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力寶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81
發表於 2021-6-27 00:43: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九章  底牌

    “是,卑職遵命!”阿拉丁和盛昭愣了愣,凜然躬身。

    前一段時間契哲篤給劉子仁、王克柔、邱義和張九四等人又是封官,又是厚賞,他們還私下嘀咕,說左丞大人拿那些刁民太當回事了,簡直都將其擺到了正式官兵頭上。到了此刻才明白,原來契哲篤從一開始打的就是花錢買命,驅狼迎虎之計。無論最後保住保不住高郵,都沒打算讓劉子仁和張九四等刁民頭目活著離開。

    “嘶!”其他蒙古官員的心中,也猛地打了個哆嗦。偷偷看向契哲篤的目光裏瞬間充滿了畏懼。平素他們仗著祖輩的餘蔭,可是從沒把契哲篤這個小小的行省左丞放在眼裏過。誰曾想到,這個被大夥當成泥菩薩的家夥心裏頭,還藏著如此鋒利的一把刀子!要是他用同樣的很辣勁兒對付大夥,大夥即便有九條命,恐怕也早已死幹淨了,哪還有機會咋呼到現在?!

    想到這兒,眾蒙古官員立刻服了軟,乖乖地保證,天黑之前,一定把各自的家丁送到府衙聽候左丞大人調遣。那河南江北行省左丞契哲篤也不為己甚,笑了笑,低聲說道:“今天哥哥如果有得罪諸位兄弟之處,還請諸位不要往心裏頭去。待打退了朱屠戶,哥哥我自然會在城裏最大的酒樓擺幾桌,向諸位當場賠罪!”

    “不敢,不敢,左丞大人也是為了大家好。”眾世襲的蒙古官員們連連擺手,態度和先前判若兩人。

    “大夥明白哥哥的苦衷就好!”河南江北行省左丞契哲篤笑了笑,繼續說道,“哥哥我也聽說過,那朱屠戶不是個好殺之人。可把腦袋交給別人,總不比拎在自己手裏放心不是?況且朱八十一雖然沒殺者逗撓,對淮安城裏的大鹽商們,可是手下半點兒都沒留情。雖然謠傳說是鹽商們合謀想對他不利在先。可誰又敢保證,不是朱屠戶先下了個套子,請鹽商們自己往裏頭鑽呢?!那可都是些家資幾十萬貫的主兒,殺了他們,好幾年的軍費都出來了。老實說,換我哥哥我,也忍不住想找個由頭幹掉他們!”

    一番話,說得非但推心置腹,而且暗藏機鋒。眾世襲的蒙古官員們聽了後,立刻歎息著點頭,“左丞大人說得是,那朱八十一,明顯是衝著別人的家業去的。我等先前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多虧大人的提醒,否則,真是到死還會被蒙在鼓裏頭!”

    “都是蒙古人,我怎麼會坑你們!”河南江北行省左丞契哲篤也陪著大夥歎了口氣,笑著點頭。“大夥別看朱屠戶現在得意,但是他的兔子尾巴長不了。我聽大都城裏的長輩說,朝廷那邊也造出炮來了,並且一造就是成百上千門。脫脫大人也從嶺北和遼陽兩省調足了兵馬,隻待軍糧備足,就可以啟程南下了。到時候,要麼是汴梁,要麼是淮安。總之,現在降了朱屠戶的,未必有什麼好果子吃!”

    “脫脫,脫脫丞相又準備南下了?”眾世襲的官員們又驚又喜,大聲追問。驚的是,原來契哲篤這廝也是個手眼通著天的主兒,隻是平素的表現比較低調而已。喜的是,如果脫脫大軍南下的話,朱屠戶的兵馬定然會軍心不穩。隻要大夥憑著高郵城的堅固城牆守上兩三個月,估計為了老巢安寧,紅巾賊也要各回各家了。根本不可能跟大夥死磕到底。

    “快了,一兩個月之內的事情。並且我還可以肯定的告訴大夥,脫脫丞相力主先平淮安。隻是朝廷裏眼下有人見識不明,橫加阻撓,所以暫時才定不下來首攻方向而已!”契哲篤笑了笑,繼續輕輕點頭。

    這下,眾世襲的蒙古可是真吃了定心丸,紛紛表示,要追隨契哲篤,與高郵共存亡。絕不讓朱屠戶像幾個月前攻打淮安那般,連點兒正經的抵抗都沒遇到。

    “脫脫大人真的能如願先來掃蕩兩淮?”唯獨漢人知府李齊,不像眾世襲的蒙古官員們一樣沒見識。偷眼看了看滿臉神秘的契哲篤,心中暗問。

    如果在也先帖木兒吃了敗仗之前,脫脫肯定能決定主攻方向。畢竟他跟皇帝的交情在那裏擺著,作為當朝中書右丞,他的權力和威望,也足以讓朝中諸臣輕易不會阻撓他的提議。

    然而,也先帖木兒剛剛吃了一場敗仗,身為中書右丞的脫脫卻念著兄弟之情,遲遲不肯追究此人的責任。如此一來,就相當於自己主動將把柄送到政敵哈麻、禿魯帖木兒和雪雪等人手中。在皇帝妥歡帖木兒心裏,脫脫的形象,也從一個能臣迅速朝權臣蛻變。此時此刻,假如朝中真的為下一步平叛的主攻方向起了爭論,脫脫可真未必能做到一言九鼎。

    “好了,大夥先回去休息吧!”敏銳地察覺到李齊的神態有異,契哲篤偷偷瞪了他一眼,然後繼續衝著自己的同族兄弟們說道,“把家丁及時送過來就行。至於守城的事情,可不敢勞煩諸位操勞。有我和李知府,足以應對得來。實在不行的話,再派人去登門求援。有勞,有勞!”

    “那我等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眾世襲的蒙古官員們巴不得距離戰場遠些,高興地拱起手,與契哲篤施禮告別。後者則帶著府衙中的幾個主要人物一道送他們出了大門口,待轉過身來,卻立刻換了另外一幅凝重臉色,“賊兵來勢洶洶,我估計寶應頂多能堅持十天左右光景。所以第二道防線,我準備設在範水寨和時家堡。兩地之間橫著一條範河,可以用小船往來溝通。如果運籌得當的話,再將賊軍多拖上十天應該不是問題!”

    “卑職願請一支將令,去守範水寨。”話音剛落,參知政事趙璉拱了下手,主動請纓。

    “末將願去守時家堡!”維吾爾將領果果台也緊跟著躬身,願意與趙璉並肩進退。

    “我隻能給你們每人五千鹽丁,其他兵將,你們就帶著華甫、張四、張九六、李伯升四人,及其他們各自的手下去。”契哲篤看了看他們兩個,欣慰地點頭。“記住,不要出來跟朱屠戶野戰,憑河而守就行。從寶應敗下來的兵馬,你們也直接收了,讓他們一道守城。實在守不住了,你們兩個就向高郵湖和射陽湖中撤退。然後一個借助水路返回高郵,一個直接去興化。主要戰術就是一個“拖”字,將紅巾賊拖得越疲,本官在後麵的仗越容易打!”

    “是!”趙璉和果果台兩個再度躬身施禮,各自領了一支將令,出門召集兵馬去了。衝著二人的背影嘉許地點點頭,契哲篤背對著李齊,低聲說道,“士氣可鼓不可泄,所以脫脫丞相無論下一步去哪,你我都必須堅持告訴大夥,他要先來高郵!”

    “卑職明白,卑職剛才孟浪了!”知府李齊麵紅耳赤,拱著手向對方謝罪。

    “不怪你!你是個文官,不明白兵不厭詐的道理。有時候,要詐的不但是敵人,還要把自己人也給騙住!”契哲篤笑了笑,背對著他繼續搖頭歎氣,“國事艱難,你我必須齊心協力。剛才那些人的妄言,你別往心裏頭去。其實自打陛下即位以來,已經不再刻意區分誰是蒙古官,誰是色目官,誰是漢官了。說實話,包括我自己在內,漢話說得都比蒙古話流利甚多!”

    這番話,可算是推心置腹了。把個李齊感動得熱淚盈眶,躬下身,大聲說道:“陛下,陛下聖明!大人,大人仁厚。卑職,卑職豈敢計較幾句沒來由的廢話?卑職,卑職願意與大人,與高郵城共生共死!”

    “死應該不會,但接下來你我肯定會打得很艱苦!”契哲篤又笑了笑,非常坦誠地跟李齊交實底,“那朱屠戶也堪稱是一個謹慎的,從他拿下淮安之後,便立刻止步不前,就能推斷出這一點。所以他這次既然敢來,肯定對高郵誌在必得。所以寶應和範水兩道防線,未必阻擋得了他。真正決定勝負的,還是在高郵城下。我已經給朝廷寫了求援表章,交給心腹帶著,混在北去的貨船裏頭悄悄送了出去。也給你的同年,浙東宣慰副使董孟起寫了信,請他務必帶兵來援。他去年正準備與郭賊子興一決雌雄的當口,卻因為兩浙發生民變,奉了聖旨去平亂,不得不放了郭賊一條生路。這回,聽聞郭子興也來找死,想必他不會再錯失良機!”

    “大人高明!”李齊聽聞大喜,先前心裏的擔憂頓時飛走了一大半兒。那董摶霄,董孟起可不是一般的文官,在當初跟他同時在國子監就讀的學生裏頭,此人是唯一一個出身於漢軍世家的。非但文章做得花團錦簇,馬上步下功夫也俱屬一流。用“文武雙全”四個字來形容,也不足為過。(注1)

    非但如此,董摶霄外放為官之後,每至一地,必然會是盜匪絕跡。地方上的冤獄和欺男霸女事件,也大幅降低。無論官方還是民間,都對他讚譽有加。

    有這麼一個名聲顯赫,平亂業績斐然的當世猛將為後盾,難怪契哲篤今天始終氣定神閑。待大夥在高郵城下,將朱屠戶拖得精疲力竭之際,董摶霄突然帶著大軍從水路殺至。定叫五路紅巾賊寇來得去不得,追悔莫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82
發表於 2021-6-27 00:44: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章  摧枯

    先用層層抵抗的辦法,疲憊紅巾軍。然後再憑借高郵城的城防進行堅守,進一步消耗紅巾軍的體力和士氣。待紅巾軍的體力和士氣都降低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再由文武雙全的名將董摶霄突然帶著援軍殺至,與城裏的官兵裏應外合

    毫無疑問,河南江北行省左丞契哲篤是個用兵的高手,特別是在戰役布局方麵,他比周圍的蒙漢同僚都高明得多。甚至比敵軍的名義主帥朱八十一都高明數分,令後者在得知有大批蒙元官兵順著運河搶先一步開進了寶應城之後,禁不住滿頭霧水:這個節骨眼上契哲篤不把所有兵力收縮成一個拳頭,據高郵而守。卻派人前來爭奪毫無戰略價值的寶應,他莫非腦袋被驢踢過麼?

    “奶奶的,肯定是有人給那邊通風報信,說郭子興和孫德崖兩個兔崽子掉了隊!”蒙城大總管,原徐州軍前軍都督毛貴的反應,卻比朱八十一快上許多。皺了下眉頭,立刻破口大罵,“所以韃子那邊就派出三萬前鋒,想試試咱們哥幾個的火候。他奶奶的,那兩個孫子,你當初就不該叫上他們!”

    “不會吧,三萬對五萬,他們照樣一點兒勝算都沒有?”朱八十一想了想,輕輕搖頭。

    五家兵馬聯手的消息,肯定早就被高郵那邊打聽了個清清楚楚。這一點兒,原本在他預料當中。事實上,以這個時代的保密水平和保密意識,任何兩家以上的隊伍共同行動,都不可能不走漏消息,更何況,郭子興和孫德崖這二位都是綠林大豪出身,手底下三教九流人物網羅了一大堆。指望這些人能管住各自的嘴巴,還不如指望老天爺能打個響雷,直接將高郵城的城牆劈出道兩丈寬的豁口來。

    所以在打算對高郵、揚州兩地用兵之初,朱八十一就沒指望能保密。內心深處,他甚至期待兩地的官府能早點兒做出準備,把分散在下麵縣城和州城的兵馬,全都集中在一處。這樣,雙方不戰則已,要戰,就每打一場都是決戰。打贏了,則下麵的那些州城縣城就不用浪費時間了,直接派人去接管就行。

    誰料敵軍的反應,完全不合常理。而自己這邊的表現,同樣也有點差強人意。從淮安出發,才走第一天,孫德崖的兵馬就跟不上了。那老哥麾下的弟兄,根本就沒戰兵和輔兵的分別。所有人,除了當官的之外,都必須自己扛著兵器、防具和被褥幹糧。每走上個三五裏,就必須停下來歇息一番,否則就有人因為體力不支而活活累死。雖然是在淮東路境內行軍,拖拖拉拉走了一整天,居然才勉強走了三十裏路。並且這還是在午飯和晚飯都由淮安軍幫忙準備的情況下完成的。如果是自己走,恐怕二十五裏已經達到了極限。

    郭子興的兵馬表現比孫德崖稍好一些,但也強之有限。作為精銳的主帥親兵和五百騎馬步兵,素質很高,基本上和淮安軍中的近衛團不相上下。但軍中的其他人馬,素質就有些慘不忍睹了。隻能算一群拿著武器的流民,甭說跟朱八十一和毛貴二人麾下的戰兵相比,甚至距離後兩家的輔兵,都有很大差距。至少,後兩家的輔兵,還能保證三天一操,頓頓吃上飽飯。而郭子興麾下的大部分人,夥食標準卻是一稀一幹。連最基本的消耗都保證不了,怎麼可能有力氣進行急速行軍?

    萬般無奈之下,從淮安出發後的第三天,朱八十一隻好把吳永淳的第四軍留在了後麵,陪著郭子興和孫德崖的隊伍,慢慢向高郵方向蹭。同時通知留守淮安的蘇先生、胡大海等人,命令他們再撥一份軍糧出來,給郭子興和孫德崖,讓兩支友軍先能吃上幾頓像樣的飯。以免這二人麾下的弟兄餓急了眼,引起什麼不愉快的事情。那樣的話,此番合兵南進的計劃還沒展開,恐怕就要無疾而終了!

    郭子興和孫德崖兩個,當然覺得十分慚愧。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接受淮安軍的賑濟。朱八十一好說歹說,最後答應軍糧算賣給二人的,折合市價,待攻下高郵之後,再從分潤裏頭扣還。二人才紅著臉接受了糧食。並且當眾立誓,他們會嚴格約束軍紀,絕對不準許擾民的事情發生。

    如此一來,淮東路的隱患是解除了。但五家聯軍,卻分成了前後兩段。並且行軍的速度相差極大,彼此之間,距離還有越拉越遠的趨勢。

    所以,也無怪乎毛貴覺得,契哲篤那邊是因為看到了聯軍步調散亂,所以才壯起了鼠膽,派出三萬多兵馬前來試探。但他這個推論的確有點兒武斷,非但朱八十一不讚同,趙君用麾下的大將傅有德,在旁邊聽了後也覺得匪夷所思,“按理說,兩位總管議事,斷然沒小將說話的份!”輕輕抱了下拳頭,此人很是謙虛地告罪,“但小將卻認為,契哲篤此舉,打的恐怕是節節據守的主意。從寶應開始,沿著運河一步步往後退。遲滯我軍的進攻速度,為高郵城爭取更多的準備時間。此外,如果他有援兵的話,也能及時趕過來!”

    “你說,他是故意拿這三萬多人前來送死的?”毛貴先是眉頭一皺,隨即轉過頭,大聲向傅有德請教,“你這麼說,可有什麼證據?或者,你手中還有什麼可靠的消息來源?”

    “沒有!”傅有德想了想,再度輕輕拱手,“總管勿怪,小將也隻是推測。據出兵前朱總管所言,高郵城原本隻有一萬多守軍,剩下的除了鹽丁,就是臨時招募的烏合之眾。末將如果是契哲篤,原來那一萬多家底,此刻是斷然舍不得派出來的。隻會派鹽丁和新招募的人手出戰。如此,無論輸得多慘,他那邊都不會真正傷筋動骨。而萬一派出來的人能僥幸堅持上十天半個月,他就又多了十天的準備時間,並且隨時都可以再拉起三萬人的隊伍來!”

