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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寒武記】傾世寵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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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5 21:41:04 |只看該作者
第290章 灌醉

    張紹洪最近補藥吃多了,未免有些上火。

    再加上被謝東籬一激,氣血上頭,當著大家的面,在大朝會上吐血倒下。

    元宏帝忙命人將他送了回去。

    保和殿內依然是一派劍拔弩張的情形。

    謝東籬也知道,剛才跟張紹洪毫不示弱地唇槍舌戰,不過是為了警醒那些想借機找元王府麻煩的人。

    這幾樁命案最終的審理結果,還是要交給大理寺和刑部秉公處理。

    他和沈大丞相一樣,完全不相信這件事是元王府所為。

    但是為了防止有人興風作浪,他不得不表現得強硬一些。

    至少讓那些企圖渾水摸魚的人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讓他們知道,如果想用「莫須有」的罪名蓋在元王府頭上,就要準備面對他謝東籬給他們安上的「莫須有」的罪名。

    對於心懷鬼胎的人來說,最大的震撼就是發現有人比他們更心狠手辣。

    「陛下,難道您就這樣放過兇手?」皇后齊雪筠手捧著皇后金印,一臉的悲痛欲絕,難以置信。

    元宏帝用手捂在面前咳嗽兩聲,道:「兇手一定要嚴懲不貸。謝愛卿,刑部歸你管轄,你要多費點心。」

    謝東籬卻在皇后齊雪筠和元應佳出聲反對之前,馬上拱手道:「陛下,臣跟元王府是姻親關係,不宜負責這幾個案子,臣請避嫌。」

    謝東籬主動要求避嫌,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都松了一口氣。

    他們倆在朝堂上沒有偏向,是喜歡刑律斷案的人,最頭疼就是被別人干涉他們斷案的過程。

    元宏帝點點頭,「那好。這件事,就由刑部和大理寺主導,向丞相閣回報就可以了。」

    丞相閣有五相,可以互相牽制,力求公正公平。

    謝東籬不插手刑部和大理寺的公事,但是作為副相之一,他還是有聽取案件的職責。

    皇后齊雪筠這才無話可說。悻悻地道:「那臣妾就等著了。」說著。對元宏帝行了禮,帶著元應佳和元應藍離開了保和殿。

    大朝會一散場,魯家的命案就在京城傳開了。

    雖然謝東籬在朝堂上的據理力爭。但是在有心人的挑撥和散佈之下,很多謠言還是不脛而走。

    不管如何,死者為大。

    魯家死了那麼多人,齊王妃魯玥兒也死了。元應佳和元應藍就成了孤兒一般,雖然還有皇祖父和皇祖母。但是隔了一層,總沒有親爹親娘和親舅舅來得親近。

    盈袖在元王府聽沈大丞相派來的人說了整件事,非常生氣,等那人走了。對沈詠潔道:「娘,最近怎麼回事?總有些我們不惹事,那事情卻不斷找上門的感覺。」

    沈詠潔卻知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只是這些感覺沒法說得很清楚。

    「反正我們沒有做過這些事,自然不用理會外面的說法。如果他們再過份。我不會坐以待斃的。」沈詠潔淡淡說道,「再說,有東籬在,不用擔心刑部和大理寺徇私枉法。」

    她心裡隱隱知道這一連串事情發生之後,元應佳大概不會再被派去南鄭國做質子了。

    這幾個案子唯一成全的,就是元應佳。

    盈袖跺了跺腳,嗔道:「人家都欺到我們臉上來了,還不理會嗎?」

    「你要如何理會?出去跟人說,這件事跟我們無關,是齊王府的人賊喊捉賊?」沈詠潔笑了笑,拉著盈袖坐在自己身邊的錦凳上,「你啊,還是經的事不多,太過氣盛。有時候,你不理會,比出去爭閒氣要強得多。就算你有理,如今人家那邊死了那麼多人,在旁人看來,不會覺得我們有委屈,只會覺得我們咄咄逼人,對我們更反感。」

    盈袖窒了窒,用手撐著腦袋倚在身邊的小茶几上,不滿地道:「難道就任憑他們顛倒黑白?」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閒雜人等愛說閒話,就讓他們說吧。只要刑部和大理寺沒有被這些閒話影響就行了。」沈詠潔見盈袖一幅鬱悶的樣子,有心想讓她出去散心,道:「再過兩天就是你的及笄禮了,家裡都準備好了,你去娘的海貨鋪子裡看看有沒有喜歡的新鮮玩意兒。這幾天他們剛剛從東海進了一批貨,聽說來自很遠的象牙海岸,都是咱們中州大陸沒有見過的好東西。」

    盈袖知道沈詠潔說的是她自個兒的嫁妝鋪子,忙笑著應了一聲,起身道:「那我去看看了。」

    沈詠潔笑著擺擺手,「去吧去吧。給你弟弟也帶些禮物回來。他這幾天念書很用功,要獎賞獎賞。」

    盈袖心情不好,也想出去散散心,馬上回自己的至貴堂換了衣裳,坐著大車去西街的商鋪。

    東元國裡做生意的街市和住人的坊市是分開的。

    西街的商鋪雖然在西面,但是離西城坊區還是有不小的距離。

    所以當盈袖看見謝東籬騎著馬向她這邊走來,既高興,又驚訝,忙從車裡下來,笑著對他道:「你今天不用上朝嗎?怎麼也出來逛街?」

    謝東籬見她穿著鵝黃色對襟雲紋緙絲短襦,系著玉白色如意錦芍藥裙,腰間深紫色腰封有手掌那麼寬,越發顯得腰若紈素,指若削蔥。耳畔兩粒玉石墜子,還比不上她的膚色白皙細膩。

    他下了馬,把韁繩扔給身後的小廝,對盈袖笑道:「我是從你家跟著一路追過來的。你倒是走得快,我才到你家門口,就看見你坐上大車走了。」

    盈袖忙福了一福,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我沒聽見,怠慢謝副相了,該罰該罰!」

    「那你要我怎麼罰你?」謝東籬說著,目光不由自主從她嫣紅的雙唇上掠過,喉嚨緊了緊,又淡淡別開頭,看向面前的海貨鋪子。

    這個門面很大。門口掛著一幅黑底燙金的「仙客來」三個大字,正是這海貨鋪子的店名。

    聽起來像客棧,其實是專門賣從海外來的雜貨。

    盈袖黢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道:「等我買完東西,就罰我今天做東道,請謝副相吃飯吧。」

    「也好。我早上沒有吃多少,等下你可不能後悔。」謝東籬說著。跟她一起走進海貨鋪子。

    盈袖一邊走。一邊道:「我娘說我弟弟這幾天念書很用心,要我給他挑些禮物帶回去。」

    她不好意思說要給自己買及笄的禮物的事,只說了要給小磊買東西。

    謝東籬記得她過兩天就要及笄了。雖然已經送了一份厚禮過去,但還覺得不足,想再挑件有特別意義的東西送給她做及笄之禮。

    兩人來到店鋪裡面,店鋪的夥計一早進去回稟了掌櫃。說是東家的閨女和女婿來了。

    掌櫃忙迎了出來,笑道:「我說今天怎麼一早就有喜鵲沖著我們的鋪子叫。原來是有喜事到,貴客臨門啊!——兩位這邊請。」將他們兩人帶到仙客來的貴賓室。

    盈袖的丫鬟婆子和謝東籬的小廝被迎到另外的屋子喝茶吃點心。

    「郡主是聽說我們有新貨到吧?」那掌櫃一邊說,一邊親自去捧了這一次最好的兩件東西進來。

    一件是瑩白透明的金剛石做的小發冠,看上去像髮箍。戴在如意髻上,如同君王的冠冕。

    那金剛石打磨得十分璀璨耀眼,迎著陽光一照。甚至能騰起彩虹般的螢光。

    「這個真漂亮。」盈袖一眼就看中了,不過拿在手裡看了一會兒。還是放下了,道:「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讓娘虧本。你還有別的東西嗎?」

    掌櫃的雖然將這金剛石冠冕拿了出來,其實一直在肉疼。因為這東西確實很貴。

    如果就這樣給了郡主,他們這鋪子這三年的生意就白做了……

    當然,這鋪子是東家的,東家說給誰就給誰,他們只是掌櫃和夥計,沒有他們說話的份兒。

    只是生意人總是這樣,什麼東西都會忍不住想想成本和賺頭。

    盈袖一看那掌櫃肉疼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因為上一世,她也是這樣的生意人,好東西都是留著賣的,不是自己用的。

    那掌櫃的見她這樣體貼,心裡也很高興,忙道:「有的,有的,還有這個。這一套碧璽頭面,也是難得的珍品。您看看,這戒面是貓兒眼,這步搖上面鑲的是咱們中州大陸頭一份的寶藍碧璽。」

    盈袖將那步搖插在頭上,對著鏡子照了照,發現那碧璽上也能透出五彩霓光,喜道:「這個好看,我就要這一套!」說著,她又給小磊挑了犀牛角的腰帶,雪白的鵝毛筆,還買了一張象牙色的弩弓。

    那弩弓雖然看上去是象牙色,卻不是象牙做的,而是一種她看不出來的材質。

    本來她是不想要這個東西的,不過謝東籬卻從庫房裡一堆東西裡一眼看見這張弩弓,揀了起來,對盈袖道:「這個給小磊,他會喜歡。」

    盈袖二話不說就拿著了,又吩咐丫鬟付帳。

    掌櫃只收了工本費,沒有賺一文錢。

    這也是盈袖自己的堅持,就算是自家人,也不能白拿,一定要出工本費。

    而剛才那個金剛石的冠冕,盈袖知道,就算是工本費,她也出不起,所以索性就不要了。

    兩人從仙客來出來,徑直去了西街最有名的酒樓四季春要了雅間。

    盈袖笑道:「這裡的酒菜很有名,謝副相不要客氣,放開了吃。」

    謝東籬應了,卻只點了四個小菜,一壺酒。

    盈袖一看那些小菜都是自己愛吃的,忙道:「你也點幾個你愛吃的菜吧。」說著招手讓小二再報些菜名好挑選。

    謝東籬卻搖搖頭,道:「這些就是我愛吃的。」說著,拿起筷子,先每樣夾了些放到自己的碗碟裡。

    盈袖其實一點都不餓,而且因為謝東籬不能跟她有接觸,她也不吃那些菜,就坐在那裡看著他吃,自己斟了酒。一邊吃酒,一邊笑著問道:「今天聽說大朝會上很熱鬧?」

    今天大朝會一結束,沈大丞相就使人來元王府,跟沈詠潔說了始末。

    謝東籬也知道她們定是曉得了,點點頭,道:「是挺熱鬧。皇后穿了大禮服來大朝會,也是開天闢地第一遭呢。」

    盈袖撇了撇嘴。悶悶地仰脖將杯子裡的酒都喝了。道:「……怎麼會認為是我們家做的?這都是怎麼想的?生意人以和為貴,什麼時候跟人一言不合,就要殺人全家了?我們可沒有做過這種斷子絕孫的缺德事兒!」

    「我知道。」謝東籬不動聲色給她又斟了一杯酒。「你不用擔心。刑部和大理寺一定秉公執法。」

    「你信得過他們?我可信不過……」盈袖嘟嘟囔囔說道,隨手將杯子裡的酒又喝盡了。

    謝東籬湊過來,又給她斟了一杯。

    盈袖上一世的酒量在酒桌上練出來了,號稱「千杯不醉」。

    但是這一世。她卻忘了,她還沒有歷練過……

    心裡不高興地時候本來就容易喝得多。借酒澆愁嘛,所以盈袖一時不察,已經喝了五六杯下肚了。

    謝東籬要的酒是葡萄蜜,喝起來跟蜜水似地甜絲絲。但是後勁極大。

    沒過多久,盈袖就覺得腦袋開始發沉了。

    她甩了甩頭,抬著醉意朦朧的杏眸看了看謝東籬。皺眉道:「咦,你的杯子裡怎麼是空的?來。我給你斟一杯。」說著,拎過來甜白瓷的小酒瓶,往謝東籬的酒杯裡倒酒。

    可是那酒杯看著就在跟前,她卻怎麼都對不准,眼看著那酒都流到桌子上去了。

    盈袖指著那酒杯惱道:「你給我站好了!別亂動!」把氣都撒在酒杯上了。

    在旁邊伺候的采茵看不下去了,忙走過去要從盈袖手裡接過酒瓶,輕聲道:「郡主,您喝醉了,讓奴婢來倒吧。」

    「不用你管!我一定要自己倒進去!」盈袖直著眼睛瞪了她一眼,垂下頭,一隻胳膊握住自己的另一隻胳膊,不讓自己亂晃,繼續往那小酒杯裡倒酒。

    結果倒了半天,一瓶酒灑了半瓶,謝東籬的酒杯還是空的。

    謝東籬面色淡然,對采茵揮了揮手,「你下去吧。你們郡主這裡有我就行了。」

    采茵遲疑地看了看已經醉態可鞠的盈袖,又看了看一本正經的謝東籬,終於什麼也沒敢說,屈膝應了聲「是」,忙離開了雅間,去下面的大廳跟那些丫鬟婆子一起吃飯去了。

    謝東籬隨手關了雅間的門,走過來坐到盈袖身邊,對她伸出一根手指頭,問道:「這是幾?你還認得嗎?」

    盈袖已經醉得快不省人事了,眉梢眼角多了幾抹春色,只是意識裡還模模糊糊記得自己在外面的酒樓裡吃酒,不能太過放鬆,撐著眼睛道:「當然認得!這是三!」

    在她眼裡,謝東籬的一根手指頭已經變作三根了……

    謝東籬唇角微翹,有心想跟她坐近些,但是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陽光,還是打消了主意,一邊看著她,一邊道:「坐好了,別東倒西歪的。」

    盈袖本來是趴在桌上的,聽他一說,忙坐直了身子,差一點就要背著手跟小學生上學堂一樣了。

    謝東籬的唇角越翹越高,又細聲問道:「……你最近好嗎?」

    盈袖如同小雞啄米一樣點頭:「好的……好的……好的……」

    真是跟先生和學生一樣,一個問,一個答。

    謝東籬按捺住砰砰亂跳的心情,聲音比平時更加低沉:「你現在最想見誰?」

    「師父,我最想見師父。」盈袖不假思索地道,臉上不由自主露出期盼之意。

    謝東籬的臉色頓時黑沉得如同暴風雨前夜,山雨欲來風滿樓。

    盈袖突然覺得好像有些涼颼颼的,似乎刮起了大風。

    她一回頭,見剛才還是陽光明媚的藍天,不知什麼時候飄來一片烏雲,將湛藍的天空和耀眼的太陽都擋住了。

    「颳風了!要下雨了!收衣裳啊!」有人在酒樓下奔走呼號。

    謝東籬已經欺到她身邊,伸手托起她的下頜,目光逡巡在她唇瓣上,聲音似威脅,又似哄騙:「……袖袖,你心裡最喜歡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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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6 12:28:32 |只看該作者
第291章 及笄

    轟隆!

    就在這個時候,天邊正好響起一聲脆生生的炸雷。

    這是今年春天裡的第一聲雷,代表著萬物復蘇,花圍蝶繞,生機勃勃。

    而在盈袖暈陶陶的耳朵裡,謝東籬的聲音似乎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的。

    起初她聽得不真切,亮著璀璨的杏眸愣愣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哈」地一聲笑,抬起兩隻手猛地捂住嘴,搖頭道:「我不告訴你!」

    謝東籬:「!!!」

    反了她!

