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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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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伊人睽睽] 她從瑤光來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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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31 21:55:40 |只看該作者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十章

  怪他身體比大腦反應快。

  程少俠雖只會耍三腳貓的武功招數,但他內力是女瑤都承認的強。前來搜尋的正道弟子們還未走到跟前,隔著一個坡,程勿就聽到了他們要抓女瑤。程勿看了看身後躺在血泊土坑中的小姑娘:這當然不是那惡名昭彰的女羅剎了。女羅剎怎麼可能這麼年幼?小姑娘大約只是一個普通的魔門小弟子。

  程勿一個不小心,他將小姑娘拖出了大坑,又用土、草蓋住了那個大坑。反應甚快地把小姑娘從危險地方拖出,他自己因內力太充沛受傷不重,精力十足地背著小姑娘找到了一個山洞貓進去。一地獸類殘留的痕跡和味道,洞口用樹枝擋住,他與昏迷的小姑娘坐在裡面。程少俠屏住呼吸,聽外面尋人聲音飄近,再飛遠。

  程勿心中憋屈地瞪著靠在山壁上昏迷的小姑娘,他唇抿成一條薄線:我怎麼就手快救了你呢?我為什麼要救你這個魔教妖女呢?!

  昏迷的小姑娘身體重心偏移,她軟軟地向旁側倒,眼看要歪到擋住洞口的樹杈上去。程少俠眼疾手快,身子前傾,一把摟住姑娘的脖頸。山洞空隙小,外頭枝葉颯颯生風。沙沙風聲與洞中獸味混于一體,少年郎摟著小姑娘的脖頸,與她額頭相抵。

  他一目不錯,看到她溫白的肌膚,宛如春水的眉目。她閉著眼,周身靈氣不存,內力全無,然她的長髮散在他手背上,如水藻般勾著他的手,讓他心生異樣。

  程勿冷靜而尷尬地側過頭,向洞外看去——

  透過枝木空隙,看到流星清光掃過整片長空,將蒼穹照耀宛如白晝。星落連綿,山間白雪傾覆。夜色深重,一層濃郁的寒氣上升,洞中涼如冰窟。少俠與少女抵著額,他艱難地忍過這段寒意。且他怕對方凍著,將手覆於她手腕上,將內力傳去。白雪之上,三兩叢花擠出土壤,抽出嫩芽,開出了幾多嬌嫩的花骨朵。

  寒與溫同處,冷與熱同眠。此夜有人焦急地處置斬教俘虜、滿山搜尋跑掉的人,有人躲在山洞中,一邊發抖一邊不甘,再一邊憋著氣去救人。而流星飛颯,一夜甚為漫長。

  待女瑤從昏迷中醒來,她聽到的第一句話是:「小妹妹……」

  女瑤:哎,這句問候怎麼這麼耳熟?

  剛開口打招呼的程少俠一頓:哎,這句問候我說出來怎麼這麼耳熟?

  半夜流星未曾毀滅天地,天已大亮。四目相對,女瑤對上程勿那端秀清朗的面容,漆黑明亮的眼睛,她在片刻間補出了缺失的故事——倒黴的程勿少俠,他又救了她,用的還是那句「小妹妹」的開場白。想不到他真厲害,能逃出來。

  面上冰涼,女瑤伸手一摸:面具沒了。

  她是長得多小,才會戴不戴面具,都被這個少俠喊「小妹妹」?

  「小妹妹」她臉色陰晴不定,一聲不吭,眸子冰啄般盯著程勿。她這種眼神,破壞了她臉上那種柔弱的、被保護的氣質,且因目光太透太冷,讓人心裡頗不舒服。而程勿少俠已經不是之前的程勿了,他不再傻乎乎救一個人就把她當好人了!

  程勿少俠刻意冷淡:「斬教沒了,是我救了你。」

  女瑤面無表情地看他。

  程勿:「……」

  他知道!他就知道!不能指望壞人有良知!他為誰躲了半晚上!他為誰到現在都還沒逃出落雁山!這個小妹妹和他們教主一樣,對救命恩人一點感激都沒有!大概斬教的人都像女瑤那麼可惡!

  程勿心中氣急敗壞,怨惱自己心太軟。他面上只抬了下下巴,神色格外清高淡然。程勿起身,甩了下長袍。他蔑視她:「雖然我救了你,但我對你們魔教一點好感都沒有。你不要試圖扒著我!現在你醒了,就去自救吧。我走了!」

  程勿不想看這個壞人一眼,轉身就走出山洞。女瑤目送他離開,始終一言不發。她尚未弄清楚目前狀況,貿然開口不好,哪怕對象是那個看起來極傻極好騙的少俠。少俠走後,女瑤扶著山壁艱難站起。只一個簡單動作,就讓她面色扭曲、臉色發白。

  體內內力完全消失了。

  昨夜冒著隱患爆發的危機強行運功,讓她新傷舊傷加一起,如今內傷外傷累累,連走一步路,都甚累。

  女瑤開始後悔放那個少俠走了。然女瑤素來大氣,並不太在意這種錯過的機緣。她步履蹣跚地出了洞,目光一掃周遭環境,便認出這是落雁山的何處。口渴無比,她按照腦中記憶尋到了附近的小溪邊。女瑤跪在地上,捧水澆了幾口潤喉,她才有功夫透過溪水打量自己現在的樣子。

  這一看,女瑤便怔住了——

  面具完全脫落,她的相貌,好生、好生……年少稚嫩啊。

  下巴緊窄,唇瓣嫣紅,臉頰小而精緻。她對著溪水眨眨眼,水中倒影的小姑娘嬌俏地也眨眨眼。她收起淩厲眼神,溪中的小姑娘便蹙著眉、目光含霧,可憐而脆弱地與她對望。

  女瑤被自己嚇住,心中猛烈一震:「……!」

  這般氣質,何以服眾?想她堂堂斬教教主,生有這麼張臉,教徒們不得笑死?!

  女瑤對著溪水自怨自艾、慌張地想找面具擋臉時,身後腳步聲錯亂,快到身邊她才聽到。女瑤身子繃住,一手攢住石頭,警惕回頭。她以為是正道弟子搜尋而來,然她定睛一看,見是一刻前氣呼呼離開的程少俠,又跑了回來。

  女瑤:「……?」

  程勿目色慌張,到處找人。他在山洞裡沒找到人,以為她被正道弟子們抓走了,心裡後悔十分。在溪水邊找到年少小姑娘,程勿鬆口氣。少俠躬下身喘氣,手掌抵在膝蓋上,目中的慌色退去。他呼氣:「嚇死我了,以為你被抓走了。」

  程勿額髮汗濕,他黑色的髮映著冷白的臉,清夜寒星般的眼睛望著她,焦急道:「山上到處都是四大門派的弟子們。我回來是告訴你,你不要亂跑。被他們抓去了,別怪我。」

  女瑤茫然地眨了眨眼。

  程勿提醒她後,見她毫無反應,心中湧上羞意、惱意。暈色飛上臉,他面孔漲紅,唇翕動兩下。小姑娘只安靜地看他,好似全然沒明白他的提醒之意。而程勿幾乎不敢看她,因她面色蒼白、衣袍上全是血,她放在身畔的手都在發抖。

  太虛弱了。

  程勿心裡一狠,轉身就走。

  女瑤沒弄明白這個少俠跑走又回來,是什麼意思。告訴她山上全是人,讓她小心?廢話,她當然知道了。女瑤的注意力回到溪水上,她撩起長髮打量自己的臉蛋,重新思索怎麼把面孔遮住……「刺刺刺」的腳步聲再次從身後傳來,女瑤再次攢住手中石頭!

  她猛側頭,又看到了跑回來的程少俠。

  女瑤火冒三丈:「……!」

  這人有病?!

  程勿漲紅著臉,鼓起勇氣大喊道:「山上到處都是要抓你的人,我可以救你!但你要和我約法三章!」

  程勿目光緊盯少女,見少女眸中神色一呆。她眸子黑白分明,長睫濕潤上掀,癡癡地看他,如看一個神奇物種。可是程勿的善良和心軟,讓他確實做不到放一個嬌弱的小姑娘被人欺負。他瞪她:「約法三章!我才救你!」

  他怕她不答應:「不然以你現在能力,絕對離不開這裡!他們沒找到你們教主,一定會欺負你這種小嘍囉!」

  一日之隔,女瑤的地位,在程少俠口中,從「女羅剎」「女魔頭」,降為了「小嘍囉」。女瑤且看他,她困惑地撐著下巴。聽少俠一字一句:「第一條,不能濫殺無辜!」

  女瑤腦中飛快轉,思量和程勿在一起劃不划算。山上無人認識程勿,若說她有被認出的可能,程勿則絕對沒有。這麼一個少俠,還想救她。沒人想得到女瑤會和一個少俠在一起的。少俠盯著她,她快速轉變了自己昔日身為上位者的習慣。女瑤微微一笑,兀自改變了聲線,柔柔地捧住心口:「好的,小哥哥。」

  程勿:「……」

  小妹妹柔弱地問:「小哥哥,剩下兩條呢?」

  被小姑娘水滴一樣的眼眸專注地望著,程少俠臉紅地咳一聲——「……我、我想到了再補充。」

  -----

  程勿與魔教教主約法三章之時,同一時間,落雁山又一處山澗口,受傷的聖女白落櫻先行醒了過來。山中風大,她睜眼跳起,觀察四周環境,意識到發生什麼後,一側目,看到了躺在自己身邊的黑衣青年。

  白聖女一愣後,眼中瞬間露出了惱意:都怪這個人!害了教主和自己!

  昨晚她從後抱住黑衣青年,強行拖住他滾下山坡。山坡地勢險,樹木、山石、獸骨不一而論,兩人跌跌撞撞不知道撞到了多少東西,之後雙雙昏迷。而天道有眼,讓白落櫻先醒了過來。白落櫻目中微亮,她一瘸一拐地爬起來蹭到昏迷的青年人身邊。躺著的青年人衣袍玄黑繡金雲紋,眉飛入鬢,鼻若懸膽,倒是生得俊。白落櫻渾不在意,她摸出自己的長笛,運笛成刃,向青年人喉間劈去——

  剎那時間,她的手腕一下子被握住!

  青年人睜開了眼。

  白落櫻心中一緊一慌,目中露出驚恐之色。

  睜眼的青年人盯著她,一頓:「你是誰?」

  白落櫻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嬌哼:殺她就殺她,用得著這麼裝模作樣麼?

  青年人抓著她手腕,一頓再頓,問:「我在哪兒?」

  「我要幹什麼?」

  白落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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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瑤:裝蘿莉走起嘿嘿嘿!

  白聖女:失憶了?!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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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 09:00:16 |只看該作者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十一章

  張茂被江湖人封「夜神」,是鼎鼎有名的殺手。他獨行不合群,神龍見首不見尾,不知此次正道四大門派給出了怎樣價格,才請動他出山。當他從暗處偷襲女瑤一舉得逞時,斬教高手中就有人認出了他,指給聖女看。

  山中風冷,英俊的黑衣青年慢慢站起來,鋒銳如鷹的目光看向一旁纖瘦卻衣容狼狽的漂亮姑娘。他記憶錯亂,缺失部分,但張茂只是恍了下神,就握緊了刀柄。

  白落櫻向後退,風吹拂她的衣袂和髮絲。白落櫻心中暗罵,這架勢,居然比自己這個魔門人還像魔門人。她腦子飛快轉,試探張茂:「我說我是你的……妹妹,你信麼?」

  張茂一言不發,他將可憐的白聖女逼壓靠在了山壁上。他猛然抬手,手中刀刃劃出一道長弧,寒光照亮白落櫻的面孔。白落櫻頰畔髮絲被刀氣震得揚起,她嚇得閉眼,在刀下落時大喊:「你不信就對了!因為我不是你妹妹,我是你情人!」

  白聖女一咬牙一狠心,把自己雷倒的同時不要臉地跺了下腳,繼續閉著眼大喊:「剛才跟你逗著玩呢死相!」

  風不動,聲無息。

  「刺」一聲,刀卻沒有落下。

  白落櫻心跳到了嗓子眼,她顫抖著睫毛睜開眼,看到刀尖插到了自己耳邊的山壁上。自己方寸喊得慢一些,那刀就會落到自己嬌嫩的臉蛋上。白落櫻手心捏汗,心臟跳得飛快,她暗自慶倖自己聰明時,被張茂用晦明不定的目光打量。

  她家教主經常教她,殺人殺到底,做戲做全套。思及此,白聖女仰起臉,沖將自己完全罩住的高大青年僵硬一笑。她大著膽子,哆嗦著伸出一指推了他肩頭一下:「怎麼?不像麼?我就是你情人啊。你完美的暗戀對象啊。」

  張茂眯眼看了下自己的肩:「……」

  白落櫻把路給他堵死:「雖然我是魔教聖女,但你也不是正道棟樑啊,夜……」,她差點叫出「夜神」,趕緊忍著一身雞皮疙瘩改口,「夜郎!你好討厭,追人家追了這麼久才追到手,翻臉就要不認人了麼?我斬教受到正道攻擊,你是過來幫我們抵擋四大門派的!不然你看為什麼你這麼孤僻,會出現在我落雁山呢?總不是幫四大門派攻打我落雁山吧?你這麼不合群,不可能的。」

  張茂盯著她。

  他惜字如金,在白聖女緊張地巴拉巴拉補了一堆漏洞後,他重複:「情人?」

  青年聲音冷冽,不含感情。

  白落櫻發著抖嫣然一笑。她忽視耳畔寒刀帶給自己的壓力,她撩起長髮,將自己明麗的面孔完全展露。她看著十七八歲,眉目秀美,唇紅頸長。耳下明月璫晃動,金色陽光從耳墜下穿越,將她面上纖毛都照得一清二楚。流光溢彩,光華奪目,她是當之無愧的美人,臉上沾兩滴血,不顯得骯髒,反對男人有懵懂誘惑之豔色。

  張茂眼神微變。

  白落櫻仰著下巴:「你就是喜歡我這樣的長相啊。難道不是麼?」

  張茂:「……」

  兩人對峙,白落櫻絞盡腦汁想辦法、好從張茂手下逃生。忽然間,張茂側頭,向一個方向看去。等過了兩息,武功甚低的白聖女才聽到了漸近的說話聲。白落櫻屏住呼吸,瞬間緊張:不是斬教弟子!是四大門派勝了,遍山搜人!

