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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文森特線 第八十七章 八週目會談受封
外頭的陽光對你而言過於刺眼。
你不禁抬手半遮在額頭,眩目帶來的暈眩感還有前幾日失血過多讓你顯得有些虛弱。薩拉擔心地上前扶住你,讓你的胳膊能夠搭在她手上,慢悠悠地晃過去。
你望了望天,石雕的十字穹頂連廊外碧藍一片,雲消天闊,是個好天氣。你皺皺眉道:「還是快點吧薩拉,少受點罪。這幾日你們過得好嗎?」
薩拉低頭小心盯著你的腳,生怕你一步不穩就把自己摔了。
腳下拼起的花卉樣彩色地磚規律地按照排布綻放,花瓣顏色各異,看久了容易亂了人眼。
「殿下,您還是多擔心一下您自己吧。」薩拉幽幽地咕噥道,「天曉得我不在的時候您怎麼能蠢到把自己搞成這樣!」
你:「……」
爾等凡人怎麼會懂勞資的痛!
「雖說本來就不聰明。」薩拉悄悄瞥了眼你額頭處的包紮,失血加驚懼以及不規律的飲食讓你的臉色顯得十分蒼白,「現在嫁出去好像更沒指望了。」
恭喜薩拉小姐喜提今日份死魚眼警告。
「……好吧殿下,為了工資,我閉嘴。您別看我了,我會忍不住笑出聲的。」薩拉瞧著你頭頂繃帶腳步扭曲,還要皺起鼻子硬裝出凶狠的模樣,她雙眼一翻向上,將嘴唇抿成了一條兩端上揚的縫。
你看出她根本就是在憋笑。
你自認為十分有氣勢地瞪了薩拉一眼,晃著裹成球的右腳,拄著枴杖強行加快腳步。
沒錯,你被迫成為殘障人士。
腳上確實疼,傷口也容易裂開,但是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你的侍女們不管你說什麼,硬是給你包的嚴嚴實實,比粽子還結實,順便為你配了一把枴杖。
看把她們給厲害壞了,都是慣的=。=。
路過前殿東方古韻與本土特色結合的佈置,你的腳步踏在漫長的紅絨地毯上,一時間分不清到底是罌粟染出,還是這裡居住的一代代人手指縫隙中流下的鮮血,無論是自己還是高座之下的人。
封存遮掩了黑夜中不可說的廝殺。
長道的門為你一扇扇打開,兩旁的侍衛向你行禮,銀光閃閃的長劍立在瓷磚上,聲音清脆,反射出寒涼的光芒,你點點頭路過他們。
文森特不久之後應該就會到了,你得抓緊時間。
最後一間展覽廳內,愛德文臥室外,站立在雕花重門外的布蘭奇為你拉開了門環。
他在你眼前打開了另一個富麗虛無的世界,這裡飄蕩著死亡和壓抑的氣息。
光線沉暗,絢麗美妙、永不褪色的壁毯上精緻逼真的繡線織圖,在難以辨認的深暗處影影綽綽。屋內高大的家具在長久的凝視下也逐漸在牆上映出交錯雜生的虛像。四柱床上,黑色沉重的紗幔層層疊疊從吊頂上罩下來,掩去了內裡病人的容顏。原本放置在床腳的鐵鏽紅釉彩瓷花瓶,連同細腳矮桌一起放置在窗邊,和屋內隔著幾重窗簾,肆無忌憚地沐浴著這個房間內獨屬於它的陽光。橢圓更衣大立鏡被人用黑布矇住,失去了它原本的效用。
侍女們被擋在外面,只有你被允許進入。
愛德文已經十分清醒。
你環顧室內,迅速做出了判斷。在他沒有醒來之前,不可能有人敢擅自把教皇陛下的房間佈置成不通風的鬼模樣。看到被罩住的鏡子,你心下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結論。
