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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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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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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04: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九章  膠著(上)

    “王爺有令,著朱、廖兩位將軍重整隊伍,再像先前那樣衝一次!”騎著快馬的王府親兵飛奔而至,一邊跑,一邊高高舉起手中的令箭。

    “你說什麼?”朱亮祖暴怒,額頭上的青筋根根直冒。剛才的戰鬥雖然隻持續了短短幾個呼吸時間,卻折掉了他的老朋友長槍元帥謝國璽及其麾下近半“義兵”。他自己所率領的五千“廬州義兵”,也死傷了至少有七百餘。再衝一次,還不知道要有多少弟兄要飲恨沙場。

    況且不做出任何改變的話,像先前一樣頂著炮彈往上衝,也未必能收到什麼成效。紅巾賊那邊隊伍站得很密。自己這邊如果分散開往前推,短兵相接時就注定會吃大虧。而一旦站成密集隊形,那討厭的炮彈就會成串砸過來。用不了幾下,就能讓隊伍分崩離析。

    “王爺有令,著朱、廖兩位將軍重整隊伍,再衝一次。給探馬赤軍創造戰機!”負責傳令的王府親兵也迅速皺起了眉,高舉著令箭,再度重複。

    “末將接令!”廖大亨輕輕推了朱亮祖一把,然後搶著上前接過令箭,“請王爺盡管放心,即便前麵是刀山火海,我二人也絕不敢辜負王爺的厚恩!”

    “嗯!”親兵滿意地點頭,“兩位將軍亦請放心,王爺說了。這次他會讓探馬赤軍走得更快一些。也請二位堅持住,不要像先前一般那麼快就退下來!”

    說罷,一抖韁繩,揚長而去。

    “你個該死的”朱亮祖氣得兩眼冒火,抄起一杆長矛,就想朝著王府親兵後心處擲。老成持重的廖大亨卻一把拉住了他,低聲喝道:“別胡鬧,軍令如山,對錯都必須執行。我替你在前麵開道,你帶著你的弟兄們慢慢跟在後麵。隊形先分散著向前靠,待走到二十步處,再盡力朝身邊收攏!”

    “不行,你我本事再好,也擋不住那該死的火銃!”朱亮祖愣了愣,用力搖頭。

    “未必就那麼倒黴!再說了,王爺平素厚待咱們三個,不就為的這一刻麼?”廖大亨慢慢鬆開他,笑著說道。

    正所謂食人之祿,忠人之事。宣讓王帖木兒不花身上雖然有很多蒙古貴族特有的毛病,如傲慢自大,喜怒無常等,但平素對待他們幾個義兵萬戶卻相當不錯。非但職位和賞賜方麵盡力與其他各族將領一碗水端平,相互間交往時,也很少在意什麼蒙古人與漢人的差別!

    換句話說,廖大亨、朱亮祖等人能有今天的地位,完全依賴於忠順王帖木兒不花的信任和提拔。如果關鍵時刻貪生怕死拒絕往前衝的話,非但會麵臨軍法的嚴懲,過後傳揚出去,世人也都會無情地恥笑他們忘恩負義,讓他們根本無法再於大夥麵前抬頭。

    “嗤——咚!”一枚實心彈丸帶著風聲呼嘯而來,落在距離二人不遠處的空地上,砸出一個碩大的土坑。

    “我呸!”朱亮祖本能地朝遠處跳開幾步,然後破口大罵。“什麼玩意啊,有種就麵對麵單挑!”

    罵過之後,卻又咬了咬牙,衝著廖大亨說道:“等會兒老子不跟你後麵!老子在前,你在後,咱們倆合力撲徐州軍。淮安軍那邊,你隨便派些人虛晃一槍就行了。那邊火銃密,不好啃。徐州這邊雖然有個傅友德,但火銃卻使得遠不如淮安那邊多。咱們倆能在這邊突破,也是一樣!”

    “好,那咱們兄弟就聯手再攻一次!”廖大亨毫不猶豫地拱了下手,大聲回應。然後快步返回自己的隊伍,重新調整部署。“大仁,大義,你們兩個各帶一支千人隊,朝徐州軍方向佯攻。記得給我把人馬分散開,一步步朝前挪。其他三個千人隊,也都給我把人馬散開,跟在廬州軍的後麵。”

    “是!”眾將領啞著嗓子答應了一聲,強壓住心頭的恐慌,各自去執行命令。

    “都給我把腰杆子直起來!”見眾人始終士氣低迷,廖大亨扯開嗓子,衝著將領們的背影大喊大叫,“一次不過是二十幾顆彈丸,隻要大夥分散開,未必砸得到人。即便砸到了又怎麼樣?無非是一死爾,總好過窩窩囊囊一輩子!”

    “散開,散開,大夥分散開上。腦袋掉了,不過是碗口大個疤!二十年後,咱們又是一群好漢!”朱亮祖也大聲嚷嚷著,在自家隊伍裏來回跑動。用盡全身解術鼓舞士氣。

    眾“義勇”當中,大多數都是他們兩個的族人和佃戶,平素就同氣連枝。此刻見兩個大莊主都要豁出性命去再攻一輪兒,豈有推三阻四之理?也紛紛振作起精神,拉開彼此之間的空檔,小跑著向前衝去。

    “嗤——咚!”“嗤——咚!”“嗤——咚!”黑乎乎的彈丸繼續淩空砸落,不時濺起一團團殷紅色的血霧。卻好像已經不如先前那般可怕了,凡是被彈丸恰巧砸中的倒黴鬼,基本上都當場氣絕,很難發出慘叫來擾亂其他人的心神。而即便有跳彈的形成,因為隊形過於疏密的緣故,也很難再給隊伍造成大麵積的殺傷。

    發現每輪炮擊給自己這邊造成的死傷都是個位數之後,兩支“義兵”的士氣頓時又朝上攀升了好大一截。持長槍和刀盾者,開始注意尋找距離自己最近的百夫長,努力跟上後者的步伐。那些持角弓和擎張弩者,則在行進中偷偷將破甲錐掛上弓弦,準備在關鍵時刻給對手致命一擊。

    “嗤——咚!”“嗤——咚!”“嗤——咚!”成排的炮彈繼續淩空砸來,卻很阻擋住“義兵”們的前進腳步。

    按照眼下淮安軍的編製,每個炮團有九十門四斤炮。聽起來數量雖然頗為龐大,但無論是殺傷力和準頭,都不能與後世的火炮同日而語。瞄準結成陣列的密集目標殺傷力還頗為可觀,瞄準單個移動目標,簡直就是浪費彈藥,幾乎每三十枚炮彈砸下來,收獲都是個位數,遠不如先前給元軍造成的打擊巨大。

    “停止射擊,停止射擊!調高炮口三指,準備打後續上來的另外一波!”黃老二迅速發現了炮擊的效果不佳,果斷地調整了戰術。命令手下兩個炮團放棄對“義兵”的蹂躪,把目標第二次對準稍遠處正列陣前行的探馬赤軍。

    “停止射擊,停止射擊,調高炮口三指,瞄後麵那一大坨!”炮長們紛紛蹲下身去,一邊重複傳過來的命令,一邊幫助麾下弟兄清理炮膛,調整炮口。

    六名裝填手立刻跑上前,合力扯起跑身上的繩索,將炮口抬高。一炮手和二炮手則麻利地撿起事先預備好的墊塊,迅速塞進炮身與沙包壁壘之間的空檔,使得火炮達到製定傾角。三炮手則拎起一根濕漉漉的拖把,用力塞進炮膛,反複拖動,清理裏邊的火藥殘渣,保持炮膛內壁的整潔。

    “嗤!”清理炮膛時遺留下的水分,被滾燙的炮壁迅速變成蒸汽,從炮口冒出來,熏得人眼淚鼻涕齊流。

    淮安軍的炮兵們卻顧不上擦眼睛,迅速打開彈藥箱,將用絲綢包裹著的火藥塞進炮膛。然後拿杵子用力搗緊,再塞進一個與炮膛差不多粗細的軟木進去,搗緊,最後又迅速填入彈丸。

    當他們把這一切忙碌完畢之後,黃老二也終於判斷出了敵軍的要害位置。跳上一個人工堆起來的沙包,扯著嗓子高喊,“一百步,各營輪射。放!”