    他的另一隻手不由自主繞到盈袖的腰後。

    她的腰本來就細,腰間又纏了兩掌寬的束腰,更顯得不盈一握。

    謝東籬的手緊了緊,聲音越發低沉暗啞,在盈袖耳邊迴響,盪氣迴腸:「……說,你心裡最在乎的人,到底是誰?」

    盈袖依然搖頭擺手,雙眸彎成兩個月牙兒:「我不說!」

    醉成這樣還不說……

    謝東籬心裡又是好笑,又是難受,還有一絲隱隱的柔軟,從他心底最堅硬的地方慢慢破殼而出,往他周身徜徉而去。

    他將她又摟近了些,嘴邊熱熱的呼吸從她耳旁掃過,盈袖不由自主打了個激靈。

    謝東籬的手正扶在她腰間,感受到這個輕輕的顫抖,謝東籬的手也抖了起來。

    他的身子慢慢往前探去。

    盈袖卻不斷往後仰。

    她本來年歲小,又跟著師父學了兩年功夫,雖然不算高手,但是一般的騰挪跳躍、折腰踢腿,還是比普通姑娘要強很多。

    盈袖的腰肢款擺。在謝東籬手裡漸漸彎成一張弓,一張倒仰的弓。

    謝東籬見她如此,禁不住心中一蕩,暗道這腰可真夠軟……

    大概擺成什麼姿勢都是可以的……

    他促狹地跟著繼續往下壓,想看看盈袖到底能彎成什麼樣子。

    盈袖喝醉了,正是渾身癱軟無力的時候,這兩年來練的功夫、打的底子起作用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彎成了什麼角度。只知道一點都不費力,像是在跟小喵遊戲一樣,就是不想讓面前的人碰到自己。

    細若蒲柳的腰。修長筆直的腿,全身柔若無骨,軟得如同一潭春水,能夠以各種角度貼服在自己身上。

    謝東籬的手掌上突然熱得如同火炭一樣。

    盈袖輕輕叫了一聲。嘟著嘴道:「……什麼東西?拿開啊,好熱……」

    謝東籬下意識鬆開手。

    撲通!

    盈袖便直直地往下摔了下去。

    這一摔,她的酒醒了大半。

    坐在地上揉著自己被摔痛的後腦勺,盈袖疑惑地抬頭,「我怎麼從椅子上摔下來了?」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她怎麼都記不清了?好像在喝酒,她也沒喝幾杯啊?居然醉成這樣……

    上一世的時候。她可是有「千杯不醉」的美稱呢。

    真是,以後要多練練。

    業精於勤,荒於嬉。而毀於隨。

    謝東籬沒有看她,起身走到雅間的槅扇窗邊。看了看外面的天空。

    天上的烏雲已經散去,春雷也消失了蹤影。

    他淡淡地道:「你喝醉了,就從椅子上掉下來了。」

    「是嗎?」盈袖扶著椅子站了起來,「咦?我的腰怎麼這麼酸?」

    一坐下來,她才發現自己的腰跟被人掰過一樣,簡直要酸得直不起來了。

    「腰酸?」謝東籬回眸瞅了她一眼,「你才多大?哪裡有腰?」

    「我怎麼沒有腰!」盈袖皺了皺眉頭,她很注意自己的身材,低頭看了看,「這不是腰?」

    「上下一般粗,哪裡看得見?」謝東籬搖搖頭,想起剛才未能得逞,心中微有不悅,說出的話也很打擊人。

    盈袖的臉一下子紅了,當了真,忙問道:「我真的很胖?不行,以後得多練兩個時辰。」

    謝東籬背著手,從窗邊踱回來,坐到盈袖對面,又要給她斟酒,一邊問道:「……你剛才說你最想見的人是師父,你師父是誰?怎麼沒有聽你娘提過?」

    盈袖全身一下子僵硬了,她覺得呼吸都快停止了,怔了半天,才咯咯笑道:「你聽錯了,什麼師傅?廚房裡做菜的大師傅?謝副相,咱們去把這酒樓裡做菜的大師傅請來看看?」

    謝東籬沒有說話,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轉頭再看桌上的菜,就一點胃口都沒有了。

    兩人一時沉默下來。

    不過盈袖覺得這樣的沉默太不舒服了,她開始沒話找話:「五哥,後天我及笄,你會不會來我家啊?」

    「……我發現你心裡一有鬼,就喜歡叫我五哥。說吧,你這次又是怎麼了?」謝東籬往後靠了靠,好整以暇地看著盈袖。

    他雖然比她大六歲,可也不過才是二十一歲的年輕人,但是神情持重,舉止端肅,上位者的威嚴展現得淋漓盡致。

    每每這時,盈袖就有個奇怪的感覺,覺得謝東籬好像不是才剛當上副相不久的年輕人,而是已經在這個位置上很久了,久到大丞相這個正職已經非他莫屬了。

    「我哪有!」盈袖瞪大眼睛,眼裡春水潼潼,像是會說話一樣,有種欲語還休的纏綿。

    謝東籬微微笑道:「有話快說,我還有事。」

    「我就是想問問五哥會不會去參加我的及笄禮。畢竟沒有幾個女子有這樣的福氣,能讓自己的未婚夫去參加自己的及笄禮。」盈袖輕言細語地說道,唇邊帶著一股狡黠的笑意。

    明知她只是在轉移話題,謝東籬竟然還是被她的甜言蜜語給打動了,「你想我去,我就去。」

    「我當然想了。給你們謝家也送過帖子,但是我娘說,你也許不會來。因為你大嫂、二嫂都說要來。再說及笄禮本來是女人家的事……」盈袖一直盯著謝東籬細看,發現幾天不見,他好像又生得更好了。

    那雙深不見底的雙眸只要定定地看著你,真是讓你的心都能化了……

    盈袖不由自主別開頭,臉上飛起兩片紅暈。

    這兩片紅暈真正取悅了謝東籬。

    他剛才的不悅情緒馬上一掃而空,聲音也溫柔下來:「嗯,我會去的。——及笄禮。你家裡都準備好了嗎?」

    「好了。」盈袖得到他的保證。十分高興,忙點頭給他掰著指頭數:「正賓請的是我外祖母,託盤的有司是我大伯母。贊者是我表妹遇樂,都是我家的至親。」

    「你倒是肥水不落外人田。」謝東籬笑了笑,轉而叮囑她,「這幾天。你不要到處亂跑了。」頓了頓,又道:「齊王府最近晦氣得很。你要小心。」

    盈袖知道謝東籬說的是齊王府的幾樁命案,不由揉了揉太陽穴,道:「真的跟我們沒關係。不知道為什麼這些人就要往我們頭上按。」

    「這有什麼不明白的。」謝東籬不以為然,「他們為了不用去南鄭國做質子。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聽謝東籬這話,他好像也認為這些案子是齊王府賊喊捉賊。

    盈袖眼前一亮,心中對謝東籬又親近了幾分。自己就拉了錦凳往謝東籬身邊湊近了些,笑道:「五哥。你這話說得真是好聽。我就喜歡聽你這樣說話!」

    特別是聲音,謝東籬的聲音真好聽……

    盈袖在心裡默默地加了一句。

    兩輩子加起來,她也沒有聽過比謝東籬更好聽的男子聲音。

    謝東籬斜睨她一眼,起身道:「好了,快回去吧。」頓了頓,又道:「及笄禮之後,就要準備成親了。你收收心吧。」

    盈袖:「……」這話好像跟她娘經常說的差不多。

    他們的婚期定在九月,也就是她及笄禮之後的半年之內。

    她的嫁妝大件已經準備好了,但是喜帕、衣衫,還有床上鋪蓋被褥,都要重新做新的。

    好在他們家有的是銀子,找了五十多個針線上人,日夜不停地給她繡出嫁的東西。

    「什麼叫收收心?」盈袖不滿,握了握拳頭,「我的心什麼時候跑出去了?」

    謝東籬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沒有接話,大步走了出去。

    盈袖很是不滿。

    就算她喝醉了,一時不察把師父說了出來,那也是她這輩子最敬重的人,跟謝東籬有什麼關係?他吃哪門子幹醋!

    只是想到自己馬上就要及笄了,師父又杳無音訊,盈袖心裡也不是沒有怨言的。

    她沒精打采地離開酒樓,上了自己家的大車,往元王府行去。

    一路上一直撐著頭,看著車外的景色不說話,車裡兩個丫鬟被她拘住了,也不說話。

    回到元王府,她去沈詠潔的煙波閣坐了坐,給小磊送去她給他買的東西,又給沈詠潔看了自己在仙客來買的一套碧璽頭面。

    沈詠潔點點頭:「寶藍色碧璽實在難得,你有眼光。他們也沒有藏私。」

    盈袖笑著道:「其實我覺得這套頭面首飾,給娘戴是最合適的。」說著,不由分說,給沈詠潔全套首飾都戴上了。

    這套寶藍色碧璽頭面首飾果然是偏成熟型的,沈詠潔這樣年紀的人戴著正好,盈袖論年歲還是小姑娘,戴著總有些小孩子偷穿大人衣衫的感覺。

    沈詠潔照了照鏡子,發現自己戴著確實比盈袖戴著合適,也不說別的了,笑著道:「那就娘留著等你及笄和成親的時候戴。」

    沈詠潔知道,他們這一趟貨物,還有一個最好的金剛石冠冕,其實她就是給盈袖留著的,沒想到這孩子懂事得讓人心疼,居然就是沒有拿那個最好的首飾,只給娘親和弟弟挑了禮物。

    等盈袖走了之後,沈詠潔悄悄命沈嬤嬤去仙客來要那個金剛石冠冕。

    結果仙客來的掌櫃十分不安,滿頭大汗地親自過來賠罪,道:「東家,真是不巧。沈嬤嬤去的時候,那金剛石冠冕剛剛被人買走了。」

    「啊?真的買走了?」沈詠潔十分驚訝。「這可是要不少銀子啊!」

    她是識貨之人,這金剛石冠冕光成本費就價值不菲,別說是正兒八經賣出去。

    「真賣出去了。這是帳目。」掌櫃的知道這種貴重東西光靠口說是沒用的,忙將帳目送上,「您看,這是進賬,還有銀票。」

    隨著帳本遞上去的。是一個小小的紫檀木匣子。

    沈詠潔打開匣子一看。裡面果然一遝厚厚的銀票。

    都是東元國最有名的阜豐錢莊的銀票。

    阜豐錢莊就是他們司徒家的產業,由沈詠潔陪嫁的一個銀樓慢慢發展而來的。

    「……五十萬兩?」沈詠潔一字一句地道,「東元國有誰有這樣大的財力?」

    那掌櫃的搖搖頭。「屬下確實不知。那人是托了經紀上門買的,本人沒有露面。」

    沈詠潔想了一會兒,搖頭歎息道:「算了,人算不如天算。我早把那金剛石冠冕拿回來就沒事了。不怪你們。」說著。端了茶,目送仙客來的掌櫃出去了。

    沈嬤嬤在旁邊勸道:「王妃別難過了。首飾都是身外物。郡主平日裡也不很喜歡這些東西
溺愛成災。」

    「可是那東西。是我專門托人去海外收回來的,就是要囤著給盈袖做嫁妝。」沈詠潔深深歎息。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盈袖居然能自持到這種地步。

    這個首飾明明就是盈袖喜歡的樣子,可是她居然能忍得住不要……

    沈詠潔越想越心酸。

    看盈袖這個自律的樣子。在她不在的那十年裡,可想而知她過得是什麼日子了。

    在張氏手下討生活,肯定是要拼命委屈自己。家裡才能一團和氣。

    不過沈詠潔的傷心到第二天晚上就煙消雲散了。

    她見了一個客人,收到一份禮物。心下大定起來。

    第三天就是三月初三,是盈袖滿十五歲及笄的日子。

    她一大早起來,就被沈詠潔派來的幾個嬤嬤送到浴房梳洗,從頭到腳洗得乾乾淨淨。

    特別是頭髮,特別用了好幾個雞卵調蜜水敷在頭髮上,過了半個時辰才洗乾淨。

    絲般潤滑的黑髮,將一支發梳放到她的頭頂,那發梳能順著頭髮自動滑下來。

    「郡主的這頭秀髮,老身給人梳了這麼多年的頭,還沒有見過比您的頭髮更好的頭髮!」那梳頭的婆子讚不絕口。

    盈袖卻知道不用太當真。

    這些人是吃這碗飯的,說不定這話跟很多人都一模一樣說過。

    她笑了笑,閉目養神,想著及笄禮的儀式。

    整個過程非常繁複。

    有一加、二加、三加,一拜、二拜、三拜六個程式,繁瑣無比。

    她的及笄服有四套。

    第一套是童子服,紅底黑邊純色的細棉布,看上去樸實無華,其實貴重無比。因為東元國還沒有棉花,這些棉布都是從海外運來的,有「一尺棉,一丈金」之說。

    第二套、第三套是一加、二加,一拜、二拜時候穿的衣衫,不是開始時候的童子服,而是逐漸嬌俏成熟。

    第二套櫻花粉軟煙羅束腰曳地裙,月白色對襟琵琶扣緙絲短襦。

    第三套豆綠地素影暗金繡菊花連衫筒裙,剪裁很是貼身,顯出少女的美好曲線。

    第四套才是最隆重的,靠色三鑲領玫瑰紅盤金五色鳳穿牡丹窄褃小袖掩衿上衫,大紅盤金百蝶度花曳地裙,頭上黑黢黢的秀髮高高盤起,堆雲砌霧一般,一件首飾都沒有,看上去簡直不知道什麼樣的首飾才能配得上那樣好的雲鬢。

    盈袖被沈遇樂牽引著,一次次從裡屋走出來,給賓客見禮,在正賓面前跪拜。

    特意從江南趕來的司徒家大伯母在旁邊托著翡翠玉盤,滿臉含笑,眼角還有濕濕的淚光。

    她換下童子服,穿上第二套櫻花粉軟煙羅的曲裾深衣,出來見禮,是為初加。

    大伯母捧著羅帕和發笄,外祖母走到她面前含笑說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然後給她梳頭加笄。她行禮之後,退回到後堂。

    然後是第二加,大伯母捧著發釵送過來,外祖母接過發釵,給她換上,一邊說著贊詞:「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她起身行禮之後,退回到後堂,換上這第四套衣裳,再出來見賓客,等著正賓給她插上第三支笄,才是正式的及笄禮。

    這是第三加,第三拜,也是及笄禮的最後一環。

    盈袖深吸一口氣,束著手,穿著第四套璀璨輝煌的彩繡錦服從屋裡走出來。

    熱鬧鬧的大廳裡突然安靜下來。

    只能聽見她腰間的環佩叮噹聲由遠及近,旖旎而來。

    她低著頭跪坐在大廳上首的錦席上,等著身為正賓的外祖母給她插上第三支笄。

    對面的人群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聲。

    盈袖聽見有人似乎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雖然心裡微覺詫異,但是並沒有抬頭,想著只要把這最後一加忍過去就好了。

    沒過多久,一片寶藍地錦繡團花袍在她面前停下來了,露出袍子底下千層底的青色皂靴。

    盈袖一怔。

    這是一雙男人的鞋子,那袍子也是男人穿的袍子。

    怎麼回事?