  張茂忽地將抵在山壁上的彎刀一收,兩個人影從後冒出。張茂轉身一躍,在對方尚未看清一切時,他手中刀一劃,兩人呼吸頓涼,跌在地上,流了一脖子血。靠在山壁上的白落櫻眸子縮起:這動不動殺人的行事風格!他真的不是他們魔門在正道的臥底?

  白落櫻心中亂起,手腕忽地被握住。她嚇一跳,身子僵硬本能掙扎,一眼對上張茂森冷的眼神。張茂腳尖一踢,丟在地上的、屬於白聖女的武器長笛就落到了他手上。他胡亂塞給白落櫻,言簡意賅:「此處情況有變,不宜久留。我們先走再說。」

  他拽著白落櫻,完全沒給白落櫻機會,帶著她飛上了樹頂。張茂態度理所當然:她不是他情人麼?

  沒甚武功的白落櫻被一個男人拖著在山林間穿梭,臉色如喪考妣:「……」

  不!她不想跟這個煞星在一起!她想找他們教主!

  ……

  然白聖女思念呼喚的女瑤姐姐,自己也苦哈哈。

  斬教被攻,落雁山失勢,皆在女瑤預計中。她身體有虧,不便與人對戰。比起四大門派,西林落雁山的勢力又實在太弱。斬教崛起,絕不在此次一戰,更在長久謀劃。由是四大門派攻打落雁山,女瑤乾脆釜底抽薪,趁此機會,讓斬教從明轉暗。

  在四大門派攻山之前,斬教弟子已經走了一批骨幹。女瑤自是不會走,她打算親自做場,試一試現在四大門派新培養出的弟子們,到底是何水平。

  此次事件唯一讓女瑤動容的是:她弄丟了「九轉伏神鞭」。

  九轉伏神鞭,是歷代斬教教主的武器。

  「小妹妹,你伏在我背上別出聲,我帶你逃出山。」程勿少俠見她懨懨無精神,以為她害怕,便如此安慰她。

  女瑤抹把臉。

  她心中有了主意:「小哥哥,我弄丟了一個……小心!」

  一把銀針從樹後飛出,向他們撒來。程勿面頰肌肉緊繃,帶著女瑤就地一滾,躲過殺氣。針從他袖口險險擦過,他狼狽無比,將嬌弱的小妹妹放到地上,轉身便被暗處衝出的三個人一拳打中腹部。少俠悶哼一聲倒地,女瑤看得眸子驟縮。幾個人望向少年人旁邊的小姑娘——「衣服上全是血,肯定是魔教弟子!跟我們走一趟!」

  以為她受了重傷,就處於弱勢了?女瑤面色陰冷,她抓一把地上石子,正要殺人時,那被打倒在地的少俠一躍而起,在幾個人要擒拿女瑤肩膀時,他從側衝出,將女瑤向後一擋。程少俠大喝一聲,與幾人混戰一處。程勿是不怎麼會武功的,打架全靠機靈。他看起來沒招數,但他動作敏捷有力,目光寒銳有神。

  他盯著幾個神色不定的正道弟子,冷聲:「想帶走這個小妹妹,先打過我!」

  女瑤撐在地上的手掌蜷縮,又鬆開,再縮起。

  待幾個人倒地,程少俠吐了口血,他搖搖晃晃從地上轉起,轉身看向女瑤。程勿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臉上濺的血:「小妹妹別怕,我說了我會保護你的。」

  女瑤抿嘴。她心想你保護我什麼?你現在的樣子,還不如沒內力的我呢。

  程勿不在意自己受傷,他擔心自己能力不足以護人。程勿心中羞愧,卻想答應要幫這個小妹妹出去,縱她是魔門妖女,可是她答應自己不亂殺人了啊。再次上路,程勿小心翼翼地將小妹妹背在背上。

  女瑤緩了一會兒,舊事重提:「小哥哥,我弄丟了我的武……小心!」

  斜刺裡,他們再次遭遇一撥巡山的正道弟子!

  女瑤被程勿往地上一放,程少俠衝去了人群混戰。等解決了這撥人,女瑤再次被背到少俠背上時,她忍了忍,小聲問:「小哥哥,你平時運氣怎麼樣?」

  程勿少俠停頓了一下,堅強道:「還可以。」

  女瑤對他充滿了質疑。程勿趕緊轉移話題:「對了,你說你丟了一個什麼來著?是要我幫你找麼?可以啊,你丟的……」他突然慘叫,「啊怎麼又有人!」

  女瑤抬目一看:新一撥的巡山人,隔著一條山澗,看到了他們。

  女瑤被少俠扔在地上,她孤零零地看著少俠和人鬥雞似的打架。她咬著手指,慢慢蹲在地上,開始懷疑:我找錯人了吧?

  就憑這人糟糕的運氣,我跟著他,會安全?

  「啊!」旁邊一弟子頭磕到地上,他悶哼一聲,起身要再戰,突然背後一痛。他轉頭,看到那個衣袍上全是血的年少小姑娘手舉得很高,她面容雪白而冷靜,被她高舉的大石頭已經再次向他砸了下來。正道弟子手指伸出,他唇顫抖,但他一個字沒說出,就眼冒金星、額前流血地跌了下去。

  女瑤放下手,蹭過去,開始搜他的衣袍。

  等程勿少俠打完這波,回頭,看到自己救的魔教小妖女乖乖地蹲在地上。溪水潺潺,綠野起伏。她蹲在水邊,膚色雪白,笑容清淺。風吹著她烏黑的額髮,水的波光蕩在她嬌小面上。若非她衣袍上全是黑血,倒真是賞心悅目的一幅畫。

  女瑤笑眯眯地向他招手:「小哥哥。」

  程勿被她笑得臉一紅。

  他湊過去,心被震住——

  女瑤向他展開了一幅山勢綿延的地形圖。

  她貼心地拿著炭筆,在地形圖上標出了山中適合潛伏的無數黑點。她細心地繞過了那些黑點,清晰地標出了出山的路。粗大的箭頭方向,不容置疑。

  程勿:「可是你還有東西丟在山上,我答應要幫你……」

  女瑤:「那不重要!丟了就丟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她擔心她再找下去,憑程勿的運氣值,她會被連累得死在自家家門前。

  程勿被她脆弱的眼神盯著,忍不住心軟。程勿自家知道自家倒黴事,他心裡失落,知道小姑娘是給自己面子,才沒說跟他在一起很危險。可是這地圖……程勿鎮定地收下了地圖:「……好。」

  一個時辰後,女瑤目光呆滯地看著程少俠和人打架;

  兩個時辰後,女瑤被痛折磨得暈過去再醒來時,程少俠新解決了一撥人,滿頭大汗地看地圖。

  女瑤從他背上醒來,揉著眼睛打哈欠:「我們到哪了?快出山了麼?」

  程勿努力地看地形:「快、快到了吧?我們現在在、在,」他環視四周環境,「我們在一棵樹旁邊!」

  女瑤怔怔低頭,看少俠後腦勺半晌後,忽然俯下身,長髮落到他手上。少俠聞到姑娘身上的香氣,微微一僵後,耳邊一脆響,姑娘伸手在他臉旁打了個響指。她沖他笑得甜美,指著東方問程勿:「這是哪個方向?」

  程勿認真地辨認一下:「北方吧?」

  女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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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瑤:哦,原來不光黴運纏身,還路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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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 09:00:27 |只看該作者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十二章

  對掃除落雁山斬教殘餘勢力的任務來說,程少俠是個大殺器。

  身在落雁山山巔,與他相識多年的路人謝微,一同查斬教留下信息的羅象門大弟子蔣聲,他收到下面弟子的一條消息:「大師兄!我們找到兩個魔教弟子,一男一女,看起來都很年少!那男的傷了我們好多兄弟,女的還沒出手過!」

  蔣聲本就冷淡的臉色瞬間變得更為肅穆:「他們在哪出現的?立刻派弟子前去救援!」

  這時一瘸一拐攙扶著回到四大門派弟子身邊的魔門小嘍囉,陸嘉和任毅兩兄弟過來了。蔣聲掃一眼這兩人狼狽的樣子,心裡嗤笑一聲。想這兩個投靠四大門派的青蓮教弟子,根本什麼也沒做,居然還敢回來。他用下巴看人:「落雁山的地勢知道麼,地圖會畫麼?」

  一刻鐘後,蔣聲與謝微一同看地圖。蔣聲指一個方向:「看他們行動路線,是要逃出山!快,在他們必經路上佈置人手!」

  然而二人的提前佈置,足足去了半個時辰也沒有消息傳回來。蔣聲開始焦躁,他臉色變幻莫名時,一個弟子哭喪著臉回來報告:「不好了謝長老!我們遇到了兩個魔教弟子,一男一女,兄弟們都吃虧了!」

  蔣聲一聽:咦,這說法怎麼聽起來耳熟?

  他剛思索,另一個弟子從另一個方向跌跌撞撞跑進來痛哭流涕:「師兄們我們被截殺了!我們遇到兩個魔教弟子,一男一女,那男的太不要命了!」

  蔣聲和謝微:「……」

  四面八方,片刻間,蔣聲連續接到了好多個派出弟子敗退的消息。逃回來的,說辭都是少俠很凶,很凶,少女還沒看出來什麼。

  蔣聲鐵青著臉,噗一聲鋪開地圖。他做標記,發現方向亂七八糟,與他一開始猜的出山之路大相徑庭。一看之下,蔣聲更氣,一拳打在地圖上:「不是出山,而是在山上打轉。他們的方向在哪裡?怎麼亂糟糟的?難道是尋我們開心?」

  蔣聲逼自己冷靜:「這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招數!東一拳西一腳,看起來到處亂跑全無章法,但他們一定是有計劃的!只是我們還不知道。不能讓他們得逞!」

  謝微觀望半天,微笑著在一邊補充:「派更厲害的弟子去會一會!」

  蔣聲:「自然!不用你說!魔教弟子逗我們玩,還以為這是以前的斬教麼!」

  蔣聲氣勢洶洶地去吩咐更多的弟子投入這項大事,他拿著地圖圈圈點點,神情凝重。他把那一男一女的年輕弟子當成魔教骨幹勢力,他弄不明白對方的行走路線,為什麼會一會兒出現在東,一會兒能跑到最西去。沒有人會在斬教被攻後還這麼挑釁四大門派,所以他們必有所圖!

  而他們所圖為何?

  「一定是女瑤!」

  兩個嘍囉陸嘉和任毅瑟瑟發抖地抱在一起,看那個脾氣大的蔣聲暴躁如雷地又摔又罵,拿著地圖指指點點。時不時,謝微加一兩句,讓蔣聲對待此事更加看重。兩個嘍囉小聲討論:

  「他們最重要的目標不應該是女瑤麼?為什麼派出這麼多弟子去攔兩個沒威脅力的魔教弟子?」

  「對了,他們好像沒人知道女瑤真正長什麼樣吧?那怎麼找人?」

  日光映在縐紗輕袍上,謝微立在人前,面如銀玉,唇角噙笑。他眼中神色莫測,漆黑噬魂,讓人不知他在想什麼。注意到兩個小嘍囉在角落裡盯著這邊討論,謝微偏目而望,似笑非笑。

  兩個嘍囉一個哆嗦,把頭躲了回去。陸嘉和任毅抱在一起:「四大門派要完。一個不知道女瑤長什麼樣就想大海撈針找人,一個還暗搓搓威脅人。」

  「我們還是向教主請示一下怎麼辦吧?得罪了斬教,四大門派看起來各有圖謀,一點也不團結,我們夾在中間,好可憐。」

  突發事件一個接一個,程勿繼續帶著女瑤在山間任意行走,攪得蔣聲焦頭爛額。每當蔣聲覺得自己猜出對方意圖時,程勿都能以他的迷路體質,帶給蔣聲新的「驚喜」。到後來,弟子一個個折損,情勢越來越嚴峻,蔣聲面色發寒。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提起長劍,招呼弟子們,準備親自去找人。恰這時,新的弟子白著臉來報——

  「不好了大師兄!北邊的山頭被火燒了!」

  蔣聲大怒:「無恥小兒!不光殺我弟子,還燒山!走,跟我去追!」

  謝微慢騰騰地跟上,他心裡一頓:燒山?這不對吧?斬教弟子放火燒自己的山?不可能吧?