生了這一場大病,某種程度上你開局看見的愛德文的衰老容顏與此脫不了干係。
紗幔內的人坐了起來,靠在床背上,喘著細微的氣聲,仍十分虛弱。
愛德文眼前一陣五彩光眩,他連忙閉眼,現在的身體狀況讓他不得不隨時注意休息。他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道:「伊薇爾?不要靠得太近,我還沒有完全好……為什麼你帶著個棍子來,它敲地板的聲音吵得我心煩。」
「……嗨,父皇,我們或許可以交流一下養病心得。」你一步一搖拐到內邊床尾處的藤編闊背小椅上坐下,無奈地將枴杖靠在床柱上倚著,道,「很不幸,您生病期間我的腿也恰好瘸了。」
愛德文想要坐起來,他現在對外界所錯過的消息幾乎一無所知,天然敏感的政治嗅覺讓他頓時來了精神:「怎麼回事?!」
所有反常的事情都讓他病後如身體一樣脆弱的神經受到刺激。
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過度,愛德文躺回去平緩了一會呼吸,才繼續開口,這回他慢悠悠地,字斟句酌道:「……我的意思是,這幾日你是不是遭遇了一些不同尋常的事,伊薇爾?現在外面怎麼樣,我生病的這段期間,有沒有什麼可怕的跡象?」
你小心地伸出右腳,平緩放下,隨意擺弄手指上棕紅色的木戒,木戒上雕刻著連續結構的十字架——象徵著永恆。沒有人知道,在戒指的另一面,刻著與黑暗神密不可分的銜尾蛇。
充滿著神秘與蠱惑的氣息。
你知道的,銜尾蛇代表著循環。
永恆的循環?什麼意思?
是關於什麼的謎底嗎?
你摘下戒指隨意比在空中看了一會,重新套回指上,要是弄丟了可就不好了。
艾斯本絕對會氣得揍你一頓的_(:з」∠)_。
「謝天謝地,萬幸您沒有事。」你從裙襯的暗袋裡掏出了手帕,手帕裡裹著那瓶香水,不需要打開,只需把手帕往眼睛上擦擦,你就兩行清淚簌地滑落,「嚶~父皇您不知道,我的腳之所以會受傷,就是因為我的侍女全都被換走了,來了一批一個也不認識的啞巴,每天都有帶著武器的侍衛在臥室外盯著我的一舉一動,連寢殿都出不去。您想想,您不在我得有多害怕!」
賣慘完畢,步驟一完成。
「這是為什麼?!」愛德文驚愕問道,他的手攥緊了被單,外面難道出了什麼他已經把控不了的大事?
不不不,伊薇爾能正常地過來,事情還沒有到那個地步。
勾起興趣,達成第一小目標。
但這遠遠不夠,單純的賣慘戳不到愛德文真正在乎的點,你必然需要有後招。
你捏著手帕拭淚,結果當然是被熏得越擦越多。你哭得慘,敘述的卻非常清晰:「文森特心裡有鬼,他害怕我會取代他,對他將來登上……那個位置,有威脅。您知道,當時那個情況,誰也說不準,所以他為防後患,直接將我軟禁起來,要是您沒有醒過來,我還能不能站在這裡都難說。」
愛德文莫名其妙道:「你的理由太荒誕了,伊薇爾。你哥哥有什麼必要對他毫無實權的妹妹下手?」
「當然有。」你放下手帕,疊好後重新裝入暗袋,邊整理儀容邊做陳述。
畢竟,沒人會真的想要看哭得眼淚鼻涕黏成一團的慘樣,那樣只會在視覺效果上適得其反。