    “嘶!”毛貴輕輕倒吸冷氣。高郵和淮安,揚州一樣,是運河上的重要貨物周轉樞紐。官府和民間都非常富庶,城內和城郊的人口數目,也非常龐大。契哲篤如果真的不顧名聲和本錢,招募百姓當炮灰。還真能把大夥累個半死。畢竟,三萬兵馬也不算小數目了,蹲在城裏死活不露頭,誰也不敢把他們丟在身後。而攻城,向來就不是一件省力的活。即便動用火炮去轟,彈丸大的寶應城,至少也能支撐上小半個月。如果守將本領稍微出色一些,堅持一個月都沒太大問題。

    “末將也隻是推測!”傅有德的思維相當有條理,見毛貴開始重視自己的話,立刻低聲補充,“兩位總管,請恕末將再多一句嘴。如果敵軍據城不出,則肯定是存心想跟我軍拚消耗。如果敵軍肯出城迎戰的話,哪怕隻是幾千兵馬,末將的判斷就可以被完全推翻。所以,兩位總管不妨繼續等等,看斥候接下來帶回的消息”

    “報!”話音剛落,一名背上插著旗子的淮安軍斥候已經飛馬趕到,遠遠地衝著朱八十一行了個禮,大聲回稟,“報告總管,敵軍出城,背靠著城牆列陣。規模一萬上下,打的是河南江北參知政事的旗號,此外,高郵九虎將中的劉子仁、王克柔、邱義和張士誠四人的旗號,也同時出現在陣中!第五軍的吳指揮使,已經帶著開路的一個團弟兄,就地構築工事防守了,請總管隨時決定下一步作戰方案!”

    “好,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朱八十一聞聽,立刻就有了計較,揮揮手,命令斥候退下。然後將頭迅速轉向毛貴和傅有德,“看樣子敵軍並不是想著節節抵抗,或者說,契哲篤手下的人,故意違反了他的命令。無論如何,對方列陣求戰,咱們不能視而不見。兩位先休息,我帶一萬弟兄上前稱稱他們斤兩!”

    “朱兄弟且慢,哥哥前幾天白拿了你兩百副板甲。這一仗,就讓哥哥替你來打!算是還了你的買甲錢了!”毛貴最近一段時間正手癢的難受,豈肯讓朱八十一親自出馬。當即,伸手攔住對方,就要代為開道。

    “兩位總管,不如讓末將出馬!”傅有德不甘落後,大聲在旁邊插嘴。“我家趙總管說,他的練兵之法,都是跟朱總管學的。也不知道學到了幾分火候。因此臨來之前,特地吩咐過末將,要求末將務必全力以赴,也好讓朱總管能再多點撥一二!”

    “那輪到你,還是我來!”

    “毛總管,請給末將一個機會!”

    “兩位兄弟且整理隊伍,看我淮安軍先打這一場!”

    三個人正爭執不下的時候,耳畔忽然傳來一陣爆豆子般的脆響,緊跟著,隊伍前方,歡呼之聲猶如雷動,“潰了,敵軍潰了,吳指揮使,吳指揮使威武!”

    “怎麼回事?”非但是朱八十一,毛貴和傅有德二人,也被前麵傳來的消息弄得目瞪口呆。

    有道是,人一上萬,成堆成片。五萬大軍拉開了隊伍前行,從他們所處的位置,根本看不到最前方發生了什麼。隻是憑借經驗,認為敵軍不可能立刻衝上來。而頭前開路的淮安軍那個團,也不可能沒等到後續部隊開到,就主動向對方發起進攻。

    負責頭前替大軍開路的,隻是吳良謀麾下直轄的一個千人隊,按照淮安軍這邊的編製,叫做是一個步兵團。總數還不到出城應戰的敵軍十分之一,能控製住陣腳,避免敵軍忽然襲擊已經很不容易,怎麼聽前麵的歡呼聲,好像已經將敵軍殺了個落花流水一般?

    正驚愕間,卻見數匹戰馬沿著隊伍外側飛馳而來。馬背上,三家個斥候興高采烈,離著老遠,就拱起手,扯開嗓子大聲彙報,“報,大總管、毛總管,傅都督,敵軍衝擊陣地,吳指揮使命令火槍手齊射阻截。敵軍,敵軍隨即就一哄而散!吳指揮使準備趁機奪取北門,來不及向總管請示。請總管立刻派兵接應!”

    “什麼!”這個驚喜來得可是有點大,嚇得朱八十一差點從馬背上掉下去。“第五軍的,第五軍其他人呢?洪三,你立刻帶著兩個營的親兵上去,接應吳將軍。同時,傳我的將令,讓第五軍便宜行事!”

    “是!”徐洪三答應著,幹脆利落地撥轉坐騎,“親兵一營、二營,出列,急行軍,去接應第五軍吳指揮使!”

    “是!”朱八十一麾下裝備最精良的兩個營親兵答應著,從距離自己最近的輜重車上抄起兵器,快速由隊伍的左側,朝最前方繞去。所有板甲都留在了輜重車上,交給輔兵負責照管。

    “傳令,通知水師提督朱強,派三艘炮艦,全速駛向寶應北門。從水麵上,給第五軍提供火力支援。”

    “是!”一名傳令兵答應著接過令旗,策馬隊伍右側朝運河奔去。動作幹淨得如同行雲流水。

    “傳令給劉子雲,讓第一團的騎兵營去給第五軍壓陣!”

    “傳令給連老黑,讓他帶著抬槍連給我壓上去,朝著敵軍狠狠地打。誰敢阻擋第五軍,就直接拿抬槍給我轟了他!”

    “傳令給裴七十二”

    “傳令給周定”

    一連串將令,流水般從朱八十一嘴裏說出來,再流水般傳到各級將領手中。從開始到最後,沒有半點遲滯。把個毛貴和傅有德兩人看得佩服不已,眼睛裏頭全是星星。好不容易待朱八十一這邊停下來了,立刻爭先恐後的說道:“朱兄弟(朱總管),我們呢,我們兩家總不能光在旁邊看熱鬧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83
發表於 2021-6-27 00:44: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一章 拉朽 (上)

“兩位請稍安勿躁。繼續帶領弟兄們向前推進,咱們到了寶應城下,再做進一步打算!”朱八十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聲回應。

    勝利來得太突然,到現在,他還有如在夢中的感覺。但空氣裏頭的硝煙味道,卻清楚地告訴他眼前一切都是真的。河麵上傳來的隆隆炮聲,也說明了戰鬥正在進行。而策馬逆著隊伍前進方向跑回來的斥候,則不斷將最新情況彙報到他耳朵裏,“報,都督,敵方守將搶先關閉了北門。吳指揮使沒能成功趁亂奪城,正在繼續清理城外的潰兵!”

    “報,都督,第五軍第二團已經趕到。向從東門出城接應的另外一夥敵軍發起了攻擊。敵軍潰退!”

    “報,都督,敵軍在北門上發射床弩和盞口銃,水師已經開始了火力壓製。目前為止,第五軍情況安全,吳指揮已經從城門口撤下來了,沒有繼續攻城!”

    “報,第五軍耿副指揮使已經帶領其餘弟兄趕到城下,與吳指揮使合兵一處。在距離北門外三百步處紮下了陣腳。”

    “報。有股敵軍試圖從運河上逃命,被水師用火炮轟了回去!”

    “報,敵將張士誠率部繞城而走,我軍追之不及。”

    “報,敵將王克柔無路可逃,陣前倒戈!願任由總管處置!”

    “報,近衛團徐團長生擒敵將劉子仁!”

    “報,敵將丘義繞西門入城不及,被第五軍劉團長追上陣斬。”

    “報。偽元河南江北行省參知政事阿拉丁被擒,請求出錢自贖!”

    “.......”

    一路上,捷報接連不斷。待朱八十一和毛貴等人領著大軍來到寶應城下,戰鬥已經完全結束。出城的一萬出頭守軍,被俘虜的四千多,擊斃了四百多,其餘全都不知所蹤。

    而在被俘的四千多人中,有一個接近完整的千人隊,是見勢不妙,幹脆在其千戶王克柔的帶領下,直接選擇了陣前起義。把蒙元河南江北行省參知政事阿拉丁及其麾下四十多名色目將領,全都賣給了後麵追上來的耿再成,一個都沒有放過。

    那王克柔為人倒也光棍兒得很,遠遠地看到朱八十一的將旗,立刻撲出隊伍,用膝蓋當腳向前爬了十幾步,扯開嗓子高聲喊道:“罪將王克柔,迎接大總管來遲。請大總管責罰!”

    “我責罰你?我責罰你什麼?是不該陣前起義,還是不該幫耿校尉活捉了阿拉丁?”朱八十一早就在斥候的彙報中,得知此人的所作所為。笑著走上前,一把將對方拉住,“行了,起來吧!咱們淮安軍,不講這些虛禮。你能投奔朱某,朱某高興還來不及,還責罰你個什麼?”

    “罪將,罪將謝大總管鴻恩!”王克柔卻不肯立刻往起站,又堅持著給朱八十一磕了個頭,大聲說道。

    “起來,起來,還有許多事情需要你去做呢,咱們沒時間講究這些繁文縟節!”朱八十一手上稍微加了些力氣,笑呵呵地吩咐。

    “願為大總管效犬馬之勞!”王克柔這才順勢站起身,肅立拱手。

    言談舉止婆婆媽媽了些,不過此人長得倒是濃眉大眼,虎背熊腰,著實有幾分的軍人模樣!朱八十一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點點頭,繼續吩咐:“你既然在那邊已經做到了千夫長,被俘的弟兄們應該大多數都認識你。等會兒你去跟他們說,不用害怕。咱們淮安軍不刁難俘虜,等打完了寶應,就可以發路費讓他們各回各家!”

    “末將,末將遵命!”王克柔又喜又怕,又做了揖,大聲回應。喜的是,淮安軍果然像傳說中的那樣,是支如假包換的仁義之師,自己和手下的弟兄們小命今天算是徹底保住了。怕的是,一旦麾下的弟兄們也跟其他俘虜一道被遣散了,自己就成了光杆千夫長。今後在淮安軍內的角色,也肯定是可有可無,這輩子都很難再找到出頭之機。

    “怎麼,這個任務有難度麼?有難度就說出來,我再找人幫你一起幹@”朱八十一好歹也做了不短時間主將了,敏銳地察覺出王克柔神色有異,笑了笑,和顏悅色的追問。

    “不,不,不!”王克柔嚇得連連擺手,紅著臉,結結巴巴地回應,“啟稟,啟稟大總管。您老人家能對俘虜們既往不咎,還給他們發路費,他們當然會感念您老人家的恩德。但,但很多人,很多人回去之後,也沒謀生的路子。一旦把您給的錢花完了,要麼做江湖混混,為禍鄉鄰。要麼又去找別的地方當兵吃糧,萬一下次再,再冒犯了大,大總管的虎威。還不如,不如讓他們留下來,哪怕是給您麾下的將士們做做飯,擦擦兵器也好。好歹,好歹算個正經營生!”

    “噢?還有這回事?”朱八十一稍稍一愣神,就將對方的想法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笑了笑,繼續補充道:“如果有人不願意走的話,你也可以答應他們留下。不過,有幾句話咱們得提前說明白了。淮安軍這邊,不會隨便拉一個人來,就立刻當戰兵。任何人想衝鋒陷陣,都得先到輔兵營裏參加訓練,待各項訓練科目都差不離了,才能補充到各軍去。包括你,暫時也隻能保持千夫長的級別,到輔兵營先待上一段時間。等屬於了咱們淮安軍的各項規矩之後,才能考慮下一步的去處!”

    “末將,末將願意聽從大總管的安排!”王克柔這才放下心來,再度給朱八十一行了個禮,拔腿就走,“末將,末將這就去,把大總管的意思告訴,告訴被俘的弟兄們。末將保證,保證他們誰也不敢再給大總管添亂!”

    人的心理其實很玄妙。像王克柔這樣臨陣倒戈的降將,如果朱八十一此刻立即賜予高官厚祿,他反而會覺得非常不踏實。唯恐時候一過,就被秋後算賬。而朱八十一又給他安排任務,又交代他下一步即將麵對的安排,給他的感覺反而很舒坦。認為自己已經被接納,已經真正成為了淮安軍的一員。

    “是個人才,就是功利心稍重了些!”望著他急匆匆的背影,朱八十一輕輕搖頭。隨即,又快速將目光轉向已經早就等在一旁的吳良謀,笑著問道,“佑圖,以千破萬,你這仗可是真漲了咱們淮安軍的威風?具體怎麼打的,能不能跟我仔細說說?”

    “都督,都督勿怪!”吳良謀卻被誇得滿臉通紅,擺著手說道,“末將,末將真不敢居功。末將到現在為止,都好像是在做夢一般!”

    “嗯?”不光朱八十一,毛貴和傅有德二人也被勾起了興趣,眼巴巴地期待著他的下文。

    “啟稟都督!”吳良謀又苦笑著搖了搖頭,大聲補充,“當時情況是這樣的。末將看到敵軍出城,立刻按照咱們的行軍操典,停住了隊伍,讓弟兄們把雞公車橫在了隊伍前,然後披甲備戰。結果,敵軍卻欺末將身邊兵少,沒等弟兄們將甲胄收拾停當,就一窩蜂般衝了過來!末將無奈,隻好讓火槍兵先頂上去給了他們一通齊射。結果,結果敵軍呼啦一下,就崩潰了!”

    “啊?居然如此簡單?”朱八十一聽了之後,驚詫地咧嘴。

    淮安新軍雖然規模龐大,然而單個士兵的精銳程度,卻遠不如當初的徐州左軍。後者的當中,幾乎每一個戰兵都經過半年以上的訓練,並且大多數都見過血。而新軍從成功組建到現在也不過是四個多月,單兵素質跟當初的左軍根本不能同日而語。

    所以朱八十一眼下迫切的希望,能有一場難度適中的戰鬥,來稱一稱新軍的具體斤兩。誰料對手竟然弱到了如此地步,連正式接觸都沒發生,就自行崩潰了!

    正遺憾間,卻看到王克柔又跑了回來,肩膀上扛著一根暗青色,上麵打著數道銅箍的長棍子,大聲喊道:“都督,都督恕罪。末將,末將有一物獻給都督。剛剛,剛才急著向都督表明心跡,忘,忘了帶上了!”

    “這,這是......?”朱八十一微微一愣,遲疑著詢問。

    “這個,這個叫大銃!”王克柔將暗青色,表麵打著數道銅箍的細管子朝地上一放,喘著粗氣回應,“裏邊,裏邊裝的也是火藥,還能裝一枚半兩重的鉛子兒!用得時候把此物放平,口上對準敵人,再從尾巴上點火,把鉛子兒朝對麵打出去。二十步內,防不勝防!”

    “嗯?你在哪弄到的?守軍那邊,這東西多麼?”朱八十一聞聽,又是微微一愣。這從外表看上去如同九節鞭一樣的東西,不跟自己現在用的火繩槍是同一原理麼?隻是沒有點火夾,扳機,槍托等部件,製造工藝也稍顯粗糙了些。

    看來不止是自己一個人看到了火器的威力,蒙元那邊,也一直努力地在對火器進行著升級換代。從最初的短手銃、盞口銃,到今天的九節鞭模樣大銃。雖然製造工藝方麵遠不如淮安先進,但是卻始終走在正確的方向和道路上。(注1)“是,是高郵知府李齊派人督造的。末將看著好奇,就偷偷拿了一支。”見朱八十一忽然滿臉凝重,王克柔被嚇了一跳,想了想,趕緊小心翼翼地補充,“啟稟都督,寶應城的元軍手裏,應該還有五六十支。高郵城裏頭應該更多。李齊總計造了兩批,大約有二百多支。本打算再多造一些,拿來守城用。但這東西造價太貴了,也太耗時耗力。所以就第三批就沒有繼續造,隻是把已經造的發了下去!”

    “這個東西又叫突火槍,不是什麼新鮮玩意。我在攻打蒙城時,也曾遇到過!外形沒這個好看,但在作用和威力方麵,基本上大同小異!”見朱八十一臉色變得很難看,毛貴迅速接過王克柔話頭,低聲補充,“遠不及咱們這邊的火炮好用,裝填起來還特別地麻煩。二十步之外,就很難打穿皮甲了。而兩石力的步弓在這個距離上配合破甲錐,卻能將紮甲射個對穿!”