  此時立在松樹最高處,高處寒氣凜凜,然四面火海滔天,熱浪與冷意在面上沖交,美麗的少女已經發抖連連。白聖女也不想這麼沒出息,但她「被迫」站這麼高,身邊只有夜神張茂。樹高十幾丈,高聳入雲,白聖女不得不抱著旁邊男人的手臂,欲哭無淚。

  她心疼山上的一草一木:「幹嘛要燒山!知道這是長了多少年的麼!知道多貴麼!」

  夜神張茂自然不是斬教聖女白落櫻那等武力微弱的人,他凜然立在高處,腰背挺直,還被旁邊女子緊緊扒著手臂。張茂冷眼看著身下大火,巋然不動:「我不是來幫斬教對付四大門派的嗎?我看他們弟子在山裡跑來跑去,累得慌,不如放把火,幫你教中弟子一把。」

  青年寒氣森森地沖她一笑:「你是我情人。幫你一把,不用客氣。」

  他突得反手扣住白落櫻手腕,將她提起。他們剛飛騰而起,下方火海湧來了不少弟子,與他們完美錯過。夜神張茂輕功甚絕,如在樹與雲中飄蕩。他黑色的身形在上空一掠而過,縱是帶著一道白影,下方氣喘吁吁追來的正道弟子們也沒有注意到。四大門派的弟子們在忙碌——

  「快熄火!別怕!蔣師兄和謝師兄已經去追賊人了!」

  上方張茂輕蔑一笑,與他們擦肩而過。

  白落櫻定定望著張茂。心有餘悸,她眨著眼睛:雖然夜神行事風格決然,總出陰招,總從側面給人打擊。但他每次打擊的力度都非常大,我好像給我找了個……了不起的情郎?

  ……

  當山上被鬧得一團糟的時候,女瑤和程勿其實在一次次的轉悠中,已經轉出了山。蔣聲滿山找人,而出了山口,背著少女,程勿少俠喘氣劇烈,全身是汗。躲在風口,他手撐在膝蓋上,身上衣袍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混著汗水,味道極為難聞。

  女瑤自覺地撕了一片衣角給他擦汗,她動容地看著這個少俠。

  程勿大氣,抬頭時目光因怒意而過度明亮。他非常委屈,非常氣憤:「為什麼追我的人這麼多!我又沒有跟四大門派結仇!我只是打暈人,我也沒殺人!為什麼全都找我!」

  「整個山上的人都找我!」

  他頗為悲憤,他怎麼這麼倒黴?

  女瑤更加動容。

  她本來是利用程勿,然此時真的心生憐愛。少俠扶著膝蓋喘氣,濕髮貼著臉,他臉瘦削而容顏秀麗,他身形高大而肩骨不甚強壯。他完全的少年人身量,還不怎麼會武功。就這樣,面對排山倒海一樣一波波被招來的四大門派弟子,程勿居然能和他們周旋,還能從他們手下逃走!還能順手讓女瑤一次手也沒動過!

  那麼多的人,女瑤本來都做拼死搏命的打算了。

  但是程少俠……他一邊悲憤,一邊也太能打了點。他進展神速,自己不懂招數,但同樣的路數出兩次,他就能看清本質。他在山上背著一個姑娘團團轉,他一邊氣人都追他,一邊把人砍倒一片;一邊在山裡迷路得暈頭轉向,一邊把敵人擾得百思不解。回過頭來,程少俠望著倒了一地的人,悲聲說大家都欺負他。

  女瑤輕輕摸著下巴笑。

  程勿:「……?」

  給他擦汗的少女眸子彎彎,冰涼的指尖碰了碰他的額頭。她語氣帶著幾分怪異的寵溺:「你太厲害啦。」假以時日……他成長起來,一定會更加耀眼,可怕。什麼樣的環境,能讓程少俠這麼悲慘,又這麼厲害,還這麼無知呢?

  被少女冰涼的手碰了額頭,程勿臉刷地紅了。他再悲憤不起來,騰地站起來。他不自在地往旁邊挪了兩步:「我歇、歇夠了,我、我們快點走吧。別讓人追上來了。」

  女瑤乖乖爬上了他的背,摟住了他的脖頸。

  女瑤溫柔地看他。此時她都不用作偽,聲音已十分溫柔:「小哥哥,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程勿少俠難過之後,心中主意甚大:「山下有個村。我以前被抓上山前,有好多人被關在山下。都是那個女瑤用來採陽補陰的,我們要去救他們,決不能讓女羅剎計謀得逞!」

  說完,程勿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正背著小妖女,自己口中的女羅剎是小妖女的教主。他背脊一僵,頗覺對方呼出的氣息都開始滾燙灼人。

  背後的小姑娘卻笑眯眯:「好啊小哥哥。其實我也討厭女瑤,和你一樣討厭。」

  程勿:「你為什麼討厭她?她應該對你不錯吧,不然斬教大難,你怎麼可能為她去奮勇殺敵?」

  女瑤一陣滯。仁義道德之類的理由,因為本能,她第一時間沒想起來,錯過了最好的賣正義人設的時機。而讓她說自己多可惡,太為難了。

  程勿轉頭,質疑神色已非常明顯。他神色開始變化,再猜下去,也許他會猜到疑點。

  女瑤當機立斷,破罐子破摔:「我討厭她,是因為她佔用了我的名字!不許我叫和她一樣的名字!」

  程勿:「……?」

  女瑤一閉眼一狠心:「我原本名字也叫『瑤』,她不許我用。現在我名字叫『小腰』。奪人名字,辱人至極,此仇不共戴天!我和她有深仇大恨!」

  程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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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 09:00:43 |只看該作者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十三章

  山下的村子算是斬教治下,斬教教徒自聽教主命令撤退後,村子也空了一半。至於之前白落櫻讓人抓來的留給教主用的少年少女們,因為之後很快就是四大門派攻打落雁山,這檔子事一時間,竟無人想起來。

  女瑤以前不在意白落櫻找來的這些孩子:她的武功起點要求高,一般天賦的人,根本無法幫她推演。就連白落櫻,她一介聖女,她都學不會斬教教主的武功。

  若是白落櫻學得會,那斬教教主也許就不是女瑤了。

  而現在,女瑤更不在意放不放這些孩子們:她已經有程勿了啊。短短幾次接觸,程少俠憑藉他的實力,已經成為幫女瑤推演武功的不二人選。就是程少俠瞧不上魔教,女瑤得想個法子騙他學自己的武功。

  眼下,程勿和女瑤悄悄摸進了村子,程勿以為會遭遇的敵人全都不在。他憑著記憶找到那幾間關人的屋子,從外將門打開。裡面人還是愁的愁,哭的哭,沒發現門已經開了,他們可以出去了。程勿也沒有出聲提醒,女瑤在旁等待,看他開了門鎖後,再領著她,去找回了他曾經被收走的包袱。

  找回了自己薄薄的包袱,程勿看一眼自己和「小腰妹妹」身上髒兮兮的、沾滿血的衣服,再去找了乾淨衣物給兩人換上。程少俠真是一個正直善良的好孩子,女瑤換了衣服後出來,見他放了一堆銅板在原主人放置衣物的小几上。程勿小聲念叨:「偷拿你衣服很不對,我把錢都給你了,你別生氣。」

  女瑤覺他可笑,挑了下眉。

  她是沒有拿錢買東西的習慣的,不然她就會制止程勿——他放的銅錢多的,足以買下比兩人身上衣服好得多的衣服。

  兩人在村中整理好儀容,因為此地就在落雁山下,實在危險。二人收拾好自己後,便離開了村子,去了更遠的城鎮。換了乾淨清爽的村中人衣物後,程少俠還是那個清秀俊俏的少俠,女瑤卻不再是帶給人壓迫感的斬教教主了。她穿著鬆垮的衣服,個子小小,臉蛋蒼白,秀美而楚楚,她少女的相貌特徵更加明顯,讓程少俠眼神躲閃,不敢多看。

  女瑤跟著程少俠混於人群,她頗覺新奇。

  黃昏時分,程勿走在人群中,因為不熟悉人群,他有些露怯。他強撐著自己,在小腰妹妹面前充個大男人。結果他一回頭,看到小姑娘黑眼睛亮亮的,與自己一同好奇地打量兩邊街市,看起來也不熟悉這裡。程勿一下子找到了知音,激動道:「你以前沒出過門麼?」

  女瑤玩著自己耳邊垂下的一綹髮絲,漫不經心:「出過門啊。」

  程勿:「可你看起來對一切也很陌生啊?」

  「也」?女瑤頓了一下,迎著少俠誠摯的目光,她微微一笑。女瑤本性中的惡劣一起,她故意說:「以前出門,就是來殺人的。哪顧得上看芸芸眾生?」

  江湖傳言,女瑤動不動殺人,是個魔頭。這話倒也不錯,女瑤通常不出落雁山,她一旦出走落雁山,必是奔著殺人去的。而且她武功高強,從無失誤,久而久之,「殺人狂魔」的名號就叫出來了。

  程勿愣了一下,然後嚴肅地提醒她:「不許濫殺無辜!」

  女瑤敷衍:「知道知道。」

  程少俠的下一句是:「都怪女瑤那壞蛋!」

  女瑤:她又怎麼了?!

  被少女帶著怒火的眼神瞪視,程少俠還對她寬容一笑:「我不是說你,小腰妹妹你本性是個好人。就怪那女魔頭帶壞了你。女瑤太可惡,連這麼小的孩子她都不放過!」

  女瑤:「……」

  被少俠心疼而憐惜的眼神盯著,再被程勿惡狠狠地罵自己,她深吸一口氣,別過了臉。什麼叫「這麼小的孩子」?她在程勿眼裡,到底是有多老?!她當上教主也不過十年來而已。不得不說,這種當著自己的面罵自己的做法,每次聽著,都很酸爽,且讓人上火。

  這火它發不出去,它是窩著的。

  程勿自然沒把這個小事放在心上,畢竟他責怪女瑤,已成為一種日常。他現在是肚子餓了。少年身量,飯量本就大,他從昨晚逃出來後除了水,什麼也沒吃過。打了一天,撐到傍晚,程勿快餓暈了。走在街市上,滿街飄來的香味,讓程少俠咽了一次又一次的口水。

  「包子包子!香噴噴的包子!」

  煙火人間,蒸籠剛揭開,好多人就圍了上去。小二大聲吆喝,那噴香的包子,那白花花的麵粉,完全征服了程勿。等女瑤慢吞吞地拖著病體殘軀趕到,就看到程勿眼睛發直地看著人家包子,一步也走不動。

  這窮酸樣。

  女瑤:「小哥哥,你餓了麼?一個包子而已,餓了就買嘛。」

  被少女聲音一喊,程勿恍出夢境。他趕緊拉住女瑤就要走,女瑤才不走,她也很餓,她也想吃東西。程勿卻緊張十分,並且難以啟齒。他拽著戀戀不捨的小姑娘到一邊,翻自己包袱裡的話本,跟她解釋:「妹妹你不知道,山下的東西都特別貴。我看的話本上說,一個包子一兩銀子。我哪來的銀子啊?我們快走吧,要不我打野味給你吃吧?」

  女瑤:「……」

  就算她從不花錢買東西,她也知道一兩銀子和一個包子,絕不可能關係對等!

  程勿卻很迷信他那話本,在山下的物價面前,他非常露怯。他從家裡逃出來,春姨只塞給了他一包銅錢。程勿和人家話本一對比,他覺得,春姨,可能沒錢吧。他心中心酸,春姨在他們家那麼多年,表面看著風光,原來背地裡那麼窮。等他日後學成歸家,他一定要賺大錢,好好養春姨。不讓春姨再過苦日子了。

  女瑤不理程勿。就算程少俠拉著,她也執意上前。程少俠支支吾吾半天,女瑤心裡那股子不耐煩的氣就往上躥。到底是斬教教主,氣度和他這種鄉下小子完全不一樣。女瑤教訓程勿:「買不起怎麼了?不偷不搶,還不能以物易物,換個東西付帳?」

  程勿:「……!!!」

  土包子如他,第一次聽說以物易物這種說法!