    她剛要抬頭,就覺得頭上微微一沉,有人將一個冠冕一樣的東西戴在她的雲髻之上。

    那人的手勢輕靈迅捷無比,一放之下,很快從她頭上移開,一根頭髮絲都沒有碰到她。

    盈袖訝然抬頭,見是謝東籬立在她面前,深不見底的雙眸定定地看著她。

    那目光太過溫柔繾綣,不同于謝東籬往日的高冷傲然,一下子撞入盈袖從來無人企及的內心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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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6 12:28:43 |只看該作者
第292章 女王

    別說東元國,就連整個中州大陸,也沒有像謝東籬這樣,親自給自己的未婚妻行及笄禮的男子。

    盈袖覺得自己都要溺斃在謝東籬繾綣的眼波裡面了。

    她抬著頭,怔怔地看著他,一顆心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有時候狂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兒了,有時候又一動不動,好像不知道怎樣跳動一樣。

    身上每一分,每一寸都是酸澀的,筋酥骨軟,跪坐在錦席上的身子輕輕晃動著,搖搖欲墜。

    謝東籬將她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唇邊的笑意漸漸濃了起來。

    他點點頭,低沉的嗓音鑽入盈袖心裡,暖得她五臟六腑無不熨帖,「起來吧。」說著,伸手做了個虛扶她的動作。

    盈袖知道他不能碰觸她,忙定了定神,撐著錦席想站起來。

    可是腿腳酸軟得厲害,根本起不來身。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就變得嬌弱起來……

    還是沈遇樂在旁邊見了她的異樣,忙走過來將她扶起來,笑著道:「謝副相這個花冠真是妙得很,我覺得比及笄的簪子更好看呢。」說著,採桑捧了一面靶鏡過來,給盈袖看。

    鏡子裡的佳人目凝秋水,眉橫遠山,靨分鮮荔,唇綻櫻顆,身上更是紅衣燦若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不過這一切,都比不過她頭頂雲髻上的金剛石冠冕。

    那冠冕瑩澈透明,在她發頂上竟出現一座小小的彩虹色的光環。

    正是那天她在娘親的海貨鋪子仙客來裡看見的那個整個中州大陸獨一無二的金剛石冠冕……

    「海西之人,稱金剛石為‘鑽石’。」謝東籬含笑說道,「我覺得這鑽石冠冕最配你。」

    「不錯不錯!比金釵漂亮多了,我們袖袖的及笄禮。就是要與眾不同!」司徒家的大伯母趙大太太忙笑著說道,引起大家的贊同之聲。

    這一幕,也影響了很多今日來觀禮的小姑娘們。

    從此以後,東元國世家高門小姑娘的及笄禮上,最後第三加一個戴上頭頂的,就不再是傳了千百年的釵笄,而是這種跟發箍一樣可以戴在雲髻上的金剛石冠冕。

    不過沒有哪個冠冕。有盈袖頭上這個剔透閃亮。毫無雜質。

    很多識貨之人都說,只這一個冠冕,就值十座城池。

    盈袖的及笄禮。元宏帝也微服帶了心腹之人前來觀禮。

    看見這一幕,他含笑點了點頭,心情好了很多。

    元健仁的傷終於好了,可是他的左腿卻短了一截。走路一瘸一拐,心情原本很不高興。

    還是跟著伺候他的美人蘭兒心靈手巧。給他做了兩雙鞋底高低不同的鞋,才彌補了他走路的缺憾。

    見元宏帝來了,元健仁忙起身過來行禮,「父皇。」

    大廳裡的人也忙轉身。一齊向元宏帝行禮,「陛下。」

    元宏帝抬了抬手,笑道:「朕是想看看袖袖的及笄禮。打擾大家了。你們繼續!繼續!」說著。他對盈袖和謝東籬遙遙招手,帶著侍從轉身離去。

    「恭送陛下!」

    謝東籬和沈大丞相忙跟了上去。

    不過元健仁比他們更快一步上前。扶住元宏帝的胳膊,跟著他一起往外走。

    元宏帝沒有推開他,只是淡淡地道:「你來的正好,西城坊區的新元王府建好了,你跟朕去看看吧。」說著,帶了他離開東城坊區的元王府。

    這個府邸,其實是以前的司徒府,也就是謝家的老宅,當初元健仁還是司徒健仁的時候,從謝家手裡買走的。

    元健仁到底是跟元宏帝是嫡親父子,謝東籬和沈大丞相對視一眼,就沒有再跟上去了。

    沈詠潔眯了眯眼,目光嫌惡地從元健仁的背影掠過,垂下眼眸,在心裡微微歎息一聲。

    她本來想等盈袖成親之後再跟元健仁分崩離析。

    如今看來,她是等不及了。

    再不從離開這個男人,她擔心以後的事,自己會更受不了,到那個時候,說不定她就一刀把他捅了……

    及笄禮結束,元王府的下人出來招呼大家入席吃喝。

    盈袖忙回自己的至貴堂換衣裳。

    謝東籬想了想,還是跟了進來。

    盈袖從屏風後面換了衣裳出來,看見謝東籬背著手站在窗前,望著窗外院子裡的景色出神。

    「今天謝謝你的冠冕。我很喜歡。」盈袖笑意滿臉,手裡捧著那頂鑽石小冠走了過來。

    謝東籬回頭看了看她,微微笑道:「這冠冕也只配你戴。」

    盈袖將小冠冕放到匣子裡,感慨地道:「這東西一輩子也就戴這一次,實在讓你破費了。」

    謝東籬卻走過去,從匣子裡拿出那頂冠冕,又給她戴在頭上。

    兩人站在一人多高的穿衣鏡前,靜靜地看著鏡子裡的景象。

    謝東籬站在她身後,看著盈袖頭戴冠冕的莊重模樣,在她耳邊輕聲道:「看,你戴著這個冠冕,看上去就像女王。」

    盈袖忍不住又紅了臉,嗔道:「你可真敢說!——女王,我哪裡像女王了?」

    「只要你願意,你就是女王。——我一個人的女王。」謝東籬低頭看著她,眸色沉靜,面色鎮定自若,好像就在說「今天天氣真好」一樣尋常。

    不得不說,這樣一本正經說出來的情話,才是最有殺傷力的。

    盈袖回頭看著他,咬了咬唇,低聲道:「謝副相,你可不能這樣說,我會當真的。」

    「你不當真的話,我豈不是白說了?」謝東籬看了看她嫣紅的唇,恨不得將她咬著唇的糯米小牙挪開,換上自己的唇。

    兩人在房裡靜靜地看著彼此。

    窗外回廊下掛著的鳥籠裡,黃鸝鳥婉轉的啼叫。

    湛藍的天空上白鴿呼嘯而過。

    金色陽光灑落在至貴堂的庭院裡,上房門口廊下兩株西府海棠開得熱熱鬧鬧,引得蜂圍蝶繞。

    粉牆邊上的花圃裡,兩株巨大的名品牡丹姚黃魏紫含苞待放,只一個花苞,就已經勝過萬千繁花。

    幾個剛留頭的小丫鬟在院子裡撲蝶,咯咯地笑聲傳了進來,屋裡的兩人才如夢方醒般回過神。

    「……你那天送我回家之後,就去買了這個冠冕嗎?」盈袖將頭上的冠冕又拿了下來,鄭重放進匣子裡鎖起來。再放到自己的多寶閣的隱櫃裡。

    見她這樣看重這個及笄禮。謝東籬雖然依然不動聲色,但是心裡已經暢快許多。

    那天在酒樓的不快居然馬上煙消雲散了。

    轉而一想,謝東籬又有些心驚。

    只要她稍假辭色,哪怕他對她有天大的不滿,也立馬忘得乾乾淨淨。

    這樣死心塌地,可真的不像他……

    謝東籬輕輕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之情。

    可是他又覺得幸好盈袖並不十分明白他的心意。不然真的要更加肆無忌憚了……

    「聽陛下說,西城坊區的元王府已經建好了。你們什麼時候搬家?」謝東籬轉了話題,不想去剖析自己的心情。

    盈袖坐了下來,用手撐著下頜,皺著眉頭道:「其實我真的不想搬。我喜歡這裡。」

    特別是至貴堂後院那個海灣,如果去了西城坊區,她就不能自由自在地跟師父學本事了……

    「呵呵。這裡有什麼好的?不過就算搬走了,你有空也能回來小住嘛。」謝東籬言不由衷說道。

    他其實恨不得盈袖遠遠地離開這裡。這樣他們就能從新開始了。

    盈袖看了他一眼,像是明白了他的心意,「你不喜歡這裡?」

    「也沒有不喜歡。只是你已經及笄了,再過六個月就要嫁給我了,應該開始新的生活。」謝東籬意有所指說道。

    盈袖微微一笑,這一次沒有跟他爭執。

    原來心裡有了他,很多話聽起來就不一樣了。

    若是以前,她會腹誹他干涉太多,擺佈她的生活。

    如今,她卻覺得他是真正關愛她,凡事為她著想。

    她留戀這裡,最大的原因當然是為了師父。

    可是師父卻是那樣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人。

    今天是她及笄禮,昨晚她幾乎一夜沒睡,想知道師父會不會來看她。

    結果等到快天亮的時候,師父都沒有來。

    後來她按捺不住,第一次主動跑到師父住的那個小山上去尋他。

    但是在那裡,屋門緊閉,柴扉儼然。她翻過籬笆,進去只看見裡面的灰都積了厚厚一層。

    明顯這個地方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

    她在師父的住處默默站了半晌,歎息一聲,下了山,回到自己房裡,開始準備今日的及笄禮。

    沒想到她沒有等來師父,卻等來了謝東籬給她插釵。

    「我明白,不過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在這裡住了這麼久,完全不留戀是不可能的。可是既然新的元王府建好了,肯定也是要搬家的。這裡就留著小住吧。」盈袖從善如流,接受了謝東籬的提議。

    兩人在屋裡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是兩個人居然不厭其煩地說了半天,還都覺得意猶未盡。

    謝東籬心滿意足從盈袖家離開坐到自己大車上的時候,才回過神,很驚訝今天自己怎麼那麼無聊,連盈袖閨房的新門簾應該用什麼花色他都跟她說了半天,簡直是吃飽撐的!

    ……

    這邊元宏帝帶著元健仁在西城坊區新建的元王府裡巡視,一邊道:「這王府是親王制式,你擇日就帶著家人搬過來吧。你東城坊區的宅子雖然不錯,但總不是親王府邸,住著彆彆扭扭的。你是東元國唯一的親王殿下,要持重莊敬,也得像個樣子。不能再如同以前還是皇商的時候,想一出是一出了。」

    元健仁笑眯了眼,連連點頭道:「謹遵父皇教誨!兒臣馬上就找人擇一良日搬家。」

    元宏帝點點頭,又看了看他,才帶著侍從安步當車。往皇宮行去。

    一路上,他聽見很多人在議論齊王府的事。

    「齊王府的兩個孩子實在是太可憐了……齊王妃剛剛沒了,如今連齊王妃的娘家都死光了,還有誰真心為這兩個孩子著想啊?」

    東元國俗語,見舅如見娘,外家就是沒娘的孩子的依靠。

    「是啊,先太子就是個可憐人。得了重病。沒兩天就過世了,留下一對遺腹子。如今皇帝陛下不知從哪裡又冒了個親生兒子出來,這隔了一層的孫子當然就靠後了。」

    「我還聽說。皇帝陛下想派佳郡王去南鄭國做質子。我看啊,最可憐就是佳郡王了,本來是獨一無二的皇太孫,卻生生被拉下馬。如今只是郡王,比親王都低了一級。」

    「就是。我還聽說啊,那元親王一家人,其實根本不是元后嫡子,而是……陛下在宮外的遺珠……放在咱們老百姓身上。那是外室子奪了嫡子的位置,妥妥地寵妾滅妻!」

    「噓!哪有這樣說陛下的?!——還寵妾滅妻!我看你是不要腦袋了!」

    跟著元宏帝的侍從臉上紫漲,拔了腰刀就想沖上去。將那些講閒話的人抓起來。

    元宏帝一個眼神就讓他們退下了。

    這些人不過是說說閒話。

    如果他真的要大動干戈,將這些人抓起來。可就坐實了那些閒話了。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他做了四五十年皇帝,這個道理還是懂的。

    回到皇宮,沈大丞相也對他說:「陛下,這兩天京城裡屢有傳言,說元王府太狠了,一上來就擺出要奪位的架勢,齊王府的兩個孩子孤苦伶仃,大家都很同情他們。」

    元宏帝歎了口氣,點頭道:「朕也知道,是不能太過份了。」

    本來他盤算得不錯,是要送元應佳去南鄭國做質子,這樣可以打消皇后那一派的野心。

    誰知道那邊根本不肯放棄,擺出了魚死網破的架勢,他不得不收斂一些。

    而且北齊國還沒有出面呢。

    如果北齊國真的插手,他就會更加被動。

    想到這裡,元宏帝覺得自己又老了許多,背也佝僂了許多,他皺著眉頭道:「就換別人吧。」

    沈大丞相也只好點頭,在心裡輕輕歎息一聲,卻沒有阻止。

    元宏帝和沈大丞相的這番談話,很快傳到沈詠潔的耳朵裡。

    她在心裡冷笑一聲,對元宏帝和沈大丞相的盤算心知肚明。

    不過她是不會再對他們「鞠躬盡瘁」的。

    盈袖及笄禮過了沒幾天,齊王府給齊王妃出殯的日子就快到了。

    元應佳和元應藍專程給元王府送了帖子,請他們出席。

    按規矩,沈詠潔跟齊王妃是妯娌,應該要去參加她的葬禮。

    可是沈詠潔實在不想再跟這些人摻和在一起了。

    她把盈袖叫了過來,對她歉意地道:「袖袖,娘對不住你,要食言了。」

    「怎麼了?娘?」盈袖嚇了一跳,忙坐到沈詠潔身邊,仔細審視沈詠潔的面容,想從她的神情看出一些蛛絲馬跡。

    沈詠潔沒有讓她猜來猜去,徑直道:「娘以前說,要等你出嫁再了跟你爹合離,但是娘等不及了。如果不早些合離,娘擔心連你弟弟都保不住了……」

    盈袖更加吃驚,忙道:「娘,您不用管我,只要對您好,對弟弟好,您想怎樣做都行!」不過再一想,她這樣說,不是在慫恿娘和爹合離嗎?頓時紅了臉,手足無措地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沈詠潔笑著撫了撫她柔軟的面頰,「娘知道,娘明白。只要袖袖明白娘的心意就好。」頓了頓,輕聲叮囑她:「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擔心。娘不會不要你和小磊的。」

    盈袖握了握拳,「娘,您有要幫忙的,儘管說!」

    自從沈詠潔跟她說了她這十年「生病」的真相,盈袖就知道爹不配跟娘這樣的人在一起。

    沈詠潔笑了笑,「你靜靜看戲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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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6 12:28:58 |只看該作者
第293章 衝突

    「王爺回來沒有?」沈詠潔說完就揚聲問外面的下人。

    「回王妃的話,二門上還沒有傳話進來。」門外的婆子恭恭敬敬答道。

    沈詠潔點點頭,起身離開至貴堂,去元健仁的住處看了看。

    蘭兒從裡屋出來,一臉平靜地看著她。

    沈詠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揚了下頜道:「我們就快搬家了,你是走是留,就看你自己的了。」

    蘭兒不動聲色點點頭,「不用王妃操心,我省得。」

    兩人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以至於忠於元健仁的小廝婆子都以為元王妃沈詠潔是終於忍不住,要拿捏蘭兒這個「狐媚子」了。

    蘭兒這半年來在王爺身邊幾乎是獨寵,大家都以為她至少會做個側妃的,但是王妃一直不發話,王爺也不啃聲,大家還在納悶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

    元健仁從西城坊區的新建元王府回到家裡,還是非常興奮,他在自己房裡走來走去,想著馬上就要搬到真正的親王府,成為這東元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全身就跟打了擺子一樣激動得停不下來。