    “轟!”三十多門青銅鑄造的火炮噴出一道道濃煙,利用火藥爆燃提供的動力,將四斤重實心彈丸推上半空。掠過一百多步的距離,齊齊紮入探馬赤軍的隊伍。

    原本打定了主意要讓“義兵”給自己擋炮彈的廬州探馬赤軍沒想到對手這麼快就看穿了自己的如意算盤,被砸了個措手不及。密集的隊伍當中,立刻出現了數道巨大的傷口,每一處傷口附近,都是屍骸枕籍。

    “哎呀!”朱亮祖嚇得一縮脖子,隨即扯開嗓子大聲叫嚷。“弟兄們,跟著我往前衝!大火銃打不了近的地方!”

    “殺啊——!”隸屬於他麾下的三千多名廬州義兵扯開嗓子,聲嘶力竭地大叫,同時加快腳步,迅速朝傅友德的認旗撲了過去,誓要跟對方分個上下高低。

    朱亮祖自己的左腳,卻在前衝的過程中“不小心”絆在了一具屍體上,多虧了親兵們的攙扶,才勉強沒有一頭摔進血泊。然而,他的身影,也從隊伍的最前方,迅速隱沒入人群背後,輕易無法被敵軍發現。

    “我呸!”對麵的軍陣第二排,正在瞄準朱亮祖胸口的連老黑不屑地吐了口吐沫,迅速將槍口指向新的目標。“開火,自由射擊!!”

    “呯!”“呯!”“呯!”“呯!”“呯!”“呯!”一百四十多杆大抬槍陸續噴出火蛇,將迎麵衝過來的“義兵”們紛紛打翻在地。但抬槍的裝填速度太慢了,針對移動目標的準頭也有些差強人意。沒被擊中的“義兵”們隻是稍稍愣了下神兒,就從同伴們的屍體上踏了過去,動作沒有半分猶豫。

    “跟上,大夥一塊上。火銃裝填慢,打不了第二輪!!”朱亮祖的身影迅速在自家隊伍中央偏後方重現,麵目顯得格外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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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04: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章  膠著(下)

    “列隊,列隊一起上,火銃打不了第二輪!”朱亮祖的親兵隊長朱丞將手中長槍一抖,帶頭衝了上去。

    上百名平素最受朱亮祖恩遇的親兵緊隨其後,在極短的衝刺距離內,形成一個三角形,一頭紮進了徐州軍的陣地。

    “弟兄們跟我上,人死鳥朝天!”千夫長朱良也大聲呼和著,將身邊的數百名“廬州義兵”聚集到一塊,跟在朱亮祖的親兵隊伍後,繼續朝徐州軍的陣地猛攻。寧可戰死,也絕不旋踵。

    站在最前排的紅巾將士受到擠壓,明顯向內凹陷出了一個倒燕尾型。但是,很快,他們就在隊伍中的低級軍官組織下,開始了反擊。樸刀,長槍,鋼叉、鐵斧交替使用,將“廬州義兵”砸出來的突破口重新封堵。

    “弩兵,瞄準了射!”緊跟過來的廖大亨見勢不妙,立刻采取了無賴打法。好不容易移動到位的弩手們聞聽命令,立刻快速扣動機關,將三棱頭的破甲錐朝對麵不到二十步遠的徐州紅巾射了過去。

    “啊!”一名正在與“廬州義兵”廝殺的紅巾壯士,被弩箭正中麵門,慘叫著栽倒。那名“廬州義兵”大喜,***步突破。然而,又一支弩箭緊跟著飛了過來,將他射了一個透心涼。

    “啊!”“啊!”“啊——!”敵我雙方,都有幾十人相繼栽倒。全部都是傷在強弩之下。在不到二十步的距離上,紅巾軍的全身板甲和半身胸甲,對弩箭還有一定防禦之力,隻要不是射在了關鍵部位,傷者也許還有機會逃得一劫。但僅有皮甲護身的“廬州義勇”,卻沒那麼好的運氣了。隻要被弩箭射中,基本上就是個透明的窟窿。或者當場氣絕,或者因為失血過多,死得殘不堪言。

    “姓廖的,你幹什麼?!”朱亮祖心疼得兩眼冒火,扭過頭,衝著廖大亨怒喝。後者卻根本不回答他的話,一邊整理隊形向前猛衝,一邊大聲提醒,“繼續,趕緊往裏頭突。別耽誤,別給他們扔掌心雷的機會!”

    “啊!”朱亮祖這才意識到,如果繼續成堆地擠在徐州軍的陣地前,會導致什麼後果。大叫了一聲,扭過頭,以最快速度朝傅友德的認旗下衝去。一邊衝,一邊大聲提醒,“衝上去,都給我衝上去。攪在一起,攪在一起他才不敢扔掌心雷,也不敢拿大盞口銃轟咱們。”

    “衝上去,攪在一起,死在一起!”朱丞、朱良,還有許多朱家莊的家將們,帶領著眾“廬州義兵”,舍命向前擠壓,避免紅巾軍以自己為手雷的攻擊目標。陸續趕過來的弓箭手和弩手們則在十五步外分散開,不停地朝紅巾軍的身上施放冷箭。即便導致大量的同夥被誤傷,也在所不惜。畢竟在人數方麵,他們占有絕對的優勢。即便以命換命,換到最後,還能留下一大半來!

    “轟!”一枚手雷在朱亮祖身後十步遠的地方爆炸,將後續的隊伍炸出一個窟窿。

    那名紅巾擲彈兵剛剛要舉起第二枚手雷,卻被幾把強弓同時找上。瞬間,身上就插滿了羽箭,慘叫著栽倒。

    “轟!”“轟!“轟!”數枚手雷,在遠離徐州紅巾軍陣地的位置爆炸,將陸續衝上來的“義兵”隊伍,切成數段。然而,這種打擊效果,遠不能對“義兵”們造成震懾。反倒促使他們加快的腳步,以更猛烈的攻勢,向徐州軍的陣地狠插。

    “嗖嗖嗖嗖嗖!”半空中又落下一片箭雨,將缺乏防護的徐州軍手雷兵和已經衝入陣地的“義兵”們同時放倒。沒來得及扔出去的手雷冒著煙,在人群中陸續爆炸。不分敵我,無差別殺傷。炸得周圍血流成河,屍橫滿地。

    傅友德很顯然不太適應敵軍這種無賴戰術,幾度組織擲彈兵發起反攻,都因為怕誤傷到自己人,沒能收到如期效果。而在如此短的距離上,黃老二的炮兵,也是一籌莫展。隻能不斷地向朱亮祖和廖大亨等人的身後發射彈丸,阻止更多的敵軍以及後麵的探馬赤軍跟上來。

    “給我給我把槍架高些,瞄著那些弓箭手打!”抬槍營長連老黑急得滿頭是汗,啞著嗓子,向後招呼。

    “呯!”“呯!”“呯!”終於裝填完了彈藥的大抬槍手們,陸續開火。將敵軍中的弩手和弓箭手挨個清除。然而,他們的人數畢竟太少了,裝填速度也太慢了。雖然絕大多數子彈都擊中了目標,卻始終無法壓住對方的攢射。

    “呯!”吳良謀的第五軍,又發出了一輪齊射。將撲向他們那一側的“義兵”打得倒崩回去,死傷遍地。然而,那一側的“義兵”原本就是為了牽製而設。即便被擊潰了,也不會再令朱亮祖和廖大亨二人感到慌亂。反而,倒使得他們愈發珍惜眼前機會,寧可將左翼負責牽製第五軍的那些將士全都犧牲掉,也要從傅友德身邊撕開一條突破口。

    “親兵隊,跟我來!”眼看著自家軍陣岌岌可危,傅友德的臉色紅得幾乎要滴下血來。對第五軍那邊進行佯攻,卻試圖從他這裏尋求突破,這本身,就是一種**裸的羞辱!更何況,他這邊的將士數量,遠遠高於吳良謀的第五軍,並且還有整整一個營的大抬槍助陣!

    無論是從戰局考慮,還是從維護個人尊嚴考慮,傅友德都決不允許,突破口出現在自己這裏。帶領著自己的三百親兵,向著敵軍攻勢最猛的地方衝了過去。轉眼間就來到第一線,手中纓槍一抖,將一名廬州百戶挑起來,高高地向陣外丟去!