「父皇,我之前沒有把握,所以未曾告訴您。但是這幾個月來,趁著魔法協會換任,原定的接班人突然出事,換成了另一位臨時上位的協會長林格‧菲利普——他的位子還沒有坐穩,需要借助其他力量拉攏人脈。這場魔法協會的內部爭鬥終於給了我們滲入的機會,多麼好的缺口!要知道魔法協會從來都不願受教廷控制,如果蘭頓能夠藉著這個機會消化掉……想想它下轄的產業,想想它培養的人才,想想它代表的情報網,父皇!要是我們可以把握好機會,一舉拿下這個從來不輕易向外暴露的組織,它能夠為蘭頓提供多少戰力與錢財!」
你說著說著情緒越發激動,誓要把愛德文帶入你美好藍圖的規劃,簡直就能看見未來蘭頓鐵騎踏遍克帕大陸史詩般的宏偉,「事實上,我已經著手去做了,為了蘭頓的未來。我成功搭上著林格‧菲利普的便利之門,以奧爾德里奇‧雷克斯先生為引,進入了協會高層,逐步得到了內部的認可……至少在業務上,還是不錯的……您猜猜我能看到什麼——全城貴族們的財產流動記錄!誰與誰做交易,誰想要轉移財產,誰和西林有聯繫,統統一清二楚!……當然,西林那邊的消息我也能夠獲知一二,要知道魔法師從來都是遍佈整片大陸的。」
打蛇打七寸,愛德文真正最為擔心的不會是你如此之慘,你僅僅需要給他一個理由作為鋪墊。能讓愛德文上火的,得放在後面。
愛德文的情緒也被你所感染,他張了半天的嘴,好久才道:「……所以伊薇爾,你的意思是,文森特將這條路切斷了?!」
很難不察覺愛德文語句中的難以置信和怒火。
引起情緒波動目標達成。
魔法協會一直是蘭頓境內最大的不穩定因素,可是愛德文的多年心病。在你的描述中損失了這麼好一個機會,他不血壓上升才怪。
與蘭頓前途關聯,步驟二完成。
你扶著籐椅兩旁的細窄銅製扶手,越發迫切道:「不止如此,我知道,您心性高潔,一心只為蘭頓,對權力本身並無所求,但是您對自己的性命總該珍重吧!看看他讓醫生先生對您做了些什麼!如果不是我及時想到辦法制止,您可能真的就……唉。還好,那個法子還是管用的。」說到這,你像是卸下包袱一般鬆了一口氣。
步驟三,與性命掛鉤。
層層黑紗幔後,伸出一隻佈滿痂殼的猙獰老手,你依稀看見了藏在後頭那一閃而過的臉。
全是傷口,扭曲變形,蒼老可怖,與幼年時英俊的愛德文‧萊諾判若兩人。
原來是疾病摧毀了他的容貌。
既然如此,也就不難解釋為什麼愛德文會命人將房間佈置成如此陰暗的模樣,將鏡子用黑布罩起的行為也就說的通了。
那張臉在癒合前你不會想再看第二次,晚上容易做噩夢,愛德文自己的想法估計也不會和你相差太多。
「……」愛德文撩起紗幔,僵硬地往你的方向瞟了眼,他大約是發現了你細微的表情變化,迅速鬆手縮回。你亦識相地垂下眼簾不敢多看。
沉重的黑水壓抑地在你腳下翻起小股波浪。
裡頭的人這回似乎頗為怨懟,他啞著嗓子問道:「尤利塞斯命人把我放在火旁烤,原來是你的意思?」
聽這口氣,教皇陛下相當不滿。
你縮了縮肩膀,悄悄瞥了瞥床內人,往籐椅後背拚命尋找多餘的空間來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你齜牙乖巧地回道:「嘿嘿嘿……這不是,這不是有效就行嘛……」在隔著重重簾幔後那道銳利的視線的重壓之下,你的聲音轉而越說越小。
你根據垂幔上的影子可以判斷出愛德文朝你狠狠翻了一個大白眼。
「你被文森特關起來的時候還能想出辦法傳話?」愛德文侷促地停頓了一下,語調轉為慈善低柔,氣氛隨之緩和,「這倒是我低估你了,伊薇爾。」
你梳理了一遍與凱撒之間配合行動的過程,挑揀著能說的說,不能說的隨便編個理由或者直接忽略過去,如此這般告訴了愛德文。