    蘭兒給他端了夜宵進來,淡淡地道:「王爺,您要用點兒夜宵嗎?」

    元健仁一看見冰美人一樣的蘭兒,就更加激動了。

    他走過來,抓住蘭兒的手,低聲道:「蘭兒,你答應過我,等我腿傷好了,就要讓我如願……」一邊說,一邊將她往床上拉。

    沒想到蘭兒臉色一變,啪地一聲將手裡的託盤扔到地上,瓷片飛散。菜飯灑了一地。

    蘭兒從地上撿起一塊碎瓷片,對準自己的手腕,凜然說道:「王爺,蘭兒當日發過毒誓,今生不過給人做小。一旦違誓,立時死於非命!」

    元健仁眼看蘭兒如冰一樣白皙剔透的手腕上馬上出現一條紅痕,嚇得魂飛魄散。忙道:「蘭兒你別急!我不過是說說。你快把那碎瓷片放下!」

    蘭兒往後退了一步,依然拿著碎瓷片對準自己的手腕,眼圈都紅了。聲音哽咽著說道:「我心慕王爺,但並非想攀龍附鳳之人。王爺若是真的有心,蘭兒可以終身不嫁,陪在王爺身邊做自食其力的丫鬟!」

    這是寧願做粗活。也不願陪元健仁上床的意思。

    元健仁心裡一抖,看著蘭兒決絕的樣子。他就想起了張蘭鶯。

    那時候,她也是寧死不從,除非他能明媒正娶……

    元健仁的眼神黯了下來,他揮了揮手。疲憊地道:「你先下去吧,我要歇息了。」

    蘭兒含著淚,屈膝行了禮。下去了。

    不過她一離開房門,眼裡的淚就下去了。又恢復了平日裡冷若冰霜的樣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張蘭鶯還是陪伴了元健仁最久的緣故,元健仁這幾天居然都情緒低落,還去張蘭鶯死去的地方弔唁了一回。

    到了齊王妃魯玥兒出殯的那一天,元健仁和沈詠潔、盈袖都去了,小磊沒有去,被沈家接到沈府,聽沈大丞相講書去了。

    元應佳和元應藍見元健仁他們來了,忙過來行禮,都是紅腫著眼圈,低聲道:「大伯父、大伯母,盈袖。」

    沈詠潔和盈袖都沒有什麼太多的表示,只是點了點頭而已。

    元健仁就不一樣,對著元應佳和元應藍問長問短,一幅長輩親戚的模樣,引得很多人側目。

    齊王府裡掛了白,數十個吹鼓手在前院搭的涼棚裡吹吹打打,靈堂裡香煙彌漫,上百個和尚、尼姑和道士各自為政,念經的念經,做法的做法,弄得烏煙瘴氣。

    沈詠潔只待了一會兒就受不了裡面的氣味,想拉著盈袖出來透透氣。

    不料齊王府的知客先生滿頭大汗地擠過來對元應佳和元應藍道:「齊王妃靈前需要一個哭靈的親眷,最好是同輩的女子。陰陽先生說了,需要陰年陰日出生的同輩女子做出殯導引是最合適的,可以讓齊王妃早登仙界。」

    元應佳和元應藍不約而同看向沈詠潔。

    齊王妃唯一的同輩女性親眷,就只有沈詠潔了。

    她們是妯娌。

    齊王妃別的娘家親戚魯家人都死光了,也是大理寺和刑部正在追查的一個懸案。

    元應佳和元應藍並不敢親自開口,只好把求援的目光投向元健仁。

    元健仁一看見沈詠潔那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兒就膈應了,他眯了眯自己的獨眼,笑著道:「正巧,你們大伯娘就是陰年陰日出生,也跟你們母妃是同輩親眷。正好讓她哭靈,也可以做出殯導引。」

    親眷哭靈也就罷了,可是出殯導引這種事一般是三姑六婆做的事,對於貴婦來說是十分掉身價和丟臉的。

    元應佳和元應藍都沒想到元健仁居然願意讓自己的原配正妃做這種事!

    一時感激不盡,忙對元健仁磕頭行禮,含淚道:「多謝大伯父體諒!」

    元健仁因為蘭兒不肯從他,心裡也是堵著一口氣,還有想到死去的張蘭鶯,更想為她出口氣。

    能在大庭廣眾之下羞辱沈詠潔,才能讓他心裡好受些。

    以前他不敢,因為沈詠潔的娘家是沈家,地位比他高,他要求著沈家做生意,當然不敢明面上打沈詠潔的臉。——以前害她,都是私下裡做的。明面上,他連休了她都不敢……

    不過現在不同了,他自己的出身居然是東元國唯一的元后嫡子!

    這種身份,讓沈大丞相給他下跪都行。

    更別說沈詠潔了!

    在元應佳和元應藍感激的目光下,元健仁越發趾高氣昂,他來到沈詠潔面前,擋住她的去路,指著靈堂裡面道:「齊王妃出殯需要人哭靈,你去跪靈去。等下出殯導引。正好你合適,你就去幫他們一個忙吧。」

    盈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讓自己的娘親去給齊王妃魯玥兒跪靈?!

    還要給她做出殯導引?!

    這是把她娘親當專門給人做喪事討飯吃的婆子了?!

    「爹,娘有些不舒服,我先送她回去歇著。」盈袖只當沒有聽見元健仁的話,走上前來,把沈詠潔擋在自己身後。

    元健仁卻一把推開她,皺著眉頭道:「長輩說話。你插什麼嘴?」說著看向沈詠潔。面色冰冷,更加不耐煩:「快去!」

    沈詠潔靜靜地看了元健仁一會兒,問了他一句:「王爺真的讓我去?」

    「當然!我說了這麼半天。你當我白費口舌啊!」元健仁一幅在齊王府當家做主的樣子,指著元應佳和元應藍道:「他們可是龍子鳳孫,是你的侄兒侄女。你幫他們一次,他們會不計前嫌。再說……」元健仁冷笑:「別以為你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齊王妃到底是怎麼死的。你最清楚!」

    沈詠潔似乎一點都不意外元健仁說這種話,根本沒有惱怒。盈袖卻氣得發抖。

    自己娘親行得正做得直,外人都相信娘親,自己的爹卻只差指著她的鼻子說她不正經了……

    真是……有這種丈夫,還不如一輩子做尼姑!

    盈袖又站了過來。將沈詠潔護在身後,忍著怒氣道:「爹,您說什麼胡話呢?您的胳膊肘怎麼往外拐?要我說。這裡誰最恨您,您不會想想嘛?您還幫別人說話。作踐我娘親,出門沒帶腦子吧?」

    元健仁如何不知道元應佳和元應藍看他不順眼,他也不喜歡這兩個人,但他就是要借這個機會當眾羞辱一下沈詠潔,才不會理會遠近親疏。

    「你懂什麼?別以為你定親了,我就不敢把你怎樣!」元健仁抬起頭,用鼻孔看人,「你爹我如今是親王,我說不讓你嫁人,你就只能一輩子做老姑娘!」

    盈袖被氣得笑了,點頭道:「是了,爹是親王,好大的能耐。可是您別忘了,您上頭還有皇祖父!您這樣倡狂,別以為皇祖父會坐視不理!」

    元健仁想起今天元宏帝對他的和藹慈愛,還有這些年私下裡對他的照顧眷寵,膽子又大了一些,頭仰得更高了,哈哈大笑道:「皇祖父?你也知道那是你的祖父!卻是我的親爹!」

    爹和祖父哪個更親,不用他多說了吧?!

    沈詠潔這才拉拉盈袖的手,搖頭道:「袖袖,不要跟你爹這樣說話。」說著,將她拉到身後,對元健仁平靜地道:「王爺,我身子不舒服,恕不能奉陪了。告辭!」

    「不許走!」元健仁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衣襟,「我說讓你去跪靈,你就得去!三從四德你都忘了?——趕緊去!」

    「放手。」沈詠潔冷冷說道,目光裡透出絲絲寒意。

    元健仁雖說膽子大了些,但還是被沈詠潔的餘威所懾,訕訕地鬆開手,但是依然不許她走,「你去跪靈,以前的事,我就當沒發生過。如果不去,哼!——後果自負!」

    他覷著眼威脅她。

    沈詠潔不屑一顧,轉身就走。

    這樣不給他臉面!

    元健仁怒了。

    當著這麼多賓客的面,他惡從心頭起,怒向膽邊生,揚起胳膊,狠狠一巴掌抽了過去!

    不過他這一巴掌沒有打到沈詠潔,在半路上就被人迅速攔住了。

    盈袖本來也要伸手阻擋,但是她的手伸得沒有別人快。

    也是來參加葬禮的張紹天居然及時趕了過來,伸手擋住了元健仁抽過來的手掌。

    「元親王,王妃也是有誥命品級的,怎能當眾羞辱?」張紹天眯起了雙眼,用了很大力氣才壓抑住自己的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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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合離

    「關你什麼事?你又是誰?」元健仁沒想到今時今日,還有敢公開駁他的話!

    要知道如今的東元國,除了元宏帝,元健仁還沒有把誰放在眼裡過。

    張紹天以前冥思苦想了十多年,也不明白沈大丞相為何會把自己秀外慧中,才華傲人的嫡女沈詠潔嫁給司徒健仁這個不入流的商人。

    直到司徒健仁的身世真相大白,他才明白過來。

    原來是皇命難違……

    這些日子以來,唯一給張紹天安慰的想頭,就是原來沈詠潔不是對司徒健仁有男女之情。

    不過看著沈詠潔從普通的皇商之妻,成為了東元國首屈一指的元王妃,張紹天心裡雖然苦澀難忍,但想到他們兩個人中,總有一個人能過得好些,他這一輩子也就足夠了。

    如果上天垂憐,他希望下一輩子,自己能夠早一點開口,娶到沈詠潔。

    可是今天在齊王妃的葬禮上看見元健仁還是對沈詠潔極盡羞辱之能事,張紹天又受不了了。

    他虎著臉,瞪了元健仁一眼。

    元健仁嚇得一抖,拖著殘腿往後退了兩步,警惕地問道:「你想幹嘛?」

    沈詠潔在心裡輕歎一聲,站在元健仁身後,目光往張紹天那邊飛快地睃了一眼,腦袋幾不可見地朝張紹天搖了搖。

    張紹天雖然對元健仁怒目而視,但是全副注意力依然在沈詠潔身上。

    儘管沒有看著她,但是沈詠潔的一舉一動都沒有逃過他眼角的餘光。

    看到沈詠潔對他的示意,張紹天明白過來。

    沈詠潔一定有別的用意。

    他這樣莽撞地沖出來,可不要壞了她的事。

    張紹天就勢下坡,冷笑一聲。在元健仁面前兩手交握,手掌發出咯咯的骨節爆裂聲。

    他本來就身材高大魁梧,又有一臉絡腮鬍子,長得跟胡人一樣的強壯蠻橫。

    元健仁被嚇得又退了一步,惱道:「來人!給我把他抓起來!」

    「元王爺好大的架子!」張紹天冷笑一聲,袍袖一拂,大步離開了齊王府的靈堂。

    跟著元健仁的侍從並不敢上前捉拿張紹天。而是都把目光投向沈詠潔。

    因為在元王府裡。大家已經習慣看沈詠潔的指示行事。

    元健仁雖然是正經的皇子,但是大家都知道他不甚靠譜,真的有什麼大事。還是沈詠潔拿主意。

    當著眾人的面,元健仁發現自己連自己王府的下人都指使不動,又見今天的賓客中很多人在竊竊私語,對著他指指點點。似乎對他很是蔑視輕忽,不由臉上火辣辣地,丟人至極。

    這個時候,他只想挽回自己的臉面,讓東元國的世家高門看見,元王府。是他元健仁的王府,而不是沈詠潔的王府!

    「沈詠潔!我再說一次,你跪還是不跪?!」元健仁轉身。目光死死盯著沈詠潔,下了最後通牒。

    他威脅的語氣十分明顯。不聽他話,沈詠潔肯定討不了好的意思。

    元應佳和元應藍對視一眼,都有些意外。

    沒想到元王府比他們齊王府還不堪……

    夫妻不像夫妻,父子不像父子。

    雞蛋有了縫,自然招蒼蠅。

    元應藍微微一笑,已經下定決心,要好好籠絡這個「大伯父」……

    沈詠潔抬手捋捋秀髮,淡淡一笑,「王爺,妾身身子不適,今兒就不跪了。王爺,您請自便吧。」說著,她端然轉身,慢慢往門口走去,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暗念:「一、二……」

    一個「三」字沒有出口,元健仁已經忍耐到極限了。

    特別是昨夜向蘭兒求歡不成,反被蘭兒喚起了對張蘭鶯的記憶,元健仁內心深處極端厭惡沈詠潔,恨不得再一次毒死她,但是如今沈詠潔有了防備,再想下毒是不可能了,而且還有可能下毒不成,反被他們抓住把柄,惹得父皇不快就得不償失了。

    因此看著沈詠潔緩緩離去的背影,元健仁藏在心裡多年的一句狠話脫口而出:「你這個毒婦!我要休了你!」

    這句話一出口,元健仁的心裡也輕鬆起來。

    沈詠潔的腳步停住了。

    她在庭院裡緩緩轉身。

    門口的兩樹迎春花開得黃澄澄地,院門口的門樓上掛著做喪事的白布,門邊站著穿麻衣的下人。

    沈詠潔一身月白地繡蘭草襦裙,頭插素白銀器,端立在兩樹迎春花中間,定定地看向元健仁,朗聲道:「王爺說什麼?妾身沒有聽見,請王爺再說一遍。」

    「我說我要休了你!怎麼樣!怕了吧?!」元健仁的瞳孔猛地縮了起來,狠話說出口,心裡卻開始後悔。

    看見沈詠潔這個樣子,他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他在沈相府後花園偶爾偷窺到沈詠潔的情形。

    那一天,沈詠潔穿著豆綠地繡綠萼梅羅裙,頭上戴著一支蝶戀花點翠步搖,手拿一支團扇,在迎春花間撲蝶。聽見院門口有人聲,她也是這樣靜靜地看了過來,面色沉靜,目光如水般澄澈。

    自己那一天,就是被她這一回頭看失了神,回家就朝思暮想,癡心妄想要娶她……

    當然,後來張蘭鶯出現,元健仁又失了一回神。

    再到蘭兒出現,元健仁已經習慣性第三次「失神」了。

    齊王府的賓客們頓時鴉雀無聲,愣愣地看著元健仁。

    沈詠潔可是有誥命的王妃啊!

    怎麼能說休就休?

    可是元健仁的話在大庭廣眾之下出了口,還當著諸多下人的面,這樣給沈詠潔沒臉,這讓沈詠潔以後如何坐在高位服眾呢?

    元應佳和元應藍兩人簡直是興奮起來,這些天一直陰沉的臉上禁不住露出一絲絲笑意。

    不過他們臉上的笑意只是轉瞬即逝,沒有人察覺到,這個時候。也沒人看著他們倆。

    他們是齊王府的主人,如今卻像客人一樣,一聲不吭,興味盎然地看著元王府的大戲。

    「元王爺既然這樣說,妾身實在是沒法子了。用不著王爺休我,我自請下堂!」沈詠潔對著元健仁微微躬身,目光又從齊王府裡每一個賓客臉上一一看過去。一邊道:「今日就讓各位做個見證。我,沈詠潔,今日於元健仁合離。從此橋歸橋,路歸路,老死不相往來!」

    說著,她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合離書。走到元健仁身邊,冷笑道:「元王爺。您是千金之體,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還請您在這合離書上簽字畫押,我們也好去宗人府把我們的夫妻名份去掉。」

    這是要來真的?