    “啊——!”那名百戶尚未氣絕,在半空中手舞足蹈,血如瀑布般,濺了其同夥滿頭滿臉。數十名“廬州義兵”被嚇得膽寒,腳步立刻開始放慢。而朱丞、朱良等“廬州義兵”的核心,卻哇哇怪叫著,朝傅友德撲了過來。

    “找死!”傅友德挺槍刺穿一名敵將的咽喉,隨即快速擰身,將碗口粗的槍杆當作長鞭,朝另外一名敵將腰杆抽去。那名敵將躲避不及,被抽了個正著。整個人被抽得橫飛而起,接連撞翻了兩三名同夥,才慘叫著倒下,一邊痛苦地在地上翻滾,一邊大口大口的吐血。

    擋在傅友德近前的敵軍瞬間一空,隨即,有兩杆纓槍一左一右,向他胸口紮了過來。好個傅友德,抖槍、跨步,橫移,翻腕,倒卷,將兩杆刺向自己的長槍攪在一起,然後一拉一挑,隻聽“嘣,嘣!”兩聲。兩杆長槍如死蛇一般飛上了天空,朱良和朱丞二人均是雙手空空,大步後退。

    傅友德豈肯讓他們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走?向前追了一步,槍鋒猛抖,“啪!啪!”兩次金雞點頭,朱良和朱丞二人腦門上各自留下了一個血窟窿,軟軟地栽倒。

    “小良子!”朱亮祖悲呼一聲,從側麵挺槍衝上,直取傅友德小腹。廖大亨則悶聲不響,帶著幾名親信,從正麵補位,迎麵給傅友德來了個抽屜刺。這二人在長槍上的功夫,可都是已臻化境,非但速度快,角度也極其刁鑽。把傅友德給逼了個手忙腳亂,防得住這杆防不住那杆。眼看著就要命喪槍下,他的親兵隊長傅升大叫一聲,舍身撲上。用自己的胸口擋住在了朱亮祖麵前。

    朱亮祖視線受到幹擾,無法繼續攻擊傅友德,立刻長槍橫掃。親兵隊長傅升豎起盾牌防禦,擋住了這必殺一擊,整個人也被砸得踉踉蹌蹌。還沒等他站穩身形,朱亮祖的第二招已經攻到,槍鋒如閃電般在目標的喉嚨處一掃而過。可憐的傅升連哼都沒哼,哽嗓處猛然噴出一股血,仰麵朝天栽倒。

    “我要你的命!”見到自己的貼身侍衛隊長橫死,傅友德也紅了眼。接連三槍逼開廖大亨,轉身撲向朱亮祖。

    登時,又將傅友德部的隊形砸出數個血淋淋的缺口。那朱亮祖此刻卻快速恢複了清醒,左撥右擋,將傅友德的殺招盡數化解。然後一邊反擊,一邊衝著再度帶領著親兵湧過來的廖大亨提醒,“我纏住他,你繼續往裏撲。那邊那個肯定不如你!”

    不用他提醒,廖大亨也準備這樣做。兩軍交手,比的是誰能更好地實現自己的戰術目標,而不是武藝高低。立刻毫不猶豫地帶領自家親兵,從傅友德身側急衝而過,直取這支徐州軍的第二號人物李喜喜。

    李喜喜早就聞聽過廖大亨的凶名,自知不是對手。趕緊將身邊的親兵組織起來,列陣相迎。他和親兵身上所穿的盔甲,全為淮安將作坊所打造。結實程度,遠非普通皮甲能比。憑著這一點優勢與嫻熟的陣形配合,一時半會兒,倒也不至於給廖大亨突破機會。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宣讓王帖木兒不花麾下的真正精銳,廬州探馬赤軍卻殺了上來。

    這支探馬赤軍有整整一萬人,從上到下,都由清一色的契丹族壯士組成。從元世祖忽必烈時代開始,就追隨著九皇子鎮南王脫歡,四處征戰。隨後一直效力於脫歡家族,接連三代都沒有任何變更。算得上職業軍戶,無論是武藝還是戰陣配合,都非常精熟。(注1)

    當他們冒著炮火的轟炸趕到,傅友德部所麵臨的壓力倍增。很快,整條戰線都擠得向後退去,一步接著一步,轉眼間,已經將連老黑的抬槍營給暴露了出來。

    “呯!”連老黑扣動扳機,在極近的距離上,將一名衝向自己的“廬州義兵”打了個對穿。沒有機會再裝火藥和子彈了,那些已經滲透過陣地的“義兵”們,不會給他時間開第四槍。狠狠咬了咬牙,他從大抬槍的槍托裏,抽出熟銅通條。當作短劍,護在了自己胸前,“抬槍營,向我靠攏。都督在後麵看著咱們!”

    “一起上,都督在後麵看著咱們!”隻有一件鐵坎肩護身的抬槍兵們射出最後一顆子彈。或者抽出通條,或者掰下一根槍架腿兒當武器,快步彙聚到連老黑身邊。靜靜地迎向蜂擁而來的敵軍,就像一塊山洪中的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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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04: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一章  萬人敵(上)

    “先殺了這群使火銃的!”義兵千戶廖大勇長槍一擺,帶頭衝向連老黑。對手隻有一把短棍做兵器,對手隻穿了一件鐵坎肩兒,對手腳步虛浮,一看就不是一個高手,殺了他,把那根巨大的火銃搶回來獻給王爺,肯定足夠自己升到副萬戶

    然而,夢想和現實之間,總會有一道巨大的鴻溝。就在他即將衝到連老黑麵前之時,斜刺裏忽然轉過來一名古銅色麵孔的漢子。手中九尺短槍猛地一擺,就將他的丈八長矛撥離了方向,隨即又向前一遞,二尺長的槍鋒直奔他的哽嗓咽喉。

    “啊!”廖大勇嚇得魂飛天外,趕緊大步向後退去。那名漢子手中的短槍卻好像有了靈性一般,追著他的腳步,繼續直咬他的喉嚨。“別殺我大哥!”關鍵時刻,廖大勇的兩位叔伯兄弟大仁,大義,各自帶領著數百義兵舍命撲上,才終於將來人的攻勢遏製住。再看廖大勇,整個人就好像剛從湖裏撈出來一般,從頭到腳濕了個通透,臉色也如死屍一樣慘白。

    “列陣!”來將見廖大勇退入了人群,也不孤身冒進。向身後擺了下手,大聲招呼。

    “是!”兩名長相差不多的黃臉漢子,各自帶著五百精銳跟了上來。先留下一個百人隊護住連老黑等大火銃手,然後其他人迅速變換陣形,在古銅臉將軍的身後排成一個巨大的三角。

    “啊?”廖大勇又是大吃一驚!他不是沒見過勇將,然而在廝殺過程中還隨時保持著頭腦清醒,並能認清形勢,及時調整戰術的,卻是寥寥無幾。特別是能做到像對方古銅臉漢子這般收放自如的,簡直可用鳳毛麟角一詞來形容。即便他的當家大哥廖大亨,剛才與古銅臉漢子異位而處,都未必能做到如此從容。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微微愣神的一瞬間。古銅臉漢子忽然將九尺短槍一舉,嘴裏喊了聲“殺”,大踏步向前逼來。

    “殺!”其身後那些精銳齊聲響應,邁著同樣的步伐,緊緊跟上。整個三角形陣列,就像一把犁杖般,將迎頭碰上來的廬、寧兩地“義兵”,接二連三割倒。

    “一起上,擋住他們,擋住他們!”廖大勇越看心裏越發虛,卻不敢掉頭逃命。隻好硬著頭皮叫嚷了幾聲,率領身後的“義兵”們迎頭攔截。

    敵我三方再度廝殺於一起,比拚的就不光是主將的個人勇武了。士兵的訓練程度和團隊配合都至關重要。這兩方麵,無疑是“義兵”占據了上風。畢竟他們的成軍時間更長,彼此之間也更為熟悉。然而,古銅臉漢子和他身後那長相差不多的黃臉兩兄弟,身手卻硬得嚇人。每每在關鍵時刻,都能衝到最要緊位置化解危機,然後又憑借過人的武藝,將局麵逆轉過來,繼續帶著其麾下的紅巾軍向前推進。

    “敵將通名,我要殺了你!”廖大仁被逼得心頭火起,帶著一小隊親信,直撲紅巾軍隊伍左側的黃臉漢子。丈八長矛在烈日下泛著慘白的光芒。

    “定遠吳國興!”黃臉漢子把手中長矛一擺,大步迎了過來。雙方的親信立刻以主將為鋒,從各自的軍陣中分出兩個利芒,然後高速互相接近,隨即“轟”地一聲撞在了一處,血流成河。