順便也告知了他你被禁閉前西林已經蠢蠢欲動的消息。
帳內人沉默了一會,你只能聽見悉悉索索的布料磨蹭聲,他大概在衡量著什麼。
他可能翻了個身。
沉默之後,這位萊諾陛下帶著古怪的腔調,試探著徵詢你的態度:「那你是怎麼想的,我的女兒?我的意思是——對於亞瑟‧卡文你是怎麼想的?你們之間有沒有……呃,這種事似乎由年長的女性來做更為合適。確實,讓人有那麼些,嗯,難以啟齒?不過沒想到一晃你也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如果瑟爾維婭還在,她看見一定很高興。」
「伊薇爾,別害羞,我承認其中確實有與西林聯姻的想法,但是我也想聽聽你的意見?」愛德文現在所偏向的方向是你不願看見的,如果話題繼續偏離下去,你前期工作就白費了。
你交握的雙手十指起伏,互相拍打手背,關節處搭在兩旁的銅扶手上,微微頷首暗自思量該如何回話。
「就我個人而言,暫時還沒有脫離蘭頓的想法,父皇。」你抬起頭,雙眼直視帳內,你知道他能感覺得到,「就聯姻而論,我也認為沒有必要。」
「父皇,我嫁去西林的理由是什麼?不論是兩國交好還是虛無縹緲的愛情,即便我嫁過去,現在這片大陸上蘭頓西林的對立是不可避免的。這場聯姻並不能為您換來外交的緩和和永久的安定,反而會讓您損失一個女兒。至於西林王室,則多了一個生育的工具。」你冷靜地開始分析,準備一步步將愛德文的腦回路繞回來,手心不知不覺已然汗濕,「我是皇室之女,我就是皇室,我不希望在我死之後,人們對我的稱呼是——王室之妻。」
「多麼卑微的附屬品。」
你淡淡拋出一句不帶感情的憐憫之詞。
愛德文嘆息道,他仰起脖子打量黑色紗幔在陰暗視野裡生成的各色符號:「伊薇爾,你的眼光這般高,我往後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我當然明白您的顧慮。可是父皇,不是每個女孩生下來就是為了嫁人的……您曾跟我講過年輕時親身目睹埃琳娜‧卡文女王的風姿,為什麼蘭頓就不能有一位獻身於國的公主?西林的的觸角早就不限於這片大陸上,他們在海上的手可以伸得到很遠。本來西林就由無數個獨立的王國屠戮、吞併、歸服之後才得以形成。西林靠什麼征服?靠商靠教靠文化靠自由。可是蘭頓呢,蘭頓什麼也給不起。空有一片冰雪覆蓋的廣袤土地,看起來國強兵壯,但是百年來僅限於此,再沒有大變局。」
你一口氣說了很多,此時停下來偷偷觀察愛德文的態度,幽狹的室內讓你越發摸不準他的想法。
「繼續說。」愛德文拖著明顯燒壞了不少的嗓子嘶啞道。
「您希望文森特能完成您未竟的偉願。可是您要知道,馴獸師不能這樣單純的豢養一隻隨時會露出獠牙的獅子。他們往往需要一根拴在野獸身上的鐵鏈,來限制獅子的攻擊。」
空氣似乎也稀薄起來。
你深吸一口氣,緩緩做了結語:「……父皇,我願做那根鐵鏈。」
在牽制制衡的關係鏈中,除了政務廳裡瞬息變化萬千的那幾位人精,還可以再加上一個你。
進則政,退則商,重要之時也可以利用女性的身份平緩爭執。
你並不打算在這次向愛德文提起文森特身世的事。
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給愛德文如此之大的打擊,很難說這位死裡逃生的病人會做出什麼事來。