  實際上包子只要一個銅板,聽說兩人連一個銅板都付不起,小二吃驚十分。但是看在姑娘漂亮柔弱的份上,小二勉為其難地給了兩人機會,讓他們幫忙賣半個時辰包子當還債。程勿聽說一個包子才一個銅板,顛覆他的世界觀。他驚呆了要付錢時,女瑤已經新奇地答應了幫賣包子的事。

  滿山找女瑤、滿山找那兩個惹是生非的斬教弟子的四大門派弟子們一定想不到,他們眼中惡貫滿盈的女瑤,居然會在山下賣包子。

  到底人間煙火,眾生眾相。

  到晚間休憩的時候,客棧費用,程勿是真的出不起。女瑤頗好打發,在店家鄙夷的目光下,她和程勿被領去了馬廄。店家捏著鼻子,示意可以免費讓兩人在這裡湊合一晚。一棚馬屁味,女瑤欣然同意,盤腿而坐。

  她當真疲累,內傷和外傷一起摧殘她的身體。睡哪裡無所謂,讓她休息就行了。

  程少俠看女瑤如此,他心中卻過意不去。小妖女雖然出身魔教,可她出現在他面前時,已經是一身傷。且一天相處,她從沒濫殺無辜,性格也不偏激,不像魔教人。而今她受了傷,外面寒風凜冽,她被凍一晚,會傷上加傷。

  程勿站起來:「小腰妹妹,你待著別動,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回來。」

  女瑤頭埋在膝蓋間,有氣無力,當沒聽到。

  寒夜降臨,她內力已被體內的隱患折磨近無,那股寒意卻還是消失不去。今年的隱患到來,本來她好好養著,不要頻繁動武,熬上一兩個月就撐過去了。但是她生了病的消息經內賊傳出去後,四大門派攻山,讓她無法不動武。由此下來,她今年病的時間,要遠遠超過往年。

  很快,女瑤額上滲滿了細汗。

  她體內如蟻噬咬,痛得她發抖、緊繃,還時冷時熱。遙遙的,她腦子開始變得混沌,好像回到了某個時刻——

  幼小的她,與年輕貌美的女子行在大漠中。星月當空,銀河如霜,女子行得快,她要很快才能追上。那沙漠蜿蜒,那萬里無人。女郎耳下銀白色的耳墜晃悠,在記憶中,晃了女瑤好多年。她們在一座座沙丘間徘徊,她一路追著喊:「師父,師父等等我……」

  那是斬教的上一任教主,白鳳。

  她追著白鳳:「師父!我願意做斬教教主。你教我功法吧,你別不要我!」

  時空斗轉,星月黯淡。

  落雁山殿,金輝如凰鋪滿殿堂。高高在上的教主轉身,白鳳將手放在她額上,低頭憐愛地看她。白鳳輕聲:「我在沙漠撿到你,給你取名『瑤』。瑤光是北斗第七星,貫月如虹,資糧萬物。可見我心中愛你,並不恨你,對不對,女瑤?」

  年幼的女瑤仰頭,看著她那面容模糊的師父。

  白鳳目有不忍,卻狠心道:「斬教教主功法有缺,雖學後武冠天下,可到底不長遠,折損壽命。我一生輾轉,想尋回那缺失的部分……我要死了,阿櫻是我女兒,我不忍心她做教主,雖千萬人上,卻性命堪憂。斬教不能斷了傳承,女瑤,我只能將教主之位給你了。你怪我好了,卻別欺負阿櫻。」

  「師父!師父!」

  女瑤渾身發抖,她突然從夢中醒來,聽到一個少年喊她——「小腰妹妹,別怕別怕!」

  天上星辰暗暗,無風無月。程勿蹲在她面前,漆黑馬廄棚,他尋來了一盞燈,後面還跟著滿臉不可思議的店家。他看到了女孩眼中潮濕的水光,卻當做沒看見,他蹲著跟她笑,笑容溫暖包容:「我買到客棧住一宿啦。你別哭了,房裡有熱水有吃的,你快去好好歇息吧。」

  女瑤怔怔看他,腦子還迷瞪著——程勿他身無分文,他怎麼弄來的客棧住宿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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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 09:00:56 |只看該作者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十四章

  「小腰妹妹,天黑地冷,你還是受傷的小姑娘,我抱你去客房睡,好麼?」

  女瑤神色怔忡地看燈籠光輝下的少俠,程勿眸色清清,笑容溫暖。也許是燈光的緣故,也許是做夢夢到師父後傷心的感覺還存,也許是少俠的模樣太無害。女瑤被抱在程勿懷中時,臉貼著他的胸膛,聞到他身上清冽的氣息,她心中湧起古怪感。

  她從小長到大,在她有記憶時,這是她第一次被人抱。第一次的感覺總是與眾不同,總是怪異得讓人的心如坐了小船般左右搖晃。

  跟著程勿走在後方的客棧老闆,因為少俠要抱人,他好心地主動幫助提燈。他走在兩人身後,從少俠肩頭,看到了小姑娘漆黑而幽深的眼中,某一瞬,突然露出微微笑意。老闆一愣,因他再看,那笑已經沒有了。小姑娘的眼瞳,還是那種詭譎深邃的黑。

  老闆打個哆嗦:大概只有那少俠才看不出這位小姑娘的眼神根本不是涉世未深,而是太深吧。

  這種小姑娘,通常有毒。

  有毒的小姑娘卻沒鬧什麼⼳蛾子,既沒有亂屠殺人,也沒有住客棧不給錢。程勿將女瑤送去了客房,打開門,一應家具齊全,熱水也將將燒好冒著熱氣。女瑤腳下了地,被屋中溫暖一沖,她眼中潮濕已經消失殆盡。程勿鬆口氣,轉身要走,被女瑤喊住:「住客棧的錢哪來的?」

  程勿平時總是偽裝自己很堅強很男人,這時他卻忍不住目中露出得色:「以物換物,不是你教我的麼?」

  女瑤瞠目,以物換物?少俠身無分文啊!她盯著年輕俊俏鮮美的少年,看他腰細腿長,一下子就想歪了……

  程勿臉一僵,然後氣急敗壞:「你想哪裡了!我是那種人麼?!」

  「我只是用你教的以物換物的方法,從兩枚石子,一直換東西,換到了住客房的錢而已!」

  他深覺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不想多說,怒氣衝衝地關上門和老闆一起下樓了。他不知道他身後的小姑娘,噗嗤一聲後,笑得仰倒在了床上。女瑤身上有傷,她一跳到床上就因用力而背上刺疼,讓她「嘶」一聲。她邊嘶邊笑,當真又痛又快活。

  她閉上眼,便能想到黑暗的大街上,程少俠從地上撿起兩個石子,鼓起勇氣去跟人換一枚糖果。他再用一顆糖果去換一個饅頭,用一個饅頭去換乞丐手裡的幾個銅板,再去換更有價值的東西……星光在天上飛,燈火在他身後一盞盞點亮,他走過漫漫長夜,不知道換了多少次,才換到住客棧的錢。

  他怕她等得急,又擔憂又不安。女瑤臉貼著硬木床板,舒服的環境讓她已有些昏昏欲睡。她意識模糊,腦中還回著那點兒愉悅。昏沉沉中,她翻個身,口中噙笑,似說句夢話:「一點就通,真是個天才……」

  然當女瑤安穩入睡後,天才少年程勿卻自覺地跟客棧老闆告了別,回去了之前的馬廄過夜。繞過客棧養的馬匹,他縮在角落裡,抱著膝蓋。他一邊抵擋著入夜後的寒氣,一邊催眠自己入睡。

  他哪來那麼多錢呢?他將將換了一間客房。

  女瑤以為男女不同房,少俠一定去別的房間睡了,但程勿只是回去了馬廄而已。

  他對馬廄這種環境並無不適,他一直以來的成長環境,也沒比一個馬廄好多少。過得很糙的程少俠頭枕著膝蓋,一點一點,很快就睡著了。亂象紛飛的夜,雖冷風獵獵,雖環境粗陋,程勿卻自覺已經很好。

  哪怕人間千奇百怪,眾生眾相,他也許會吃虧,也許會犯蠢,他卻再不想回去以前的環境中了。

  一睡到天亮,精神比昨日東奔西逃要好得多。女瑤簡單洗漱後下樓,發現勤快的程勿少俠已經坐到了桌旁吃早膳。厲害了,過了一晚,他都有錢吃早點了。女瑤落座,被程少俠抬頭送一記笑:「我問過老闆了,我現在胸有成竹。城東的馬大夫醫術很好,他的病人從早排到晚。我先去賺錢,等到下午黃昏時我們再去排隊,給你買藥治傷。小腰妹妹,你要跟我一起麼?」

  女瑤挑下眉:程少俠真的主意好大。她一字未說,他就把一切事想好了。

  女瑤甜甜一笑:「小哥哥你去哪裡,我跟你去哪裡!」

  她心想她暫時還不想離開這個城鎮,她還想看看四大門派打算怎麼處理落雁山後事,她的教眾們是否安全。程少俠不急著離開,正和她意。

  程勿卻被她笑得臉一紅,又低下頭繼續翻看他的話本了。

  他那包袱裡,就這麼一個話本,被他翻來翻去。

  女瑤一邊掰著饅頭吃,一邊對他的事也產生了好奇:「給我看完傷後,你沒事做麼?」

  她想要是沒事的話,就把程勿拐來給自己辦事。誰知程勿百忙之中,從他的話本中抬頭,充滿了興致。他跟她描繪自己的宏圖:「我有大事要做啊!我想拜師學武!四大門派我研究過了,我想拜入羅象門學武!」

  羅象門?饅頭把女瑤噎得往後仰了一下。

  女瑤嘖嘖道:「四大門派,藥宗勢力最弱只教醫術,朝劍門一心練劍,真陽派修身養性,只有羅象門弟子人數最多,也最雜。羅象門看起來聲勢很大,可因為雜,他家弟子沒用的人也最多。他家功法不好,弟子廢物的比例太高。你怎麼選他家?」

  程勿斥她:「小姑娘家家的,你說話不要那麼難聽。」

  「羅象門怎麼不好了?話本裡說他家包羅萬象,什麼樣的弟子都肯收。像我這樣的,其他門派還怕是外賊不敢收,只有羅象門無所謂。」

  女瑤喝茶:「當然無所謂了,免費的打手誰不想要啊。」

  她就想要啊。

  程勿:「你懂什麼!」

  他拿自己的話本舉例:「羅象門不厲害的話,魔教教主為什麼會跟他家弟子談情說愛!」

  「噗——!」

  女瑤口中的茶狂噴,白霧狀的茶水和唾沫濺了離得近的程勿一臉。

  程勿滿臉的水,他臉一下子黑了:「……!」

  女瑤咳嗽得止不住,頓時忘了偽裝自己「善良無辜」的形象。她拍桌子跳起:「誰跟誰談情說愛!你說清楚!你不要污蔑我……我家教主的人格!你可以說她不是好人,但不能亂講她跟人談情說愛!她連羅象門的掌門都認不清臉,她怎麼可能認得羅象門家什麼弟子!」

  程勿:「……」

  他髮上滴著水,臉上沾著水,他潮濕而秀美,他生氣而鬱悶。

  程勿:「我說的是魔教教主,你那麼激動幹什麼?你怎麼知道女瑤沒跟人談情說愛?」

  女瑤一滯,她裝委屈:「大好有為的小哥哥你怎麼能天天看言情話本!你看的莫非是『霸道教主愛上我』?」

  程勿忍氣:「我是從話本裡學羅象門的事。」

  程勿黑著臉抹了把臉上被濺的水,早就關注這邊的小二露出一臉慘不忍睹的神色,趕緊過來給客人送毛巾擦臉。

  女瑤心想:但你憑什麼說魔教教主和羅象門弟子談戀愛!

  ……要談也應該是武林盟主之類的!

  一旁遞帕子給程少俠擦臉的小二忍不住插一嘴:「小姑娘你別不信,小哥說的當然不是這一代的魔教教主啊。咱們這一代的教主雖然人品有待商榷,但是江湖上還沒傳過有關她的風花雪月的事。話本要編排的,肯定是上一代的魔教教主啊。」

  小二露出神往之色:「上一代教主還活著時,她和羅象門掌教大弟子之間風花雪月的愛情,話本裡寫的可多了。那時候流傳得特別多,公子小姐都愛看,市坊賣得可好了。當然話本後來被四大門派給禁了。」

  他衝程勿擠眼睛,小聲恭維:「沒想到這位小哥還收藏著那麼古老的話本啊,同道中人,失敬失敬。」

  程勿:「……」

  不,他有那麼老以前的話本,只是因為他家消息更新換代得太晚而已。

  女瑤:「……」

  她垂眸。

  上一任的魔教教主?不就是她的師父,白落櫻的母親,白鳳麼?