    廖大仁和吳國興兩個也戰在了一處,冰冷的矛鋒努力向對方的要害處招呼。作為當年宋人和蒙古人戰爭的前線,兩淮民間向來有練武的傳統。而造價低廉,並且殺傷力巨大的長矛,無疑是大夥的首選。因此,凡是成了名的武者,都能將長矛使得出神入化,廖、吳兩人也不能例外。

    隻是,在用矛的具體手法上,二人又大相徑庭。廖大仁出身於將門,學的是嶽家槍路子,招數古樸大氣,氣勢雄渾。而吳國興則明顯帶著草莽風格,動作幹淨利落,一往無前。兩種不同的槍術相遇,登時撞得火花四濺。很快,就殺得難解難分,煙塵滾滾。

    二人麾下的弟兄,也陷入了苦戰當中。每個人都想盡快幹掉對手,但每個人都發現對手跟自己的本事旗鼓相當。一時間,兩個從各自軍陣中分出來的利芒,居然成了兩個咬在一起的鎖扣,令雙方的軍陣都受到了拖累,運轉起來舉步維艱。

    就在此時,紅巾軍的古銅臉漢子猛地一轉身,帶著身邊百十名親信,從側麵兜向了廖大仁。手中九尺槍雖然短小,靈活得卻像一條小龍。隨著他移動的腳步不停地上下躍動,左右搖擺,將沿途擋路的“義兵”挨個刺倒,絲毫不做停留。

    此人的那些親信,則緊緊跟在他身後,將缺口不斷拓寬。帶動三角型軍陣緩緩左轉,由橫轉縱。被三角形寬大側翼接觸到的“義兵”,要麼如稻草般給割翻,要麼一邊招架一邊拚命後退,根本無法阻擋。

    “衝我來,你的對手在這兒!”廖大勇被壓得苦不堪言,帶著自己的親信,努力跟上去,試圖阻擋古銅臉漢子的腳步。然而,卻始終無法跟上。對方的推進速度太快了,快得像一把剃刀。從他眼前不遠處飛一般剃過去,割倒沿途攔路者,直本廖大仁右肋。

    廖大仁對付一個吳國興已經有些吃力,哪還有本事以一戰二?才在敵方的夾攻下支持了兩三招,肩膀處就飆起了一股血箭。隨即,慘叫著向後退去,身邊的小型軍陣四分五裂。

    “跟上我,變陣!”古銅臉漢子看了一眼大汗淋漓的吳國興,大聲招呼。然後猛地一轉身,帶領著身邊的百十名弟兄追著廖大勇向前衝去。手中短槍左挑又刺,神鬼難擋!

    “跟上重八哥!跟上重八哥!”吳國興大聲高呼,滿臉崇拜。帶著整個左翼,緊跟在古銅臉身後。整個左翼和正在旋轉過來的右翼,迅速收攏。由一個巨大的橫三角型,在移動中變成一隻鐵燕尾。兩條邊緣處,掛滿了血淋淋的屍體。

    “擋住他,擋住他!”廖大勇終於跟了上來,帶著隊伍中最為精銳的百餘名士卒,替下廖大仁,在正麵擋住古銅臉漢子的去路。然而,他卻驚詫地發現,這個任務艱難得無法想象。在古銅臉漢子的帶領下,眼前這千餘名紅巾軍,攻擊力大得出奇。才一輪前衝,就將自己身邊左側的親信給抹掉了三分之二。緊跟著,又是一輪前衝,抹向自己右側,如砍瓜切菜。

    轉眼間,身邊已經出現了兩個巨大窟窿,左右兩翼都失去了保護。廖大仁無奈,隻好也大步後退。對麵那個古銅臉漢子,卻如影隨形般跟了過來。紅色的認旗,在他身後的親兵手中驕傲地飄蕩,“親軍指揮使,朱”。

    “你,你是朱,朱六十四?!”猛然間想起了一個人的名字,廖大仁以更快速度大步後退。碰到殺星了,今天自己真的碰到殺星了。幾個月前廬州軍進攻濠州,很多有名的將領,就死於此人之手。自己當時站得遠,沒看清楚對方的麵孔。沒想到,今天卻被殺星給堵了個正著。

    朱重八卻根本不屑回答他的問題,帶著吳國興、吳國寶兩兄弟和九百多名濠州精銳,繼續緊追不舍。他們是奉了朱八十一的命令前來封堵缺口的。前來封堵徐州傅友德部被敵軍衝出來的缺口。他們要用事實告訴周圍所有人,濠州軍並非如他們想象的那樣衰弱不堪。有朱重八,有湯和鄧愈,還有吳氏兩兄弟,這支隊伍雖然發展緩慢,卻依舊是一支可與友軍比肩的勁旅。(注1)

    事實也的確如此,在朱重八和吳國興、吳國寶三人的帶領下,隻有皮甲和布甲護身的濠州軍,銳不可擋。很快,就將滲透至傅友德部背後的敵軍,倒著給逼了回去。並且迅速朝李喜喜身邊靠攏,為後者提供強而有力的支持。

    正在壓著李喜喜打的廖大亨立刻覺察出情況的不對勁兒。猛地發起一輪衝殺,逼得李喜喜大步後退。然後斷然停止追擊,一邊站在原地整理隊伍,一邊舉頭朝戰場上瞭望。他看到,武藝不比自己低多少的叔伯兄弟廖大勇,且戰且退。他看見,以勇氣而聞名的堂弟廖大仁,渾身是血,被人追得狼狽不堪。他看到,以忠誠而著稱廖大義,劈頭散發,像個瘋子般在隊伍裏跑來跑去。而一股敵軍卻始終追逐著他,以他為先鋒,將整個義兵的隊形攪得支離破碎。

    下一刻,他看見朱重八帶著隊伍衝向自己,就像一頭老虎帶著數千隻餓狼。沿途任何阻擋,都被他們一口吞下,然後踏著血跡繼續前行。而自己麾下的“義兵”們,幾乎沒有還手之力,被殺得丟盔卸甲,抱頭鼠竄。

    “擋住他們!別讓他們衝起氣勢來!”廖大亨當即力斷,甩開李喜喜,帶領著自己身邊的全部人馬迎頭撲向朱重八。不能讓此人再往前衝了,再衝,就能將廖大勇等人徹底殺沒了膽兒。萬一讓朱重八形成驅趕著潰兵的倒卷之勢,後麵跟上來的探馬赤軍雖多,也未必能擋得住他全力一突。屆時,如果讓朱重八動搖了宣讓王的帥旗,他和他身後的廖家軍,就百死莫贖!

    注1:朱元璋是從小兵開始,一步步做到一方諸侯。如果沒有過人的武藝,不可能折服那麼多猛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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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04: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二章  萬人敵(下)

    擋住?談何容易!朱重八所帶的弟兄雖然隻有千把人,卻是在整個濠州軍中千挑萬選出來的精銳。這支隊伍前一段時間因為郭子興猶豫和孫德崖的個人野心,沒能走上戰場一線。幾乎個個都憋了一肚子怨氣。如今終於得到釋放機會,豈肯再落於人後?跟在自家主將身邊呼喝酣戰,轉眼之間,就將擋路者殺了個幹幹淨淨。

    “跟上!”朱重八大喝一聲,迎麵衝向廖大亨。古銅色的麵孔上占滿了血跡,看起來顯得格外猙獰。

    “跟上,跟上重八哥!”吳國興和吳國寶兩個一左一右,像兩隻翅膀般緊貼在朱重八身側偏後位置。再往後,則是九百多名濠州精銳。或擎鋼刀,或端長槍,迅猛如一群獵食的野狼。

    “該死!”廖大亨大聲罵了一句,挺矛刺向朱重八的胸口。朱重八手中的九尺槍猛地一擺,將廖大亨的長矛格開了三尺遠,隨即猛地向前踏了一步,嘴裏大喝一聲“殺!”。明晃晃的鋒迅速兜出一道匹練,由上向下朝廖大亨劈去。

