答。
  
  薛齊驀地轉頭看向那滿滿三書架的書,只覺得心跳逐漸加快,竟不敢相信這樣的好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忽然他眼前一黑,竟驀地軟倒。
  
  葉清溪就在他旁邊,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他,被他完全失去意識後顯得格外沉重的身體壓了個踉蹌。等她穩住身體看向他,卻見他雙目緊閉,唇色愈發蒼白!
  
  葉清溪嚇得忙喊道:「薛大叔,薛大嬸!」
  
  薛大叔出去了,薛大嬸在廚房聽不到,而葉清溪一個人也沒辦法將薛齊搬出去,只得將他暫時放到她安放在書房的躺椅上,這躺椅是她為在天氣不好時躲在書房看書而準備的,也有很柔軟舒服的靠枕,沒想到她自己還沒用上,倒讓薛齊先用上了。
  
  她先蹲下查看了薛齊的脈搏呼吸,確定他只是普通的昏迷,心跳和呼吸都在,這才跑出去叫薛大嬸。
  
  薛大嬸聽說薛齊昏了過去,忙丟下手裡的鍋鏟跟著葉清溪跑到書房,一臉驚慌地在一旁蹲下,不停去掐薛齊的人中。
  
  葉清溪知道這時候薛大嬸只想做點什麼,什麼都不做會讓她恐慌,因此也沒阻止她。更何況,昏迷的話,掐人中確實有可能因為太疼了而醒過來。雖然,掐其他地方的效果可能更好。
  
  薛大嬸掐了幾下沒見薛齊醒來,頓時急得六神無主,下意識地看向葉清溪問道:「姑娘,齊兒他、他究竟怎麼了?」
  
  說到這個葉清溪便有些尷尬,她低聲道: 「我跟他說,這書房裡的書隨便他看……他不知是不是太過高興,就暈厥了過去……薛大嬸,你先在這兒看著他吧,我出去找個大夫回來看看。」
  
  葉清溪隨手抓起書房桌上放著的荷包便跑了出去,她記得不遠處有一家醫館,不算遠。
  
  薛大嬸眼看著葉清溪就這麼跑了出去,攔也攔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又看向自己的兒子,抹起了眼淚。
  
  葉清溪很快便到了醫館,她進去後便抓著一個童子問道:「坐堂大夫在嗎?我家裡有人昏迷了,需要大夫過去瞧瞧。」
  
  葉清溪話音剛落,那童子還沒反應過來,便聽一旁有個疑惑中帶著驚喜的聲音道:「葉姑娘?」
  
  葉清溪一怔,往聲源看過去,只見她念叨了好幾日的衛桑正看著她,眼睛裡溢滿了重逢的喜悅。
  
  「衛大夫?你怎麼在這裡?」葉清溪驚訝地問道。
  
  衛桑正想回答,葉清溪又擺擺手道:「還是之後再說吧,衛大夫你快跟我來。」
  
  衛桑回憶起之前聽到葉清溪的話,也不多言,提起藥箱便跟著葉清溪往外走去。
  
  路上急,二人自然也沒敘家常,葉清溪簡單地說了下薛齊的症狀,並說明他此刻心跳呼吸都有。葉清溪在宮裡的那段時間,曾經教過衛桑一行人關於心臟驟停包括溺水等的急救方法,雖說缺少現代的儀器和後續監控,普通的心臟驟停救回來的可能性不太高,但至少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強。雖說之前葉清溪是老師,但她教的離具體的對症治療還差得遠,而衛桑畢竟熟讀醫術醫典,很多疾病的症狀其實都有總結性的觀察,這點是葉清溪完全比不了的。
  
  很快二人便回到了院子裡,薛大嬸聽說大夫來了,急忙讓開,衛桑便蹲下查看薛齊,又詢問薛大嬸更詳細的病症情況,許久之後他起身為難道:「我暫時也不知他是什麼病。」
  
  要是按照還沒有接觸過葉清溪之前的習慣,醫典上那麼多病症,總有一個甚至幾個能模棱兩可地對上的,但如今,衛桑已經不會隨意下診斷,「不知便是不知」。
  
  薛大嬸面露失望,但很快又點頭道:「我帶齊兒看過很多大夫,不少大夫說的病都不同,也有大夫直言不知的……」
  
  「等等看吧,或許他很快就會醒了。」衛桑無奈道。
  
  將書房讓給薛大嬸和薛齊,葉清溪領著衛桑來到了院子中。
  
  衛桑道:「葉姑娘,沒想到你竟然出了宮。」他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卻又欲言又止。
  
  「我也沒想到。」葉清溪沒注意到衛桑的神情,突然問道:「衛大夫,你說,有沒有可能他只是缺乏運動所以身體太弱?」
  
  衛桑愣了好一會兒才說:「呃……或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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