  白落櫻生父不明,師父從來沒提過那個男人是誰。莫非真的和羅象門有關?哦,此次攻打落雁山斬教……好像就是羅象門牽的頭?牽頭人叫什麼她沒留意,但這已經很有意思了。

  此時落雁山巔,蔣聲熬了一夜,一無所獲。他打個小盹的功夫,忽然夢到了一些事,從夢中驚醒。他平息燥亂氣息,提醒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因為上一任魔教教主流言蜚語的緣故,他父親這派在羅象門,一直被打壓,他從小也難以出頭。此次作為新任大弟子,蔣聲好不容易尋到在門派立功的機會,他不能搞砸——

  什麼風花雪月,害了他父親一輩子。

  誰的賬,誰來償。他殺不了已經死去的白鳳,就殺現在的教主,女瑤。

  蔣聲出了大殿,與前來的謝微商量:「山中搜不到人,山下村子昨晚有傳來消息,看來女瑤真的活著,而且已經逃走了。留一部分人看守落雁山,其他人與我下山,繼續找人!」

  謝微欲言又止。

  他被蔣聲冷冷看著:「謝長老,莫要消極怠工,被我抓到把柄!」

  清晨的落雁山,朝陽從雲翳後噴薄而出。羅象門大弟子,蔣聲的視線穿過山間濃霧,穿過滾滾松濤,穿山越嶺,望到了山下的村鎮中。而大批四大門派的弟子跟隨下山,與當地朝廷聯手,開始佈置人手,捉拿那惡名昭彰的魔教教主,女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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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 09:01:15 |只看該作者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十五章

  「山下的物價原來是這樣的。」

  「小腰妹妹,城西門口有家房,主人當官走了留老管家看房。我們要熬藥總睡客棧不划算,還影響別的客人。我跟老管家說好了,天黑前我能籌到五百錢他就讓我們住十天。」

  程勿信心滿滿。

  為了天黑前能住到房,他清晨起就站在了街頭。他拿出了他昨晚熬夜寫的攻略,從第一個計劃開始,念念叨叨:「從這裡走一百步,左起第三家嫁女兒要採買,跑腿給一貫錢。然後右拐第一家賣油翁給學堂送油,給十個銅板。學堂管事每天要幫學生捎東西,跑腿的話林林總總也有幾十貫了。再然後……」

  女瑤打著哈欠、精神疲憊地出了客棧門,她墊腳尖從頭瞥一眼程勿少俠用來做計劃的本子。紅色箭頭劃了一道又一道,圓圈滾了一圈又一圈。對於一個常年分不清東西南北的人來說,做地圖實在太複雜了。

  所以程勿他不看地圖,他的標記只有「左右前後」。

  女瑤對他肅然起敬,佩服他能從這麼多不相關的活計中找出一條線來。

  昨夜肯定沒睡吧?

  女瑤一路跟著程勿,看他幹活。

  程勿積極而熱情,一早上就在市坊民居間轉悠。哪怕他標著「前後左右」,市坊人多,他在人中轉多了就暈。他捏著他那薄薄一紙的「地形圖」,孤零零,可憐極了。忙了一早上,就賺了一百錢。吃早膳還倒扣了十錢。

  中午時,市坊人少了,程勿握著他的計劃圖崩潰無比:「啊啊啊我怎麼這麼窮!」

  「誰這時候要是給我五百錢我就跟誰走了!」

  跟在少俠身後看他勞作的女瑤心中一動,雖然她現在身無分文,但她家財萬貫。女瑤笑嘻嘻地上前,正要蠱惑少俠時,看到程勿身形突然一繃,看向一個方向——

  那個方向,一個青袍中年男人出現在了街口。他腰杆筆直,神色冷煞,背著粗布裹著的武器,一看就是江湖人士。這個中年男人渾然不在乎周圍百姓怎麼看他,他若無其事地出現在這裡,目光一掃四周,看到了程勿。

  程勿脫口而出:「斬教金使!」

  斬教有二老五使十二影。金使哪怕在斬教高層的排名中,也並不低。程勿還記得當日他和假作無辜的斬教教主女瑤在落雁山生火時,一場火災招來了斬教金使,導致他被關押到了女瑤的寢宮。後來程勿再沒見過金使,但他被抓住時,金使武功帶給他的陰影,撲之不去!

  幾日忙於生活,程勿差點忘了這是江湖。金使的陡然出現,將落雁山上發生的噩夢帶了回來!

  一時錯愕,程勿與街頭的金使四目相對。

  金使怒喝:「站住!」

  他大跨步向這個方向走來。

  程勿少俠的氣一下子提了起來,全身開始冒冷汗。身邊的女瑤感覺到他都開始發抖,聽他小聲念叨:「他要殺我!他一定是要殺我……」

  他抓住救命稻草般問旁邊的女瑤小姑娘:「你也是斬教人,二老五使十二影,你有沾哪個邊麼?能和金使攀上關係,讓他不殺我麼?」

  女瑤:「額……」

  ……但她是斬教教主!

  程少俠從她神色遲疑的臉上,認定了自己救的小姑娘只是魔教中一個不起眼的妖女,一點地位都沒有。程勿少俠對女瑤的身份自此後更是毫不猜疑,但眼下,與金使直面,他覺得自己凶多吉少!

  程勿拽住女瑤的手,目盯前方,儘量冷靜:「我數一二三,我們一起逃。小腰你別回頭,有多快跑多快!」

  「一、二……」

  程勿的「三」沒數完,架不住金使武功太高,氣勢洶洶衝來的速度太快。女瑤感覺到少俠握著她的手滿是汗,他的精神已經高度緊張,下一口氣就要背不過來了。她心中憐愛少俠,想寬慰少俠,卻沒找到機會開口。因為少俠他全程目光犀利,當金使的氣息與他罩面時,他周身肌肉繃緊,隨時準備暴起!

  但金使目不斜視,與程少俠擦肩而過。

  程勿:「……!」

  金使大喝:「站住!說的就是你!」

  程勿猛地扭頭,看到金使衝去了一個小乞的面前,毫不費力地提起了小乞。金使罵咧咧:「爺的錢袋你也敢偷,活得不耐煩了?!」

  他罵聲極大,很容易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金使才不在乎一群普通百姓怎麼想,揪著小乞越罵越大聲,不管小乞在他手裡怎麼解釋怎麼掉眼淚說「我沒有」。民間百姓都愛看熱鬧,遇到了這麼一齣,全都圍了過去。

  包圍圈外的程勿臉僵僵的:「……」

  他身邊突然傳來一聲「噗嗤」笑聲。

  小姑娘笑得天真純粹:「小哥哥,金使好像不認得你呢。」

  程勿:「……」

  他漲紅了臉,想自己自作多情。他一個小人物,天天想著金使會殺他。但人家金使權高位重,根本就不記得他。這齣烏龍顯得他臉大,太丟人。

  女瑤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哈哈哈哈……」

  程勿好想讓她閉嘴!小腰妹妹什麼都好,就是總喜歡嘲笑他。

  然他二人消失在了路盡頭後,包圍圈中罵罵咧咧的金使停下了喝罵。他面無表情地放下了手裡提著的小孩,回頭看了身後那個方向一眼。程少俠,作為教主女瑤的最新愛寵,讓金使飽受嫉妒,金使怎麼可能不記得他呢?

  畢竟為了程少俠,教主打了他!

  教主居然打了忠心耿耿最愛教主的他!

  沒想到落雁山被攻,本應該被燒死在寢宮的程少俠卻活了下來。不光活了下來,程勿還下了山,身邊還跟著一個小姑娘。對教主如此三心二意,程勿不配一個稱職的愛寵!

  落雁山被攻前,五使就受教主安排提前下了山。其他四使聽教主的命令去發展斬教地下勢力,金使徘徊在山下城鎮,負責把這邊的最新情報傳遞出去。怕被四大門派的人發現,金使不敢太高調,由是白天在街上撞見程勿,他也沒下殺手。

  但晚上嘛。

  金使露出了陰沉的笑。

  當天傍晚,靠譜的程少俠籌到了錢,借住了一家院落十天時間。冬去春來,滿院樓閣池藻,景色宜人不假。女瑤身體疲憊,到了新地方後她就直接去睡了。程勿搗鼓了一下午一晚上,她也不知道對方在搗鼓什麼。

  深夜中女瑤被體內覓到一條線便出來作惡、折磨她的寒氣驚醒,她坐在床上,忽然覺得鴉雀無聲,草木不動,環境靜得太過詭異。月亮光映在床前,皎潔白潤。女瑤目中一眯,她忽地躍起,從窗口翻滾出去,落到窗外。露天清輝,鋪了滿園。

  古樹一片落葉搖搖晃晃地落下,新的花骨頭藏於樹間,清香沁鼻。

  「哐哐哐!」

  打鬥聲如此突兀!

  女瑤立刻下臺階,幾步向上縱。一躍數丈,她手撐著磚頭,輕鬆地翻上牆。她身手敏捷,動如矯豹,雖然不動用內力,但習武人的本能還在。女瑤單膝跪在牆頭,風吹髮與衣袂,她一下子看到這處發生的打鬥。卻不是一邊倒,讓她吃驚了一下:

  她在高處,借著月光清色,看到滿園拉直的銀色鐵絲,縱橫勾勒。身材高大的夜探金使第一時間沒把程勿當回事,他要殺人,直接向下跳,卻被下方繃直的鐵絲一勾,劃破了肩頭。鐵絲如銀流動,如機關般將他包圍其中。金使心裡一驚,終於在月亮出來的時候,看清了包圍自己的線。他反應極快地騰空翻身,腳踩絲線,冷眼看著匆匆從屋裡跑出來的程勿。

  金使冷笑:「以為這樣我就拿不下你了?」

  他一摸背後長刀,摸準一個方向,向下砍去。程勿冷靜地操縱著那些線,與金使周旋。當金使破陣時到他身邊,他竟也徒手在金使手下過了好幾招,進步之快,讓金使震驚滿滿。

  女瑤輕輕挑眉。

  她不言不語,靜觀兩人相鬥。武功高強的金使,和內力磅礡、運用外力的程勿打得不可開交,難說誰勝誰負。女瑤就想看看,他們到底誰厲害,程勿值不值得自己在他身上浪費時間。程勿若連金使都應付不了,日後如何與她的功法和平相處?

  但女瑤這屬於拔苗助長。

  金使練武三十多年,在斬教大大小小的實戰中越挫越勇。

  程勿將將十七,連殺人都沒做過。

  二人絕不可能對等。

  果然很快,金使破開了所有的線,橫立樹頂。他當機立斷,向地上被自己一掌拍得吐血、臉色慘白的程勿飛去。他手屈成爪,運十成功力!牆上旁觀的女瑤一驚,她當即跳下牆,身形如虹,掠向打鬥場中。

  金使眼看即將刺穿少年心臟,驟然而出的少女手向上一拍,與他相合,抵了他的掌力,並將他向後掀翻。金使心頭駭然跳到樹上,看少女悶哼一聲,全盤接收後,抬目,目光清泠泠地看他。

  金使:「……」

  這熟悉的硬對硬的破招手法!熟悉的睥睨眼神!

  身後程勿眼睜睜看著女瑤衝出來幫他擋了那掌,他駭然大叫:「小腰妹妹快走!」

  而他的小腰妹妹眼神詭譎幽森,她背對程勿直面金使,做了一個口型:「想死麼你?」

  金使:「……!」

  教主!

  下一刻,程勿目瞪口呆地看到那個威風八面的金使身子一顫,臉色大變,從樹上摔了下來。

  「噗通!」

  金使砸到地上,摔暈了過去。

  程勿:「……」

  擋在程勿面前的女瑤鬆口氣,向後一跌,跌入程勿懷中,也暈了過去。

  程勿:「……」

  雖然情況緊急,可他不合時宜地覺得:魔教的人都這麼莫名其妙麼?有點……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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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使很難過:教主每次都為了小白臉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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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發表於 2019-8-1 09:01:29 |只看該作者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十六章

  女瑤想:我也有今日。

  她最近總在受傷受傷、暈來暈去間徘徊,所以當女瑤再次醒來,看到程勿的臉,她一點驚訝都沒有。女瑤神色空白,窩在她榻邊等她醒來的程少俠神色比她生動了好多。他原本頭枕著手臂,相貌明秀而氣質通透,如剛剛琢好的美玉般,碧綠瑩潤;女瑤一醒來,程勿立刻坐直,臉上浮出歡喜笑意。

  他殷勤地扶她起來,給她遞水潤喉。程勿相貌好,人又乖,讓他稍微做點什麼,都讓人心生好感。

  程勿端詳著少女一口口喝水的樣子,他笑得清淺溫柔:「小腰妹妹,你真好。你是除了春姨以外,第一個在別人欺負我的時候擋在我面前的。」

  程少俠的讚美發自肺腑:「小腰妹妹,你怎麼這麼善良呢?」

  女瑤:「……」

  ……先不提春姨是誰,能不要給她塑造這麼真善美的人設麼?