    “來得好!”廖大亨也不示弱,橫過長矛遮擋。誰料朱重八槍鋒突然一滯,在與矛杆發生接觸之前猛地倒抽回來,再度刺向他的胸口。

    “啪!”廖大亨趕緊豎矛向外遮擋。碗口粗的矛杆與槍鋒相交,木屑飛濺。朱重八一擊落空,立刻轉身回旋上刺,槍鋒如同活蛇一般,第三次衝廖大亨的前胸挑了過來。

    廖大亨手中的長矛有一丈八尺餘,用起來勢大力沉,靈活方麵卻差了許多。被朱重八欺近了身側,連攻三招,立刻有些招架不及。趕緊大步向後退,同時擰著腰閃避。然而畢竟慢了半拍,耳畔隻聽“吱嘎”一聲響,精鋼打製的胸甲上被切出了條深深的傷痕,雖然沒有傷到裏邊的皮肉,卻震得半邊身體都麻了起來。

    那朱重八卻咬上一口還不滿足,理解右手下壓,左手翻腕,同時雙腿再度向前跨步,“刷”地又是一槍,直奔他的小腹。

    身上的淮安甲即便再結實,廖大亨也不敢堵朱重八這一槍到底刺穿刺不穿!慌忙繼續邁動雙腿大步後退,以期能跟對手拉開距離,發揮長矛的作用。這一退,可正中了朱重八的下懷。猛然間停住腳步將九尺槍向空中一舉,“呼啦啦!”,身後的燕尾陣猛地舒展。從左右兩翼,朝廖大亨麾下的兵將兜了過去,霎那間將“義兵”們給推到了一大片。

    喊殺聲忽然就高了起來,中間夾雜著長矛刺入鎧甲的摩擦聲,鋼刀砍中盾牌的敲擊聲,戰靴踏進血泊的腳步聲,還有傷者的叫喊,瀕危者的悲鳴。交織在一起,共同形成一首宏大而又蒼涼的樂章。

    天空的顏色也瞬間變暗,空氣裏,飄著一股濃鬱的紅色煙塵。忽聚忽散,眷戀著血泊中的屍骸,好像一群無家可歸的魂魄,若即若離。

    粉紅色的煙塵中,廖大亨的隊部被逼得節節後退,很快就退過了朱亮祖身側,將友軍的軟肋給露了出來。剛剛被朱重八替下的李喜喜看到機會,立刻帶著周圍百十名親信,衝上前,與傅友德一道夾擊朱亮祖。嚇得朱亮祖亡魂大冒,慘叫一聲,倒拖著長槍快步退走。

    這一退,可就不是什麼戰術上的調整了。而是被傅有德、李喜喜兩個追著潰敗。轉眼間,就拖累到了原本就站立不穩的廖大亨,與後者一起,狼狽向後逃竄。

    “頂上去,頂上去!回頭頂上去”探馬赤軍萬戶蕭不花嚇得滿頭是汗,扯著嗓子高喊。他的隊伍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才終於衝到了第一線。如果被潰退下來的“義兵”撞破了陣形,先前所有努力可就白費了。非但無法衝破徐州軍的防線,反而會被對方趁機打一個倒卷珠簾。

    那些探馬赤軍的千戶和百戶們,也知道形勢緊迫。因此不敢高抬貴手,看到有衝向自家軍陣者,迎麵就是一刀。

    這下,可苦了廬、寧兩州的“義兵”們。身後有紅巾軍追殺,前麵有契丹人亂砍,轉眼之間,就被殺了個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向兩側退,向兩側退!”朱亮祖和廖大亨二人看得雙目俱裂,一邊吶喊著,一邊指揮義兵們朝探馬赤軍方陣的兩側敗走。蕭不花做得沒有任何錯誤,換了他們與後者易位而處,也決不允許潰兵衝擊自己的軍陣。然而“義兵”們畢竟是他們的鄉黨和起家之資。如果損失殆盡,他們二人就很難再於官場立足。

    “弟兄們,向兩側退,把紅巾賊讓給契丹人。”“向兩側退,把紅巾賊讓給契丹人。”廖大勇和廖大仁等,心中則沒那麼過顧忌。見蕭不花的人敢向自家同鄉舉刀,立刻將對方恨到了骨頭裏。毫不猶豫地放棄了一切抵抗,帶頭向軍陣兩側跑去。把身後的紅巾賊完完整整地露出來,讓他們與跟契丹人去拚個你死我活。

    “穩住陣腳,穩住陣腳!”蕭不花又氣又急,再次揮刀砍翻一個靠近自己的“義兵”,跳著腳大喊。

    紅巾軍來勢洶洶,而他這邊卻因為火炮和潰兵的雙重影響,立足不穩。雖然兵力上占據了很大優勢,可真正發生對撞的話,鹿死誰手,卻未必可知。

    “穩住陣腳,穩住陣腳!”其他探馬赤軍將領,石守田、葉雄、韓豹子等人也大聲叫嚷。像一頭頭暴怒的猛獸。在他們的聯手努力下,契丹人的陣型越來越齊整,越來越厚重,宛若一塊巨大的礁石。

    “轟!”緊追著廬、寧兩州‘義兵’腳步衝過來的濠州紅巾,一頭撞在了礁石上,深入數尺,濺起幾百道血光。

    朱重八手握九尺槍,上挑下刺。將靠近自己的契丹人挨個捅死。他的步伐非常敏捷,手、腰和雙腿的配合,也協調到了極點。九尺槍靈活敏捷的優勢,被他發揮了個淋漓盡致。每次都是欺近對手身邊,才發出全力一擊。每一擊不中立刻變換角度,然後挺槍再刺,根本不給對手還招的可能。

    濠州軍的吳國興和吳國寶哥倆,則專門負責約束隊伍,跟緊朱重八這個領頭的獅子。整個隊伍又在敵軍的人海中,緩緩收斂為燕尾型。隨著朱重八的進攻方向來回擺動,將左右兩側遇到的敵軍挨個擊殺,將砸出來的缺口盡力擴展到最大。

    然而,他們的對手探馬赤軍,也不是一群下九流的廢物。在受到最初的打擊之後,很快就鎮定了下來。並且憑借祖輩父輩們流傳下來的經驗,開始了大規模反撲。隻見他們從左右兩側,結著一個個方陣湧來,手中盾牌、鋼刀和長矛,密切配合。每次遇到紅巾軍的碾壓,則彼此呼應,共同承擔壓力。每次看到反撲機會,則並肩湧上,不斷從濠州軍的燕尾陣中,扯下一塊塊濕淋淋血肉。

    燕尾陣的運轉,很快就艱澀了起來。盡管作為陣頭的朱重八依舊勇不可擋,但作為陣刃的兩個側翼,卻要花費極大代價,才能跟上陣首的節奏。吳國興和吳國寶兩個用盡全身解數,殺散一波又一波敵人,卻不斷有新的敵人從側麵擠過來,將燕尾擺動的空間繼續壓縮。二人身上很快就掛了彩,分不清敵人還是自己的血,淅淅瀝瀝,從肩膀一直淌到地麵。

    來自濠州的士兵們,也奮不顧身。無論付出多少代價,都絕不退縮。他們不光是為了支援傅友德而來,他們要挽回整個濠州軍的聲譽。他們命,可以死在戰場上,可以為掩護自家袍澤而舍。這是他們的榮耀,即便今天全軍覆沒於此,也永遠好過躲在幾百裏外,為了某些人的野心而無謂的犧牲。

    他們是士兵,是起義者。他們自打拿起刀來反抗那一刻,就已經不畏懼死。他們隻求死得其所。

    “弟兄們,跟著我上!”傅友德在人群中高舉長槍,大聲呼和。差一點就被敵軍透陣而過,全靠了濠州軍的援助才躲過了一劫。這對他來說,無異於奇恥大辱。所以,絕不會在旁邊看著濠州軍被契丹人圍攻。無論如何,他都要衝上去,跟朱重八彙聚在一起,與後者並肩而戰,共同力挽狂瀾。

    “跟上,跟上,濠州弟兄們都上去了,咱們怎麼有臉躲在後邊?”有道是,什麼將帶什麼兵。傅友德心高氣傲,其手下的弟兄們,自尊心也都強到了極點。雖然迎麵湧過來的探馬赤軍兵力遠超過自己,雖然他們每個人其實都已經疲憊不堪。但是,濠州軍已經衝進敵陣中去了,他們就不能留在後邊。這是他們的原則,哪怕是為此,流幹體內最後一滴熱血。