    元健仁躊躇起來。

    沈詠潔知道元健仁最好面子。如今當著這麼多人面,他不好意思出爾反爾,就算心裡悔得腸子都青了。他也不會馬上打自己的臉。

    「怎麼了?元王爺難道是後悔了?嘖嘖,這天下可沒有後悔藥……」沈詠潔故意搖頭說道。

    元健仁被沈詠潔激得滿臉通紅。伸手將她手中的合離書奪過來,道:「簽就簽!你聽清楚了,我們不是合離!是我休了你!」

    「元王爺說什麼就是什麼。」沈詠潔慢條斯理地道,「您還會寫自己的名字吧?要不要妾身幫您寫?」又向元應藍借筆。

    元應藍忍著笑意,忙命人拿了筆墨過來。

    元健仁接過沾了墨的筆,將自己的名字一揮而就,然後接過沈詠潔遞過來的印泥盒子,打開摁了大拇指印上去,簽完就塞到沈詠潔手裡,「滾!」

    沈詠潔仔細看了看元健仁簽的合離書,又道:「元王爺以後肯定會娶新婦進門,為了不礙新婦的眼,我要把小磊帶走,給元王爺新人生的兒子騰位置。」說著,她對著院子裡的人福了一福,旋身離去。

    沈詠潔的丫鬟婆子忙跟了上去。

    盈袖跺了跺腳,想說什麼,但是看著元健仁如喪考妣、目瞪口呆的面容,她還是什麼都沒有說,轉身追著沈詠潔去了。

    元健仁呆立了一會兒,想到如果沈詠潔下堂了,自己應該就能娶蘭兒為王妃了,也就能如願了……這樣一想,臉色才緩和下來。

    小磊被帶走了,還好些。

    以後他跟蘭兒生了兒子,也不用千方百計將小磊拉下馬來了。

    元健仁用手撚撚下頜的三縷短須,揮了揮手,「給我走!」

    他要趕緊回去,免得沈詠潔這個賤人把東西都帶走了。

    等他從齊王府出去的時候,卻發現大街上多了許多吹鼓手,整整占了一條街,在齊王府門口吹吹打打,倒是大辦喪事的樣子,可是卻堵得齊王府門口水泄不通。

    他的大車根本就出不去。

    元應佳和元應藍跟著追了出來,看見門口突然多了這麼多吹鼓手也很驚訝。

    「哥哥,這是你請的吹鼓手?」元應藍疑惑地問道,她記得她沒有請那麼吹鼓手。

    元應佳搖搖頭,詫異地道:「妹妹,不是你請的嗎?」

    「當然不是!」元應藍皺了眉頭,在心裡暗暗琢磨到底是誰這麼大人情,為她母妃的葬禮請來這麼多吹鼓手。

    元健仁坐在大車裡不斷催促趕車的人快走,但是那吹鼓手擠在齊王府門口,再加上看熱鬧的,簡直是寸步難行。

    沒有辦法,他們只好一直等在齊王府門口,等齊王府出了殯,這些吹鼓手散了之後再走。

    這些吹鼓手當然是沈詠潔安排的。

    她對元健仁看得很透徹,知道什麼樣的事情才能激怒他。

    等他口不擇言主動出口要休棄她,她才有脫身的機會。

    不然只要元健仁不開口,她爹、還有元宏帝,都不會允許她跟元健仁合離。

    今天的吹鼓手,本來是她預備的,如果元健仁今天真的發作起來,她就馬上讓這批人堵住路口,自己從容回家,將元健仁的東西命令搬到西城坊區的新元王府去。

    他們現在住的宅子,馬上被沈詠潔換上了一個「沈宅」的牌匾。成為她的私宅。

    這所宅子的房契,她自從回來之後,就悄悄換成了自己的名字,藏了起來。

    從頭到尾,她就沒有想過要再跟元健仁過下去。

    ……

    元宏帝和沈大丞相在宮裡知道元健仁跟沈詠潔大鬧的消息的時候,元健仁還被堵在齊王府門口出不來。

    元宏帝先把沈詠潔宣進宮裡問話。

    盈袖不放心,帶著小磊跟沈詠潔一起進了宮。

    沈詠潔進到禦書房裡跟元宏帝和沈大丞相說話。

    盈袖就帶著小磊惴惴不安地等在門外。

    沈大丞相沉著臉。對沈詠潔惱道:「詠潔。你一向識大體,今兒是怎麼了?你們多年夫妻,哪裡是說合離就合離?」

    沈詠潔笑了笑。道:「爹說得對,不是合離。女兒是被元王爺休棄。」說著,她把合離書拿了出來,「元王爺已經簽字畫押。我剛才已經使人去宗人府入檔,把我的名字從皇室玉牒上撤下來。給新的元王妃騰位置。」

    「新的元王妃?」元宏帝皺了皺眉頭,「哪個新王妃?」

    「回陛下的話,元王爺當初看中張氏,但是不敢跟妾身合離。所以給妾身灌下毒藥。幸虧妾身命大,被人救起,隱忍十年。今日實在是忍無可忍。」沈詠潔終於把元健仁當年害她的情形說了出來。

    元宏帝和沈大丞相都是第一次聽見這件事,震驚得無與倫比。

    元宏帝一時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沈大丞相卻是老淚縱橫。嘴唇翕合著,看著沈詠潔若無其事的面容,心如刀絞。

    當年以為沈詠潔是難產而亡,他難過過一陣子,但是想到女子生孩子本來就是過鬼門關,他沒有傷心多久就釋然了,還慶倖女兒給元健仁生了一個兒子。

    後來這兒子被人確診是傻子,他就把心淡了,只一心想著維護元健仁,要幫陛下好好照應這個兒子。

    沒想到,自己的女兒已經被這個他一心要維護的人殺過一次了……

    沈詠潔看見這兩人震驚的神情,心裡好受了些,但是他們一時的懺悔,不足以補償她被毀掉的一生。

    不過看在兩個孩子份上,沈詠潔也不會再給他們拆臺了。

    「民女只想勸陛下一聲,元王爺心智實在不足以做帝王。陛下有心要維護他,民女明白,也理解。但是東元國如果傳到他手上,還不如直接送給北齊算了,至少以後不會弄得民不聊生,天怒人怨。」沈詠潔這話說得很誅心了,但是她現在什麼都不在乎。

    元宏帝這個人雖然有些眼光,但是奈何東元國積重難返,被北齊滲透得跟篩子一樣,這些年支撐下來,如果不能勵精圖治,另選賢君,這個國家,真的是撐不下去了。

    元宏帝長籲一口氣,點頭道:「詠潔,這些年,難為你了。朕明白,你合離吧,把朕的小磊帶走,好好教養……」

    沈詠潔松了一口氣。

    還好,元宏帝能夠壯士斷腕,東元國也許還有救。

    沈大丞相是早就知道元宏帝已經放棄了元健仁,就在元健仁為了張氏,不惜犧牲東元國利益的時候,就把他放棄了。

    「詠潔……」沈大丞相喚了她一聲,轉頭看了看元宏帝,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元宏帝依然把沈詠潔看成自己的兒媳,而且她生了小磊,這個關係是割捨不斷的。

    他歎口氣,道:「讓健仁搬到新王府,你還是住在以前的府邸。小磊,就託付給你了。」

    「陛下放心,民女一定悉心教養小磊。他是民女的親生孩兒,不用陛下囑咐,民女也不會不管他,還有袖袖。」沈詠潔躊躇了一下,「袖袖……能不能在出嫁以前,還是跟著民女?」

    元宏帝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准奏。辰郡王和盈郡主可以依然跟著你。雖然你和健仁合離,但是你對東元國有功,朕封你為忠貞國夫人,享一品俸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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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拼爹

    沈詠潔明白,元宏帝一來是要給她一個品級分位,免得有些不長眼的人以為沈詠潔跟親王和離,就能任人糟踐,二來,也是要給騾子面前依然要吊著根胡蘿蔔,雖然吃不著,但是看得見,還是要老老實實為皇室賣命……

    若是以前,就算不給沈詠潔國夫人的封號,她也會覺得這是自己身為東元國臣民義不容辭的責任和義務。

    但是經過了這些年的事,知道了自己孩兒險些送命的險境,沈詠潔已經沒有那樣義無反顧了。

    她抿了抿唇,低聲道:「謝過陛下恩典。」

    盈袖在門外聽得清清楚楚,實在忍不住,在禦書房外大聲道:「盈袖、晨磊求見皇祖父!」

    元宏帝知道這兩個孩子已經來了,臉上露出笑意,道:「進來吧。」

    門口的太監忙打開禦書房的門,讓盈袖和小磊進去了。

    盈袖拉著小磊的手,一進去就跪了下來,對元宏帝道:「皇祖父,我們要跟娘在一起!」

    元宏帝雖然對元健仁失望到極點,但是對盈袖和小磊這兩個孩子還是非常疼愛。

    他們都隨了沈詠潔,聰慧伶俐,又守禮大方,就算是自己親自教養,也不會比沈詠潔做得更好。

    「朕剛才已經准了,你們可以繼續跟忠貞國夫人住在一起。」元宏帝笑容滿面說道,「好生孝順你們的娘親。」

    只說了娘,沒有再提爹,盈袖心裡終於放下一塊大石頭。

    小磊聽說不用再跟爹住在一起了,高興得嘴都合不攏,抬頭看看姐姐。再看看娘親,又看看外祖父和皇祖父,笑道:「皇祖父、外祖父,小磊一定會好好念書,不給娘親丟人。」又道:「小磊想跟著大姐夫念書,請皇祖父恩准。」

    「小磊!」盈袖嗔了他一眼,「什麼大姐夫?你姐姐還沒有出嫁呢!」

    「婚期都定了。還不能叫大姐夫?」小磊對著盈袖做了個鬼臉。

    盈袖伸出手。作勢要揍他。

    小磊卻從地上爬起來,靈活地跑到元宏帝身邊,躲在他身後對盈袖擠眉弄眼。笑道:「姐姐,你打不到我!」

    元宏帝這輩子也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天倫之樂,一時喉頭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沈詠潔看見沒了元健仁箍在他們頭頂,就連小磊都活潑起來。更加堅信自己這件事做對了。

    不想忍了,那就不忍了吧。

    ……

    到了夕陽西下的時候。元健仁終於回到了東城坊區以前的宅子,卻看見門口的門樓上已經換了牌匾,寫著「忠貞國夫人府」六個黑底燙金的大字,看上去還是御筆親書。一下子傻眼了。

    「這這這……這是怎麼回事?」元健仁結結巴巴拉著自己的隨從問道。

    那隨從也摸不著頭腦,忙道:「老爺您別急,小的去看看。」說著。跑到角門處使勁兒拍門。

    角門開了,裡面的門子見是跟著元健仁的下人,便笑著道:「小哥兒,你們的東西都送到西城坊區的新元王府了,快去那邊樂呵吧。這裡已經不是元王府了。」說著就要關門。

    「哎!你怎麼這麼說話呢?這裡不是元王府是哪裡?我們早上出去的明明還是!」

    「早上是,下午就不是了,很奇怪嗎?」那門子翻了個白眼,指指門上的牌匾,「看見沒有?陛下御筆親書賜給我們的。我們這裡忠貞國夫人府,不再是元王府了。」

    「忠貞國夫人?誰是忠貞國夫人?」元健仁聽著不對勁,忙竄了過來問道。

    「當然是沈夫人。」那門子見是元健仁親自來問,倒是不敢當面翻白眼了,只敢在心裡翻。

    「沈……沈詠潔?!」元健仁瞪大眼睛,「父皇……父皇……賜的?」他的心裡打起了鼓。

    不會他剛剛休了沈詠潔,父皇就打他臉,給沈詠潔封了國夫人吧?!

    「正是。王爺,您還是去您的新王府吧。國夫人有令,不許王爺進門。」那門子又說了一遍,便咣得一聲,當著元健仁的面關上了角門。

    元健仁聽說是元宏帝插手了,一時不知道輕舉妄動,只好命令大車再去西城坊區的新元王府。

    因那元王府是新建的,在西城坊區的最西面,幾乎靠近西城門了,其實位置並不好。

    不過是親王府的制式,府邸高大宏偉,裡面林木森森,很有一派威嚴景象。

    元健仁看見自己的新王府,心裡的氣才稍稍消了點兒。

    「王爺回來了。」蘭兒親自迎了出來,雖然依然是冷若冰霜,但是辭色比以前緩和不少。

    元健仁看見蘭兒,心花怒放,忙攜著她進了自己的新王府。

    雖然蘭兒依然不敢從他,但是他已經沒有了正妻,等他明日進宮,要求娶蘭兒為正妃之後,他就能如願了。

    元健仁打的好算盤,一夜睡得香甜,第二天一大早就來到宮門前,要求進宮見元宏帝。

    一般人是見不到皇帝的。

    有資格見皇帝的人,也不是想見就見。

    如果不是朝中大臣,那是要先遞帖子,等宮裡排了日期,再才能按通知的時間進宮。

    當然,皇親國戚是不在這其中的。

    因此元健仁以前都想見元宏帝就讓人送他進宮,元宏帝也從來沒有駁過他的意思。

    可是這一次,他來到宮門前,守門的宮人卻拒絕給他傳話,並且拿出元宏帝的手諭,要求他一定有宣召才能進宮。

    元健仁大怒,不敢相信元宏帝會這樣對他,立時就翻了臉,對那守門的宮人陰森森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你敢攔著我?你知道我是誰?」

    那宮人拿了元宏帝的手諭,自然不怕元健仁。

    不過他也知道元健仁是元宏帝唯一活著的兒子,倒是不敢太過怠慢,只是一直陪笑,但是死活不許他進去。

    這宮人不鬆口,守門的御林軍就更加不買帳了。

    元健仁在宮門口折騰了大半天,都沒法進去,只好悻悻地想上車回王府。

    這是一輛齊王府的大車駛了過來。

    從車上跳下來元應藍和元應佳。

    他們昨日將齊王妃出殯之後,在城外住了一夜,今天才剛剛回城。

    一回來,就來見皇后齊雪筠,要跟她商議以後的事。

    在宮門口見到元健仁。他們才知道元健仁如今都不能想進宮就進宮了。

    元應藍看了元應佳一眼。兩人笑了笑,對元健仁行了禮,叫了聲「大伯父」。

    元健仁對他們點點頭。正要往自己的大車走去。

    走過元應藍身邊的時候,元應藍卻悄聲提醒他:「大伯父,您要小心。聽說陛下打算派您去南鄭國做質子……」

    「什麼?!」元健仁打了個趔趄,差一點站不穩腳步。

    元應藍四下看了看。見元健仁的下人都在另一邊的大車處候著,跟前只有他們兄妹倆。便又悄聲迅速說道:「……大伯父,如今我們府裡出了這麼多事,一時走不開,我哥哥不能去做質子了。本來應該是小磊去。但是沈夫人跟您和離了,把小磊也帶走了。您就成了唯一可以去南鄭的皇子了……」

    元健仁一下子傻了。

    他真沒想到,休了沈詠潔。還以為自己終於扳回一城,沒想到又讓自己吃了這樣一個大虧!

    不行,他一定不能去南鄭做質子!