更何況,即便說了現在對你也沒有任何利處,空口下如此可怖的結論,而且你尚且僅是根據前幾個周目的推斷得出,不知道文森特的生父,引得愛德文懷疑你的居心反倒弄巧成拙。
展示一定的能力和野心,必須全部都得在上位者的可控範圍內,不能讓他慌張。
你要扮演的是忠心耿耿的助手,不是倉皇的奪權者。
就算你是他的女兒也不例外。
在沒有硝煙的政治場上,血緣只可能是常規的潛語,從來不會成為例外的理由。
……
「那麼,你想要什麼,伊薇爾?」
你終於等到了這句話,如聽天籟。
「封地,封號,城堡,屬於我自己的侍衛。我需要一個安全的落腳點,父皇,以後不僅是我的據點……」你輕緩地掰過手指關節,清脆的哢哢聲讓你的思路更加清晰,「也可以是您的。」
「偉大的智者不能只為自己安排一條退路,是吧父皇?」
紗幔內病人的呼吸聲加重。
你知道他動心了。
「最後,公開支持恢復我與魔法協會的聯繫,追捕林格‧菲利普。」你冷哼一聲,得了便宜便開始撒嬌賣乖,「這個傢伙倒是個吞金骨頭不缺牙的雙面人,這邊笑臉迎人轉手就把你賣了,我指不定哪天就死在他手上了,父皇~」
愛德文掩嘴咳了幾聲,啞然笑道:「好了好了伊薇爾,你說的沒錯,精明的小鬼。這些我都會列入考慮的,等我三天之內會給你回覆的……你的性子可一點都沒有隨著瑟爾維婭的溫柔伊薇爾。」
你的目的達到了,話題一瞬間轉為輕鬆。
普通的就像尋常父女之間的對話。
你嘟囔道:「我是您一手帶大的您說我像誰,最沒有資格說這話的就是您了。」
「好好好,回頭讓尤利塞斯看看你的腳,現在父皇不便下床,也不知道你的傷口到底搞成了什麼樣……額頭那塊可不能留下疤痕,女孩子都得漂漂亮亮的……」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會注意的,才不要給他看,尤利塞斯先生要是看了回頭立馬給薩拉塞一堆奇奇怪怪的藥,我是絕對不會喝的!絕對!」你健康的左腳踢踏地面,半撒嬌半較真地抱怨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有多難喝!」
愛德文大約是想到了前幾天灌下的糞便味藥湯,此時也心有慼慼焉,認同道:「噢我當然知道寶貝……你快別說了,我嘴裡有味道了……」
雕花木門被扣響,傳來布蘭奇恭敬通報的聲音:「陛下,文森特大人求見。」
「嘖。」愛德文意味深長地感嘆一聲,掙扎著起身拍下床頭櫃上的一摞書,書微微陷下,你右手邊的擺放愛德文日用常服的立櫃旋轉著拉開,露出一間狹小的空蕩暗室,內裡僅擺了一張寬闊的靠椅。
「要不要聽聽你哥哥打算和我說些什麼?」愛德文詭秘地笑道,「我已經十分期待了。」
你小心地拄拐而起,步入暗室坐下,立櫃倏然而合,一切徹底沉入黑暗。
過了一會,你聽見熟悉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陛下,很抱歉沒能第一個來看望您,但是我一直想要守在您病床旁的心情從來不曾改變。時事過於緊急,我不得不耽擱了一會……您現在感覺如何?」是文森特低柔溫和的嗓音。
一如既往地十分具有欺騙性。
愛德文沒有立刻回應他。
外面很安靜,雜音無存。
黑暗處,你百無聊賴地無聲伸了個懶腰,擺了擺自己的粽子腿。躲在櫃子後的暗室中不免會失去一些聲音上的細節,喪失更好地進行對局勢的判斷的能力。