    “跟上,跟上!”李喜喜帶著百十名弟兄,結成一個小三角陣,大步向前推進。哪裏敵軍最密集,就拚命殺向哪裏。每前進一步,身邊都血流滾滾。每前進一步,都有無數具屍體倒下,或者是敵人,或者是自己。

    “弟兄們,把炮抬到車上,然後跟著我來!”被眼前情景燒得渾身滾燙,黃老二把腰一貓,奮力拉動拴在炮耳上的麻繩。敵我雙方混站在一起,炮兵怕誤傷到自己人,在遠處無法再發揮任何作用。但是他們卻不能幹看著弟兄們去犧牲,他們必須要走上前,和袍澤們一同麵對敵人。

    “把炮放到車上,把炮放到車上!推到跟前轟那些契丹人!”幾個炮兵營長與黃老二心有靈犀,立刻明白了將軍大人的意圖。帶頭彎下腰去,抬起一門火炮,重新擺到旁邊的車架上。然後又快步衝向下一門。

    “先上十門,後邊的慢慢跟過來!”黃老二繼續大聲叫嚷,兩隻眼睛紅得像初冬時的柿子。隻見他,快速走到炮車前,彎腰取出一包火藥,順著炮口填了進去,然後又取出一包散彈,從炮口倒入。再抄起一把鐵炮杵,用力向炮口內壓了數下,丟在腳旁,然後邁開大步來到炮車後,“跟我一起i推,弟兄們,走到近處用散彈轟他們!”

    “走到近處用散彈轟他們!”眾炮長們齊聲答應著,學著黃老二的模樣,給火炮填上散彈。然後指揮著各自手下的炮兵推起炮車,大步朝前衝去,一邊衝,一邊扯開嗓子叫嚷,“讓開,讓開,大炮來了,老子要用大炮轟他們!”

    位置稍稍靠後的傅友德部將士聽到喊聲,詫異地讓開一條通道。黃老二將自己的位置讓給炮車交給一名炮長,大步走到炮車的正前方,扯著嗓子繼續驕傲地吶喊,“讓開,讓開,大炮來了。老子今天讓契丹人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萬人敵!”

    陸續有傅友德部將士讓出通道,也有很多人忙著上前與敵軍搏殺,根本沒聽見黃老二等人的吶喊。但是,第一輛炮車卻沒有在路上做絲毫耽擱,或者硬生生擠過人群,或者拐著彎繞行,很快,就推到了兩軍交手最激烈的地方,將炮口對準了一個探馬赤軍小方陣。

    “保護炮車,讓開後麵!!”黃老二衝著四周一堆陌生的傅友德部將士大叫,然後跳到火炮側後方,用力將炮尾戳進地裏,迅速點燃引線。

    “嗤——嗤——嗤——!”包裹著火藥的引線,冒出滾滾濃煙。

    對麵的二十步遠的探馬赤軍將士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在百夫長的指揮下,大喊著衝了過來。二十步,十五步,十步,眼看著他們就要衝到炮車前,猛然間,炮口處冒出一團火光,“轟隆!”

    數以百計的散彈,瞬間被火藥推出。像一陣狂風般,由下朝上,掃過衝過來的探馬赤軍百人隊。整個百人隊被從正中央撕開了一條血淋淋的通道。靠在最前麵的幾個人半邊身體都被打成了篩子,上麵布滿了透明的窟窿。

    “啊!”剩下的八十多名探馬赤軍瞬間就被打懵了,兩眼直勾勾地望著自家袍澤的屍骸,茫然不知所措。

    就在他們一愣神的瞬間,第二輛炮車已經推到。將炮口對準他們的身體,“轟隆!”,又是數百顆散彈,如狂風掃蕩殘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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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05: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三章  炮兵

    這一炮距離稍遠,覆蓋麵積卻更大。站在方陣最前排的探馬赤軍士兵,有近一半兒人受到了波及,被彈丸打得血肉橫飛。偏偏其中很多人卻沒能當場死去,雙手捂著身上的彈孔,絕望地在血泊裏翻滾哀嚎!而他們身上的傷口卻又多又密,兩隻手根本捂不過來,血如噴泉般四下亂濺。

    “快,快,前麵的弟兄借個道,萬人敵來了!”第五軍炮團長徐一推著第三門四斤炮,一邊跑一邊提醒前麵的同伴讓開道路。聲音雖然不高,卻將附近所有敵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被連續轟了兩次的那個探馬赤軍方陣先是爆發出一聲慘叫,緊跟著,齊刷刷扭過頭,撒腿就跑!

    “哪去,你們這群懦夫!”正帶隊趕過來增援的探馬赤軍千夫長韓豹子氣得臉色青黑,揮刀接連砍翻了好幾名帶頭逃跑者,卻根本挽回不了頹勢。太可怕了,紅巾軍用的火炮太可怕了,與其被打成一麵篩子,探馬赤軍的士兵寧願死在刀下,至少,那樣他們的屍體還相對完整。

    “這邊,這邊,把炮尾頂在地麵上,炮口壓低,炮口壓低!”炮兵團長徐一的聲音繼續傳來,聽得人毛骨悚然。第三門四斤炮迅速對準韓豹子所站位置,尾巴處冒出一股灰白色的濃煙,“嗤——嗤——!”

    “大人快躲!”一名親兵手疾眼快,飛身跳起,將韓豹子撲倒在地。“轟隆!”一聲巨響過後,冰雹般的彈丸貼著他的後脊梁骨掃過。將其他躲避不及的親兵們打得鬼哭狼嚎。

    “混蛋,你幹什麼?趕緊滾起來,給老子滾起來!”韓豹子兀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憤怒地舉起刀,用刀柄衝著壓在自己上的親兵亂砸。接連砸了兩三下,卻沒得到任何回應。定神細看,隻見可憐的親兵後背如同被鐵耙子刨過了一般,布滿了深深的血口子。白花花的脊柱,已經從傷口處露了出來。

    “啊——”韓豹子被嚇得亡魂大冒,一把推開親兵的屍體,跳起來,衝進了距離自己最近的自家隊伍。那群探馬赤軍士兵卻不肯為他提供保護,像躲瘟疫般,紛紛朝兩側躲去。唯恐距離他太近,遭受池魚之殃。

    “混蛋!你幹什麼?結陣,趕緊到我身邊結陣!”韓豹子本能地感覺到事情的不妙,一邊督促將士們朝自己彙攏,一邊快速回頭。他看見,又一門火炮被紅巾軍士兵推了上來。在距離他三十步遠的地方,不斷調整角度,瞄準他的身體。而周圍的探馬赤軍士兵們,隻要被炮口指到,就如蝗蟲般四下散開,誰也不肯成為誰的遮擋。

    “啊——”韓豹子嘴裏再度發出絕望大叫,一個魚躍,撲向附近士兵的腳下。‘火炮打高不打低,趴在地上的基本打不著!’電光石火間,兩個念頭快速閃過他的腦海。緊跟著,耳畔又聽見“轟隆”一聲巨響,他頭頂上的契丹人,像暴雨中的麥秸一般,紛紛倒下,鮮血將天空染得通紅。

    “不要躲,不要躲,衝過去,衝過去搶大銃!”又一名探馬赤軍千戶帶著親兵趕到,試圖重新架構防線。這一段軍陣崩潰得太快了,快得超過了所有人的意料。而雙方的主將居然都不在此處,誰來不及對這一突發情況做出應對!所以他必須快,搶在傅友德之前堵住這個缺口,否則,任其繼續崩潰下去,那可真是老天要亡大元,非戰之罪了!