    他雖然不知道內情,但也知道,一旦去了南鄭國,這東元國就沒他什麼份了……

    這樣一想,元健仁更是心急火燎,非要進宮見元宏帝不可。

    回去之後,他一連寫了七八封信,命人給宮裡的元宏帝送進去。

    雖然他不能進皇宮,他寫的信還是能進的。

    元宏帝看了他寫的信,不由更加惱怒。

    元健仁在信上把小磊誇成一朵花,話裡話外,都是要送小磊去南鄭國做質子的意思。

    元宏帝看了他的這些信,只是冷冷一笑,並不理他。

    晾了元健仁幾天,元健仁茶不思飯不想,眼看瘦了好幾斤。

    他這些天一心想進宮見元宏帝,也就沒有再去騷擾沈詠潔了。

    等到了三月十五大朝會的前一天,元宏帝終於允許元健仁進宮。

    「父皇,兒臣總算是見到您了!」元健仁一見到元宏帝,就跪了下來,痛哭流涕。

    元宏帝坐在龍案後頭,胳膊擱在面前的龍案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輕輕「嗯」了一聲,問道:「你有什麼事嗎?」

    元健仁愣了一下,想了想,道:「父皇,兒臣一時氣憤,休了沈氏,想想還是不妥,懇求父皇下旨,讓沈氏回到兒臣身邊。」

    「休書已經寫了,你以為是兒戲嗎?」元宏帝淡淡說道,「還有別的事嗎?沒有就下去吧,朕很忙。」

    元健仁明顯感覺到元宏帝比以前冷淡多了,心裡七上八下,很是忐忑不安。

    他試探著問道:「父皇,您最近在忙什麼?不知兒臣能不能為您分憂?」

    在他心裡,這個東元國肯定是要傳給他的,既然要當皇帝,還是要學著處理政事。

    「忙什麼?」元宏帝抬頭看了他一眼,從他眼裡看出了他的野心和渴望,不由在心裡一曬,搖了搖頭,最後一次試探他,道:「朕最近確實很忙,忙著挑選要去南鄭國的質子,實在是很難選啊……」

    「很難?不難啊!」元健仁欣喜地眼睛都亮了,「兒臣這些日子也在想為父皇分憂,一直在琢磨這件事。」

    「哦?依你看,應該派誰去呢?」元宏帝放下手中的奏章,定定地看著他。

    「當然是小磊!」元健仁生怕說慢了,元宏帝就改主意了,很是熱心地說道。

    「小磊?」元宏帝的眼神更加晦澀,「你確定要派小磊去?他還不滿十一歲……」

    「當然!齊王府的應佳剛剛喪母,挺可憐的,讓他去,人家會說我們元王府咄咄逼人,對兒臣的名聲不好聽。所以兒臣想來想去,只有讓小磊去了。雖然他是兒臣的嫡長子,但是東元國有需要,他義不容辭!他是父皇的嫡孫,南鄭國一定會滿意的!」元健仁說得振振有詞,跟自己做了多大犧牲一樣。

    「呵呵……」元宏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你建議讓你唯一的嫡子去南鄭國做質子?」

    「是啊!父皇,佛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兒臣雖然心疼小磊,但是除了他,沒有更好的人選了。」元健仁理直氣壯說道。

    元宏帝歎了口氣,道:「但是,朕覺得,有比小磊更好的人選。」

    「啊?誰?」元健仁臉色變了,怔忡不安地問道。

    「你啊。當然是派你去。」元宏帝的聲音沉了下來。

    元健仁大驚失色,脫口而出:「我是你親生兒子!你怎能這樣對我?!」

    元宏帝仰頭大笑,笑得元健仁心驚肉跳,笑得自己眼淚都出來了,最後指著元健仁道:「小磊也是你親生兒子,你能這樣對他,我又如何不能這樣對你?!——小磊有一個好爹,你爹怎能比他爹差?!」說著,元宏帝將剛剛擬好的聖旨扔到元健仁面前,道:「明日大朝會,朕會傳南鄭國使者上殿,給他國書,同時還有遣派你南鄭做質子的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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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艷羨

    元健仁臉上一下子失去了血色,變得蒼白無比,他哆嗦著嘴唇,愣愣地看著元宏帝,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就算再蠢,再鄙陋,也聽得出來元宏帝這話裡的意思……

    「父皇!父皇!您不看在兒臣多年流落在外的份上,也看看兒臣死去的母后份上……母后生養了三個兒子,只有兒臣一個人平安長大了……」元健仁見自己無法打動元宏帝,便把死去的元后陳儀搬了出來,希望元宏帝看在原配妻子的份上,不要送他去南鄭國做質子。

    可是他不說元后陳儀還好,一說陳儀,元宏帝就想到陳儀生的兩個大兒子,是如何的聰明伶俐,孝順懂禮,可是卻在北齊國的算計下,一個個都沒能活下來。

    自己最後也是萬般無奈,才出此下策,將這個逆子一生下來就送到宮外養起來,才逃得一命。

    但是如今看來,這個兒子,唯一的用處也就是能給東元國皇室傳宗接代了。

    元宏帝閉了閉眼,眼角流出一滴混濁的淚。

    這些年他心疼元健仁以嫡皇子之尊,卻只能養在宮外,成為商家之子,才不免硬不起心腸派人管教他,一味溺愛包容,只養成了他「盜蹠」的脾氣,終於還是毀了這個兒子。

    養不教,父之過。

    元宏帝知道自己這個父親是不稱職的。

    但是他不僅是父親,也是皇帝。

    東元國從女帝元寧馨開始,傳到他手上,可不能斷了傳承。

    「你要真的知道你母后不容易,就當為國分憂。好好去南鄭國做質子。行了,你下去吧。總之這一次,除非你死了,否則你不去也得去。」元宏帝威嚴地看了過來,一雙眼睛完全不帶任何感情色彩,根本就沒有再把元健仁當兒子看了。

    元健仁知道是勸不回來了,又深恨沈詠潔又給他挖坑。忍不住耍賴道:「兒子可以去南鄭國。但是兒子這些年跟沈氏夫妻情深,實在捨不得拋下她。況且她聰穎伶俐,計謀無雙。只有她伴著兒臣去南鄭國,才能為東元國謀取最大利益。父皇,您想不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元宏帝的眼皮重重地一跳。

    說實話。先前他確實是這樣想的。

    既然元應佳不能去南鄭國,派元健仁和沈詠潔去最好。

    沈詠潔雖然是女子之身。但是見識不凡,胸有丘壑,才幹不比鬚眉男子差。

    有她在南鄭國輔佐元健仁,將南鄭皇室攪得腥風血雨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惜啊……

    這個女子實在太過聰慧。一旦預計到自己會讓她去做什麼事,提前一步布下後手,逼自己這個蠢兒子當眾休棄。從而名正言順地離開了他,也堵了自己的嘴。

    自己再如何看重她。也知道她的心意有變,如果強求她去南鄭國,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亂子。

    因此之下,元宏帝馬上當機立斷,給沈詠潔忠貞國夫人的封號,不求她去南鄭國,只要在東元國好好教養小磊,給東元國培養一個明君出來,比在元健仁這坨扶不上牆的爛泥身上下功夫要好得多。

    沈詠潔消失了十年,再次出現的時候,枯槁得像骷髏一樣。

    那時候他和沈大丞相心裡就覺得有問題,絕對不是重病隱居那樣簡單。

    但是他們無論怎樣猜測,都沒有想到是元健仁親手給她灌毒藥這樣喪心病狂。

    「你跟她夫妻情深?那你如何要在她剛剛生產,體虛氣弱之時,親手給她灌下毒藥,又在她未咽氣之時,親手活埋了她?」元宏帝森然抬頭,一字一句說道。

    「什麼?!」元健仁心底最大的秘密沒提防被元宏帝說了出來,頓時如同被雷擊一樣,整個人伏在地上,脊背軟得再也抬不起來了,如同一條被打斷脊樑的癩皮狗。

    看見元健仁這個樣子,元宏帝也不用再問下去了。

    本來他對沈詠潔說的話,還有一絲存疑。

    作為帝王,生性多疑簡直是太正常了。

    但是就這一絲懷疑,也被元健仁自己的表現打消得乾乾淨淨。

    「下去吧。收拾東西,三天之後,跟著南鄭國的特使去南鄭國的質子館好好待著。你放心,在南鄭國,你性命無憂,不會有人想取你的狗命。」元宏帝冷冰冰地說道,看了一眼他那沒骨氣的樣子,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又厲吼一聲:「滾!」

    元健仁最後是被人抬著回到西城坊區的新建元王府的。

    他太過驚嚇,都忘了要跟元宏帝說要娶蘭兒為正妃的事兒。

    元宏帝派出的太監跟著來到元健仁的新王府,指揮收拾東西,三天之後就要上路。

    ……

    元應藍來到皇后齊雪筠的坤和殿,悄悄問道:「皇祖母,聽說是大伯父要去南鄭國做質子?」

    「哈哈哈哈……」皇后齊雪筠真是睡覺都能笑醒,要不是自己當機立斷,也不會逼得元宏帝把他養在宮外心肝寶貝的兒子送去做質子了。

    「你放心了,元健仁已經不足為慮,剩下就是小磊那個小兔崽子。」皇后齊雪筠摩挲著手上的一塊暖玉鐲子,嘴角帶著淡笑,已經開始盤算起來。

    元應藍卻別有打算,她悄聲道:「皇祖母,這一次我們大獲全勝,不宜逼得太緊,還是先緩一緩,靜觀其變吧。」

    皇后齊雪筠皺眉想了想,點頭道:「你說得有道理。目前我們是不適合做太多事,那就暫時先緩一緩吧。」當然,對於皇后齊雪筠來說,還是因為北齊國最近不怎麼搭理她了,她心裡也沒底,擔心被元宏帝看出端倪,就會騰出手收拾她了。

    齊雪筠不想多說這件事,很快轉了話題,看了元應藍一眼。「你哥哥怎樣了?眼看要大婚了,你們王府裡準備得怎樣了?」

    本來元應佳的大婚是定在一年之後。

    但是因齊王妃魯玥兒突然去世,如果元應佳不能在百日內迎娶王妃,他就要等守孝三年之後再娶妻。

    那時候就太晚了。

    不僅皇后齊雪筠等不得,元應佳和元應藍也等不得。

    所以只有在齊王妃魯玥兒去世百日的熱孝內娶親才行。

    這樣一來,齊王府就更忙碌了。

    本來應該到明年的大婚,如今卻要在三個月內。也就是六月之前就要完成。讓府裡的下人們忙得人仰馬翻。

    「正在準備,很多東西來不及置辦,只有從簡。等出了孝,再補償嫂嫂。」元應藍細聲細氣地說道,眉宇間有淡淡的倦色,眼底下的黑青連上好的茉莉粉都遮蓋不住。

    「辛苦你了。」皇后齊雪筠憐惜地輕撫她的面龐。「……你哥哥的親事算是完事了,可是你呢?」

    元應藍跟元應佳是雙生子。只是晚出來一會兒,就成了妹妹。

    「我不急,還想在家裡多陪陪皇祖母。」元應藍將腦袋放在皇后齊雪筠的肩膀上,撒嬌說道。

    急也沒辦法。

    除非她能在三個月內找到人定親。然後馬上成親。

    若是以前元應佳還是皇太孫,元應藍的親事自然容易,哪怕明天要成親。今天就能找到合適的人選。

    可惜如今有了元健仁一家人搗亂,東元國的世家大族就不敢亂押寶了。

    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元王府和齊王府已經成了死敵。

    如果元應佳能做皇帝還好,一旦是元王府做了皇帝,齊王府的人,包括元應藍和元應佳都討不了好,一輩子被圈禁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甚至滿門抄斬都不是不可能的。

    皇權的爭鬥從來都是你死我活。

    對對手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所以元應藍這下子想嫁人難。

    不過她也不在乎,她想嫁的人嫁不了,還不如一輩子不嫁。

    「皇祖母不用你陪。女孩子家,嫁人才是出路。」皇后齊雪筠難得歎了口氣,偏著頭看了看坤和殿外的春光,喃喃地道:「其實,皇祖母一直覺得,謝東籬不錯,是藍兒的良配。可沒想到,他們家就是不肯……」

    皇后齊雪筠不是沒有試過謝家人的反應,只差遣媒人上門了,但是謝家人裝聾作啞,謝東籬更是趕緊定了一個商家之女,那時候,他們還不知道司徒盈袖就是元盈袖,可見他們拒絕元應藍的心思有多急迫。

    元應藍眼神閃爍著低下頭,嘴角帶著一抹譏嘲,笑道:「也許不是不肯吧?或者是他們早知道了盈郡主的身份,不過是提前一步定親,好顯得自己高風亮節而已。」

    「你是說?他們提前知道了盈袖的真實身份,所以囤積居奇?」皇后齊雪筠面色一凜。

    這個猜測不是不可能,而且越想越像那麼回事兒。

    首先謝東籬跟沈大丞相關係匪淺,沈大丞相有沒有可能把這件事提前透露給謝東籬知曉。

    沈大丞相對司徒健仁的真實身份從頭到尾都知道,並且不惜把自己的嫡女嫁給一個商人之子。

    沈大丞相當年能做出這種事,難保謝東籬不會做出同樣的事。

    「你說得有理。這樣說,謝東籬也不是不想攀附皇室,只是不想讓明晃晃地攀附而已。」皇后齊雪筠嗤笑一聲,「最是才高看謝郎?——呵呵,不過如此!」

    元應藍心裡一動,馬上收斂心神,笑道:「皇祖母,算了,人家反正已經定親了,還是那府上的郡主,皇祖母想也白想。」

    「皇祖母知道是白想,不過是白說說。如果盈袖不是郡主,皇祖母早就三尺白綾,賜她自盡了,還有臉跟我們藍兒爭夫婿?」皇后齊雪筠冷笑,又說元應藍,「皇祖母早問你是不是看上謝東籬,你就是不說,現在好了,好好的夫婿,被人搶走,你也咽得下這口氣?」

    元應藍的心事不會對任何人說,不管皇后齊雪筠如何說她,她都好脾氣地笑著,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勸皇后齊雪筠不要再打謝東籬的主意,還說:「謝副相為人高潔,不僅才高八斗,而且生得芝蘭玉樹,凜凜如神,盈袖能嫁給他,真是前世積德。」話語中透出濃濃的豔羨之意。

    皇后齊雪筠知道她口是心非,但是眼下也沒有辦法了,只得乾笑兩聲,道:「算了,謝東籬雖然好,也不是天下無雙。你莫急,待皇祖母給你北齊的舅爺寫一封信,在北齊給你挑個貴胄成親也不是不行。」

    元應藍羞紅了臉,跺了跺腳,道:「皇祖母說什麼呢?孫女聽不下去了!」說著,轉身就跑了。

    ……

    元健仁離開東元國,去南鄭國的那一天,是永昌五十年的三月十七。

    那一天天氣陰沉,天上不時傳來滾雷聲,又一場春雨迫在眉睫。

    元宏帝沒有派出浩大的車隊,只是派了三輛大車和五十個侍衛跟隨。

    元健仁和蘭兒坐在第一輛大車裡,第二輛大車裡坐著十來個丫鬟婆子。都是跟著去南鄭國服侍元健仁的。

    第三輛大車坐著十來個太監,都是元宏帝從皇宮裡派出來的,一半是監視,一半是保護。

    五十個侍衛騎馬跟在大車旁邊。

    南鄭國的特使單獨坐了一輛車。

    剛剛離開京城的南門,往青江碼頭行去的時候,元應藍坐著大車在碼頭候著。

    元健仁被人扶著從大車裡下來,要登上往西南去的大船。

    元應藍也從車裡下來,手裡拿著一個包袱,拎著一個食盒,慢慢走了過來,叫了一聲:「大伯父。」

    元健仁回頭,見是元應藍,面如死灰的臉上一點表示都沒有,只是點點頭,就面無表情地轉了頭,看向浩浩蕩蕩的江面。

    元應藍將手上的包袱和食盒遞上去,低聲道:「大伯父,侄女送您一程。」又道:「怎麼不見盈袖妹妹和小磊弟弟?」

    「逆子孽女,不說也罷。」元健仁冷笑一聲,背著手,昂起頭。

    元應藍做出吃驚的樣子,道:「您去南鄭國做質子,都是為了他們好,他們居然沒來送您?」說著,又同情地道:「您也老人家跟我們姐弟也是同病相憐。您有兒女,如同沒有兒女,真是令人看不下去了。若是我爹娘能夠複生,我寧願自己去做質子,也不會讓老父千里迢迢,去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受苦。」

    這番話說得元健仁眼淚都下來了,他回頭看向元應藍,哽咽著道:「大侄女,有你這番話,大伯父心裡好受多了。」

    元應藍歎息道:「這包袱裡有兩件大氅,您雖然不缺這些東西,也是侄女侄子們的一點心意。這食盒裡有一些點心,您在路上解悶吃吧。」頓了頓,她又掏出一個三角形的符籙,送到元健仁手上,低聲道:「大伯父,不知道您知不知道,南鄭國……那地兒可邪著呢,這道符籙,是百年前普仁大師開過光的,能避世間一切邪祟。我爹留給我娘,我娘留給我的。您帶著去南鄭,就會百邪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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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手太長

    元健仁愣了一下,但還是伸手接了過來,笑道:「多謝大侄女美意。」說著又覷著眼睛瞥了元應藍一眼,試探著問道:「南鄭國比我們東元國還要大,跟北齊都能相提並論,怎麼就是邪地兒了?這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大侄女,你聽誰說的?」

    元應藍窒了窒,想起來南鄭國的那些事情,就連皇室的人都未必知曉,這元親王可能是剛入宗室,又一直受傷生病,還沒有時間打聽南鄭國吧?