    “此物宋末時就有了,不過多數都是竹子的,很少會用銅來做。太費材料,也太耗時日。威力又不見得比強弓大,跟總管造的火炮比起,更是差了不知道多少萬裏!”傅有德掃了一眼地上的“九節鞭”,也大聲替毛貴作證。

    “噢!原來如此!”朱八十一聞聽此言,已經懸在了嗓子眼兒處的心髒,終於慢慢落肚。原來隻是有了雛形,還遠沒到普及的程度。自己這邊還有充足的蓄力時間,不至於剛一起步,就被蒙元朝廷毫不遲滯地從身後追上。

    誰料,那王克柔卻嫌毛貴和傅有德二人看低了自己的寶貝,想了想,繼續大聲說道,“啟稟大總管,此物雖然笨重,卻未必不堪大用。今天我們那邊,今天朝廷那邊之所以敗得這麼慘,全是因為此物的作用!”

    “哦?”朱八十一剛才還遺憾守軍一觸即潰呢,此刻聽到王克柔說得似模似樣,便點點頭,笑著追問,“到底怎麼回事,你能不能仔細說說!”

    “是,大總管!”王克柔立刻站直了身體,大聲回應,“今天聽說大總管的兵馬到了,本來大夥都不想出來冒犯。結果,結果那天殺的色目韃子阿拉丁,卻見吳將軍兵少,非要出城試試吳將軍的斤兩。大夥都剛剛拿了朝廷的錢,難免手短,就隻好跟他一道出了城。結果,結果他又跟大夥耍心眼兒,讓大夥帶兵衝在前頭,他和他的嫡係跟在最後!”

    “說重點!”毛貴聽得好不耐煩,皺了下眉頭,低聲催促。

    “是!”王克柔看了他一眼,語速開始加快,“末將剛才也不是說廢話,末將是想說,我們那邊,絕大多數弟兄隻是為了錢賣命。結果阿拉丁這麼一弄,讓大夥連賣命的心思都沒勝多少了。整個隊伍拖拖拉拉炮成了好幾截。那些衝在最前麵的,都是平素膽子最大的,最敢拚命的。結果,結果誰也沒想到,吳將軍那邊,居然藏著幾百支大銃,“轟”的一聲,一起打了過來。登時就把衝在最前邊的弟兄全給打死了,後邊嚇了一跳,立刻再也不管不住自己的兩條腿......”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84
發表於 2021-6-27 00:44: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二章拉朽(中)

    “大銃,幾百支!”毛貴和傅有德兩個聽了,齊齊倒吸冷氣。

    到了此刻,新五軍的獲勝原因已經非常清楚了。首先,敵方根本就是一群拿錢賣命的烏合之眾。其次,這群烏合之眾和指揮這群烏合之眾的色目將領之間,互相之間還非常不信任,唯恐作戰時對方將自己賣給敵人,或者從背後給自己捅刀子。第三,烏合之眾當中最膽大的一夥亡命徒,幾乎在開戰的第一時間,就死了個幹幹淨淨。剩下原本膽子就小,也沒拚死決心的,當然立刻選擇了撒腿逃跑

    隻是,朱八十一的手下,什麼時候裝備了如此之多的大銃?為什麼大夥先前根本沒有看到,到了打仗的時候,卻憑空變了出來?莫非朱八十一真的修煉了什麼仙法不成,能夠大白天的來一個“五鬼搬運”?

    “那不是大銃,是火繩槍!朱某先前向李總管和趙總管,都曾經推薦過!”見毛貴和傅有德齊齊將迷惑的目光轉向了自己,朱八十一笑呵呵地跟二人地解釋。

    “火繩槍?火繩槍什麼時候有了如此大的威力了?”毛貴和傅有德二人依舊是滿頭霧水,遲疑著追問。

    “單支用,威力的確不夠。但齊射時,聲勢和殺傷力,就非常可觀了!佑圖,你去娶一支來,給毛總管和傅都督看!”朱八十一擺擺手,示意二人稍安勿躁。

    “是!”吳良謀答應一聲,小跑著離開。很快,就又扛著一杆全新的火繩槍跑了回來,帶著幾分炫耀的意味,雙手捧過了頭頂。

    朱八十一笑著接過火繩槍,指著上麵的各個部件,詳細給毛貴和傅有德二人介紹。“看,這支和我讓蘇先生推薦給大夥的,沒任何差別。都是我淮安軍最新改進過的樣式,三尺半長的槍管,五尺長的槍身。機簧,火繩夾和藥鍋位置,也是一模一樣。最大射程兩百步,精確射程已經能達到七十步上下。當然,我指的是火繩槍手經曆過嚴格訓練的情況下,否則,一般人在二十步內,都很難打得準!”(注1)

    “嗯哼”毛貴和傅有德搖頭歎氣。朱總管沒欺騙任何人,淮安軍也的確沒有隱藏什麼秘密武器。事實上,火繩槍他們在一個月前就見到過,朱八十一手下的蘇先生,從上個月起,在給火炮打七折的同時,一直很熱情地向徐州軍和宿州軍推薦火繩槍。但無論是傅有德,還是毛貴,在檢驗過徐州軍供的樣品後,都沒給出任何正麵評價。首先,這東西威力的確很大,但準頭基本隻能保持在五、六十步。超過六十步,打中打不中目標,就全靠運氣。其次,這東西雖然比大銃操作靈活些,但也靈活程度有限。有開一槍的功夫,足夠拉滿了強弓,射出兩支破甲錐。第三,也是最關鍵的問題,這東西的售價太坑人了。二十五貫錢一支,折合純銅都二百多斤了。而淮安軍打折賣給徐、宿友軍的火炮,才不過七百斤銅。三支火槍頂一門炮,傻子才放著射程更遠,威力更大的四斤炮不買,跟蘇先生購買什麼火繩槍!

    “對,就,就是這種大銃!”王克柔可不像毛貴和傅有德兩那樣,把火繩槍視作雞肋。兩隻眼睛望著朱八十一的手,滿臉熱切,“當初在軍陣裏一聽到聲音,末將就知道,肯定是和大銃差不多的東西發出來的。但是,但是沒想到吳將軍手裏的火繩槍打得那麼遠,那麼準。大夥還差著五十多步呢,衝在最前麵的人就整整齊齊給打沒了一層。再往前衝,誰敢保證吳將軍手裏沒有第二波?”

    “歪打正著,絕對是歪打正著!”毛貴和傅有德互相看了看,苦笑著搖頭。

    朱八十一的運氣,在整個紅巾軍隊伍中基本就沒人能比。而他麾下的這位小吳指揮使,顯然也是一位難得的福將。倉促間拿火槍去穩定陣腳,卻沒想到歪打正著,一次齊射就將敵軍的膽子打了個粉碎,接下來事情,就隻剩下追亡逐北了。

    “你先去忙著!”見毛貴和傅有德兩個,始終對火繩槍提不起興趣,朱八十一也就不再努力想二人推銷此物,將火繩槍交還給往吳良謀,笑著吩咐。

    在大量采用的水力鍛錘、鑽台和縮小版的原始鏜床之後,淮安將作坊的火槍生產已經達到了每日五十支上下的水平。特別是劉老實發明的鏜床,其縮小版用在槍管生產中後,令槍管製造速度和成品率都得到大幅飆升。以至於眼下將作坊非但能夠為淮安軍自己提供足夠的火槍,並且還有一定的餘力來滿足外銷。像四斤炮一樣,將前期投入的資金,連本帶利翻上幾番賺回來。

    然而火繩槍的質量和產量都上去了,火繩槍的戰術卻依舊像幾個月前一樣原始。所以朱八十一心裏也非常希望將火繩槍推薦給友軍的之後,大夥可以群策群力,摸索出一些更好,更適合火繩槍特點的戰術來。

    不過很顯然,沒經過後世戰爭場景衝擊的人,很難接受火繩槍這種價格高昂,裝填速度緩慢,威力僅比強弓硬弩稍好一點點的雞肋。毛貴和傅有德兩個雖然都是難得的智將,卻也不能例外。雖然二人剛才幾乎是親身經曆了一場火繩槍對冷兵器的戰鬥,並且清楚地知道雙方投入的兵力對比。但是,他們兩個依舊寧願把第五軍的輝煌戰績,歸功於雙方的軍心、士氣和訓練程度方麵,而完全忽略了武器上的巨大代差。

    倒是美滋滋跑來給朱八十一獻寶的王克柔,發現了徐州軍的“大銃”和自己所獻的那根“燒火棍”的區別之後,並沒有慚愧地逃走。而是眼巴巴地站在旁邊,直到朱八十一的目光又轉向了自己,才結結巴巴地請求,“大總管,末將,末將如果到了輔兵營那邊,想,想先學這個,這個火繩槍,不知,不知道都督可否恩準!”

    “當然可以,你既然決定留在淮安軍中,此物就不會單獨對你保密!”朱八十一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心中略微感覺有些意外,“不光是這樣,如果你對火繩槍特別感興趣的話,待你在輔兵營的訓練期結束,我還可以考慮讓你專門帶火槍兵!”

    “謝,多大總管器重。末將定粉身以報!”王克柔聞聽,立刻又單膝跪在了地上,朝朱八十一抱拳施禮。

    作為剛才挨槍子兒的一方,他對火繩槍的認識,可是深刻到了極點。甚至比吳良謀這個開槍打人的一方,還要深上幾分。那種眼睜睜地看著手下弟兄,忽然間就倒了下去,胸口和七竅同時冒血,卻找不到是被什麼兵器所殺的恐怖感覺,絕非沒親身經曆過的人所能想象。所以王克柔寧願自己以後永遠做開槍的那一方,哪怕做不成千夫長,隻做個牌子頭,甚至普通小兵,都絕不做迎著槍口重逢的那一方。

    “起來,起來,王將軍不必如此!”沒想到王克柔對火槍重視到了如此地步,朱八十一愈發感覺意外。先伸出手將對方從地上扶起,然後又想了想,繼續說道,“你手下的弟兄,如果願意留下來,跟你一起學著用火繩槍的話,也可以讓他們單獨編成一個營,就是三個百人隊規模。你跟他們一起煉,從裝藥開始一起摸索。如果煉好了,你就是這個火槍營的營長,可以成建製地加入咱們淮安的五支戰兵的任意一支當中。!

    “謝都督!”王克柔感動莫名,曲了雙膝又要跪倒。朱八十一卻搶先一步拉住了他,“你需要習慣的第一件事就是,咱們淮安軍不施跪禮。特別是在軍中,無論見了誰,哪怕是紅巾的劉大元帥,都是拱一下手足夠。”

    “是!末將,末將記住了!”王克柔力氣沒朱八十一大,隻好紅著臉,低聲答應。

    “別老想著火槍的事情!”朱八十一笑了笑,繼續吩咐,“也不用先回去安撫那些俘虜了。我還有另外一件要緊事問你!”

    “大總管請問,末將必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王克柔後退半步,拱著手回應。

    “你在寶應城裏做千夫長,應該記得該城在防禦設施方麵的大致情況吧?!”朱八十一笑著點點頭,然後非常客氣地詢問,“能不能畫張草圖給我,關於城牆、敵樓、馬臉,甕城,還有城牆的具體高度和厚度。如果那個位置你覺得城牆稍顯單薄一些,也可以一並告訴我!”

    “末將,末將記得!”王克柔想了想,大聲回應,“寶應城有四個門,每個門上都有一個敵樓。分三層,每層大概能站四十多個兵。城門兩側都有馬臉,分別在這個位置”

    蹲下身,他一邊畫,一邊大聲講解,“馬臉處的城牆較厚,大約厚兩丈半,高一丈七尺多。其他地方的城牆稍微薄一些,上麵大概有六尺寬,越往下越厚,最底部看不出來,但末將估摸著,應該不會薄於一丈!這個城牆和馬臉都是用黃粘土夯築的,據說築城的時候還放了石頭籽和糯米漿”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85
發表於 2021-6-27 00:44: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三章  拉朽(下)

    “你想炸城?”沒等王克柔把圖畫清楚,毛貴和傅有德二人已經猜出了朱八十一的用意,異口同聲地打斷。

    不待朱八十一解釋,二人接下來又憑借各自作戰的經驗,大聲反對,“一丈厚的土城牆,連炸十幾次都未必能炸得塌。並且每次鑿城放火藥的時候,弟兄們都得頂著守軍的滾木礌石上。整體算下來,死傷並不比蟻附低多少!”

    “毛總管說得極是!末將在追隨我家趙總管攻打睢陽時,連續炸了二十幾次都沒能把城牆炸塌。最後,還是靠弟兄們蹬著雲梯爬上去,才解決了戰鬥!那邊也是這種黃土夯築的土牆,看上去沒磚麵兒的城牆結實,卻特別能扛炸!”

    “兵貴神速。你即便最後能將城牆炸塌,前後加起來恐怕也得三四天時間!”見傅有德跟自己想法一致,蒙城總管毛貴繼續大聲提醒,“而守軍的士氣如果都像這位王兄弟說得一般差,蟻附攻城,估計還會更快些。充其量過後給陣亡的弟兄家裏多發些撫恤便是!”

    “末將不才,願意帶領麾下弟兄去拿下此城。請大總管派人用火炮壓製一下城頭上的床弩和弓箭手就行!”傅有德想了想,又大聲補充。

    總而言之,他和毛貴兩個,都憑著各自的實戰經驗,認定了用火藥炸城牆這個辦法不靠譜。而遍觀紅巾軍以往的戰例,除了芝麻李當初攻打宿州時,曾經用火藥炸塌了城牆之外。其餘,包括朱八十一在內,都沒有過爆破成功的先例。

    朱八十一當然知道毛貴和傅有德二人都比自己的破城經驗豐富,然而,若論玩火藥的水平,六百年後的人類,絕對能甩六百年前的祖先好幾百條街。所以,隻是出於禮貌,他認真地聽二人說了一陣,然後笑了笑,輕輕擺手,“二位兄弟說得都有道理,但是二位有所不知,自打上次讓弟兄們冒死鑽臭水溝,朱某就苦心積慮,琢磨著下一次再遇到同樣情況該如何處理。並且為此專門打造了一整套家夥,用來對付各種城牆。二位不要著急,先讓弟兄們紮了營,用了戰飯。今天傍晚之前,朱某絕對讓二位親眼看到,這寶應城是如何被我淮安軍拆掉的。”

    “真的?你居然專門為炸城牆製作了神兵利器!什麼東西?方便的話,趕緊拿出來讓哥哥我看看!”毛貴根本沒注意道“炸”和“拆”兩個字的差別,愣了愣,反對的話卻果斷地憋回了肚子裏頭。

    別的事情他可以懷疑朱八十一,唯獨製器一道,在他眼中,朱八十一絕對是天下絕頂高手。並且絕對是高到曠古絕今,常人根本無法企及的地步那種。

    傅有德雖然對朱八十一的話將信將疑,卻也知道如今紅巾軍中的所有神兵利器,全是出自眼前這位朱大總管之手。所以遲疑了片刻之後,也笑了笑,拱著手說道:“原來朱總管早就胸有成竹,是末將多慮了,請大總管勿怪!”

    “二位說這話就見外了!”朱八十一神秘的笑了笑,輕輕搖頭,“二位也是為了咱們大夥著想。但是朱某卻不願,今後每次遇到堅城,都讓弟兄們用屍體去堆。所以才命人打造了幾套攻城利器。二位如果想看仔細的話,等會兒紮下營盤,用完了戰飯,盡管點齊了各自麾下的精兵到距離東城門口三百步外列陣。待朱某炸開了寶應城之後,剩下的事情,也好就交給二位來料理!”

    “好,就如你所說,你們淮安軍負責炸城,我和傅兄弟負責進去收拾殘敵!”

    “願唯朱總管馬首是瞻!”