  而且第一個擋在他面前的人?女瑤心情複雜:「你確定?上次我也……我也聽人說,你是被我們教主救上山的。上次就金使要殺你,我們教主替你擋了攻擊啊。」

  說到這裡,女瑤突然停了一下:咦,我好像忘掉了一個什麼人來著?

  提起女瑤,程勿心情很微妙。對那個女人的感情,不是單純的喜歡不喜歡。他想到了自己和那個面具姑娘相處的點點滴滴,揮之不去的受壓迫的印象充斥腦海。他不光被她從頭騙到尾,而且他打不過她,罵也罵不過。那天下午,他還被她強吻。那種既痛恨又沉浸的感覺……

  女瑤奇怪地在他面前揮手招魂:「你臉紅什麼?」

  她的手被程勿一下子握住。

  程勿紅著臉甩去腦中限制級的可怕畫面,他激動地握著女瑤的手,跟女瑤小妹妹表白:「那怎麼能一樣!小腰妹妹你怎麼能妄自菲薄,把自己和你們那個噁心教主相提並論?!」

  女瑤憋氣:「……你注意下你的言辭。」

  程勿還是很激動:「她是強迫我,壓制我。你是幫助我,愛護我。你們雲泥之別,她就是那個泥!小腰妹妹,你再不要把自己跟那個女人相提並論了。雖然你是斬教弟子,可是你們教主太壞。而且四大門派攻打落雁山,我懷疑她已經死了。」

  「死得好!」

  女瑤:氣死我了!

  不光誹謗我,現在還開始咒我了!

  她精緻可愛的小臉微微變形,像一隻氣哼哼的小貓。程少俠發現自己越讚美小腰妹妹,小腰妹妹就越不高興。她鼓著腮幫子,陽光照拂出她面頰上的纖毛。微金纖毛如水流動,襯得她唇紅齒白,眉目秀美,細看之下又有淩厲之意。程勿一愣,淩厲?

  他沒看錯吧?

  女瑤手癢得不行,自我暗示不能動怒,不能捏死他……對了,女瑤想起來她忘了什麼人了。她打個響指,急匆匆要跳下床:「昨晚的金使呢?你把他怎麼了?沒殺他吧?」

  程勿跟她起來,神色微怪:「他要殺我,你這麼在意他幹什麼?」

  女瑤:……這問題不好回答啊。

  她權衡了一下:「我和他的關係當然不只是同僚啦。他是……我沒怎麼見過面的遠房叔叔啊。之前不想說怕你誤會啦。」

  程小可愛張大了嘴:「啊?!」

  他驚訝得合不攏嘴,他的神色一言難盡。他跟在女瑤身後往外走,他想斬教居然有裙帶?斬教教眾之間的關係,未免太複雜了吧?

  ……

  金使武功高,他在早上就醒了過來。醒過來後,他發現自己被鐵絲捆著,無法用內力掙脫。金使「嘶」了一下,想那個少俠真夠狠,居然想到用鐵絲捆他這招。

  但金使對自己的處境也沒太擔憂。

  不提程勿只是一個沒有江湖經驗的小孩子,一點威脅都沒有,而且,金使他有教主啊。

  醒過來後,金使回憶起昨晚見到的教主真面目,他重新沉浸在了那種震撼的感情中。說起來,從教主還是一個小孩子,被斬教前教主白鳳領回來時,金使就認識女瑤了。女瑤從小就厲害,就凶。她是白鳳的得意弟子,白鳳的一身武學傳於她,連白鳳自己的女兒都學不到。女瑤跟著白鳳的時候,與那些正道人叫板,多風光!

  後來女瑤十幾歲的時候,白鳳死了後,她一手接過掌教之職。那些年教中風言風語,說教主之位應該是白鳳女兒的,女瑤在她師父死後,囚禁了師父女兒,拿一個聖女的位置控制著白落櫻。白落櫻只是斬教對外的形象,她並無實權。堂堂一個前教主之女混到如此地位,大家私下都說,教主女瑤,太狠了。

  女瑤成名十數年,平日往來皆是天下大能。當了教主的女瑤,性格越來越難以捉摸,越來越暴虐。她戴起了面具,大家猜,她可能長醜了,可能跟人打架毀容了,可能走火入魔了,可能……

  而今……金使見到了長大後的女瑤長什麼樣!

  他張口結舌,錯愕不已。他消化了一晚上,明白教主為什麼戴面具了。她沒有毀容,沒有因練功走火入魔而受傷,她就是單純的……那張稚嫩青澀的臉不適合耍教主的威風!說出去誰信,惡名昭彰、心狠手辣的女瑤,長了一張漂亮而可愛的娃娃臉!

  媽的。

  金使暗暗後悔:我要是早知道教主長這麼漂亮,這麼嬌小,我就不追慕白落櫻,去追教主了。我要是早聰明點抱上教主的大腿,今天被教主保護在身後的「大白臉」,那就是我啊……悔不當初!

  「吱呀——」

  金使被震驚和後悔情緒所包裹時,柴房的門開了。突入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他眯著眼,看那個少俠,和自家的稚嫩臉教主一前一後地進來了。程少俠臉色很奇怪,他擋住小姑娘向金使撲過來的架勢,提著一把……斧頭,指著金使冷冷道:「你和我小腰妹妹到底是什麼關係?別說你們只是同僚!」

  被程勿擋在身後的女瑤「哎呀」一聲:厲害了程少俠,都學會同一個問題,問不同人來判斷答案了。

  女瑤站在程勿肩膀偏後方向,她諱莫如深地跟金使使個眼色。

  金使很委屈:……你平時也不跟我使眼色,突然要我跟你心有靈犀,你太為難我了。

  程勿喝道:「快說!不說我就殺了你!」

  很為難的金使拼命地與教主對眼,他急得滿頭大汗時,起碼看懂了教主要保護少俠的意思。

  金使結結巴巴:「情人?」

  程勿睜大眼,一陣噁心反胃感湧上心頭。

  女友凶煞無比地睨金使:殺了這個廢物算了!

  金使一個激靈:「……那當然不可能啦,我們差著年齡呢哈哈哈,」他心裡苦哈哈,絞盡腦汁想肯定不能說是教主和手下的關係,教主不願意嘛;也不能說教主是自己的手下,他哪裡敢使喚教主啊……金使額上冒了汗,虛弱地判斷女瑤的眼色:「沒怎麼見過面的……遠房叔侄?」

  程勿:「……」

  金使大汗淋淋:還是猜錯了?!他再想不出來了啊!

  然而下一刻,金使就見女瑤露出微微滿意的笑意,程少俠一下子慌張,過來幫他解鐵絲做成的繩子。面紅耳赤的人變成了程少俠,低聲下氣的那個也是程少俠。程勿虛弱地抱歉:「叔、叔叔好,我不知道你是小腰妹妹的叔叔。你別生氣啊。」

  手腳獲得自由的金使扶著牆站起,乾笑:「我也不知道你是……她的姘頭啊,之前要殺你是我不對,你也別生氣啊哈哈。」

  程勿:「……」

  他臉微僵,額上青筋一跳,抓著繩子的手用力。他眸色漆黑地看向金使,目中隱有怒意。

  金使:……我又哪裡說錯了?!

  程勿語氣生硬:「我才不是誰的姘頭。」

  他很生氣,轉身就走了。

  女瑤:「小哥哥、小哥哥……」

  女瑤喊了兩嗓子,追到門口沒追到,她就懶得追了。立在柴房門口的女瑤轉頭,似笑非笑地看向身後金使。她正要表揚兩句金使說的不錯,就見金使跟她語氣怪異道:「您、您還沒把他拿下啊?現在的姘頭,都這麼有性格,這麼不聽主人的話?」

  ……

  這只是一個開頭。

  當金使和女瑤碰面,弄清楚女瑤到底為什麼和程勿在一起後,金使非常心疼女瑤:「您天天跟著他風餐露宿?可憐見的,他一頓好吃的都沒給過您?您看您穿的是粗服,吃的是乾糧……」

  教主每天啃乾饅頭吃過夜飯找不到地方睡覺的時候,他居然山珍海味美女環繞。金使潸然淚下:教主這過的什麼日子啊?太委屈了。

  當天晚上,女瑤因身體不適早睡後,金使找到了拿著本子頭疼明天怎麼賺錢給女瑤買藥治傷的程勿,嚴肅表示:「我要帶走小腰,你不適合跟她在一起。她受傷,她病重,她被人追殺,你幫不了她,你會拖後腿。」

  「你配不上她。」

  「你只會害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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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 09:01:42 |只看該作者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十七章

  次日早上,女瑤在院中碰到早起練武的金使,和他一起過去吃早飯。金使虛心向女瑤討教自己武學瓶頸,被女瑤隨口指點兩句,金使感激涕零——在落雁山的時候,因為女瑤行蹤太捉摸不定,一般人都見不到教主,也不可能得到教主的親自指點。

  到飯廳,女瑤探頭一看,程少俠已經坐在桌邊等他們了。程勿向來賢惠,他不會做飯,就虛心地跟廚師請教。在經過幾天的燒廚房後,程勿做的飯已經像模像樣。比如今天,一張漆木圓桌,擺滿了葷素各色菜,琳琅滿目,香味撲鼻。

  程勿坐在桌邊,眉目低垂,不知在出神想什麼。陽光打在他身上,他膚色冷白,臉上輪廓線條柔和,本是最清雋的美少年。然當他不笑不語不做表情時,氣質呈一種冷卻疏離感。如菩薩臨世,紅塵降於身,我自無情。

  「呀,這麼多的菜!小哥哥費心了!」

  女瑤盡責地扮可愛,聲音嬌甜如黃鸝,笑嘻嘻地跳到桌邊。她的眼睛發亮,滿心的歡喜,讓程勿周身所營造的那種凝重氣氛消失殆盡。女瑤的表現卻嚇了熟悉她作風的金使一跳——教主這,這,從聲音到形象全部改變,為了追男人,也太拼了。

  想到此,金使不覺心虛,悄悄落座,覷了旁邊的程勿一眼。

  程勿已經從自己的怔然中回過了神,他看小腰妹妹入座,看小腰妹妹夾菜品嘗。小姑娘的一眉一眼牽動他的神經。因為這些天,他都是為她服務的啊。給她找睡的地方,幫她請大夫,傳內力給她取暖……他好像沒什麼自己的事,全在圍著小腰妹妹轉。

  程勿心中難過,他的神色黯下。

  他不動筷子,盯著女瑤:「吃完這頓飯,你就和你叔叔離開吧。」

  女瑤:「……?!」

  小姑娘從比她臉還大的瓷碗中抬起目,嘴邊還鼓鼓的。她目光飛揚,驚訝而奇怪地看著程勿。好不容易咽下了口中的飯,女瑤嗔他:「小哥哥你在說什麼呀?」

  程勿眉目間的疏淡不改:「你是斬教弟子,總歸是邪魔歪道,是妖女。我走的是正道,和你到底不是一路人。以前沒人照顧你,只能我來。現在有你叔叔在,我可以放心把你交出去了。」

  女瑤眉目下壓,她的臉開始沉下去了。

  她的臉色陰影不定,本性中那股子戾氣開始有壓制不住的感覺。她斬教教主的淩厲氣勢如龍在野,盤旋上空,隨時準備沖下。女瑤握著手中碗的動作用力,她指節青白,平生第一次,生起了惱怒不甘感。

  憑什麼?憑什麼?

  女瑤儘量忍怒:「我做錯了什麼,要你趕我?我是殺誰了,還是罵誰了,還是跟哪個邪門弟子商量覆滅武林了?你定我什麼罪?!」

  程勿不為所動,他依然淡著臉,看她:「道不同不相為謀……」

  「去你的道不同不相為謀!」

  「哐——!」

  女瑤手掌一拍,他們用餐的整張桌子從桌柱開始被震碎。木頭霹靂啪嗒,裂縫增大,完好的桌子被她哐當一手拍碎,碗碟飯菜砸了一地。金使手疾眼快地捧著自己的碗縮到了角落裡,看女瑤站起來,怒目盯著程勿。

  程勿:「……」

  他驚疑不定地看著一掌拍碎一張桌子的小姑娘。

  女瑤心情極度暴躁。

  她脾氣不夠好麼?不夠寵著他麼?他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她的底線?正邪兩分?滾蛋!她生平最厭這種說法,最覺得說這種話的人夠蠢夠毒。她從一開始看中程勿,到安好無事地跟著他,她在他背後做什麼小動作了?她什麼也沒做,卻好像她做了什麼一樣!

  這種被人區別對待的感覺!