    “衝過去,衝過去搶大銃!”他身邊的親信大聲重複著,帶頭衝向第五門正推上前的火炮。周圍的紅巾軍將士豈肯讓他們的圖謀得逞?紛紛舉起長槍短刀,護在炮口的周圍,阻止任何人向火炮靠近。雙方在極近的距離上用兵器互相招呼,以命換命。一瞬間就有數十具屍體交替著倒下。但炮車卻穩穩地停了下來,炮口輕抬,炮尾戳進被血水打濕的地麵,引線冒出股股白煙。

    “轟隆!”上百顆彈丸對著探馬赤軍千戶噴出,將他和左右兩側數名士兵轟得倒飛出去,身體破得就像一床爛棉絮。五百三十多斤重的火炮也因為尾部固定不穩,迅速後退,將炮車左右兩側躲閃不及的紅巾軍士卒撞得筋斷骨折。但隻猶豫了一彈指功夫,其他紅巾軍士卒就踩著袍澤的屍骸衝上前,死死的堵住了缺口。隨即,第六、第七、第八門炮車又從後方推了上來,穿過人群,從兩名弟兄之間的空隙,探出黑洞洞的炮口。

    “轟隆!”又是一次近距離噴車。正對著炮口的三名探馬赤軍被散彈射成了篩子。臨近他們三個位置,還有七八人也受到了波及,前胸、小腹和大腿等處被打出了一個個拳頭大的破洞,倒在血泊當中,翻滾哀嚎。

    “嗤嗤嗤——嗤嗤——噗!”第七門火炮的引線不合格,居然放了啞炮。然而,炮口指處的契丹人,卻誰都沒有趁機反攻。隻是愣愣地看著黑洞洞的炮口,滿臉難以置信。隨即,開始兩**替著後退,後退,後退。忽然,嘴裏發出一聲悲鳴。轉身向遠處逃去。

    “衝啊!契丹人敗了!”第二波奉命前來增援湯和恰好趕到,當機立斷,帶領麾下弟兄尾隨著契丹潰兵向前殺去,刀鋒所指,正是探馬赤軍主將蕭不花的帥旗。與他聯袂而至的鄧愈則果斷地將隊伍分成了十份,每五十人護住一門火炮,邁開步子,齊頭並進。遇到落單的敵人,就亂刀齊下。遇到大股的敵軍,則用長槍抵住陣腳,然後將炮口從身後露出來,頂著對方胸口轟擊!

    “都督!”指揮台上,近衛旅長徐洪三急得抓耳撓腮。空有一身好武藝,大多時候,他卻隻能做個看客,實在有些難以甘心。

    “傳令給吳佑圖,讓第四軍放棄陣地,全軍前壓!”朱八十一笑著揮揮手,大聲吩咐。

    “是!”傳令兵上前接過令箭,翻身跳上坐騎。

    “你帶著近衛旅一團,去給我把帖木兒不花的帥旗拿回來!”又看了一眼滿臉沮喪的徐洪三,朱八十一繼續吩咐。仿佛讓對方去撿一隻熟透了的柿子。

    沒有必要故作謙虛狀,也沒必要裝什麼淡然。此戰,他已經贏定了,不再有任何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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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05: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四章  雪崩

    此戰的確已經沒多少懸念。

    東北方的黃軍自打開戰以來,就被毛貴給看死在那裏,至今沒敢向前移動半步。正南方的鎮南王孛羅不花先後發起了不下五次狂攻,都被第四軍和水師用大炮給轟了回去。正東方的帖木兒不花先後投入了三支義兵萬人隊,一個探馬赤軍萬人隊,卻被傅友德、吳良謀和朱重八等人打得倒卷而回。他身邊此刻雖然還有足夠的後備力量,但在士氣已沮的情況下,也無力發起新一輪攻擊。

    而紅巾軍這邊,士氣卻如烈火澆油。特別是吳良謀的第五軍,先前礙於將令,不敢隨便移動位置,隻能眼巴巴看著身邊友軍盡情揮灑。此刻忽然被釋放了出來,勇猛得如出柙的獅子。在劉魁和阿斯蘭兩人的帶領下,咆哮著從側麵向探馬赤軍撲去,將對方打得節節敗退,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穩住,穩住,向我靠攏!”探馬赤軍萬戶蕭不花兀自不甘心戰敗,高舉著一把門板模樣鋼刀,大聲約束隊伍。

    隻有把隊伍重新聚集起來,才有機會扭轉眼前戰局。隻有把隊伍重新聚集起來,才能穩住陣腳,固守待援。隻有把隊伍重新聚集起來,才能且戰且退,給探馬赤軍保留下最後一口元氣。甚至連逃命,大夥都必須抱成團一起走,否則,朱屠戶麾下那群大大小小的野狼從後麵撲上來,誰也無法保證自己能活著撤回廬州。

    “穩住,穩住,大炮沒有那麼可怕!”

    “穩住,穩住,契丹男人沒有孬種!”

    “穩住,穩住”

    石守田、葉雄等千夫長也紛紛扯開嗓子大喊,努力幫助蕭不花收攏潰兵。今天這仗輸得太冤枉了,大夥還沒來得及施展本事,就稀裏糊塗敗下了陣來。而對麵的那群紅巾賊,除了鎧甲漂亮一些,旗幟光鮮一些之外,哪裏像一群軍人?可偏偏就是這樣一群流寇,卻把世代以征戰為業的探馬赤軍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如此詭異之事,讓人怎能心甘?!

    不甘心,但是卻毫無辦法。憑心而論,探馬赤軍的職業水準,遠在潰退下來的義兵和追殺過來的紅巾軍之上。但是,他們卻無法適應紅巾軍突然冒出來的戰術。好不容易聚集起數百人,準備結陣自保。結果還沒等陣腳立穩,紅巾軍卻已經推著大炮逼上前來。隔著三十幾步遠“轟隆”一下,就將軍陣最前排的探馬赤軍掃翻一大片,剩下的頓時失去了信心,再度落荒而去。

    “轟隆!”“轟隆!”“轟隆!”整個戰場混亂不堪,到處都有火炮在轟鳴。硝煙起處,探馬赤軍的方陣一個接一個土崩瓦解。失去勇氣的潰兵宛如沒頭蒼蠅般,到拖著兵器四下亂竄。有的跑著跑著就一頭撞到了另外一支紅巾軍的刀鋒上,稀裏糊塗被剁翻於地。有的則不管不顧朝後逃,將蕭不花的帥旗撞得搖搖晃晃。

    “吹角,向王爺求援——示警!”探馬赤軍萬戶蕭不花深吸一口氣,無奈地吐出最後兩個字。

    正所謂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宣讓王帖木兒不花身邊至少還有兩萬五千餘人做預備隊。可其中的一萬五千人,都是像廖家軍,朱家軍這種義兵。此刻派上來,恐怕也無濟於事。還有整整一個萬人隊,則是清一色的蒙古武士。無論兵器還是鎧甲,都屬一流。隻是,這支蒙古軍自打數十年前,就再也沒跟任何敵人交過手。每次抵達戰場,都被擺在最後方。觀戰,督戰,然後分享戰功,名副其實的兵不血刃。

    “張知州,你親自帶所有義兵頂上去!”果然如蕭不花所料,聽到前方傳來的求援號角,宣讓王貼木兒不花依舊隻肯派出義兵,“把蕭萬戶接應下來,然後就地組織防禦。從現在起,咱們主守,為鎮南王那邊創造戰機!”

    “是!”廬州知州張鬆用顫抖的聲音答應著,撥馬走向周圍的另外三支義兵,“劉瓊、許興、吳文化,你們三個帶著隊伍跟老夫來。朝廷養兵多日,大夥報效朝廷的時候到了!”

    “殺啊,跟著大人去殺紅巾賊啊!”劉瓊、許興、吳文化三人抽出鋼刀,高高地舉過頭頂。喊聲雖然響亮,他們胯下的戰馬,卻遲遲加不起速度。連帶著身後的一萬五千“義兵”,也好像腿上拴了繩子一般,半晌才爬出一丈多遠。

    而前方探馬赤軍那邊,明顯已經堅持不下去了。整個軍陣被分割得支離破碎,僅剩下了主將蕭不花的認旗附近還留著最後的千把人,仿佛海浪中的一座孤島。但是這最後的孤島,也在不斷地向後漂移。僅僅是比其他各處的潰兵撤得稍微有組織一些,步伐稍顯緩慢而已。

    “我和劉魁帶一團頂上去,你帶火槍兵隨後來!”耿再成嫌孤島太礙眼,扭過頭跟吳良謀商量。老搭檔胡大海已經獨領一軍,坐鎮淮安。而他自己,卻給胡子都沒長齊的吳良謀當了副手,這讓耿再成心裏一直感覺不是很舒服。所以說話時的語氣,也一直沒大沒小,仿佛自己才是第五軍的主將一般。

    “好!”吳良謀根本不跟他計較這些,點點頭,非常痛快地答應。“不要拚命,頂住他們就好。然後我拿火槍去轟!”