    毛貴和傅有德立刻雙雙拱了下手,大聲答應。

    二人都不知道朱八十一準備了什麼法寶,所以心癢難搔。帶領各自麾下的弟兄紮下營盤之後,草草對付了一口戰飯,就立刻點齊了精銳,到寶應城東側約定的位置列陣待命。

    朱八十一體諒到眾人的心思,便沒做太多耽擱。吃完了戰飯之後,也用最快速度把自家隊伍拉了出來。

    三四萬人在城東列陣,寶應城的縣令盛昭即便是個傻子,也猜到紅巾軍準備下手強攻了。趕緊敲起大鼓,把麾下所有能召集起來的力量,全都調到了東門附近。城牆城下忙了個雞飛狗跳,折騰了好一陣兒,卻發現外麵沒有發起衝鋒。愣了愣,從敵樓中探出半個腦袋,滿臉詫異地向下觀瞧。

    隻見朱、毛、傅三家隊伍在距離東門偏南,正對著兩個馬臉之間城牆段三百步左右的位置,擺下了三座方方正正的大陣。彼此之間還留著二十多步遠的距離,界限分明。在中央方陣的最前方,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搭起了一座指揮台。有個膀大腰圓的黑臉漢子站在台子上,手裏拿著令旗來回搖晃。

    “朱屠戶在幹什麼?唱戲麼?”寶應縣令盛昭皺了下眉,滿頭霧水。

    就在此時,中央方陣忽然分開,有大約兩千多人馬,推著車子,舉著各種奇形怪狀的兵器,緩緩向寶應城的城牆靠了上來。

    “他們,他們推的是大炮!天,他們準備用大炮將城牆轟開!”有名從淮安戰場逃下來的老兵痞,蹲敵樓附近的城垛後,抱著腦袋,大聲驚呼。

    “大炮?”盛昭聽了微微一愣,定睛細看。果然發現正在緩緩向前移動的紅巾軍隊伍裏,有近百輛樣子怪異的雞公車。每輛車的輪子都有三尺磨盤大小,上麵蓋著厚厚的一塊麻布。被十幾名身穿步甲的壯漢推著,“轟轟隆隆”地向前走。

    護衛在炮車正前方的,則是數百刀盾兵,手裏巨盾居然有五尺多高,下麵好像也墊著兩個小輪子,用手推著大步前進。

    護衛在炮車左邊,則是數百名身穿半身鐵甲的漢子。兩人一組,肩膀上扛著根長長的管子,手裏還拎著幾根長長的木頭棍子,看上去怪異至極。

    “大火銃,他們又把大火銃抬上來了!”敵樓的平台上,驚呼聲一陣高過一陣。上午的戰鬥中,守軍可是沒少吃這種大火銃的虧。甭看其笨重無比,射擊頻率也跟床弩差不多。可威力奇大無比。所發射出的彈丸足足有核桃大小,任何甲胄都防不住。隻要挨上一下,從前胸到後背就是一個透明的大窟窿。

    “嘶——,朱屠戶真舍得下血本兒!連大火銃都弄出了幾百支來!”站在盛昭身邊的,是以見多識廣而聞名主簿趙肖,嘬著牙花子,低聲**。

    “大火銃?此物與咱們手中的大銃有何分別?”盛昭聽得微微一愣,扭過頭,強壓著心中慌亂向此人詢問。

    “這個,大火銃麼?就是,就是比小火銃大上一點兒的火銃。”主簿趙肖在胸前畫了個十字,煞有介事地回應。

    這根本就是一句廢話。大火銃當然比小火銃大,隻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見。問題是,朱屠戶怎麼把火銃造得那麼大,那麼長,用的時候還不怕炸膛?要是官軍也能造出幾百支來,往城牆上一架。還用再擔心紅巾賊的進攻麼?直接用火銃從上往下轟便是,十幾輪轟擊下來,看紅巾軍有多少人命可以往裏頭填?

    不過涉及到具體製造方法問題,向這位趙主簿諮詢,肯定等同於問道於盲。這位最擅長的是畫十字架,喊上帝保佑,然後雲山霧罩地瞎白活上一大通。真正本事,卻是半點兒也無。想到對方平素的表現,縣令盛昭無奈地歎了口氣,抬起頭,將目光再度轉向城外。

    目光剛落在護衛在炮車另一側的隊伍上,他的眼睛便再也移動不開了。那是什麼七門兵器,怎麼比大火銃還粗?並且長長短短的,每個人手裏拿得都不一樣?最令人費解的是,隊伍中最前方的兩排人,還抬著七八張巨大的板子。一看就是由純鐵打造,黑黝黝在太陽下泛著金屬特有的冷光。

    “喂,趙主簿,別畫十字架了。那些鐵管子到底是什麼東西,你認識麼?”專門負責貼身保護盛昭的蒙古百夫長哈斯也看得滿頭霧水,走到主簿趙肖身邊,用力推了他一把,瞪圓了眼睛追問。

    “應該,應該是一種秘密,秘密武器吧!”主簿趙肖一邊畫著十字架,一邊滿嘴跑舌頭。“比大火銃管子還粗,就是特大火銃!諸位也知道,那朱屠戶是個妖人。什麼,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可能造得出來?”

    “我問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沒問朱屠戶的事情!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蒙古百夫長哈斯把眼睛一瞪,厲聲呵斥。

    “是,是管子和鐵板!”主簿趙肖被嚇得兩腿發軟,趕緊大聲補充。“管子和鐵板,管子和鐵板搭在一起,可以,可蓋房子。我知道了,他們,他們要,要靠近了搭箭摟。用鐵管子和鐵板搭箭樓,不怕火燒!”

    還甭說,他情急之下,蒙得還真有些靠譜。那些紅巾軍士卒扛著和抬著的,如果換成竹竿、木板和繩索,不就是搭箭樓的材料麼?想到此節,縣令盛昭再也不敢耽擱,立刻扯開嗓子,大聲命令,“床弩,床弩準備。瞄準敵軍左翼那些拿鐵管子的,給我,給我射!”

    “床弩,大人命令床弩射擊。瞄準了敵軍左翼,射擊!”傳令兵扯開嗓子,迅速將命令傳遍整個東側城牆。

    “是!”兩個馬臉上的守軍答應一聲,舉起木槌,狠狠敲在床弩的發射機關上。“呼!”十幾根一丈半長的弩箭帶著風聲,呼嘯著朝紅巾軍隊伍的左翼撲了過去,速度快如閃電。

    然而,此物畢竟不是閃電。木製的弩杆很快就受到了風力和重力的雙重影響,顫抖著偏離了既定軌道,或者一頭紮進了土裏,或者飄起來不知所蹤。隻有兩三支靠近了目標,卻被走在隊伍最前方的淮安軍刀盾兵用舉盾及時地擋住,“咚”的一聲,矢鋒入盾半尺,矢杆顫顫巍巍地來回晃動。

    “嘀——!”走在隊伍中的第一軍副指揮使劉子雲立刻吹響了掛在胸前的鐵哨子,將整個隊伍停了下來。緊跟著,隊伍中就響起了他洪亮的聲音,“按原定計劃,炮兵以營為單位,就地展開。”

    “炮兵以營為單位,就地展開。”

    “炮兵以營為單位,就地展開。”

    專門負責傳令的親兵則舉著鐵皮喇叭,將命令一遍遍地大聲重複。早就躍躍欲試的三個炮兵營長聽到了,立刻指揮著各自麾下的弟兄扯下炮衣,推動炮車,將整整九十門四斤炮分為前後間隔十步遠的三排,對準了寶應城門東側兩個馬臉,和兩個馬臉之間的城牆上方。

    “呼——”巨弩繼續呼嘯著朝陣地飛來,大部分都落到空處。少部分被刀盾手用舉盾擋住。隻有偶爾一兩支能落在大夥腳邊,濺起一串串暗黃色的煙塵。

    訓練有素的炮兵對近在咫尺的巨弩視而不見,在每個炮長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固定炮身,裝填火藥,壓緊彈丸。整套動作,都宛若行雲流水。

    “嗯!”劉子雲學著朱八十一的樣子,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將哨子再度含進嘴裏,用力吹了一下,再吐出來,扯開嗓子大聲喊道,“開炮射擊!十門火炮一組,循環輪射!限在半柱香時間之內,把兩個馬臉和城牆上的弩車給我清理幹淨!”

    “轟!”黃老二指揮著一門四斤炮,率先射出第一枚彈丸。高了,實心彈丸從左側馬臉的上空呼嘯而過,嚇得上麵的守軍手一哆嗦,將木槌砸在剛剛拉開還沒來得及上弩箭的弩車上,直接放了空炮。

    “炮口壓低半寸!”黃老二迅速跳到最前排第二門火炮旁,大聲喝令。

    “是!”眾炮手答應著,齊心協力,用裝了土的麻袋墊高炮尾,重新壓實。“轟”短短數息之後,第二枚彈丸飛出炮口,掠過二百步的距離,狠狠砸在了左側馬臉的城垛口下方二尺處,將城牆砸了個大坑,泥土瑟瑟而落。

    “低了,炮口向上調高一小指頭!你放下,我來!”黃老二深深地吸了口氣,快步跑到第三門火炮前,親自動手調整角度。兩隻眼睛,就像夜裏的燭火一般明亮。

    在弟兄們的全力配合下,第三門火炮也很快調整完畢。怒吼著噴出一顆巨大的鐵彈丸,在半空中拉出一道弧線,正砸在馬臉中央,濺起一團淒厲的血霧。

    “啊——!”僥幸沒有被波及的蒙元士兵抱頭鼠竄,紛紛朝馬臉兩側的城牆退去。卻又被城牆上的百夫長們,用刀子直接給砍了回來,“別慌,給我射,給我用弩車射!他們不可能每一炮都打得這麼準。咱們也不肯能一直射不中。給我射,快給我射!誰敢跑,老子先宰了他!”

    在死亡的威脅下,眾官兵又掉頭逃回馬臉,手忙腳亂地轉同搖櫓,重新拉開弩臂,裝填弩箭。“嗖——嗖——嗖——!”數支巨弩落進炮兵陣地中,濺起兩團血花。

    “轟!轟!轟!”已經摸索出大致射擊角度的炮兵們,立刻以狂轟濫炸相還。數十枚滾燙的鐵彈丸帶著尖嘯落在馬臉和馬臉前方的城牆上,砸起大團大團的血霧和煙塵。

    “炮兵,開炮射擊!十門火炮一組,循環輪射!”劉子雲興奮地揮舞著令旗,圍著炮兵陣地來回跑動。“半柱香時間,必須把兩個馬臉清理幹淨。有外人在後邊看著呢,咱們不能給都督丟臉!”

    外人,自然指的是毛貴和傅有德兩個,以及他們麾下的將士們。雖然他們是好心前來助戰,但淮安軍上下,還是湧動著一股和客軍爭一爭短長的暗流。特別是最底層的士兵,這幾天從行軍速度到紮營時的整齊程度,再從身上鎧甲,手裏的兵器,到走路時的精氣神兒,私下裏已經不知道比較過了多少次,每一次畢竟的結果,都令大夥胸口挺得更高。

    這回,也是一樣。在自豪感的驅動下,炮兵們將火炮操作得格外流暢。每當聽到自家連長的喊聲,就是十門炮口同時噴出怒火。緊跟著,十枚滾燙的彈丸就落在對麵的馬臉內外,將守軍砸得鬼哭狼嚎。

    而防守一方顯然不具備任何對付火炮的經驗,幾度被炸得抱頭鼠竄。然後又幾度在一名千戶的組織下,再度跑回馬臉,試圖用床弩和強弩進行反擊。但是,在二百步這個距離上,受氣流和操作者水平的雙重影響,床弩和強弩不具備任何準頭。而淮安軍射出的鐵彈丸,卻憑借著數量優勢,每一輪齊射總有幾枚彈丸能夠恰巧地落在在目標區域,將敢於暴露出來的床弩,還有操作床弩的守軍士卒,一並砸得四分五裂。

    很快,左側的馬臉上麵就再也找不到一架完整的弩車了,再也無法給進攻方製造任何騷擾。劉子雲迅速指揮炮兵調整方向,瞄準右側的馬臉,再度狂轟濫炸。

    依舊是勝得毫無懸念。有左側馬臉上屍骸枕籍的先例在,右側馬臉上的守軍個個心驚膽戰。隻勉強招架了兩三輪,就丟棄了造價高昂的弩車,撒腿跑向了附近的城牆。

    “調整炮口,對準城牆,給我來十輪吊射!”劉子雲滿意地點點頭,轉身看向黃老二,大聲命令。

    “是!”黃老二答應一聲,撅著屁股再度衝向距離自己最近的火炮。調整射擊角度和炮口指向,把城牆當作下一個攻擊目標。

    “轟!”“轟!”“轟!”幾門被他安排用來校準的四斤炮率先開火,彈丸或者落在城外,或者落在城內,居然沒有一枚砸在六尺寬的城牆頂端。

    “呼——!”城牆頂端,擠得密密麻麻的守軍將士齊齊鬆了口氣,用手輕輕拍打自己的胸口。然而,沒等他們將這口氣吐完,天地間忽然一暗,緊跟著,又是十幾枚滾燙彈丸砸呼嘯著砸了過來,砸在正對炮口的城牆內外,炸起一股股暗黃色煙塵。

    “轟!”緊跟著,又是十枚鐵彈丸。或者砸在土築的城牆表麵,塵土飛濺。或者恰巧落在城牆頂上,將猝不及防的守軍砸得筋斷骨折。或者落進城內,砸中靠近城牆的房子,給屋頂開出一個個巨大的天窗。

    “娘——!”有個不幸被炮彈打沒了半截身體的守軍,拖著長長的血跡,在城牆上絕望地爬動。

    “兄弟啊——!”數名鹽丁出身的軍漢圍著一具已經看不出人樣的屍體,放聲大哭。

    “轟!”“轟!”“轟!”更多的炮彈砸在城牆內外,濺起滾滾黃煙。雖然每一輪射擊所發出的大半數彈丸都沒有打進城牆頂部的人群當中,但傷者和死者的慘狀,卻讓守軍們個個魂飛膽喪。趁著督戰的百夫長,千夫長們不注意,撒腿就跑。

    “站住,馬道上有督戰隊,你跑下去一樣是個死!”督戰的百夫長和千夫長們,則不得不用殺戮來維持軍紀。然而,殺戮的效果終究有限,在留下來挨炮彈和逃走挨刀子之間,蒙元士兵明顯更願意選擇後者。很快,被炮火集中攻擊的城牆上,就剩不下多少人了。並且沒有逃走的士兵全都將身體死死地貼在了垛口後。雙手捂著耳朵,瑟瑟發抖。任軍官如何督促,也不肯抬頭。

    “轟!”一枚炮彈正好砸在了城頭的火藥箱子上,引起了劇烈的殉爆。巨大的灰白色蘑菇雲騰空而起,扶搖之上九霄。

    然而,在蘑菇雲被風吹散之後,爆炸點附近的城牆,卻隻是被燒黑了一大截。甭說出現大段坍塌了,連個像樣的豁口都沒能留下。

    “我早就說過,拿火藥對付城牆很費勁!”毛貴遺憾地搖搖頭,歎息著對身邊的傅有德說道。

    “是啊,朱總管這邊,朱總管這邊的炮手,操炮比我們那邊高明出太多!”傅有德關心的,卻是另外一個熱點。用手指掏了掏被炮聲震遲鈍了的耳朵,回答得驢唇不對馬嘴。

    “我是說,用火藥炸城注定事倍功半!”毛貴被氣得哭笑不得,將嘴巴湊到他耳邊,大聲重複。

    “什麼,您說火藥!”傅有德眼睛盯著城頭,回答得繼續不著邊際,“火藥各家都是一樣的。城牆上守軍那邊的,也許配方會差一些。但咱們紅巾軍這邊,各家肯定都是一樣的!”

    “算了,不跟你說了!”毛貴氣得沒辦法,隻好策動坐騎走開,繼續去觀察淮安軍的其餘動作。卻霍然發現,就在自己注意力被城頭上的殉爆所吸引的時候,連老黑已經指揮著抬槍營走到距離城牆一百步位置。有條不紊地支開三角形鐵架子,將一百五十杆造價昂貴,看起來又蠢笨至極的大抬槍,支了起來。

    “嗖!”城牆上,有守軍士兵隔著城牆垛,從射擊孔中射下了幾支羽箭。大部分被風吹歪,飛得不知去向。隻有零星一兩支,射進了抬槍營的陣地裏,在大夥胸前的板甲上,砸出了幾串火花。

    “奶奶的,居然敢還手!各都,給我瞄準了,狠狠地打!”連老黑心中卻被立刻點起了熊熊怒火。舉起鐵皮喇叭,大聲命令。

    “呯!”擺在最前排的三十杆抬槍,立刻齊齊噴出了白煙。將一兩半重的彈丸,順著城牆的垛口砸了進去。

    火星飛濺,表麵貼了青磚的城牆垛口,居然被抬槍的彈丸砸出了無數個小豁口。四下飛射的磚屑,落在垛口後的士兵臉上,迅速撕開無數道血痕。

    “啊!”幾名蒙元士兵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光挨打還不了手的恐懼,站起來,撒腿便逃。

    血光立刻隨著槍聲從城牆上飛起,大抬槍射出的彈丸從背後找上他們,將他們的身體打了個對穿。

    “啊——!”瀕臨死亡的傷者,拚命用手去堵胸前的大洞,卻無法阻止血漿向外噴湧。轉眼間就因為失血過多,一頭栽倒。

    “轟!”“轟!”“轟!”又是一排實心炮彈砸上城頭,跟抬槍配合著,打得守軍抱頭鼠竄。很快,正對著抬槍和炮兵陣地城牆上三丈多寬位置,就再也站不住人。包括督戰的將領在內,都抱著腦袋,亂哄哄地向城牆其他位置和敵樓附近逃竄,唯恐爹娘給自己生得腿太短。

    “原來抬槍可以當床子弩用,並且比床子弩輕便許多!”城牆外,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向前走了一百多步的傅有德看得心醉神馳,扭過頭,衝著身邊的空氣說道。

    話說完了,他才發現毛貴已經不知去向。趕緊從馬背上扭著頭,四下觀望。隻見就在淮安新一軍副指揮使劉子雲的身邊,蒙城大都督毛貴手舉刀鞘,對著一個龐大的鐵戰車,又敲又打,興奮得手舞足蹈。而先前拿在士兵們手中的鐵管子和鐵板,則變成了這輛戰車的支架和車頂,被特製的鐵夾子固定在一起,穩如磐石。

    “拆遷車準備完畢。向大都督請示,可否立刻去拆城?”第一軍副指揮使劉子雲則回過頭,衝著身邊的傳令兵大聲招呼。

    “拆遷車準備完畢。請求對寶應城東牆進行拆遷!”傳令兵立刻按照平日訓練時養成的習慣,用旗幟和號角,將劉子雲的請求,遠遠地傳到了後麵的指揮台上。

    “通知劉子雲,拆遷開始!”指揮台上,早已等待不及的朱八十一搓了幾下手,咬著牙,將自己獨創的惡趣味命令發了出去。

    “拆遷開始!”