    以前元健仁只是個商人,就算去過南鄭,又怎能知道南鄭國的那些手段呢?自己若不是……也不會知道。

    元應藍的瞳孔微微縮了一下,很快又恢復正常,她笑著往左右看了看,輕聲道:「大伯父,我是聽我皇祖母說的,說南鄭國地處南疆,又供奉巫女,黑巫術盛行。那裡的人不能惹,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給你下了蠱,那時候你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蠱?!」元健仁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這個世間還有蠱這種東西?!」

    「當然有。」元應藍挑了挑眉,「不然南鄭國的巫女靠什麼服眾?您不會認為她們真的是神選者吧?」說著,她嗤笑一聲,那神情對南鄭國的巫女似乎十分不敬。

    元健仁的眉頭略皺了皺,就舒展開來,傲慢地道:「就算南鄭國有巫女又怎麼樣呢?我雖然是質子,也是東元國的皇子。他們敢把我怎麼樣?別忘了,南鄭國的二皇子,也是質子,正在我們東元國的京城住著呢!」

    「是是是!大伯父天潢貴胄。跟一般的平民老百姓當然不同。我只是擔心大伯父的安危,白囑咐一句。好了,天色不早,我就不耽誤大伯父趕路了。就此告辭!祝大伯父一路順風!」元應藍拱起手,學著男人的樣子向元健仁告別,然後回身走到自己的大車前,攀著車轅上去了。命令車夫趕車回城。

    元健仁站在路邊。目送元應藍的大車離去。

    直到看不見她的大車的影子了,才哼了一聲,將手裡的符籙低頭看了看。用手指彈了出去,扔到路邊的草叢裡去了。

    他用力彈出符籙的時候,手指間微微一麻,像是被蚊蟲叮咬一樣。元健仁沒有在意,回身往大船上走去。

    等在船上住下來。他將元應藍送來的包袱和食盒從從船上的窗子處扔到了青江裡頭。

    齊王府的兩個小崽子也不是什麼好人,元健仁從來沒有信任過他們。

    ……

    盈袖換了男裝,臉上抹了一層黃粉,扮作一個黃瘦的小廝模樣的下人。騎著馬一直悄悄跟在元健仁車後,等看見他登上往南鄭國去的大船,才松了一口氣。

    先前當她發現元應藍也在路邊等著元健仁的時候。確實有些驚訝,特別是當她看見元應藍又送食盒。又送包袱,最後還送出一個符籙的時候,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感覺。

    她當然不會認為元應藍是出於對長輩的敬重和孺慕,才給元健仁送東西的。

    但是如果認為元應藍是借此拉攏元健仁的話,她又覺得未免太小看元應藍和元應佳兄妹倆了。

    而且元健仁本人雖然在對待妻子和子女份上非常狠心,但也不是一個沒腦子的人。

    他做了十多年的皇商,精明還是有的,如果太笨,也沒法把生意做到這麼大的。

    就算有呂大掌櫃幫著他,也要他肯放權,肯信任呂大掌櫃才行。

    而元王府和齊王府天然的對立關係,決定他們兩府的人只有面子情。

    當有一天,他們連面子情都不顧的時候,就是他們撕破臉,圖窮匕見的時候。

    所以元應藍為什麼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呢?

    當盈袖看見元健仁最後果然扔了元應藍送他的符籙,後來上了船,又扔掉元應藍送他的包袱和食盒,就看出來元健仁雖然嘴上說得好聽,其實也沒有相信過元應藍。

    可是剛才元應藍說的話,又在盈袖耳邊一直迴響。

    她對元健仁說的話,還真沒有作假。

    盈袖知道南鄭國有巫女,有蠱毒,不過這是沈詠潔告訴她的。

    元應藍知道這些,又是從哪裡知道呢?會不會是皇后齊雪筠?

    總之這些南鄭國的隱秘,元健仁雖然不知道,但他明白這一次去做了質子,對東元國他肯定就鞭長莫及了。

    比如鄭昊,離開南鄭國來到東元國做質子,就說明南鄭國的皇位跟他無關了。

    所以元健仁和元應佳才拼命抗拒去南鄭國做質子。

    只是元應佳抗拒成功了,元健仁卻失敗了。

    盈袖單手牽著馬,在青江碼頭上默默地站了一會兒。

    此時正是三月中旬,青江邊上楊柳依依,青蔥翠綠。

    剛剛換上春衫的農女挎著小竹籃,拿著竹爪籬,在堤岸邊上的椿樹上打椿芽兒。

    青椿炒雞蛋,也是東元國的一道名菜。

    一陣微風吹來,清澈的江水上蕩起陣陣漣漪。

    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地,幾隻綠頭鴨帶著剛孵出來的小黃鴨在江水裡游來遊去地尋食。

    盈袖看著這幅令人懶洋洋的美景,輕輕籲了一口氣。

    「怎麼了?歎什麼氣啊?」鄭昊的聲音出現在她身後。

    她回頭,看見鄭昊那張禍國殃民的俊顏出現在她面前,忍不住笑道:「鄭二皇子是來送你們南鄭國的特使的嗎?」

    她知道她這幅打扮,騙得了陌生人,騙不了熟人。

    若不是看見元應藍已經回了城,她也不敢大咧咧走出來在堤岸上站著。

    剛才南鄭國的特使就是跟元健仁一起坐上那艘大船離去的。

    鄭昊嗤笑一聲,道:「那個老雜毛,也值得本皇子去送?也不怕折了壽!」

    盈袖看著他,但笑不語。

    鄭昊走到她身邊,背著手。跟她並肩站著,過了一會兒,才訕笑著道:「我確實是來送他的。」

    那人是他母妃馮貴妃身邊的得力內侍,不知道怎麼弄到這個差事來東元國宣旨的。

    盈袖做了個「我就知道」的表情,笑道:「看來是你的熟人了。」不然不會專門來送他。

    鄭昊身為南鄭國的質子,跟南鄭國的特使當然能有接觸,但是不能有私底下的接觸。不然監視他的人見了。肯定會報到南鄭國,到時候肯定又有人要倒楣了。

    「鄭二皇子,其實我有個疑問。」盈袖的目光往四周看了看。見有些人好奇地看著他們,當然,其實是看著鄭昊,「算了,這裡人多,先回去吧。」盈袖轉身上了馬。

    鄭昊也翻身上馬。和她一起往京城的西門行去。

    一路上,兩人走到沒人的地方的時候,停下來說了幾句話。

    「有什麼疑問?」鄭昊抬頭看她,在心裡歎了口氣。

    盈袖咳嗽一聲。手裡抖了抖馬韁,低聲問他:「為什麼南鄭國突然要東元國派個皇子做質子?之前那麼多年,戰世榮這個質子不是做得好好的嗎?」

    雖然南鄭國明面上的理由是因為東元國多了個皇子。所以需要「對等待遇」。

    但是盈袖知道,南鄭國的這個質子。本來就不是東元國要求的,而是南鄭國自己內爭的結果。

    他們為了防止鄭昊有奪嫡的可能,硬是使手段將他派到東元國做質子,以斷絕他有可能接位的機會。

    鄭昊生得如此俊美,他的母妃馮貴妃,也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深得南鄭國皇帝的眷寵。

    但是南鄭國皇帝雖然寵她,卻不待見鄭昊這個兒子,嫌棄他生得太好,很是看他不順眼。

    而且南鄭國的皇后,也是北齊國的公主,不過那個公主齊雪笙卻是正牌的公主殿下,是北齊先帝的親生女兒,如今這個北齊皇帝的嫡親妹妹,不像東元國的皇后齊雪筠,只是北齊皇帝的義女和義妹。

    現今南鄭國的大皇子鄭承,就是南鄭國的齊皇后所出,既是嫡,也是長,比鄭昊要大八歲,但是南鄭國的昌興帝卻遲遲不肯立他為太子。

    鄭承之後,齊皇后又一口氣生了三個女兒,再也沒有生兒子。

    昌興帝才又納了一位妃嬪,就是鄭昊的生母馮氏,馮氏一生下鄭昊,就被封為貴妃。

    如今南鄭國的宮裡妃嬪不少,但分作兩派,一派以齊皇后為主,一派以馮貴妃為主,鬥得不亦樂乎。

    鄭昊想著南鄭國皇宮裡的那些齷齪事,嗤笑一聲,道:「這有什麼奇怪的?你以為這個中州大陸,真的有三個國家?如果我跟你說,這個中州大陸其實只有一個國家,就是齊國,我們南鄭和你們東元只是諸侯國,你信不信?」

    盈袖想了想,失笑頷首道:「你說得也有道理。」

    東元國的皇后和南鄭國的皇后都是北齊公主,生下的兒子都是虎視眈眈,要繼承皇位的,怎麼看,都是將東元國和南鄭國變成北齊屬國的來頭。

    「我們南鄭的那位齊皇后,比你們的齊皇后還好點兒,還要點兒臉。」鄭昊用馬鞭抽了自己的馬一鞭,「你們的齊皇后,這手實在太長了……」

    盈袖怔了一下,「啊?你的意思是,這件事,跟我們這邊的齊皇后有關?」

    「要沒有關係,我把腦袋割下來給你都行。」鄭昊沉下臉,「我在南鄭館,這幾年經歷了不下十多次刺殺。如果沒有你們齊皇后的幫助,你以為那些人能混進南鄭館?——南鄭的那位齊皇后,如今不過是投桃報李,幫你們的齊皇后掃除心腹大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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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狹路

    聽了鄭昊的話,盈袖陷入沉思。

    她一直在疑惑南鄭國怎麼突然要換質子。

    就因為元宏帝突然多了一個皇子?

    以南鄭國的實力,根本無需跟東元國過不去,他們還不如找北齊國要求換質子更劃得來。

    她和鄭昊騎著馬,回到了京城。

    鄭昊先回了南鄭館,盈袖回自己的家。

    半路上居然遇到正要回齊王府的元應藍。

    她從大車裡看見女扮男裝的盈袖,嘴角翹了翹,命人將車趕到街中間,擋住了盈袖的路。

    盈袖一見是齊王府的大車,就勒馬停下了,靜靜地看著那車簾。

    元應藍伸出一隻玉白的手,撂開藍呢車簾,露出一張圓圓的粉臉,對盈袖笑道:「盈郡主,你好好的姑娘家不做,扮作個小哥兒要做什麼啊?」說著,掩袖咯咯地笑。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不大不小,正好讓街上的行人聽見。

    大家好奇地把目光投向騎在棗紅馬上的盈袖,對著她指指點點。

    盈袖見元應藍穿著淡湖綠地織金龍爪菊交衽立領掐腰短襦,杏黃地緞織金折枝芍藥馬面裙,頭上的石榴石堆雲簪在幽暗的馬車裡閃著血色光芒,微眯了眼,笑了笑,道:「藍郡主,令堂剛剛落葬,藍郡主就穿得花枝招展,戴著紅飾,坐著大車招搖過市,連裝都不裝,也是厲害。——小妹自愧不如。」

    元應藍的臉色一窒。

    她今兒穿成這樣,是因為要去給元健仁送行,總不能還穿著孝服,但是她去給元健仁送行,卻沒想過要瞞著盈袖。

    本來如果沒有當面碰到她。她還得找機會去她面前露個口風。

    現在遇到了,當然更要善加利用。

    元應藍很快調整了神色,歎息著撫了撫自己的裙子,道:「我這不是要去給大伯父送行嗎?可憐大伯父為了我們東元國去南鄭國做質子,卻連個送他的人都沒有。」說著,還對盈袖眨了眨眼,「盈郡主。大伯父再有錯。他也是你爹,你怎麼能連送都不送?」

    「藍郡主,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沒送了?我要不是為了送我爹。何至於穿成這樣?」盈袖不動聲色將自己穿男裝的理由掩了過去。

    街上的人頓時恍然,也不覺得盈袖這樣做很出格了。——凡是跟孝順有關的事,總是能得到大部分的理解和同情。

    元應藍眯著眼,逆著陽光看向盈袖。卻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好道:「送行就送行。何至於穿成這樣?你確定是去你爹送行,而不是……私會外男?」

    元應藍眼波流轉,簡直是在暗示盈袖穿成這樣,是私會情郎。

    盈袖最煩別人動不動就拿男女之間的事說事。便板了臉,道:「我娘跟我爹和離,我這是不想我娘傷心。才改裝去送我爹。我如果看見藍郡主穿男裝在外行走,絕對不會想到藍郡主是要去私會外男。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藍郡主見了。就非要說到外男身上?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藍郡主是天天心心念念外男,所以才會不管看見什麼,都聯想到外男身上嗎?」

    元應藍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盈袖簡直是在指著鼻子罵她思春了……

    「藍郡主還沒有定親吧?」

    「是啊,難怪呢……」

    街上的人被盈袖轉移了注意力,開始議論紛紛。

    元應藍聽見街上行人的議論聲很快就轉到自己身上了,一口銀牙差點咬碎,她心念電轉,知道要馬上扭轉頹勢,不能讓自己的名聲受損,就馬上道:「盈郡主,我今天攔住你,只不過是提醒你要小心南鄭國那邊。你爹去了南鄭國做質子,人生地不熟,可要多多聯繫才好。」

    「我爹去南鄭國做質子,是有國書做倚靠的,不勞藍郡主費心。」盈袖一口不回絕,不想上元應藍的套。

    「我只是提醒你一聲,南鄭國的皇后也是北齊公主……」元應藍一幅主動跟盈袖交底的口氣。

    盈袖有些驚訝。

    「只可惜,你娘跟你爹和離了,不然有你娘輔佐,你爹在南鄭國是絕對吃不了虧的。」元應藍露出惋惜的神情。

    盈袖心裡一動,想起先前鄭昊說過的話,突然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這一次的換質子事件,如果是他們東元國的皇后齊雪筠插手,跟南鄭國的皇后齊雪笙聯手,那就說得通了。

    聽元應藍的口氣,他們的目標,原本應該是算計沈詠潔吧?