大體能聽見就行了,你揉了揉額角安慰自己。不知道為什麼,隔著櫃子不能現場感受這場有趣的談話讓你情緒上染了些焦躁和急切。
上位者長久的沉默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種警示。
「……陛下?」文森特輕聲再喚了一句,充滿不確定的惶惑。
你的直覺告訴你文森特又開始了他的表演。即便愛德文態度上的轉變確實會給他壓迫感,他的內心應該還是穩得一批才對。
想也不用想這傢伙此時肯定在飛速運轉腦子,判斷到底是什麼原因才導致了愛德文對他的冷待。
「嗯。」
愛德文敷衍地答應了一句,便又沒了下文。
你半個人都陷在身後柔軟的椅墊內,撇了撇嘴角,一陣莫名的睏倦襲上頭腦,你掐了掐晴明穴繼續維持清醒。
沒有重物落地聲,也沒有椅子拖過地面的聲音,你卸下戒指,撫摸背後的銜尾蛇刻痕,暗自盤算。
文森特一直是站著的,他保守地選擇不落座來證明自己的謙遜。
把人晾夠了,愛德文才肯勉強開了尊口:「孩子,說說最近的事?我生病期間,都發生了些什麼?」
「是。」文森特迅速應答,「我必須要向您請罪,陛下。」
愛德文饒有興致地說:「噢?」
你心下咯噔一跳,某個預兆掠過心頭。
「在您患病其間,各方勢力一直在刺探宮中情報。為了不引起動亂,我自作主張將公主殿下關了禁閉,假稱是殿下患病而非您,借此控制住了城中輿情。據我瞭解,殿下與西林質子過從甚密,近來與平素不甚穩定的魔法協會往來頗多。於是,我最後做出了這樣不近人情的考量。」隨著文森特的自我剖白,沉悶的落地聲響起,你猜想或許是他剛才單膝跪下了,「您所有的懲罰我都接受,但是請您相信我對您和蘭頓的忠誠,陛下!」
「混賬!你們是親人!」愛德文嘶啞著喉嚨咆哮,隨後跟著大口掙扎著無力喘息。
文森特毫無猶豫地接上愛德文的指責:「我首先是您最忠心的追隨者,陛下!」
你吹了吹指間方才無聊時剝下的碎指甲屑,搖搖頭,譏諷地勾了勾嘴角。
老頭子喲……
嗐。
又是一陣詭異的沉默。
你無聲嘆息,聳了聳肩,已經能夠預料到愛德文下一步會是什麼反應。
愛德文大笑開來:「好,好,坐下吧,好孩子。」
猶如蒙上眼聽一部舊電影。
「陛下,西林的線可以收了。」
「怎麼,西林王室最近有動作了?」
「原雷登領主已有跡象,西林王室態度曖昧。」文森特壓低嗓音道,「他們似乎胃口大了些,恐怕不僅想要討回質子,趁亂搶奪城池也說不定。現在宮內的消息守得嚴嚴實實,西林不敢輕舉妄動,妄下判斷。」
「啊……文森特,不要再用那種徵詢的姿態看著我了,你自己早就有了主意,放手去做吧。」
「那麼,我等會將去放出您病危的假消息,傳得越快越好……蘭頓極南之地洛里昂城那邊也會盡快做好戰備安排,及時聯繫炬者薩洛揚‧哈德,開始籌備未來輸送所必要的物資。」
「當然,當然,你說的這些確實都很重要,文森特。但是我還有幾個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你探討。」愛德文柔和地說,彷彿是在關心聰慧的小輩,「總參謀長哈德閣下與洛里昂城的那位薩洛揚似乎是親緣關係?這次不如派他過去,我也更放心。」
文森特愣住,一時沒有回話,頓了頓才道:「是。」
他最得力的支持者將被遠調一陣子。
卡萊爾和林恩兩家歡呼雀躍的時刻到了,文森特垂眸,眼簾半閉,碧瞳幽深。
一向對他培養有加的愛德文為什麼現在突然要斬他羽翼?