    “拆遷開始!”命令經過旗幟和號角,迅速傳到戰鬥第一線。劉子雲眼睛登時一亮,挺起胸口,驕傲地揮動土黃色的令旗,“都督有令,拆遷正式開始!刀盾兵掩護!近衛團三營,將攻城車推進到城牆腳下,分組挖火藥池!”

    “是!”數百條漢子齊聲答應,彎下腰,推動七輛渾身上下散發著冰冷光澤的鐵架子車,“轟隆轟隆”向前行去。所過之處,留下數道深深的車轍。

    “嗖!”“嗖!”“嗖!”守軍顯然也發現了這幾輛龐然大物,從距離最近的幾段城牆上,將床弩不要錢般射了過來。大部分都偏離了目標,隻有一兩支僥幸命中,被車頂的鋼板所阻擋,“當”地濺起一串火星,飛出老遠。

    “轟!轟!轟!”炮營立刻調轉炮口,對著床弩發射的位置展開報複性射擊。龐大笨重的弩車迅速被分解成了一堆堆零件兒。周圍的守軍將士抱著腦袋,東奔西逃。

    “不要跑,給我”有名蒙元將領舉刀督戰,剛一露頭,就被數杆大抬槍同時瞄上。其中一枚彈丸正好打中了他的鼻子,將半個腦袋從身體上打飛起來,跳起到半空中,紅紅白白落得到處都是。

    見到此景,原本就士氣低落的守軍,更不願露頭。一個個將腦袋縮在垛口後,撅著屁股,口裏大念各種編纂出來的禱告詞,“觀世音菩薩,如來佛祖,穆罕默德,上帝,大光明神,保佑,保佑,保佑信徒過了這關。信徒一定給您捐十兩香油,絕不打折扣,絕不敢再拿發了臭的豬油糊弄您!”

    而過往神仙顯然對香油不太感興趣,沒使出任何法術來阻止淮安軍的鐵車繼續朝城牆靠近。轉眼間,七輛鐵車就跟城牆緊緊貼在了一起。帶隊的都頭一聲呼哨,眾人迅速拆掉車輪,將鐵車變成了鐵涼亭,穩穩地坐在了城牆根處。

    “開挖!”近衛團長徐洪三大喝一聲,從車廂中抄起一把巨大的鑽頭,奮力頂在了城牆上。

    “開挖!”“開挖!”隊伍中的連長、都頭們大聲回應,藏身在車廂內,將一杆杆七尺多長,兒臂粗,末端帶著搖柄的鑽頭頂在了距離自己最近的城牆上。其他近衛營的士卒則在夥長們的指揮下,以十人為一組,齊心協力轉動搖柄。“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土牆被鑽破的聲音此起彼伏,很快,鑽杆就進入了城牆半尺多深。暗黃色的泥土,像流水般順著鑽杆的尾部汩汩下淌。

    “他們在鑿城!”臨近城牆段上的蒙元官兵雖然看不見徐洪三等人在鐵車裏鼓搗什麼勾當,卻本能地感覺到大事不妙。一名親兵百戶打扮的家夥跳起來,先大喊了一嗓子,然後帶頭衝向鐵車上方的城牆段。

    “轟轟轟,轟轟轟!”數枚炮彈疾飛而至,砸在他身前身後,煙塵滾滾。這位身手敏捷且足夠幸運的百夫長卻毫發無傷,三步並作兩步衝到目的地,鋼刀猛揮,將掛在城頭的釘拍綁繩砍做兩段。

    “呼!”重達三百餘斤,表麵釘滿了鐵刺的釘拍在重力的作用下,迅速砸落。眨眼間,就與鐵車來了個親密接觸。

    “轟隆~”鐵車被砸得發出巨大的轟鳴,震得徐洪三身體發麻,耳鳴不止。然而,釘拍的下衝力量,卻被鐵車上那些橫橫斜斜的支撐臂盡數分散,根本無法奈何車身分毫。

    “繼續鑽,別管他們!”近衛團長徐洪三迅速抬了下頭,衝著被嚇得臉色發白的弟兄們吩咐。

    “是!”發現頭頂的車廂板沒有絲毫變化的淮安士兵們齊聲答應著,繼續轉動搖杆,將鑽頭不斷向城牆內推進,推進。

    “來人,給我扔滾木!”勇悍的親兵百夫在城牆上大叫,招呼手下跟自己一道去拚命。隻是這一回,他的好運氣終於用完了。沒等手下的親兵們舉著盾牌靠近,兩顆一兩半重的抬槍彈丸已經打在了他前胸處,將他直接打得飛了起來,像隻破麻袋一般從城牆內側落了下去。

    “呼啦啦——”已經尾隨著百夫長衝上這段城牆的親兵們,又亂紛紛地轉身後退。倉惶如一群受驚的野兔。淮安軍的抬槍手們卻從背後瞄準了他們,以緩慢至極的速度,將跑得最慢的幾個人打飛了起來,慘叫著跌下城頭。

    “衝,給我衝上去扔石頭!點盞口銃!”又一名全身披掛的蒙古軍官從敵樓裏跑出來,將逃得最快的兩名親兵挨個剁翻,“大人平素待爾等不薄,需要爾等出力的時候,爾等豈能如此?衝,誰不衝,老子先砍了他!”

    “衝,衝,大人看著咱們呢!”眾親兵們被逼無奈,隻好掉頭再度衝向鐵車正對的城牆。冒著被炮彈和子彈射殺的風險,將滾木雷石接二連三丟了下去。

    “轟!”有人點燃了盞口銃,將拳頭大的彈丸從城頭射下,打在鐵車廂的頂板上,鑿出一個深坑。

    鐵車廂搖搖晃晃,卻始終沒有散架。將大部分滾木礌石都擋在了車廂之外,給裏邊的淮安軍弟兄,撐起了一片安全的天空。

    “注意檢查深度,到一號標記為止!”近衛團長徐洪三擦了一把汗水,扯開嗓子高喊。然後親手抓住搖柄,逆著先前的方向倒轉。粗大了鑽杆緩緩從牆上退出,留下了一個四尺深,直徑五寸多的渾圓型小洞。身邊的弟兄們立刻從鐵車中拿起一個預先準備好的細長條火藥包,跟洞口比,迅速塞了進去,留在外邊的,隻有一條長長的絲絨撚子。

    “打下一個!”徐洪三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將巨鑽對準了距離第一個孔洞半步遠,高度差不多平齊的位置,開始了新一輪打孔工作。“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鑽頭破土聲又緩緩響起,眾弟兄們藏身在鐵車下,滿臉興奮,揮汗如雨。

    “點盞口銃!盞口銃和大銃!”一名文職打扮的幕僚衝出敵樓,指揮著百餘名守軍勇士發起決死反擊。

    “轟!轟!轟!”更多的盞口銃和竹節大銃噴出彈丸,砸在鐵車廂頂部和側麵,砸得鐵車廂搖搖欲墜。

    幾名藏身在車廂下,位置稍稍靠外淮安軍弟兄不幸被射中,軟軟地栽倒。附近的其他弟兄迅速將他的屍體推開,走上前,替他繼續轉動搖柄。

    “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鑽頭高速轉動,一個又一個直徑在五寸上下,深達四尺的孔洞,出現於城牆表麵,整齊得宛若一排排等待校閱的士兵。

    更多的滾木雷石砸下來,砸在鐵車頂部,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響。更多盞口銃和竹節大銃從側麵向鐵車發射彈丸,打出一串串淒厲的血光。然而,鑽孔聲卻始終沒有停下,“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宛若猛獸在深夜裏磨著他們的牙齒。

    “呯!”連老黑組織抬槍兵,來了一次齊射。將敢於將身體露出城垛的守軍,連同那名不怕死的幕僚,打得倒飛而起,血漿和碎肉像雨一般四下濺落。

    城牆上瞬間出現了大段空檔,然而,很快,第四波蒙元士兵就再度沿著臨近的馬道衝上,一隊接一隊,蒼白的麵孔上寫滿了絕望。

    “轟!轟!轟!”黃老二組織火炮,朝鐵車正上方的城牆,和臨近的城牆頂端,狂轟濫炸。將一門又一門盞口銃和大銃炸成了廢銅爛鐵。將守軍成群結隊地砸成肉醬。

    更多的守軍卻在縣令盛昭的逼迫下,繼續衝上城頭。

    仿佛猜到城牆即將不保一般,縣令盛昭集結起麾下全部力量,一波接一波,舍生忘死,將滾木、雷石,甚至自家同伴的屍體,都當作武器朝鐵車砸下。很快,鐵車頂上就落滿了各種重物,並且還不斷有新的重物從半空中往下砸,冰雹一般,無止無休。

    “啪!”有具屍體貼著鐵車的頂部邊緣滾落,濺起一團血漿,將徐洪三的戰靴迅速鍍上了一層殷紅。

    “繼續鑽,別分神!這鐵車徐某先前試過,可扛上千斤水錘的重擊!”徐洪三一腳踢開落在身邊的殘肢,扯開嗓子,繼續大聲招呼。

    “繼續鑽,別分神。鐵車是咱們朱都督親手打造的。有它在,誰也奈何不了咱們!”車廂內的連長,都頭們,也紛紛抹了一把汗,大聲給自家弟兄鼓勁兒。

    在製器一道上,朱都督三個字,就是最好的招牌。原本被頭頂上的聲音吵得有些心驚的弟兄們愣了愣,立刻又精神抖擻。朱都督親手打製,城上的幾塊破石頭怎麼可能砸得爛?他那是彌勒佛的凡間肉身,彌勒佛親手做出來的東西,那就是神器,常人怎麼可能破得了。

    “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鑽杆破土的聲音繼續在城牆下回蕩,聽起來就像一曲宏大的音樂。伴著樂聲,一個又一個直徑三寸左右的深孔,出現了城牆上。兩個馬臉之間,長兩丈,寬四尺,距離地麵三尺高的區域,密密麻麻排滿了鑽孔,遠遠地看上去,就像一個巨大的蜂巢。

    兩百多個裝了五斤左右黑火藥的長條型布包,被一個接一個塞進了鑽孔。用絲綢裹著黑火藥搓成的藥撚從洞孔裏拉出來,每十條搓成一根,拉出一丈遠,又再度被捆在一起,搓成一根胳膊粗的巨大藥撚,在盾牌手的保護下,向更遠處延伸。

    不斷有新的孔洞被打好,新的藥撚被拉出來,與原來的藥撚係在一起。不斷有新的火藥包被盾牌手從本陣用推車運到城牆下,交給徐洪三等人塞進新的孔洞,將蜂巢變得越來越密,越來越恐怖。

    終於,最後一個孔洞被打好,塞入了火藥包,拉出藥撚。徐洪三抬手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血水,大聲喊道,“盾牌手過來掩護。聽到炮聲,大夥一起後退!”

    “盾牌手,盾牌手過來掩護!”立刻有人舉起鐵皮喇叭,向後方發出聯絡信號。

    大隊的盾牌手推著半人高的包鐵巨盾,列隊衝上。將鐵車下勞碌了半個多時辰的徐洪三等人護住,緩緩地退離了城牆。

    有五十多名弟兄,卻永遠留下了那裏。先前大夥忙著轉動鑽頭的搖柄,沒太注意到自身的傷亡。到了此刻,才發現,原來鐵車也不是萬能的,並沒有為大夥擋住所有方向來的攻擊。隻是大夥當時,誰也沒來得及分心而已。

    “快退,快退,都督說過,所有必須退出三丈之外!”徐洪三及時地舉起鐵皮喇叭大吼了一聲,將眾人從震驚與悲傷中喚醒。然後他自己卻猛然停住腳步,在三麵巨盾的保護下,從腰間取出火折子,迅速打燃。

    “退,退!”他揮動著火折子,大喊大叫,催促眾人,繼續遠離城牆,遠離自己。直到確定所有弟兄都退到了安全距離之外,才猛地一哈腰,將火折子狠狠地按在了藥撚之上。然拉了一把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名盾牌手,撒腿就跑。

    “嗤——嗤嗤——嗤嗤——!”沒人再管徐洪三和那三名盾牌手如何倉惶逃命。所有人,包括炮兵都停止了射擊,將目光落在了燃燒著的藥撚之上。

    “嗤——嗤嗤——嗤嗤——!”粗大的藥撚冒著滾滾白煙,朝城牆上的蜂巢迅速靠近,靠近,靠近。忽然間,分散成數百條火蛇,飛一般朝城牆上的每個深孔鑽了進去。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一連串沉悶的爆炸,在城牆根部響起。不是大夥預料中的驚天動地,而是略顯沉悶。就像暴風雨前的悶雷,貼著地麵來回翻滾。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一連串的悶雷聲中,寶應城東側距離兩道馬臉之間的城牆,像打擺子一般,顫抖,顫抖,不停地顫抖。最後猛地一哆嗦,竟然以肉眼可見的緩慢速度癱倒於地,直上直下,就像被雨水泡軟了的泥巴。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86
發表於 2021-6-27 00:44: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四章 間隙

    當最後漫天的黃煙散去,城上城下,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望著兩個馬臉之間突然出現的那個巨大缺口,目瞪口呆。

    包括朱八十一自己,都被爆炸的效果給嚇得兩眼發直。這是他第一次將大學裏某門差點沒考及格的功課應用於實踐,卻沒想到,知識的力量竟是如此巨大!

    在此之前,他甚至做出了一次失敗,連炸三到五次的準備。並且為此打造了數以萬計的條形火藥包。現在看起來,剩下的火藥包,已經沒必要再用在寶應了。寬達三丈,高度不及四尺的缺口,已經足夠讓一支大軍作為入城通道。而城內的防守者,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極短時間內再將這個缺口重新堵死。

    “炮營,換開花彈。沿著缺口向內延伸射擊!”用最快速度恢複心神,從親兵手裏搶過鐵皮喇叭舉在嘴邊,朱八十一大聲命令。

    “換,換開花彈!”黃老二、徐一和朱晨澤等人如夢初醒。衝著身邊還在呆呆發愣的弟兄們連踢帶打。

    “換,換開花彈!使勁朝城裏轟,給戰兵弟兄們開道!”眾炮兵們從驚愕中被打醒,木然地嚷嚷著,跑向陣地後的彈藥箱子。從裏邊找出標記著一朵花的彈丸和用紙筒定裝的發射藥,扛著跑回來,在同伴的協助下,手忙腳亂地塞進炮口。

    “抬槍兵,壓住兩側馬臉上的敵軍!”朱八十一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大聲命令。

    “抬槍兵,壓住兩側馬臉上的敵軍!”“抬槍兵,壓住兩側馬臉上的敵軍!”隊伍中終於又響起了響應聲。從震驚中恢複了神智的傳令兵們,紅著臉,舉起鐵皮喇叭,將最新的命令一遍遍重複。

    “第五軍第一團,第二團準備——”朱八十一又深吸一口氣,將目光轉身後躍躍欲試的吳良謀。就在此時,傅有德終於清醒了過來,策馬衝向自家隊伍,一邊衝,一邊揮舞著手臂大喊,“弟兄們,跟著我來!朱總管把路已經給大夥開好了,咱們不能光看著!”