    因為在他們看來,元宏帝心中,元健仁的地位是第一位的,其次是元應佳,小磊最多排第三。

    不管元宏帝怎麼想,他們肯定有法子讓元應佳去不了。

    那就只有元健仁和小磊了。

    而這兩人當中不管誰去,沈詠潔都會跟去,沈詠潔一去,元王府的頂樑柱就倒了,皇后齊雪筠那一派可以不戰而勝。

    盈袖抿著唇,看了看正眼神閃爍打量她的元應藍,在心裡哂笑。

    皇后齊雪筠自以為事事盡在掌握,可是她怎麼也想不到,元健仁曾經對沈詠潔做出過那樣狠毒的事,早已經磨損了兩人的夫妻情意。

    在看透了元宏帝的心思之後,沈詠潔斷然跟元健仁和離,並且帶走了小磊,這樣不僅小磊不用做質子,就連元健仁去南鄭國,沈詠潔都不用去了。

    只一個「和離」,就讓皇后齊雪筠的謀劃撲了個空。

    當然,也許在皇后齊雪筠那一派看來,他們至少已經成功瓦解了元王府,所以也不算是失敗了。

    「我娘和我爹不合,與其勉強在一起,還不如和離的好。我們做人子女的都不在乎,藍郡主就不要替我們操心了。」盈袖勒了勒馬,往旁邊挪了一步。讓開元應藍的大車,打算從旁邊過去。

    元應藍從車裡探出頭,看著從她車邊走過的盈袖道:「盈郡主,你難道不為你弟弟著想嗎?你娘和你爹和離,最受損害的,是你弟弟啊!」

    盈袖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話。

    元應藍見盈袖不理她了。更覺得無趣。撇了撇嘴,道:「我是可惜你們姐弟倆,繼母哪一個是好相與的?你娘也真是。就不能為了子女再忍忍?你爹再不堪,你們元王府只要有你娘就無礙。」

    「你真看得起我娘。」盈袖笑了笑,不打算跟元應藍說下去了,「也罷。你們覺得高興就好。」說著,勒馬往前奔去。

    元應藍覺得自己總算是扳回一城。目光一直盯著盈袖遠去的背影,微微地笑了。

    姑娘,咱們倆的大戲才剛剛開始呢,不是你不回應。就能置身事外的。

    ……

    盈袖回到家,先去沈詠潔的煙波閣說了今天去送元健仁的事。

    沈詠潔點點頭,道:「上了船就好。」

    聽盈袖說了元應藍也去送行。後來還故意說那些話,沈詠潔皺著眉頭道:「這姑娘是瘋魔了。難道真的打著籠絡你爹的主意?我都要忍不住勸她別白費功夫了。」

    盈袖失笑,道:「人家願意呢,咱們幹嘛去敲碎她的美夢?」

    「也是,別管她了。說說咱們家吧。你十月就要出嫁,謝家今天來人了,讓我們去量新房的尺寸,看看那些傢俱要如何鋪陳。」

    按照東元國的規矩,男方準備新房,女方要準備全套傢俱和床上鋪蓋送過去。

    講究一些的女方家裡,那些床啊,櫃子啊,都是從姑娘一出生就開始準備木料,等到了定親之後,就確定傢俱樣式,然後等請期之後,就去男方的新房量尺寸,開始正式打造傢俱了。

    一張精工細作的拔步床可以耗時三年功夫,差一點的也要一年。

    盈袖陪嫁的這張床是定親之後才開始打造的,用的是上好的嶺南紅酸枝木,因正宗紅酸枝木稀少得很,如今市面上大塊的紅酸枝木已經要價要到一萬兩銀子一方,還供不應求,拿著銀子沒處買去。

    沈詠潔倒是在盈袖出生的時候就給她預備好木料,後來都在他們從江南搬到京城的時候,帶過來了,堆在這府上的庫房裡。

    為了趕婚期,沈詠潔出了雙倍工錢,請了數百個能工巧匠一天兩班倒,不間歇地打傢俱。

    盈袖聽了有些臉紅,目光看向窗外,不好意思地道:「這些娘做主就行了,我累了,要回去歇著了。」說著,轉身出了煙波閣,回至貴堂去了。

    她回到至貴堂,先去浴房洗漱了一番,將身上的衣衫換了下來,剛剛洗了頭,用大巾子一邊擦,一邊走出浴房,迎面看見沈遇樂居然來了,坐在她的臥房南窗下的長榻上,歪著身子靠在秋香色如意雲紋大靠枕上翻看盈袖放在雞翅木束腰小幾上的一本話本書。

    「咦,今兒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盈袖坐到妝台前,對著鏡子擦著自己的頭髮。

    沈遇樂放下書,走到她身後,拿起她的大巾子,幫她擦頭髮,一邊沒精打采地道:「家裡太吵了,你這裡清靜,我來住幾天,可以嗎?」

    盈袖從鏡子裡看了沈遇樂一眼,「怎麼了?家裡出什麼事了?要不要跟我娘說說?」

    「不用!」沈遇樂馬上拒絕,咬了咬唇,也看向鏡子,和鏡子裡的盈袖對視,低聲道:「我娘又要給我張羅親事,我看見那些人就頭疼。——你說我就不能不嫁人馬?」

    盈袖今兒正好偶遇了鄭昊,促狹心起,笑道:「你當然可以不嫁人。但是鄭二皇子不能不娶,這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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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6 12:30:13 |只看該作者
第299章 姿勢

    沈遇樂臉上飛起兩片紅暈,愣了一下,很快從鏡子裡看見要盈袖在鏡子裡促狹地眨了眨眼,一下子醒過神,將大巾子包著盈袖的濕髮亂揉起來,一邊笑道:「讓你亂說話!讓你亂說話!人家跟你說說煩難事,你就知道打趣人家!」

    「誰是人家?人家是誰?」盈袖從沈遇樂手上奪過大巾子,伸手抬起她的下頜,裝作紈絝子弟的樣子戲謔道:「小娘子生得恁地美貌,還不跟公子爺我回家配成對做成雙?!」

    沈遇樂「嗷」地一聲叫,撲過去將盈袖壓到榻上撓癢癢。

    盈袖向來觸癢不禁,在榻上滾來滾去躲著沈遇樂靈巧的一雙手,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採桑和采茵在外屋聽見裡屋兩位小姐的笑鬧聲,對視一眼,都抿嘴笑了。

    她們知道沈遇樂跟郡主的關係匪淺,也知道盈袖不把沈遇樂當外人,才做主放了她進去。

    目前說來,唯二可以不經盈袖允許進她閨房的,一個是沈遇樂,另一個就是她們看了就害怕的謝東籬了。

    盈袖跟沈遇樂在房裡鬧了半天,笑得肚子都疼了,才停下來,躺在長榻上喘息。

    沈遇樂不滿地推了推盈袖,道:「這種話也是我們的郡主娘娘說的?我倒要找姑母評評理。」

    「好妹妹,饒了我這遭吧!是我說錯話了!」盈袖笑著扮作浪蕩公子的模樣,對沈遇樂打躬作揖求饒。

    沈遇樂啐了她一口,道:「這種話不用再說了,再說就真的惱了。」

    盈袖忙道:「我不笑了,不笑了。你別生氣。」說著,拍拍沈遇樂的手背,悄聲問道:「我其實早想問你了,你跟鄭二皇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遇樂臉上露出悵然的神情,心裡壓了這麼多的事,也想傾訴,就在榻上轉了個身。面對盈袖側躺著。低聲道:「……我跟他是在我退親之後才熟悉起來的。後來我發現他和我一樣很關心你和謝副相,一來二去地,總能碰見他。就……」

    盈袖無語地撫額:「……呃,你們倆不要扯我們做擋箭牌好不好?」說完又好奇地問她:「然後就怎麼了?」

    「當然是心裡有他了唄!」沈遇樂羞紅臉,推了盈袖一把。

    盈袖本來已經躺在長榻的邊上了,被沈遇樂一推。整個人就滾了下來,摔在地上。不由扯了扯嘴角,道:「表妹,你真是為了鄭二皇子,連表姐都不要了啊!」

    「表姐。你沒事吧?我不是有意的……」沈遇樂嚇了一跳,忙從榻上起身,要扶盈袖起身。

    盈袖伸手一拽。就將她也拉到地上,兩人滾做一團。又嘻嘻哈哈笑了半天,才一起起身,坐到房裡的太師椅上。

    盈袖揚聲對外面道:「上茶!還有芙蓉水晶糕。」

    採桑忙應了,自去料理。

    少頃茶和點心送來了,盈袖和沈遇樂兩人一邊吃茶吃點心,一邊說著心事。

    「你就見了他幾面,心裡就有他了?那他呢?」盈袖追著問道。

    「他……當然心裡也有我。」沈遇樂樂滋滋地道。

    「厲害。」盈袖對她豎起大拇指,「能讓國民郎君心悅你,真是我的好表妹!」

    「表姐!」沈遇樂嗔了她一眼,很快又神色黯淡下來,低聲道:「其實那又怎樣呢?現在越好,將來就越難過……」

    盈袖躊躇了一會兒,才問道:「那他說了什麼時候來提親嗎?」

    如果不能提親,還是不要再來往了。盈袖默默地在心里加了一句,只沒敢跟沈遇樂說。

    沈遇樂搖搖頭,放下芙蓉水晶糕,「……他的親事,哪裡是他說了算?」

    「那他還招惹你?!」盈袖一下子火了,「好你個鄭昊!表妹,你別傷心,待我明天找他說個明白。若是他沒法娶你,就不要再跟你有瓜葛了。」

    「不要!」沈遇樂卻阻止盈袖,「表姐,你別管我!」

    「我不管你?我也沒有管你。我只是讓他別再找你。」

    「不用!」沈遇樂大急,「我就是跟你抱怨抱怨!你不要去找他!」

    「可是他不能娶你,還跟你拉拉扯扯,你以後還嫁不嫁人了?」盈袖很是不滿,「若是讓大舅母知道,你是想被送走吧?」

    東元國的世家大族對付這些心生愛意的小情侶,如果不能成全,就只有送走拆散一條路了。

    「所以我不想嫁人啊。」沈遇樂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我不想嫁人,我只想……只想保持現在這個樣子……」她伏在桌上嗚嗚地哭了一會兒,才抬起哭紅的雙眸,問盈袖:「表姐,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我是不是很賤?明知道他不可能娶我,還捨不得他……」

    盈袖忙坐到她身邊,摟著她的肩膀安慰她道:「沒有沒有,你別想太多。」頓了頓,又問:「你老實告訴表姐,你跟他……有沒有……有沒有……嗯……」她也不好意思說下去。

    沈遇樂明白她的意思,反而破涕為笑,推了她一把,道:「表姐,你都想些什麼啊?我們當然沒有出格的舉動,就是……就是……出去買東西,或者上香的時候,能遇到,然後,一起走走而已……」

    「沒有就好。」盈袖松了一口氣,開始苦口婆心教育沈遇樂:「表妹,我看啊,你也未必有多喜歡他,不過是看他生得好,又對你小意殷勤,一顆心就靠過去了而已。其實啊,咱們姑娘家成親之前有喜歡的人很正常,但是如果知道不能成親,還是把這顆心收回來吧。以後你要有夫婿,就知道如今這些都不算什麼。」

    沈遇樂乜斜著眼睛上下打量盈袖:「表姐,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在成親之前就有喜歡的人了?」

    「當然。」盈袖大言不慚地說道。

    「誰?」

    「我未婚夫。」盈袖忍著笑說道。

    喜歡未婚夫,可不是在成親前嗎?

    「啊?你逗我!」沈遇樂明白過來,不依地擰了盈袖的臉一把,將她的臉上擰出一個紅印子。

    「我沒逗你。」盈袖笑著逃開。「我只是想跟你說,還是老老實實等著你家裡人給你定親吧。鄭昊那邊,當他是段軼事,笑過就算了。」

    沈遇樂長長地歎了口氣,在屋裡走來走去,道:「我也知道不該這樣,就是管不住自己。我這不是來你這裡住幾天。好好想想嘛?」

    「行行行!沒問題!就在這裡想。我正好有人作伴。」盈袖十分歡喜,「你住東稍間後面的暖閣,那裡被褥都是齊全的,你也方便。」

    「表姐,怎麼不讓我跟你住一屋啊?」沈遇樂不滿,「你在我家的時候,可是經常住在我房裡的。」

    盈袖窒了窒。笑道:「你願意住我這裡也行啊,只要你不嫌擠。」

    「我不嫌。」沈遇樂對她做了個鬼臉。招呼自己的丫鬟把她的東西拿進來。

    兩人收拾好了,一起去煙波閣跟沈詠潔和小磊吃晚飯。

    小磊見沈遇樂來家裡住,也很歡喜,一直說:「表姐。等吃完晚飯,咱們下棋啊!」

    小磊最近迷上下棋,但是盈袖和沈詠潔都不肯跟他下。他只好自己跟自己下,好不容易來了個客人。他就纏上了。

    正好沈遇樂也是棋迷,當下忙點頭道:「沒問題!吃完飯咱們就在這裡先下一局,如何?」

    小磊連連叫好,吃飯的時候都是忙忙叨叨,拿魚湯泡了一碗飯,就著炸野雞崽子吃完了,就去旁邊的棋室擺開架勢等沈遇樂。

    沈遇樂吃完飯,喝了漱口茶,才來棋室跟他下棋。

    盈袖就先回至貴堂,吩咐燒熱水,準備沐浴。

    就在等水燒開的當口,門外傳來采茵的通傳聲:「郡主,謝副相來了。」

    盈袖一怔,抬頭見窗外落日熔金,晚霞滿天,謝東籬穿著一身寶藍地江水海牙緞袍從臺階下慢慢走了上來。

    夕陽的光芒從他背後反射出一道光環,看得盈袖眯了眼睛。

    她笑著轉身,看見謝東籬已經掀開簾子進來了,便停住腳步,忙道:「你怎麼這個點兒來了?吃晚飯了嗎?」

    語氣之間很是熟稔親昵的感覺,不像以前那樣客氣了。

    謝東籬唇角微勾,走到她身前站定,低頭打量她一番,道:「你今天出去送你爹了?」

    盈袖點點頭,「是啊。你怎麼知道?」

    謝東籬沒說他是如何知道的,只是道:「你不用擔心。你爹是東元國放在南鄭國的質子,他在南鄭國,比在東元國還安全些,至少,不用再擔心有人要他的命了。」

    這話說得怎麼跟元應藍一個意思……

    盈袖心裡有些不舒服,她默然半晌,繞著謝東籬走了一圈,也打量了他一番,道:「你見過元應藍了?」

    謝東籬背起手,低低地「嗯」了一聲,「從宮裡出來的時候,正好遇到了。」

    「這麼巧?」盈袖打鼻子裡嗤了一聲,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句話裡醋味十足。

    謝東籬唇角的弧度越來越大,他微微俯下身,靠近了盈袖的面頰,保持著將要碰到,但是又沒有碰到的距離,在她耳邊耳語道:「……就是這麼巧。」

    盈袖忙後退一步,靠到門邊的牆上,咳嗽一聲,嗔道:「好好說話,你靠這麼近做什麼?我可沒有那麼巧,跟你湊這麼近!」

    謝東籬走到她跟前,伸出胳膊,撐在牆上,將她罩在兩臂之間,聲音極是低沉緩和:「袖袖,別鬧,我有事情對你說……」

    「你們在做什麼?!」沈遇樂下完棋回來,一掀開門簾走進來,就被門邊兩個人的姿勢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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