這是個不小的警告。
「還有,伊薇爾長大了,我總想要給她最好的。我和你母親的故鄉馬迪爾堡往西到大海,那一片廣闊的土地我決定劃給她,作為封地,等她十六歲成年之後隨意居住。」愛德文心知肚明地隨口哼了聲,繼續往下說,「怎麼樣?這件事和西林的戰事一起準備,命人列好文書,具體籌備方案三天內給我。時隔多年,我們又將有一位年輕的女大公了……噢,對了我想起來這孩子的魔法天賦不錯……」
內外兩人皆驚出一身冷汗。
你驚的是馬迪爾堡以西,很快便是跨莫迪羅山脈來到懸崖縱斷的動亂西境——這位狡猾的老人順手將難辦的包袱扔給你一角,他的封賞從來不是白拿的。
文森特袖袍下的拳緊了緊,多了一位女大公,哪怕是虛銜,也是對他明面上地位的敲打。
兩人的想法難得一致:
老狐狸所有的封賞打壓,無非還是為了確認他的權威。
「怎麼樣,伊薇爾,你還滿意嗎?」布料摩擦聲響起,唯恐天下不亂打的愛德文‧萊諾陛下再次拍下床頭那摞書,你面前的遮罩撤去,眼前的黑暗一絲絲重新點染上深淺不一的顏色,「這份驚喜如何?」
依稀可以分辨出某處的鎖鏈機關運轉的撞擊聲響,立櫃從你眼前緩慢移開,世界重歸。
你與文森特都靠在座椅上,以你不願意承認的相似的姿勢,將腳疊起,身姿慵懶。
兩人愕然對視。
墨綠淺碧一相逢,倏然各自不著痕跡地撤離視線。
「……我很滿意,父皇。」你誠懇地朝黑紗慢內的人展示可愛乖巧的微笑。
愛德文立刻開始趕人,他用力拍了拍床板(儘管這樣也是沒什麼力度的):「那麼,孩子們,讓我這個可憐的病人,剛剛從死神手裡逃出來的倒霉蛋,好好休息一會吧——布蘭奇!送他們出去!」
文森特主動站起身來,他的神情早就恢復了該有的平靜,甚至還帶著幾分對你這位傷殘人士的同情,扶住你的腰將你攙起。
布蘭奇推開門固定好,淺淺鞠了一躬,伸手為你倆引路,實則示意你們識相的可以滾了。
展覽廳、用餐室、小型會客廳,文森特拒絕了薩拉等人的幫忙,一路上親自攙著你緩慢走過,時常紳士地出聲提醒讓你注意腳下。
你亦客氣地回著謝謝。
照顧人不可謂不縝密盡心。
出愛德文寢殿的那一刻,他才將攬著你的手鬆開,從容俯身咬住你的耳垂。
居高臨下。
別人只會以為你們又在說悄悄話罷了。
文森特眯眼,順著你目光的方向將視線落在左外側,那是你將要離開的路線。他吐著氣音柔柔引誘道:「這局你贏了,伊薇爾。」
你勾起嘴角,揮退薩拉讓她們暫時避開,在長廊外等你。
你歪頭,偏眼看他,又嬌又媚,學著他壓低嗓音喚了一句:「文森特。」
文森特挑眉。
你猛然伸手按住他的脖頸,防止他後悔後趕緊回正,轉頭銜著他的下唇摩挲。
一縷調皮的亞麻色髮絲勾著文森特的黑髮滑落在你們交錯的唇邊。
「我真是愛死了你沒有溫度的溫柔。」你眨眨眼,一派天真馴良,「還有你氣瘋了也要維持的笑容。」
順著中間的唇縫滑走,你鬆手招來薩拉扶你,大笑著從文森特身邊離去。
哎,今天天氣不錯,瞧這天真是分外的藍,風也分外暖和啊!
一切不過幾秒之間,外人來不及窺探仔細。
他站在原地,面色鐵青,蛇一般寒涼的視線追隨你的背影。
許久,文森特伸手點了點唇上沾落的一點口脂,他拂袖轉身,將指尖的一抹嫣紅捲入口中。
他若有所思地回味方才熱戀情人低語般的挑釁,陰然抬眸,呢喃飄散風中。
「真巧,我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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