    “殺啊!”人群中爆發出一聲吶喊,被喚醒的傅部將士迅速舉起兵器,在千夫長和百夫長的帶領下,潮水般衝向被炸開的缺口。

    “轟!”“轟!”“轟!”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搶先在缺口處響了起來,將附近所有來不及躲避的活物,全都炸成一團團肉泥。

    “轟!”“轟!”“轟!”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將癱成一團的寶應盛昭從迷茫中喚醒。看了看不遠處那處巨大的豁口,再看了看敵樓中,同樣失魂落魄的各級官員和契哲篤派來“保護”自己的幾個蒙古武士。他歎了口氣,整理了一下官袍,走到護欄處,翻身躍下。

    “大人——!”心腹家丁盛明拉了一把沒拉住,眼睜睜地看著自家老爺掉在城外摔成了一團肉餅。也歎了一口氣,緊跟著翻出了護欄。

    “這”主簿、孔目,還有平素在縣衙裏算得上頭臉人物的各房管事們互相看著,不知所措。自殺,也需要一定勇氣才行。而他們這些芝麻綠豆大的小官兒,身上最缺的就是勇氣。但是,如果不自殺殉國的話,敵樓裏還有幾個蒙古老爺在,每個人手裏都拎著血淋淋的刀子。萬一他們像剛才督戰時那樣,用刀子逼著自己往城下跳

    正惶恐不安間,卻聽見幾個蒙古武士中職位最高的哈斯咧了下嘴巴,大聲說道:“這什麼這?還不趕緊打開城門,迎接朱總管入內?!咱們已經盡力了,剩下的事情,就得認命!隻要交的起贖身錢,他不會拿咱們怎麼樣!”

    “這,啊,是,是!”一眾頭麵人物先是愣了愣,然後迫不及待站起來,衝向控製鐵閘的絞盤,“快,快點兒,把絞盤拉起來。快,快點,開城,開城投降。剛才那些冒犯朱總管虎威的事情,都是姓盛的逼著大夥幹的。如今姓盛的已經死了,大夥還愣著幹什麼?”

    姓盛的?死了?已經嚇得失魂落魄的士兵們向城下看了一眼,剛好看見盛昭的鮮血淋漓的屍骸。的確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並且還是個糊塗鬼。人家幾個蒙古大爺根本就沒想到與城俱殉,他不過是一個漢官

    不過無論如何,既然連幾個蒙古大爺都投降了,大夥還堅持個屁!當即,敵樓裏就又呼呼啦啦衝出好幾十號人,七手八腳去幫忙轉絞盤。

    誰料城外的紅巾軍卻不領情,立刻將炮彈不要錢般朝上麵砸了過來。雖然因為倉促之間失了準頭,沒砸中任何人,卻也把守軍將士嚇得又趴在了城牆上,人摞著人,屁股壓著屁股,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得,得先掛白旗,否則,否則淮安軍那邊不認!”有一名老兵油子見多識廣,借著城下給大炮裝填火藥間歇,扯開嗓子提醒。

    “那就掛啊!”寶應縣主簿趙肖跺了下腳,氣急敗壞,“趕緊掛。沒有,沒有?來人,脫,裏衣。誰的裏衣是白色的,全給我脫下來。先從,從本主簿的開始脫起,快,快點。炮彈就要打過來來!臉麵,都什麼時候了,還在乎個臉麵兒。跟命比起來,臉就是個屁!”

    跟命比起來,在某些人眼裏,臉的確還不如屁股。特別是那些常年跟在異族身後為虎作倀的家夥眼裏,根本沒有尊嚴這個詞存在。很快,一整串白色的裏衣,就被挑在了敵樓附近原本該豎戰旗的位置上。緊跟著,城門“吱呀”一聲,被守軍自己從裏邊打開,鐵閘、內門,也統統被扯起。幾個蒙古武士和寶應城的各級官吏,帶著還沒有來得及逃走的守軍,整整齊齊地跪在了門洞子兩旁,將兵器高高地舉過了頭頂,“投降!我等投降,請朱總管準許我等花錢贖命!”

    “投降!我等投降!”臨近的馬臉上,街道旁,連同其他各處城牆段上沒力氣逃走的守軍,也將一大堆白色的布片,爭先恐後地挑了起來。唯恐反應慢了,成為紅巾軍的發泄目標。

    “這,哼!”帶隊衝在最前方的傅有德鋼刀虛劈,恨不能從地上拉起一個人來碎屍萬段。

    帶隊衝鋒不是一件簡單事兒,需要保持隊伍的整體推進速度,保持各兵種之間的有效配合,還需要考慮到守軍可能進行的反撲。誰料想,他好不容易把這些工作全做仔細了,並且以最快速度推進到了城牆坍塌處,結果卻沒遇到任何抵抗。就像輪著幾千斤的大鐵錘一錘子砸在了棉花上,甭提心裏有多憋得慌了。

    殺降,絕非一名真正的武將所為!而徐州紅巾從芝麻李起義那時起,就沒有殺降的傳統。更何況眼下守軍那幅窩囊樣子,腦門子都磕出血來了,讓他怎麼可能還忍心髒了自己手?將鋼刀在半空中接連虛劈了二三十下,最後狠狠吐出一口氣,“呼!都他娘的讓開。投降去找朱大總管。老子隻管殺敵奪城!”

    “是,將軍!”城牆坍塌處的守軍千夫長跪著將身體挪開了數尺,一邊磕頭一邊大聲回應。“將軍,將軍請進。縣衙,縣衙就在十字街口靠北位置。糧食,還有下個月的軍餉,都在縣庫裏邊封著呢。您需要帶路麼?小的,小的跑得最快,可以馬上帶著您過去!”

    “將軍,將軍請從正門入城!”在大門口跪著的趙肖立刻扭過頭來,大聲爭竟,“下官,下官是寶應縣的主簿。對,對城裏再熟悉不過。下官,下官願意替將軍帶路。帶路將縣衙拿下來!”

    “哼?”傅有德猶豫了一下,撥轉坐騎,走向城門。眾寶應縣的官吏見狀,爭先恐後地圍上來,伸手替他和周圍的幾個親兵拉韁繩,“將軍,將軍請走這邊。小的,小的給您牽馬。將軍,小的路熟,保證將您帶到”

    “哼!”傅有德又鄙夷地在鼻孔裏頭哼了一聲,終是耐不住眾降官的熱情。留下自己的副手帶著一千弟兄接管城門,自己則帶著麾下其他弟兄,順著長長的街道徑直向縣衙開去。

    沿途不斷有來不及逃走的潰兵,紛紛跪在路邊請降。傅有德看不起他們,也不搭理,直接讓他們繼續跪在那裏等著朱大總管來收容。還有一些大俠小俠們扯了紅布包住腦袋,冒充紅巾軍趁火打劫。這可是犯了傅有德的忌,直接命人抓住砍了,將血淋淋的腦袋掛在路邊的樹上,以儆效尤。同時,又分出幾哨兵馬,沿著街道和胡同來回巡視,見到有禍害百姓者,無論是潰兵還是地痞流氓,全都一刀了賬。

    在他的全力彈壓下,城內的亂象很快就平息了下去。縣衙和官庫附近的潰兵也被驅散,大門二門都貼上了封條,留待朱八十一和毛貴兩個入城後再行處理。當西麵的城頭又出現火燒雲之時,整座城市已經順利易主。走在街上的紅巾將士們個個意猶未盡,一邊張貼告示安撫百姓,一邊七嘴八舌地議論白天時親眼目睹的奇景。

    “原來火藥還可以這麼用?老子今天可算開了眼界了。跟朱大總管比起來,大夥以前那種用法,簡直就是敗家子兒!”

    “可不是麼?以前咱們炸一堵城牆,少說也得兩三千斤火藥吧?還不一定炸得動。你看人家朱總管,總計才用了幾百斤,就把城牆給炸出那麼大的口子來!”

    “那不完全是炸的吧,以前炸可不像這動靜!”有人作戰經驗多,憑借記憶裏模模糊糊的印象,感覺出這次的炸城的聲響與先前大不相同。

    “當然不完全是炸的。朱總管是什麼人啊,那可是彌勒”將頭側開四下看了看,另一名來自徐州的士兵用極低的聲音補充,“彌勒佛的肉身,你們知道麼?去年差不多也是這時候,他老人家就用了兩竹筒火藥,就把兀剌不花給炸上天了。要我看,什麼火藥不火藥都是障眼法兒,真正起作用的,還是他老人家的佛咒。”

    “可不是麼,要不他搭個台子幹什麼。那不就是諸葛亮先生借東風用的法台麼?”

    “對啊,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絕對,絕對是掩人耳目。真正的殺招,還是藏在朱大都督的手掌心裏。別人,別人即便有了火藥,肯定也學不來!”

    “說什麼呢,說什麼呢,不懂別嚇咋呼!”旁邊有個百夫長聽大夥越說越不像話,豎起眼睛,大聲呵斥。“殺豬殺屁股,各有各的殺法。咱們趙總管以前炸城,雖然用火藥多一些。可也沒調大炮和抬槍助陣。而朱總管今天,光是炮彈恐怕就打了好幾百發,細算下來,未必比咱們趙總管省!”

    “這,這,行,你說得對,你說得全對還不行麼?”被呵斥的人心裏不服氣,嘴巴上卻不願讓人抓住什麼不尊重上司的把柄。轉過臉去,悻悻地回應。

    “不過話也說回來了,人家朱總管燒錢燒得起!”另外一個剛剛張貼完了安民告示的牌子頭湊上前,笑著給大夥和稀泥,“咱們趙總管手裏錢沒朱總管寬裕,當然不能拿炮彈當石頭往外扔。人家朱總管呢,守著一個大鹽倉,不缺錢,自己又會造炮。所以就怎麼寬裕怎麼來!”

    “嗯,這還像句人話!”爭論的雙方,都撇撇嘴,用力點頭。

    “唉,啥時候咱們趙總管手頭,也像朱總管一樣寬裕就好了。”還有人聽了,低聲長歎。

    “這”一句話,徹底說到了大夥心裏頭。看看不遠處盔明甲亮的淮安軍,在看看自己身上的半舊的皮甲。眾人忍不住搖頭歎氣。這人和人,這不能比啊。以前,大夥都是一個鍋裏掄馬勺的,雖有差別,但沒到讓人眼紅的地步。而如今,看看人家淮安軍的,再看看自己唉,早知道這樣,當初真該狠狠心,偷偷跟著朱總管的船隊走了。也省得像現在這樣,看著別人裝備兵器幹流口水!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87
發表於 2021-6-27 00:45: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五章  碾壓

    徐州軍的蘇州軍士卒都在羨慕淮安軍的武器裝備,毛貴和傅有德兩個,則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落在朱八十一手中那幾輛攻城車上。圍著縣衙院子裏已經重新恢複成管子和鐵板的部件,就像貓兒聞見了腥。

    火炮這東西,他們這次出征雖然沒有隨軍攜帶,但各自的老巢裏卻都儲備了不少。特別是朱八十一上個月仗義地給大夥打了七折之後,每門四斤炮的售價隻有七百斤銅。並不比徐州和宿州自己的武器作坊開工鑄炮貴許多,如果扣掉養工匠的開銷,可能還稍便宜些。所以他們跟朱八十一的交情再深,也不會再去打後者手裏火炮的主意。

    而全身板甲這種超級防具,在毛貴和傅有德二人看來,也不宜裝備太多。以二人在戰鬥中摸索總結出來的經驗,一場動輒數萬人參與的大戰,真正起到決定性作用的,往往是主將所依仗的那幾千精銳。其他戰兵和輔兵,大都數情況下都不用冒著箭雨衝陣,或者近身肉搏。所以裝備皮甲和裝備造價高昂的板甲,其實沒多大區別。

    況且這種精銳,也不是隨便拉一個人穿上鎧甲就能充當的。那需要過人的體力,勇氣和協調的四肢。即便用了朱八十一提供的練兵秘法,一百人當中幾番淘汰下來,也得不到幾個。就像古時的白耳兵、虎豹騎和宋代嶽爺爺的背嵬軍,規模不需要太大,控製在一定規模,反而會增添隊伍的戰鬥力和將士們的榮譽感。如果是個人練上幾個月便能進了,反而會變得平庸。戰鬥中所起到的作用,也隨之大幅降低。

    所以毛貴和傅有德二人心中,眼下最需要從朱八十一這裏討要的,就是下午破城時所用的鐵甲攻城車。有了這東西,以後他們再去炸對手的城牆,在鑿穴安放火藥階段,自身的傷亡就會大幅降低。而這一階段的傷亡數字,以往通常都占據了整個破城戰鬥的傷亡人數的一多半兒。如果把這個數字降低到與下午時淮安軍同樣的水平,即便一次炸不塌城牆,反複多來幾次,損失也在可承受的範圍之內。

    “這個東西造起來其實很簡單,等打完了揚州,我把草圖拿給你們!”早就猜到毛貴和傅有德兩個會喜歡上鐵甲攻城車,朱八十一故意憋了二人一會,然後趕在二人被徹底憋瘋之前,很是大方的答應。

    “真的?”毛貴和傅有德喜出望外,立刻眉開眼笑。然而,很快,笑容就在他們兩個臉上一點點變冷。朱八十一對友軍,向來都很仗義。包括火炮的鑄造之法,在他們那邊幾個高級將領眼裏,都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但製器一道,卻不是光明白了怎麼幹,就能幹得好的。淮安軍的工匠眼裏看起來是毫不起眼的一個部件,在徐州和宿州那邊,也許要集中數十名工匠,花費九牛二虎之力才能造出來。並且結實程度和外觀模樣,還遠不如淮安軍的產品。與其造,還不如直接買來省事!

    “我還可以讓蘇先生那邊提供配件兒,你們拿回去自己組裝。但不能白送,材料和人工費用我得收回來!”朱八十一想了想,笑著補充。

    “沒問題,應該的事情!”毛貴和傅有德兩個,回應得是異口同聲。所有配件包括鏈接固定鐵管的套扣他們都剛才都看過了,全是精鐵打造的,沒用任何銅料。並且所有鐵棍子都是空心,看起來很粗,份量卻沒多重。即便淮安軍在原材料價錢上翻一倍出售,與火炮和火槍比起來,也是相當廉價。

    “那就這麼說定了,你們也給李總管和趙總管帶個話,無論將來需要多少,我這邊都能供應得上!”朱八十一伸出右手,與毛、傅二人當空相擊。

    不是他不想替自己保留一件神兵利器,而是鐵甲攻城車根本與神兵利器搭不上邊兒。這東西,也就是聽起來名字比較威猛,事實上,如果這世界有第二個穿越者的話,會一眼就認出來,這東西其實就是後世建築行業施工中最常用的碗扣式腳手架。隻不過將鋼管換成了單縫鐵管,將人行步道改成了整塊的鋼板罷了。沒有任何技術含量,賣得越多,淮安軍將作坊那邊的製造成本越低,收益也會隨著水漲船高。如果將來外界需求量大了,甚至可以考慮將卷管技術連同相關設施,一並出售給民間作坊,由後者來代為加工。像以前的槍托、槍機等部件一樣,讓民間的作坊也能分享到好處,同時刺激整個時代的工業發展。

    “那個鑽城牆用的鑽頭,連同後麵的鐵杆,搖柄,我也要買二十套!”見朱八十一答應得爽快,毛貴索性得寸進尺,“多少錢你隨便開價,費用從打破高郵和揚州的分紅裏便直接扣!”