  她身如風動,好像身上的重傷對她完全無損。她鬼魅一樣掠向程勿,一掌要扣住程勿脖頸。女瑤失去了耐心,敬酒不吃吃罰酒,她想乾脆打暈程勿,強迫他跟她學武。不想程少俠驚駭之下,反應卻不慢。當她手落到他肩頭,他肩頭一轉,脫開她桎梏。兩手一切,身子換位,程少俠迅速接招,與她的掌對了一下。

  女瑤:「……你到底要我怎樣!」

  程勿也是又震驚,又難過,又生氣:「你離開就好……小腰妹妹你何必這樣,說實話,到現在,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女瑤:「……」

  這話如死穴,一下子戳中女瑤。她臉色發僵,程勿臉色也跟著微變:原來她還真的不知道他叫什麼。

  死一樣的尷尬中,一地飯菜在腳下,兩人貼身而攻。程勿:「你走不走?!」

  女瑤心硬邦邦的:「不走。」

  程少俠眼圈發紅,他心中又失望,又憤怒。女瑤武功厲害,他應付她的打鬥時抽不出太多空隙。他沒想到自己救的小妖女這麼能打,好像他一直是蒙在鼓裡的那個。原來從頭到尾,他一直什麼都不知道。誰都在騙他!

  紅色溢在眼底,濕意在眼中打轉。

  女瑤一愣,嘴角微抽。

  程少俠咬牙:「你不走我走!」

  他倏地收起了所有招式,一聲招呼不打,快速地、轉身衝出了屋子。他跳上牆,輕功一縱,幾下就消失在了屋中人的視線中。

  女瑤:「……」

  一地殘骸中,女瑤扭臉,面無表情地問金使:「我是又把他氣哭了麼?」

  縮在角落裡把自己當雕塑的金使瑟瑟發抖:什麼叫「又」啊?

  他躲在角落裡不敢說話,看女瑤這發怒的樣子,他哪裡敢承認程勿少俠想讓女瑤離開,是因為他給程少俠做了一晚上功課。他講了一晚上少俠會連累女瑤,少俠會害死女瑤。

  金使:「我什麼也不知道!教主你別看我,你看我我很緊張!」

  女瑤:……真是廢物一個。

  程勿人已經走了,不知跑去哪裡傷心了。砸了一地的飯菜,廚房燒的火已經滅了。女瑤在院中轉一圈,忽然也覺得心灰意冷。春日院中景致本是生機勃勃,然沒有了某個人總在身邊噓寒問暖,用關切眼神看她,對她笑對她教育,一切都太無趣了。

  女瑤意興闌珊:現在的小孩子,脾氣都這麼難捉摸麼?我就是想找個人來學武,他怎麼就主意那麼大?

  沒等到程勿回來,金使發著抖跟她說沒找到人時,女瑤冷笑一聲,黑著臉,負手離開了院子。金使到底把教主從程少俠那裡請了出來,可以把教主請去自己住的金屋銀窟。他心裡又害怕,又壓下害怕,覺得欣喜,覺得抱教主大腿的機會來了。

  金使一路上喋喋不休:「您有什麼事就吩咐我去辦啊!白落櫻那小妮子一點也不靠譜,她到現在都沒跟屬下聯繫,還不知道下山後去哪裡玩了。朝廷這條線,屬下一直想為您盡犬馬之功,只求您給個機會……」

  女瑤臉色陰沉,當沒聽見。

  金使退而求其次:「不然屬下跟您一起殺回落雁山?弟兄們還在,打四大門派一個措手不及!他們鳩占鵲巢……」

  女瑤杏眼斜睨他:說清楚,誰是鵲?

  金使憋得臉紅:「我是鵲,我是鵲……教主啊,我們落雁山為什麼要白送給四大門派?那可是我們的地方,您非要斬教從明轉暗,屬下不服!要是前教主在,肯定也不同意您跟正道示弱……」

  女瑤哂笑一聲,眼下的避讓,不過是因為朝廷沒有表態。朝廷是夾在四大門派和斬教之間的一條線,自古朝堂江湖,藕斷絲連,從來不是一家之言。先前斬教被打為魔教勢力,現在新朝初定,天下變動豈是一個落雁山可等價的?這是斬教崛起的最好機會……斬教在她師父、師父的師父手裡沒完成的事,她要一舉完成!

  朝堂江湖,她要斬教成為江湖翹楚!

  兩人走到城門口,金使還在苦口婆心跟教主剖白自己想要建功立業的心,煩得女瑤想一巴掌拍死他。城門口聚了不少人,官府小吏,還有好些個相貌端正的青年。他們威風凜凜地站在城門口,把持進出城的關卡,還拿著畫像對什麼。

  女瑤心裡一咯噔。

  大事不妙的想法迎上心頭,她扣住金使,低下頭就拉著他轉身。

  但是城門那邊,拿著畫紙認人的魔教叛變小嘍囉,陸嘉和任毅一抬頭,頓時哇哇大叫——「謝長老、謝長老!在那邊!就是那個!他就是斬教五使中的金使!他武功高強,別讓他逃了!」

  城門口的謝微神色詫異而微妙,看到了一個少女伶俐跳上牆逃走的背影:「……」

  穿街過巷,雞飛狗跳,寧靜的清晨生活被打斷。繞了一個圈又一個圈,身後追兵和江湖人士絡繹不絕,且越來越多。喘氣劇烈,滿心髒話,女瑤氣得大罵:「你這個廢物!連累我!」

  沒人認得她,但她的手下太好認!

  這得多倒黴,才能剛在城門口露個面,女瑤就得被正道人追得滿街亂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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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 09:01:55 |只看該作者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十八章

  程勿被女瑤氣得眼圈赤紅,渾身發抖,覺得自己甚沒出息。他無頭蒼蠅一樣在街巷中一通亂跑,因為氣得胃疼,連飯都吃不下。春日不見得微風徐徐,反覺寒意摧殘,萬物蕭條。程勿坐在一家攤點前,吃一個銅板買兩個的餅子。餅子硬邦邦,他就著白水吃,味同嚼蠟。

  他怔怔然盯著一個方向,目光發直,眼圈紅透,那股揮之不去的委屈和難過,讓他覺得好沒有意思。

  小腰妹妹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

  而就是這個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姑娘,現在也要被她叔叔帶走,剩他一個孤零零的了。

  他從來都是一個人,很多事情長大後才明白那是不正常的。他離開家後,小腰妹妹是第一個讓他照顧、跟他好好說話、沒想害他的人。他也願意照顧她很久,他也想要個朋友。

  小腰妹妹,在他這裡,到底算什麼呢?讓他五味雜陳,讓他這麼傷心……人人都有命定之路要走,小腰妹妹也一樣。他不想走自己的那條路,可是他也留不住小腰妹妹這樣新交的朋友。他太弱了,他誰都對付不了。

  一時間,程少俠茫然四顧,只覺得天地昏昏,斷無自己容身之處。

  小腰妹妹……

  小腰妹妹……

  程少俠的眼淚噙在眼中,需要他努力忍著,才能不掉下去。而他實在太難過,他「嗚」一聲後趴在了桌上,將臉埋到了袖子裡。

  「小哥哥!」驟然間,頭頂高處傳來一個清脆急促的少女聲音。

  這聲音如此耳熟,剛才還和他吵架,讓程少俠以為自己出了幻覺。

  他就紅著眼,睫毛上沾著水,迷惘無比地從雙臂間抬起頭,驚愕地看向小攤盡頭站在牆上的小姑娘:「……」

  女瑤喘得不行,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心裡怨惱十分,怪金使把敵人招惹了過來。四大門派來攻打西林落雁山的弟子們終於發現魔教弟子已經轉移,山上挖不出什麼來,他們下了山進行掃尾活動。落雁山附近的地盤原本歸於斬教,現在也被四大門派接管——女瑤是真的退得很徹底。

  這也沒辦法。

  女瑤現在傷勢重,幾次動武,她預感她今年的隱患沒那麼容易熬過去,可能有變數。再加上朝廷意見不明,前來的四大門派代表也非四大門派的掌門……重重加起來,讓女瑤不想多生事端。

  現在金使在城門口被認了出來,女瑤轉身就逃。倒不是她打不過,而是傷病在身,她既不想暴露自己身份,也不想消耗自己的生命。

  女瑤和金使在城中東逃西跑,身後追來的弟子們盯他們盯得太緊。金使這個目標太大,中途女瑤乾脆和金使分開,各逃各的。身後追她的高手武功不弱,女瑤心裡暗罵該死,轉幾個路,她已經精疲力盡——然她跳上牆,往下一看,即刻看到了方才金使還說找不到的程勿。

  程勿震驚地看她滿頭大汗地站在牆頭,長髮貼著臉,身上春衫輕薄被風吹得搖曳。她單薄而羸弱,大聲喊他。

  女瑤大喊:「小哥哥救我!有人追殺我!」

  程勿:「你……」

  女瑤不待程勿回答,猛然向下跳去。程勿一驚,他大腦還混亂如漿糊,眼見她要摔到地上,他快步迎身而上,向上張開了手臂。

  四月春城,無處不飛花。一叢濃密桃花豔豔盛開,在風中紛紛然落下。少俠輕功極快,本能快於大腦。他大腦空白地迎上前,女瑤閉眼後又睜開,一瓣花瓣落在她眉心,她被抱在少俠懷中,近距離看到他清秀雋永的面孔。

  四目相對,花香撲鼻,陽光斜來,在剎那時間,女瑤的心臟猛得跳重一拍。

  程勿心微亂,然他沒空多想,因他已聽到後面一條街追來的腳步聲。女瑤落地,他一把拽住小姑娘的手:「走!」

  轉彎的時候,程勿趁亂一回頭,看到了好些個穿普通人衣袍的年輕弟子們在追他們。為首的年輕青年衣袍輕緩如飛,面容溫潤眸色墨黑,他蹲下身查看地上桃花的痕跡,抬目時,擦肩時間,與程少俠四目一對,而後掠過。

  少俠在視線中一晃而過,妖女的行蹤也遠了。

  追來的謝微一訝後,眼神變得有些微妙:「……」

  跟著他的弟子們:「謝長老,那個小妖女往那邊跑了。蔣師兄他們去追那個金使,這個小妖女我們也沒見過啊,可能就是金使身邊一個小嘍囉,我們還要追麼?」

  謝微:「追。但蔣聲此人多事,總覺我消極怠工。追妖女的事不必讓他知道。」

  弟子們笑道:「自然,我真陽派的事,沒得向他們羅象門彙報!蔣聲是他們大師兄,可不是我們的。」

  ……

  身後追的人真是執著,武功還好,女瑤被程勿領著一路跑,期間她因傷勢跟不上的時候程勿還背她。就這樣,都沒有甩開身後的人。女瑤心中暗自琢磨不如把對方引到一個私密的地方,她出手殺了對方好了。奔跑中,程少俠面色冷靜沉著,將全部心力放到了這裡。

  程勿:「往這邊走!他們人多,窄小地方不好過。」

  「這邊!地濕路滑,把籮筐都擺上阻一阻他們。」

  他思路清晰耳聽八方,帶著一個小姑娘在陌生的城中亂躥,想盡辦法,把敵人越墜越遠。身後的敵人始終沒放棄,但種種干擾下,對他們的線索掌握也越來越少。女瑤心中暗佩服程勿,小小年紀,不知江湖險惡,還能有這等心思。

  卻一眨眼,程勿帶她跑路的時候,闖入了一處陌生的地方。白日這裡外面看著安靜十分,然一進去,香粉撲面,胭脂綢緞,美女如雲,男郎如醉。絲竹管弦聲音慵懶沙啞,一道道竹簾帷帳放下,有女袒胸露腹,踩著鼓點在大堂中央舞蹈。

  一進門,空氣滾熱,程勿連打三個噴嚏:「阿嚏!」

  他捂住鼻子:「這是什麼地方?!」

  他拽著女瑤轉頭就要走出去,但女瑤靈機一動,有了主意:「跟我來小哥哥!」

  秦樓楚館啊。

  女瑤心裡打個呼哨,這可是天賜良機,最適合隱藏的地方了。白天這裡人少,大多姑娘懶懶地看著他們在裡面穿梭奔跑,忽地瞪大眼,覺這兩人很陌生。程勿一路噴嚏打不住,被女瑤扯著亂跑,好幾次掀開簾子,看到男男女女回頭,衣衫半褪面容潮紅,他頓時漲紅了臉。

  樓下舞娘的舞不停,鼓聲咚咚中,少俠二人在一陣陣飛紗中穿過,女子吟哦嬌媚的聲音,男子粗重盡興的喘息,如水一樣從耳邊流過去。

  程勿猛地止步,他駭然而望:「這、這、這是青樓!」

  女瑤回頭,對他嫣然一笑。

  她那純真甜美的笑容中,透出一絲邪氣:「小哥哥,你的話本裡沒說過這個麼?你難道沒奢想過這裡麼?黃金屋,美人窟,英雄塚啊。」

  程勿臉變得更紅,囁喏不能言。他的話本裡當然講過這裡,他十七歲,也分外好奇嚮往這裡。但他心思單純,他看到美女露出的腰腹便震撼得不敢看。一路低著頭悶走,此時更是被女瑤出口嘲笑。