    “如果,如果朱總管願意幫忙的話,我們,我們徐州,也,也想賣上十幾套!”傅有德跟朱八十一的關係不像毛貴那樣熟,紅著臉,小心翼翼地請求。

    “沒問題,但我得提醒你們一下,二十套肯定不夠用!”不像這個時代的人輕易不願言商,朱八十一對於推銷淮安的工業品,可是一點思想負擔都沒有。搖了搖頭,繼續補充,“整套鑽具,分為鑽頭,套杆和手柄三大件。套杆和手柄都輕易不會壞掉,但鑽頭卻是個易耗品。打上十幾個孔,就得重新回爐。”

    打印機可以便宜賣,墨水卻是天價。後世的朱大鵬雖然是個宅男,這點兒生意經卻也門清。所以腳手架,鑽杆和手柄都可以友情價出售,唯獨這需要頻繁更換的鑽頭,一定不能賣便宜了。這東西,在技術層麵,絕對比火繩槍還領先於整個時代。采用了冷鍛成型,高溫滲碳和快速淬火等一係列獨門工藝,除了淮安軍一家,別無分號。毫至少在三年之內,外界誰都仿製不了。

    “行!那就多買幾十個鑽頭備用!”毛貴和傅有德二人唯恐朱八十一藏私,哪顧得上考慮什麼當不當冤大頭。立即滿口子答應,絕不討價還價。

    “我這裏還專門打造了對付磚牆表麵的工具,二位想不想看一看?”朱八十一點頭微笑,非常盡職的介紹。

    後世國家領導人全世界推銷子的產品,是司空見慣的事情。所以朱八十一壓根兒不在乎別人笑話不笑話自己滿身銅臭味兒。毛貴和傅有德二人看在眼裏,卻驚詫莫名。聯想到淮安軍先前曾經多次向宿州和徐州推銷華而不實的火繩槍,皺了皺眉頭,用極低的聲音先後說道,“兄弟,你那邊,是不是入不敷出了。如果缺錢缺得厲害的話,就言語一聲,這次拿下高郵的分紅,先放你那用著。等什麼時候手頭寬裕了,什麼時候再給!”

    “是啊,朱總管。這次出征之前,我家趙總管也吩咐過。如有斬獲,可以先存在朱總管這兒。然後慢慢用火炮什麼的頂賬。”

    “二位這是哪裏話來?”朱八十一聽得先是一愣,然後心裏猛然湧起一股濃濃的暖意,“我可是守著一個大鹽倉!”

    “可像你這種花法,恐怕守著座金山也不夠!”以為朱八十一在咬著牙死撐麵子,毛貴不客氣地批評,“不是每個兵卒,都需要批鐵甲。對過往的商販,也不能慣得太厲害。你想讓他們多賺些,心思是好的。但是自古無奸不商,他們見你這裏寬厚,反而會趁機鑽空子,能少交一筆就少交一筆!”

    “是啊,減賦可以,薄稅就沒必要了。商販都是無利不起早的家夥,沒有錢賺,他們才不會到您這裏來!”傅有德也紅著臉,直言勸諫。

    “我真的不是缺錢了,才急著把東西賣給你們!”朱八十一又是感動,又是慚愧,擺著手解釋,“怎麼著大夥都在李總管帳下共事,同氣連枝,我這邊有了趁手的家夥,自然要最早讓你們也用上。另外,以後你們也要出去攻城略地,打得越精彩,蒙元朝廷那邊越是手忙腳亂。連帶著我這邊,麵對的敵軍也會少些。”

    “嗯,這話也對。你真的不缺錢?”毛貴想了想,將信將疑。

    “不缺,缺了我還會跟你客氣麼?”朱八十一笑了笑,用力點頭。

    “行,那就帶我跟傅兄弟看你的神兵利器去。隻要你肯賣,無論多少錢我們都要。”毛貴還是有點不信,但朱八十一堅持不接受他的好意,他隻能換另外一種方式。

    “朱總管打造出來的東西,肯定是極好的。小將,小將也願意多買一些!”傅有德的想法和毛貴差不多,笑了笑,低聲補充。

    “二位請跟我來!”朱八十一做了個手勢,將二人領到縣衙後,自己的臨時住所。然後從一個上了鎖的箱子裏,拿出另外幾樣稀奇古怪的東西。“這個,是攻城鑿。順著磚縫插進去,然後在尾部用錘子敲打,將縫隙繼續擴大。最後,再拿這個拐彎的撬棍,塞進攻城鑿開出的縫隙內,往下用力按壓撬杆。隨便一個人操作,也能輕鬆地將城磚給扒下來!”

    “嘶——!”毛貴和傅有德二人一邊看,眼睛一邊亂冒小星星。太神奇了,太歎為觀止了,如果大夥手裏早有了這東西,還費什麼勁去爬雲梯?即便完全用磚石壘就的城牆,牆角經得起這東西幾撬?恐怕三下五除二,就是一個大窟窿。然後塞進去幾千斤火藥,“轟隆”一聲,便萬事大吉。

    “還有這東西,專門用來對付城門的。後邊這個帶輪子的鐵皮箱子裏,裝的全是猛火油。前邊這根管子,連著噴嘴兒。把這東西推到城門口,用力搬動箱子後邊的拉杆,一次就能將大半箱子的猛火油噴到城門上,然後你用火把這麼一點”

    “二位再跟我到後院來,看看這個東西。這個東西不是棺材,是專門的用來炸城牆的爆破櫃。與下午那種方式不一樣。下午那種方式,見效雖然快,卻需要根據城牆的實際情況,仔細計算暴破點和火藥用量。萬一城牆比較厚,或者爆炸點選得不準的話,接下來就需要用此物來補刀。將此物順著城牆上先前被炸出來的凹洞填進去,拉出導火索,然後再用磚頭於外邊,將凹洞徹底封死。最後點燃導火索”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一天之後的範水寨,寨牆像頑童堆的沙堡一般,在爆炸聲中緩緩癱倒。

    “天,天亡大元,皇上,趙璉盡力了!”敵樓中的參知政事趙璉吐了一口血,拔出佩劍,一下割斷了自己的脖子。

    五千鹽丁,連同高郵九虎將當中李華甫、張四,根本沒來得及上船,就被衝進來的傅有德追上,一刀一個,斬於馬下。其他蒙元士卒魂飛膽喪,不得不丟下兵器乖乖做了俘虜。足足夠五千人吃一個月的糧食,還有大批的弓箭、盞口銃,竹節大銃,也都全成了紅巾軍的戰利品。

    “轟!”範水寨被攻破的當夜,一聲巨響過後,時家堡變成了個巨大的火把。

    白天才撤退到時家堡的張士誠,夥同自己的弟弟張九六,至交好友李伯生等人,半夜摸進了畏兀爾將領果果台寢帳,一刀割去了此人的腦袋。然後點燃庫房裏的火藥製造混亂,謊稱紅巾軍來襲。協裹著五千鹽丁和其他兩千餘從寶應城外逃到此地的潰兵,連夜朝興化城退去。

    大火燒了整整一夜,待第二天早晨傅有德帶領騎兵趕至,整個時家堡,已經燒成了一片廢墟。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88
發表於 2021-6-27 00:45: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六章  張九十四

    十一月的清晨已經很冷了,在時家堡西南三十多裏處的沼澤地裏,卻有一支大約六千多人的隊伍冒著刺骨的寒風,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隊伍中大部分人都隻穿了一件單衣,隻有少數幾個,才有一件皮甲或者搶來的絲襖禦寒。然而對於這個時節的天氣來說,絲襖和皮甲所能起到保暖的作用非常有限,因此抹鼻涕聲和咳嗽聲,就成了彌漫在這支隊伍當中的主旋律,沒完沒了,無止無休。

    “咳咳,咳咳,咳咳咳——!”千夫長李伯升騎在一匹毛都快掉光了的老馬上,一邊走,一邊不斷地咳嗽。絡腮胡子上,沾滿了口水和鼻涕。

    旁邊的幾個親兵,看起來跟他這個主將一樣的狼狽。也都是咳嗽聲不斷,鼻涕連連。其中有一個,甚至連路都走不動了,眼瞅著一個趔趄,就直接朝路邊的泥坑裏栽了過去。

    “小七!”李伯升手疾眼快,從馬背上探下一隻右臂,將陷入半昏迷狀態的親兵緊緊拉住。然後偏腿跳下坐騎,左手迅速從馬鞍後解下一個水袋,一邊朝昏迷者嘴巴裏頭灌,一邊大聲喊道,“小七,小七,不要睡。不要睡,馬上就到興化了。到了興化,哥哥我請你去吃大肉片子,巴掌大的肉片子,管飽管夠!”

    “老七,老七,堅持住,堅持住,馬上就到興化了,馬上就到興化了!”周圍的其他幾個親兵也圍攏過來,一邊幫李伯升給昏迷著揉搓胸口,一邊大聲呼喊。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昏迷中的柳七雖然睜開了眼睛,嘴角卻有暗黑色血跡慢慢淌了出來。“李,李哥,興化,興化真的就,就要到了?”艱難地吞下一口冷水,疲憊裏眼睛裏頭充滿了不甘。

    “到了,真的,你堅持一下,我,我讓你騎我的馬!”李伯升用力點頭,眼淚卻大顆大顆地往外掉。親兵柳七不是第一個倒下的人,事實上,從昨夜離開時家堡到現在,至少有上百名弟兄因為冒著寒風急行軍而活活累死。還有六七百人走著走著就脫離了大部隊,是主動當了逃兵還是變成了一具餓殍,不得而知。

    “謝謝,謝謝你,李哥——!”從李伯升的臉色的表情中,親兵柳七知道大夥都在安慰自己。艱難地咧了下嘴巴,露出滿口被血染紅了的牙齒,“還有,還有諸位兄弟。你們,你們還是把我,還把我放下吧。別,別拖累了大夥!”

    “不行,當初帶你們投軍,說好了一塊馬上取富貴的!”李伯升心裏大痛,抹了把淚,大聲咆哮,“你不準死。姓柳的,你今天爬也得給我爬到興化去!老子是你的主將,老子的命令,你必須聽!”

    “李哥,小七,小七對不住你了!咳咳,咳咳,咳咳”柳七一邊劇烈的咳嗽,一邊艱難地回應。每一次張口,都有黑色的血水從著嘴裏往外溢,“你,你趕緊帶著大夥趕回家吧!別,別去興化了。去了,去了那,還,還得跑。朱屠戶,朱屠戶”

    “小七,小七,別睡。別睡!你說不去就不去,咱們回家,咱們馬上就散夥回家!”李伯升雙手抱著親兵柳七,用力搖晃。唯恐自己動作一停下來,親兵柳七就長眠不醒、

    “小七,小七,別睡啊。別睡啊。咱們,咱們有錢了。還,還要自己買船販私鹽呢!”其他幾個親兵也哭泣著,大聲幫腔。

    他們雖然現在名義上是李伯升的親兵,實際上,在兩個月之前,卻還是一起煮鹵水燒鹽的苦哈哈。彼此間,不似兄弟勝似兄弟。因此,絕對無法眼睜睜看著柳七死在眼前。

    “不,不睡!”在眾人的齊聲呼喚下,親兵柳七勉強又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隙,艱難地回應,“我,我不睡。李哥,李哥你也別去興化。咱們,咱們不是,不是朱屠戶的對手。這,這官兵,咱們,咱們不當,不當——噗!”

    又一口血逆著呼吸從嘴裏和鼻孔噴射出來,將李伯升的皮甲染得通紅。親兵柳七掙紮了一下,眼睛瞬間張得老大,氣絕身亡。

    “小七,小七!”李伯升拚命的搖晃,卻阻止不了懷中屍體越來越冷的事實,心中悲憤莫名。猛然間,他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咬著牙將屍體遞給了身邊的另外一名親兵,“老徐,老周,你們倆去把找個向陽地方,把小七葬了。其他人,跟著我去找張九四!”

    “是!”親兵們鼓起體內最後的精神,齊聲答應。

    找張九四,自然不會是跟他談如何到興華城去繼續給朝廷賣命。而是分了大夥該分到的那份錢糧,然後各回各家。這朱屠戶,誰願意去替朝廷打誰去!老子沒那本事,老子先回家過日子去了!

    “老八,你告訴呂珍和老潘,讓他們帶著弟兄原地休息!咱們不走了!原地埋鍋造飯!寧可被朱屠戶追上,也不能把大夥都活活給累死!”既然下定了決心,李伯升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利用千夫長的職權,命令歸屬自己管轄的所有隊伍都停止前進。

    “是!”被喚作老八的親兵答應著接過令箭,跌跌撞撞,朝隊伍前方追去。不一會兒,就將李伯升的命令傳遞到了相關人員手中。

    整個行軍隊伍登時就斷裂成了前後兩截。不光是李伯升的嫡係千人隊,還有被他協裹的兩個鹽丁千人隊,也都緩緩地停住了腳步。隊伍中的一些百夫長和牌子頭們,東張西望,如墜雲霧。那些已經累得快吐血的普通士卒們,卻如蒙大赦一般,立刻歡呼著脫離了隊伍。打水的打水,吃幹糧的吃幹糧,東一堆,西一簇,亂得像洪水過後的螞蟻。

    李伯升自己,則帶著鹽丁千夫長呂珍和潘原明,以及五十多名親信手下,穿過“蟻群”,大步走向隊伍的前半截。那邊,是千夫長張九四和他的親兄弟張九六兩人的隊伍,還有另外兩支鹽丁。無論規模還是實際戰鬥力,都遠遠高於李伯升這邊。所以,雙方即便今後不能再並肩作戰,也盡量要好聚好散。

    同為高郵九虎將之一的張九四,顯然也感覺到事態正漸漸脫離自己的掌控。因此不待李伯升追上,就主動將前半截隊伍也停了下來。並且帶著親弟弟張九六、鹽丁千戶瞿啟明等人掉頭相迎,隔著老遠,就拱起了手,大笑著說道:“我這邊剛剛想下令隊伍停下來休整,卻沒料到伯升你跟我想到一起去了!來,來,來,趁著飯熟還需要一段時間,你我趕緊商量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辦!”

    “下一步,下一步你不是要去興化麼?”李伯升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先前在肚子裏準備好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來。隻好皺著眉頭,非常生硬地追問。

    “那隻是為了讓弟兄們走得痛快一些!”張九四的反應,可是比李伯升機敏得多。搖搖頭,大步上前,“伯升你也知道,昨夜的情況不容耽擱。你我如果再不趕緊帶著弟兄們離開,非得給朱屠戶一口吞了不可!”

    “嗯,呼!”李伯升被憋得隻喘粗氣,卻說不出任何指責對方的話來。範水寨距離時家堡隻有三十多裏路。如果他們昨夜不聯手殺掉色目主將果果台,棄堡逃命。一旦紅巾軍趕到,後果的確不堪設想。

    “但是,伯升,這興化,恐怕是去不得啊!”張九四又快速向前走了幾步,伸手拉起李伯升的胳膊,“你聽哥哥我說,不是哥哥我變卦,而是那朱屠戶太厲害了。你想想,幾個月前,他破淮安,是用了一天一夜的功夫。兩天前破寶應,卻隻用了一個下午。昨天破範水寨,你覺得時間多長?一炷香,有一炷香麼?按這個節奏,你想想,你想想,即便咱們死守興化,能守到什麼時候?”

    “唉!”李伯升無力地歎氣。還用算麼,大夥昨夜在時家堡,不就是望風而逃了麼?連一彈指的功夫,都沒敢讓那朱屠戶浪費!以目前的士氣和實力對比,即便死守興化,能堅持幾彈指呢?還不如早點散了夥回家了事!

    “本來該給大夥分了錢糧,各回各家的!”仿佛能看穿李伯升的肚子,沒等他開口,張九四便主動說道。“但是”歎氣著搖搖頭,他又繼續補充,“伯升,我的伯升老哥,真的回了家,你還能過得下去原來那種日子麼?吃了上頓不知道下頓在那兒?見到個人就得磕頭作揖?!”

    “嗯?唉!”李伯升被問得心頭一緊,渾身上下,一點力氣也提不起來。是啊,回去,回去簡單。可自己還能過原來那種日子麼?這兩個月的千夫長雖然做得名不副實,但畢竟也是一呼百應。並且有大把大把的活錢從手上流過。回去,回去當個平頭百姓。即便用這兩個月攢下來的錢購置了船舶販鹽,見了那些鄉間小吏,自己的膝蓋還彎得下去麼?

    “我聽人說,那朱屠戶,在南下淮安之前,手頭隻有一千多弟兄!”感覺到李伯升手掌處傳來的戰栗,張士誠又歎了口氣,繼續說道,“而現在,他卻統兵數萬。跺一跺腳,運河兩岸無處不晃悠。伯升,我的伯升老哥,你我手中的兵馬,現在加起來可是六千餘眾。比半年前的朱屠戶強太多了。他能吃香喝辣,咱們哥倆憑什麼被攆得像條狗一樣,餓著肚子四處找屎吃?!”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89
發表於 2021-6-27 00:45: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亂世

    “是啊,憑什麼?”非但李伯升被說得心頭一片火熱,跟他同來找張九四分錢糧的呂珍和潘原明等人,也是滿臉激憤。

    朱八十一的名字這兩年大夥如雷貫耳,有關此人的事跡,也早已傳遍了兩淮上下,大河南北。特別是幾個月前此人帶著千餘弟兄就飛奪淮安的壯舉,更被江湖豪傑們津津樂道。每次談論起來,雖然一口一個朱屠戶的罵著,心裏頭卻早就把自己化成了對方的模樣,時刻恨不能取而代之。

    在這些人心裏,眼下可是不會去想那一千精銳戰兵和一千流民的差別。再加上最近兩個多月接觸下來,他們也的確將蒙元官兵的虛實摸了個底掉兒。知道其不過是一個外強中幹的空架子而已。因此一個個仿佛突然被撥雲見日般,隻覺得眼前整個世界明媚無比。

    “伯升,老呂,小潘、小瞿!”看著眾人狂熱的眼神,張九四知道自己這把火已經燒得差不多了,便挨個叫著幾個領頭者的名字,繼續往上澆油,“諸位難道還沒看出來麼?亂世已經到了!有道是,狼行千裏吃肉,狗行千裏吃屎。諸位難道真的就甘心,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攻城略地,自己卻繼續交糧納貢?都是爺們,誰下麵比誰少一截兒?”

    “反了,殺人放火誰不會,咱們也反了!”

    “就是,九十四,怎麼辦,我們聽你的!”

    “反了,反了,皇上輪流做,明年到我家!大不了,一刀死個球。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眾人眼裏,立刻燃燒起了熾烈的火焰,紛紛擦拳磨掌,準備大幹一場。李伯升剛剛看到柳七在自己懷裏死去,頭腦比其他人稍微冷靜一些。想了想,猶豫著說道,“造反倒是容易,眼下官府招架朱屠戶還來不及,肯定顧不上再管咱們。但咱們總得想得長遠一點兒,至少得先給自己找個地方落腳。否則,一旦手頭的糧食吃光了,那麵就是個樹倒猢猻散的下場。”

    “那還不容易麼,興化。興化就在前頭,咱們進了城去,突然亮出刀子,肯定能打守軍一個措不及防!”

    “興化。搶了興化,然後再給劉福通劉大帥送一份厚禮。想必念在同是紅巾的份上,那朱八十一也不敢來動咱們!”

    “是啊,他連孫德崖和郭子興都不願意動,怎麼可能會動咱們!”

    眾人立刻七嘴八舌,給出最直接,最簡單的答案。甚至連打下地盤後,如何對付朱八十一都想好了,就等張九四和李伯升兩個拍板。

    “他不動孫德崖,並不等於不會動咱們!”李伯升吐了粗氣,用力搖頭。“他這次來勢洶洶,恐怕對高郵府全境誌在必得。咱們摘了他的桃子,即便能找到劉福通撐腰,他也未必會給劉福通這個麵子。況且那劉福通能做到紅巾軍大元帥,也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兒。未必肯為咱們這幾個上不了台盤的小角色,去得罪麾下一方諸侯。”

    “這”眾人聞聽,心裏的火苗立刻就短了三截。造蒙元朝廷的反,大夥不怎麼害怕。畢竟眼下大半個河南江北行省都成了紅巾軍的地盤,蒙元朝廷即便出兵剿滅,也得先從劉福通、芝麻李等大塊頭剿起,一時半會兒顧不上大夥這些小角色。但捋朱八十一的虎須,卻著實需要大夥掂量掂量。那廝雖然號稱厚道,殺起人來,卻也不曾眨過眼睛。淮安那群大鹽商就是先例,一夜之間,上千顆腦袋,至今做食鹽生意的商販提起此事來,還人人色變。

    “不打興化,朱屠戶是頭老虎,咱們不能從他嘴裏奪食!”張九四雖然一心鼓動大夥造反,卻也不是個魯莽的主。聽李伯升說得認真,立刻從善如流,“非但不能打興化,凡是朱屠戶可能看上的地方,咱們都不能去碰。否則,一旦惹惱了他,以咱們現在的是實力,肯定擋不住他傾力一擊。”

    “那幹脆咱們就去投朱八十一!”有人眼神一閃,興高采烈地說道。

    這句話,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響應。紛紛擦拳磨掌,大聲議論,“著啊,咱們何必舍近求遠呢。有六千多弟兄,在朱屠戶那裏,少不得也能撈個千夫長做!”

    “一個千夫長就滿足了。照我說,至少讓九四哥做了萬戶,然後咱們幾個都做九四哥帳下的指揮使!”

    “是啊,是啊!給朱八十一當兵,咱們也能借借他的東風!”

    “呵呵,大夥想得太簡單了!”正當大夥說得高興時,張九四忽然冷笑了幾聲,兜頭潑下一盆冷水,“你們覺得,眼下朱屠戶,缺咱們幾千兵馬麼?我可聽人說過,他那邊有個規矩,無戰功者不得為官。即便想做過百夫長,都得自己拎著刀子到陣前去換。”

    “是啊!”李伯升搖了搖頭,喟然長歎,“就連那勇冠三軍的胡大海,最開始都隻能在他麾下做個教頭。直到淮安之戰中立了大功,才得到了他的提拔。咱們唉!”

    一番話,說得眾人心裏瓦涼瓦涼。紛紛歎著氣,低聲追問,“那,那你,你們說,咱們該怎麼辦?”

    “是啊,不能打興化,又不能投朱八十一。咱們,咱們還能往哪走?難道繼續餓著肚子向前,一直走到泰州去不成?”

    “是啊,九四,伯升,你們兩個最有本事,你們兩個畫出道來,大夥聽著便是!”

    張九四要的就是大夥沒主意,如果大夥此刻心裏不亂,反而不利於他火中取粟。因此,淡然一笑,先把話語權讓給了李伯升,“伯升兄,你年齡比我大,你先說!”

    “我?”李伯升隻是不願意再去招惹朱八十一,至於下一步具體該怎麼辦,還真沒啥成熟想法。猶豫再三,搖著頭說道,“我現在心裏亂得狠,九四,還是你來說吧!咱們這些人裏頭,你向來最有眼光。”

    “是啊,張大哥,你說,我們聽你的!”

    “是啊,張哥,我們跟著你幹,奉你為主!”

    “對,張哥,隻要你能給大夥找到活路,我們就都奉你當主公。絕不反悔!”

    “辦法倒是有一個,我要是說出來,大夥可別裝慫!”張九四明明心裏已經樂開了花,嘴巴上卻依舊非常猶豫著強調。

    “不反悔,張九四,你盡管說,隻要辦法可行,咱們這條命就賣給你!”

    “誰說了不算,老子就給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眾人心裏早就被撩撥得火燒火燎,紛紛拔出刀子來比比劃劃。

    “辦法有一個!”張九四咬了咬牙,忽然將聲音壓到極低,用隻有身邊幾個人聽到的幅度,耳語般說道,“記得說書先生講過,三國時候,有個人叫孫伯符”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90
發表於 2021-6-27 00:45: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八章  高郵

    也不怪張九四等人不敢捋朱八十一虎須,半日克寶應,柱香下範水,這份戰力,天下有幾個人敢逆其鋒纓?即便是先前信心滿滿地誓要將朱屠戶生擒於高郵城外的蒙元河南江北行省左丞契哲篤,在得到消息之後也完全亂了方寸。每日困坐在衙門裏頭,緊張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賊軍來勢洶洶,左丞何不向揚州求援?請鎮南王發兵來救?雙方合兵一處,與朱屠戶較量一場。總比各自守在城裏,被朱屠戶逐一攻破為好?”此時此刻,知府李齊也沒了底氣,見契哲篤愁眉不展,便湊到他身邊,小聲提議。

    “是啊,是啊!賊兵勢大,大人宜早做打算!”契哲篤的心腹愛將,回回人納速刺丁也湊上前,低聲給李齊幫腔。

    三道防線,前兩道防線被淮安紅巾一捅而穿,而期待中的猛將董摶霄,卻還在長江南岸不知道什麼地方。如果再不趕緊找人過來幫忙的話,等那朱屠戶帶著兵馬殺到,大夥十有八(九)是死路一條。

    “唉,你等有所不知!”蒙元河南江北行省左丞契哲篤長歎一聲,搖著頭說道,“若是能與鎮南王孛羅不花合兵,老夫又何必隔著一條大江向董摶霄求援?下去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吧,這個主意,不用再提了!”

    “這?”知府李齊的嘴巴動了動,將想要說的話又咽回了肚子裏頭。據他所知,眼前這位河南江北行省左丞契哲篤,可是個少見的明白人。非但精通兵法,熟於政務,而且氣度恢弘。絕不是因為小恩小怨,就置國家大事於不顧的人。

    “鎮南王孛羅不花與鎮守廬州的帖木兒不花乃是叔侄,而貼木兒不花與鎮守武昌的威順王寬徹不花又是兄弟。”見眾人滿臉迷惑,河南江北行省左丞契哲篤歎了口氣,又低聲補充,“五年前,集慶盜起,孛羅不花討平之。然後又與威順王寬徹不花討徭賊吳天保於靖州,朝廷皆無封賞。而去年賊將倪文俊、陳友諒進攻武昌,朝廷沒派一兵一卒相救。今年反倒因為寬徹不花丟了武昌,奪其王位,並且將其子和尚下獄定了大辟之刑。多虧寬徹不花拿了錢走通了皇後的門路,才免去了一死,改成了待罪軍前立功。”

    “嘶——!”李齊和納速刺丁兩個齊齊倒吸冷氣,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

    這朝廷,對鎮南王一家也太苛刻了些。即便是降將,也沒見如此狠辣過。打了勝仗沒與賞賜,打了敗仗就追究到底。也難怪鎮南王孛羅不花眼看著朱八十一在淮安折騰,卻好像跟自己沒關係一般,半點力氣都不願意出。

    正在心中偷偷感慨間,卻又聽契哲篤幽幽地說道,“陛下幼時顛沛,所以對人的提防的心思,難免就重一些。且早年間一直有謠傳,權相伯顏,一直對孛羅不花青睞有加。而細算下來,孛羅不花、帖木兒不花和寬徹不花,也都為世祖陛下的嫡傳血脈!唉!”

    “嘶,啊——!”李齊和納速刺丁兩個再度倒吸冷氣,好半晌,都無法將嘴巴合攏。

    論職位,他們也算上是四品大員了。但涉及到皇家的秘聞軼事,卻很少聽聞,也沒勇氣胡亂打探。而今天,從不知道契哲篤是因為心思大亂,還是出於拉攏目的,居然把蒙古皇族之間的秘密,毫無保留地給端了出來。

    最是無情帝王家。這句話,幾乎在東方西方,世界各族都通用。因此不用仔細琢磨,李齊和納速剌丁兩個,就知道揚州方麵不可能發來一兵一卒了。而以眼下守軍的士氣和實力,想堅持到董摶霄趕到無異於癡人說夢。

    “你們兩個不必過於擔心!”知道李齊和納速剌丁都不想這麼早就為國盡忠,河南江北行省左丞契哲篤很慘然地笑了笑,低聲說道,“老夫已經派遣心腹,在西門備下了船隻。萬一事有不測,老夫會和你等一起從高郵湖上撤退。即便拚著被朝廷治罪,老夫也得把賊軍破城如此迅速緣由帶出去,以讓給地官府能早做提防!”

    “我等,我等願拚死保護大人!”李齊和納速剌丁等人又是感動,又是難過,躬下身,大聲回應。

    在朱八十一之前,從來沒有人攻勢能銳利如斯。一日一夜破城,半日破城,一炷香破城,從淮安到寶應再到範水,以往令進攻方頭疼無比的城防,在他朱屠戶眼裏,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般。如果說淮安城因為排水溝渠防衛疏忽,被攻破還可以理解。寶應和範水寨,都破得就有些匪夷所思了。那兩個地方,自打淮安失守之後,可是第一時間就給排水渠裝上了無數道鐵籠閘,即便他朱屠戶拿著絕世神兵,也不可能在眨眼功夫就將那麼多道鐵閘全部砍開。

    很顯然,姓朱的除了火炮之外,又鼓搗出來了一種新的破城利器。以往大夥誰都沒見過的,並且曆史上根本沒有過記錄的。寶應城逃回來的潰兵不知道那到底是何物,隻是說賊軍出動了一種巨大結實,並且能自己行走的鐵甲車。而鐵甲車下到底藏了什麼,為何會讓寶應城的東牆像豆腐一樣垮掉,卻是誰也說不明白。

    未必是火藥所炸。宿州被攻破後,殘兵敗將們報告上來的消息,契哲篤曾經親眼看到過。據他們說,當時宿州城的城牆是隨著“轟隆”一聲巨響,整段飛上了半空。而這回據寶應城逃回來的潰兵所講,寶應城是毀於一連串悶雷聲中。並且城牆是向正下方自己癱倒,而不是向上飛出。波及範圍僅僅限於兩座馬臉之間的城牆,和距離城牆不到一丈遠的範圍。更遠的處,甚至連土渣都沒濺到。

    “妖法,朱屠戶使的是妖法!卑職,卑職可以對天發誓,親眼看到朱屠戶登台作法,腳踏七星”跑回來報信的百夫長臉色煞白,賭咒發誓。

    “推出去,斬了!”沒等對方把話說完,契哲篤便下令將此人處以極刑。

    契哲篤不相信神佛,所以也不相信這世界上有什麼妖法存在。即便是有,他也必須先親眼看到妖人朱屠戶的施法過程,然後再報給朝廷,讓朝廷找大德高僧出馬,尋求破解之道。所以他可以接受戰略上的失敗,也可以棄城逃命。但是他卻不能準許自己連麵兒都沒跟朱屠戶打一下,就望風而逃。

    他必須戰,哪怕明知道打不過,也必須跟朱屠戶打上一次。弄清楚了對方的真正底細,才能離開高郵。這是他做臣子的義務,也是他作為一個蒙古人的驕傲。成吉思汗當年橫掃萬裏,可不是靠著城裏那些躺在祖宗功勞簿上吃軟飯的窩囊廢。那些人身上,已經沒有任何蒙古人的味道。而他,卻至今沒有忘記祖先的榮耀,至今還把這份驕傲牢牢地刻在心裏。

    “不好啦,紅巾賊來了,朱屠戶來攻城了!”忽然,門外傳來一陣驚慌失措的叫喊,令屋子內的悲壯氛圍瞬間土崩瓦解。

    “啊!”知府李齊立刻到兵器架子上抓寶劍。副萬戶納速刺丁則抽出彎刀,挺身將契哲篤護在了自己背後,“大人勿慌,末將帶你殺出去。胡裏奧、托哈,你們兩個立刻到門外備馬!哈拉金,你速去控製住西門。”

    “是!”副萬戶納速刺丁的三個兒子齊聲答應,撒腿就往外跑。還沒等跑到府門口,卻“咕咚”一聲,與正衝進來的千夫長盧守義撞了個滿懷。

    “大,大人!”千夫長盧守義顧不得往起站,趴在地上大聲彙報,“張,張士誠,張士誠回來了。張士誠帶著隊伍回來了,就在東門外請求進城!”

    “張,張士誠?你說的可是張九十四?”已經做好了最壞打算的契哲篤費了好大力氣,才響起張士誠是哪個來。皺著眉頭,低聲追問。

    “是,是張九四!”盧守義喘了幾口粗氣,繼續大聲彙報,“還有李伯升,張九四的弟弟張世德,就是張九六,還有呂珍、潘原明,瞿啟明等人,都回來了!還,還帶著五千多兄弟!”

    “啊!”聞聽此言,河南江北行省左丞契哲篤愣了愣,又悲又喜。

    正所謂疾風知勁草,在此危難時刻,連城裏的蒙古人官員都偷偷收拾了行李,隨時準備搭乘小船朝揚州逃命。張士誠作為一個入伍才兩個多月的新兵千戶,居然收攏了如此多兵馬回來助戰,這份忠心,如何不令人感動?

    但知府李齊心裏,卻比契哲篤又多了一份謹慎。搶在對方下令打開城門之前,站出來,大聲詢問,“張士誠是從哪個方向來的,軍容可否齊整,在他身後,可有追兵出現?”

    “沒有!”千夫長盧守義想了想,用力搖頭。“啟稟知府大人,張士誠是從東北方向跑回來的,隊伍拖得很長,身後沒有追兵!”

    “嗯!”契哲篤立刻意識到了李齊在提醒自己什麼,皺著眉頭,低聲沉吟。還沒等他決定到到底接納不接納張士誠的忠心,門口又衝進一個八尺多高的軍漢。“噗通!”朝地上一跪,一邊哭,一邊匍匐著向前爬動,“大人,大人請開恩,開恩救我家兩個兄長一救。末將,末將願意和家裏兩位兄長,永遠追隨大人,肝腦塗地,百死不悔!大人,大人開恩哪!”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0-7 01:26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