  恰這時,樓下被他們關上的門「哐」地被推開,一眾年輕弟子闖了進來。

  女瑤:「不能讓他們抓到我!」

  她手一推,就將發呆的程少俠往後推得跌去。程勿悶聲不吭,被她推進了一道竹簾內。恰好這處無人,程勿跌坐在地,仰頭驚訝地看她。看女瑤一下子拔下簪子,秀髮及腰。她三下五除二將自己的外袍脫掉,再脫全身僵硬的程勿。衣袍被她抬腳踢進牆根角落,她用小几擋住。

  程勿全程茫然看她。

  女瑤忽然湊了過來,在程勿張口結舌時,坐上了他的腿。

  女瑤冷冰冰地下命令:「抱我。」

  程勿沒吭氣,他伸手抱住了懷中只穿著中衣的女孩兒的腰。滿懷香氣,她將褻衣向下拉,露出了半隻雪白圓潤的肩。她呼吸急促,肩頭微側,貼著程勿的脖頸。她坐在他腿上,伸手拔掉他髮上的簪。

  樓梯口的腳步聲向上。

  竹簾中紫煙生香,女瑤低下頭,眼睛看到程勿被她下拉的衣袍上方,他頸上的一顆黑色小痣。那一滴墨黑落在瑩白上,如宣紙上的一點墨蹟,黑白分明。而再偏一點,是他凸起的喉結。長髮散在手上,女瑤心神一晃,她垂下眼,貼著他的臉,作出狎昵親近之態。

  謝微領著弟子,沿竹簾一一走過——

  「幹什麼!你們鬧什麼?!」

  「我們白天不接客的,公子們晚上請啊。」

  「不過公子生的這麼俊,現在也可以啊。」

  弟子們一開始每道簾子都要挑開,看到汙穢之狀後,在人罵罵咧咧聲中逃了出來。謝微猛地挑起一道簾子,他看到女孩纖瘦的背影,看到簾後景色。他心中一頓,抬步進去——

  滿樓吟哦,滿樓鶯聲,爭吵聲,斥責聲混在一起。那些腳步聲離近,腳步聲又遠去。女瑤屏著呼吸,全程聽著身後傳來的動靜。這感覺緊張而刺激,謝微就在她肩後不過一丈處,她感覺到對方的目光看著她。女瑤的手心捏汗,她後背汗毛倒豎即刻暴起時,謝微的袖子猛被人從後拽住:「公子稀客啊!」

  謝微腳步停住,回了頭。

  女瑤依然緊張地聽著、看著。

  好久,她感覺到頸邊少俠動脈跳得厲害,身下不對勁,她猛低頭,看向程勿。

  程勿手放在她腰上,目光幽若,早不知看著她多久了。

  他沒有開口說話,他用唇語說了幾個字。偏女瑤聽懂了,心頭劇烈一燙。

  程勿說:「話本裡這樣的下一步,就是我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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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 09:02:07 |只看該作者
卷一 玉皇開碧落 第十九章

  竹簾內水深火熱,氣氛走向怪異,止步於竹簾的謝微,卻蹙著眉,不得不回了頭,應付拉住他袖子的楚館女子。楚館女子少見到這樣俊俏的公子,看他一面,心中已動。

  兩人正扯袖時,一弟子急忙忙上了樓,附耳於謝微:「蔣師兄在找您。他追丟了金使,人已經往這裡趕來了。」

  謝微歎口氣。

  人算不如天算。

  他回頭,再望一眼幾步之外的女孩背影。采采流水,蓬蓬遠山。那背影纖穠合度,與他記憶中的一個人幾次重合。他幾次想走過去質問她,卻苦於正邪兩分,實在沒機會。眼下蔣聲要過來……謝微跟弟子們使個眼色,他們在秦樓楚館中女人留戀不捨的目光中離開。

  那些嘈雜聲遠了,簾子和帷帳都放下了,裡面的氛圍只變得更加怪異。

  因搜捕人走開而身體肌肉放鬆,女瑤搭著程勿的脖頸,還坐在他懷裡。程勿一句「腹語」說出,女瑤詫異之後,不見羞意,反生起了濃濃興味。她並非一個嗜好美男子的人,男色於她從來不重要。魔教幾代教主,恐怕女瑤是與糾纏不清的情愛話本關係最少的了。

  她師父與她說,「男人沒什麼意思」「忘恩負義,還總奢望你為他金盆洗手犧牲些什麼」。

  她師父說,「我只要一個孩子而已,誰耐煩跟他們扯來扯去」。

  女瑤深以為然。

  女瑤她不動情,但是程少俠她太有趣。

  他作唇語說:「話本裡這樣的下一步,就是我親你了。」

  女瑤抬起了下巴,目中笑盈盈,回他一個唇語:「親啊。」

  程勿身子一顫,然後大驚:「……」他沒料到她能聽得懂他唇裡隨便嘀咕的沒說出的話。

  女瑤她正在扮演純真少女,她沒忘了自己的人設。身體密切碰觸,軟與硬無限相阻。女瑤下巴揚得再高些,她眉飛色舞的神采,沖淡了她臉上自帶的那股子柔弱可憐味道。女瑤赤足雪白,在程勿眼皮下晃動。女瑤開了口,聲音甜膩:「你親啊?」

  她又自顧自地目光往下面移,杏圓眼中好奇滿滿:「咦,下面怎麼硬硬的,什麼咯著我呀?」

  她全然一派純真無知,眼睛往下溜時,手也向下摸去。

  程勿:「……」

  他尷尬至極,臉色青紅交加。他立刻抓住女瑤的手不敢放開,不敢讓她向下摸。他從未經歷過這般水深火熱之境,他額上滲汗,汗如豆大;他脖頸大動脈跳得厲害,他的心跳得那麼厲害,不受他控制,更困窘的是——

  天天天天啊……

  為什麼他他他他下面……

  女瑤委屈噠噠地眨著水眸:「小哥哥,你戳著我了。」

  程勿:「我我我我……」

  他臉漲得太紅,唇色都不再鮮紅,而是開始發白。他身體緊繃而輕微顫抖,他與她扣著的手,指節上汗水密佈。他面容秀麗如山水畫,但現在這幅山水畫已經被磨染暈,這幅畫被泡到了水裡,開始變得模糊,即將被水跡吞沒。

  她越是說話,他下面越堅挺,他臉色就越差。

  女瑤:「……」

  女瑤都有些同情他了。

  她覺得程少俠再被她逗下去,他喉嚨裡那口唾沫不咽,他下一刻就要被他自己嗆得背過氣去。女瑤還從沒見過這種男性,身體反應那麼明顯了,他卻自視為恥辱、墮落,他臉色慘白,瞬間虛弱委頓緊張害怕。

  程勿哆哆嗦嗦,聲音裡帶顫抖哭腔:「你你快快……」

  女瑤與他四目相對,看到他濕潤的眼中,紅色又開始氾濫了。他好像又要哭了,女瑤嘴輕微一抽,卻一下子心軟。她想真是傻孩子,什麼也不懂,還快被她欺負得壞了。女瑤生起了憐愛心,想罷了罷了,姊姊長你幾歲,且讓你快活快活。

  心中念頭一動,女瑤面上便擔憂道:「小哥哥,你身體不適麼?我起來吧?」

  程勿如溺水中即將得救的人般,雙眸燦亮抬起,趕緊點頭。

  懷裡小姑娘乖乖起身,然她坐於他懷中某尷尬地方上方,她臀部輕輕移動時,那噬魂感覺,激得程勿發抖。他心覺惶恐,大腦混亂,仿若有自己不理解的事情噴薄而出,不接受他大腦的控制。他面頰赤紅,混亂中只想女瑤趕緊離開,自己發窘的樣子別被小腰妹妹發現了。

  然離將時,少女坐得太久,腿麻。她扶著他的肩,忽然「呀」一聲驚叫,重新摔了下去。她身子前傾,唇無意識地從他臉頰上擦過。

  程勿心頭鼓聲猛一震。攝魂一般,他大腦短期空白。他抓著她的手腕一緊,幾摳出血來。

  女瑤楚楚可憐地抬頭,呼吸與他在鼻樑間纏繞。她望著他漆黑的眼睛,目光下移,再看向他的唇。

  兩人一時靜默。

  呼吸滾燙,近在咫尺。

  方寸之距,女瑤看到程勿眼中的神色在一剎那變化。這一次不用她再撩撥,程勿眼中凶意微露,他扣著她的手腕,猛地翻身而起。兩人身子一旋,女瑤被他壓到了身下。他理智全無,眼睛只看到女孩因訝而張開的紅唇。

  她的紅唇貝齒,誘著他腦中的鼓聲。

  程勿發著抖,捧著她的臉。他低下頭,親上了她的唇。

  他像一頭困於囹圄的小狼,毫無經驗,又充滿渴望。他橫衝直撞,他扣著她的手腕,他到處亂碰亂摸,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他堵著她的唇,他絕望又充滿希冀。女子唇舌的香軟好像能安撫他心中的燥熱,他眼神如狼,女孩眉蹙著,臉向旁邊移,他少有的凶性湧上,他捧著她的臉不許她躲。

  這種感覺,像是天降甘霖,雨水沁沁;

  像是沙漠綠洲,星辰緩緩如歌從上空流過;

  像是皚皚白雪,高峰上的明月,人世間的清風……

  女瑤聲音軟軟的:「……小哥哥……」

  程勿聽不到,他喉結滾動,他碾壓她的唇,他迫切地想得到什麼。他的手不老實,扣著她的腰,卻漸不滿足於此。兩人身上都只剩中衣,他的中衣被汗水打濕,少女能看到他的胸肌。他的手指摸向她腰,又急迫地去碰她溫涼如玉的肌膚……

  女瑤不耐煩了:「小哥哥……」

  程勿依然沒聽到。

  女瑤徹底失了耐心,她反手一轉,在他脈上一點,手掙脫後,她抬手在他後頸上重重一切。程少俠全身一顫,他有片刻清明,然後下一瞬,就全身發僵地倒在女瑤身上了。

  女瑤一腳踹開他,從他身下爬了起來。

  她長髮淩亂,面頰如桃,唇也被撕咬地一陣痛。半個肩頭被抓得全是傷,脖頸被卡得快呼吸不過來。她的褻衣已經鬆垮垮,快被程勿剝了。身形嬌小的女瑤跳起來,嫌惡地擦一把自己疼得厲害的唇,對軟軟倒在地上昏迷的程少俠再踹了一腳:「沒見過這麼笨的!」

  她赤腳一提,踩著他胸腹。她看少俠面色酡紅、渾身大汗,他虛弱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一剎那又變得脆弱無比。

  女瑤蹲下身,惡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姊姊給你福利,你個傻小子什麼也不懂,還把姊姊弄疼了。」

  「姊姊心疼你,你就不知道心疼姊姊?」

  女瑤對他充滿了震驚:「世上怎麼有你這樣的傻子啊?傻子……我倒真的開始好奇你長於什麼樣的環境了。」

  女瑤絮絮叨叨,又罵罵咧咧。程勿死魚一樣躺在冰冷地上,女瑤拽一拽他頭髮,掐一掐他臉蛋。她垂眸看到他仍然沒有軟下的某物,女瑤掩著嘴,又「噗嗤」樂出聲。

  女瑤別過臉,小聲:「小混蛋。」

  她聲音中充滿嫌棄,嫌棄中又帶有一兩分難以捉摸的寵溺味道。

  女瑤在地上坐了一會兒,怨氣消去了,她才起來穿好衣服,重新梳了頭髮。

  一刻鐘後,金使找到教主時,女瑤正背著程少俠,氣喘吁吁地扶牆走在春日桃樹下。桃花落了兩人一身,金使定睛一看教主的樣子,再一看趴在教主背上沒有動靜的程少俠。金使大駭:「您、您把他怎麼了?」

  「您是只把他吃乾抹淨了,還是把他的精都吸沒了啊?」

  金使思維發散,頓時想到了江湖上關於他們教主的各種傳說。情情愛愛與女瑤不沾邊,但是「採陽補陰」特別沾邊啊!

  金使以前不信,但是現在眼看無聲息地趴在女孩背上不知是死是活的程少俠……他臉色微變,微妙地向後退了退,離教主遠一點。

  金使心想:我、我也是個男的……教主不會看上我,也讓我獻身吧?這我是獻還是不獻?

  女瑤被氣得半死。

  她一巴掌拍去,扇得金使倒在地上嗷嗷叫著半天不起。女瑤腳從他身上踩過去,無視下屬的慘叫:「快點安排人手。四大門派開始搜這個城鎮了,我們趕緊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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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瑤:媽的,以為找了個小奶狗,沒想到是個小狼狗。能退貨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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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5 2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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