    “劉魁,帶著一團跟我來!”耿再成心裏猛然湧起幾分愧疚,向後用力揮了一下手,然後拎著一把長矛,率先撲向蕭不花。沿途遇到阻擋,全堵一槍一個,結果掉性命。

    唯恐他有什麼閃失,劉魁帶領著新五軍一團,緊緊跟上。在移動中,將隊伍展開成雁行,推著潰兵一道湧向人流中的孤島。

    還沒等雙方發生接觸,傅友德帶著五百親兵,朱重八帶著吳國興、吳國寶以及七百多濠州精銳,也分別從左翼和正麵押了過來,大夥三個方向齊頭並進,如同一張巨大的龍口,咬向蕭不花和他身邊最後的親信,準備將其一口吞下。

    蕭不花的本陣受到了擠壓,立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一排又一排的契丹勇士倒在紅巾軍的刀下,轉眼間,整個軍陣就從長方形,被擠壓成了一個扁扁的斜三角型。

    “穩住,穩住,大夥要撤一起撤!要死一起死!”苦候援軍不至的蕭不花大喊大叫,帶領著身邊的親信且戰且走。正前方的朱重八銳不可當,左側翼的傅友德也如同一頭瘋虎,唯獨右翼,剛上來的淮安軍好像還沒完全適應戰場節奏,推進得稍微慢一些,讓他還能多少能感覺到一線生機。

    然而,這一線生機,很快就被黑暗吞沒了。又一支淮安軍快步衝了過來,人手一支火銃。以非常生澀的動作,將火銃從先前那支淮安軍的身側探了出來,對準探馬赤軍將士的胸口,“呯!”,狂風暴雨,將契丹人像割麥子一樣掃倒!

    “一團原地列陣保護二團,二團,重新裝填!”新五軍指揮使吳良謀大步跟了上來,肩膀上的將星璀璨奪目。這是他剛剛總結出來的新戰術,一個團的弟兄持冷兵器擋住敵人。另外一個團,用火槍近距離對準敵人的胸**擊。雖然笨拙了些,但效果卻好得驚人。畢竟,在殺人效率上,任何武器,都比不上小小的一顆鉛彈。隻要近距離挨上一顆,連三寸厚的門板都會被轟出個拳頭大的窟窿,更甭提血肉之軀。

    “豎槍,清理槍管,藥孔和藥鍋!”

    “咬開彈包,裝火藥,塞進紙包和子彈!”

    “用通條壓緊,端槍,檢查火繩!”

    火槍兵的操作條令,在隊伍中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冰冷中帶著一股莫名的興奮。剛剛在暴風雨般打擊下緩過神來的探馬赤軍將士聞聽,先是發了一下愣,然後丟下兵器,撒腿就逃。

    “穩住,穩住,契丹男兒,生在一起,死在一起!”蕭不花還想努力收攏隊伍,眼淚順著麵孔稀裏嘩啦地往下掉。然而,再也沒人肯停下來聽他的招呼,未知的恐懼麵前,誰也鼓不起更多勇氣。刀盾兵、長槍兵、弓弩手,一排又一排,調轉身體,順著紅巾軍故意留下的缺口,倉惶逃命。連最勇敢最忠誠的親兵們,也紛紛丟下兵器,低著頭加入逃命大軍,再也不敢留下來和他一起麵對黑洞洞的槍口。

    “契丹男兒!”探馬赤軍萬戶蕭不花仰頭發出一聲悲鳴,舉起門板狀的大刀,衝向了吳良謀。別人都可以逃命,他不能。他是這支探馬赤軍的萬戶,卻眼睜睜地看著這支隊伍在自己麵前覆滅。他,無意間就成為了這支探馬赤軍的最後一任萬戶,他要履行完自己的職責。

    “回家去吧!”耿再成搶先一步迎上去,穿過亂轟轟的潰兵。長槍輕輕一撥,就將蕭不花的板門大刀挑飛到了天空當中。然後將槍鋒壓在對方的肩膀上,大聲重複,“回家去吧!契丹男兒,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吧,天變了,你該回家去了!”

    “嗚嗚——!”蕭不花雙手捂臉跪在了血泊中,哭得像一個未成年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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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鬼域

    “唉!”耿再成將長槍收回來,轉身離開。不是因為心軟,而是實在提不起殺人的興趣。對手完了,經曆了這一次之後,恐怕在有生之年,都很難再把武器撿起來!對於這樣一個失敗者,殺與不殺基本沒什麼分別。

    湯和也拎著長槍趕了過來,用槍杆支撐著身體大口大口喘氣,“此戰,此戰之後,世間,世間恐怕再無名將!”

    “那可未必!”朱重八身手在臉上胡亂抹了兩把,喘息著回應,“武器變了,戰術自然也跟著會變。契丹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而已。我敢跟你打賭,用不了三年,就會有人專門琢磨出火器的戰術。淮安軍中,今後注定要將星雲集!”

    “那是!”湯和想了想,用力點頭。朱重八跟他自幼相交,看問題的眼光,一直準得令人歎服。況且火炮和火槍都是淮安軍最早開始使用,裏邊出現一批用火器打仗的行家,也是自然。

    “把隊伍整理起來,咱們追著潰兵去衝帖木兒不花的本陣!”朱重八用手指在自己的槍鋒上摸了摸,繼續說道。漆黑的眼睛,在這一刻顯得格外深邃。

    “這?”這一次,湯和沒有盲從。而是瞪圓了眼睛,低聲提醒,“帖木兒不花那邊至少還有兩萬多人,其中還有一萬是真蒙古”

    蒙古兵的威名,可不是吹出來的。當年元軍南下,一萬蒙古兵,就能追著十倍的宋軍打。此刻大夥周圍的紅巾軍氣勢雖盛,可全加在一起不過萬把人。一旦追殺受阻,恐怕要前功盡棄。

    “幾十年不打仗,真蒙古又怎麼樣?我很懷疑他們還會不會用刀?”朱重八輕輕橫了他一眼,繼續低聲說道。“讓大夥跟上我,肯定不會有錯。你看,朱總管把他的親兵都派出來了!”

    湯和聞言扭頭,果然看到徐洪三帶著一個團的親兵,正在快速向帖木兒不花的本陣推進。而吳良謀的新五軍也重新收攏了隊伍,將一個戰兵團,一個火槍兵團和一個炮兵團依次排開,大步流星地向前推去。對沿途落單兒的敵軍都懶得出手收拾。

    “朱將軍,我家總管命令你帶領濠州軍,與第五軍一道追殺潰兵,尋機攻打帖木兒本陣!”還沒等他將目光收回來,已經有一名傳令兵騎著高頭大馬趕到,手裏的紅色令旗上下晃動。

    “得令!”朱重八大步上前,將令旗接在手裏。然後高舉起來,衝著身後的濠州將士大喊,“弟兄們,跟我去殺韃子!”

    “殺韃子,殺韃子!”鄧愈、湯和,吳國興,吳國寶等人扯開嗓子回應,各自收攏起麾下士卒,緊跟在了朱重八身側。邁開大步,朝已經率先出發的第四軍趕去,雖然隻剩下了一千六七百人,卻像一整個萬人隊般氣勢洶洶。

    傅友德部也接到了來自中軍的命令,卻不是跟第四軍一道向帖木兒不花發起反擊。而是迅速轉向正南,去與第四軍並肩作戰。那邊從開始到現在,一直是三千對四萬,雖然有水師在運河上以火炮相助,想必也打得艱苦至極。

    素有大局觀的傅友德當然知道輕重,立刻整理起隊伍,快速向第四軍靠攏。還沒等趕到指定位置,他就隱隱感覺到情況恐怕不太對勁兒。第四軍的陣地太安靜了,安靜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怎麼回事?”迅速跳上坐騎的後背,他將雙腿站在馬鞍子上,居高臨下向遠處瞭望。隻見第五軍的陣地前黑漆漆的,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彈坑。而彈坑的周圍,則是數不清的屍體,或沒了腦袋,或缺了四肢,幾乎沒有一具完整。

    “嗚嗚,嗚嗚,嗚嗚”第四軍指揮使吳永淳顯然已經發現了援兵的到來,及時吹響號角,發出聯絡信號。

    緊跟著,有名騎著駿馬的通信兵如飛而至,遠遠地看到傅友德,躬身施禮,雙手將一塊腰牌遞了上來,“傅將軍,我家吳指揮多謝貴軍高義。請原地結陣,靜待戰機。千萬不要靠運河太近,更不要超過我軍的位置!”

    “怎麼回事兒?”傅友德被弄得愈發滿頭霧水,從馬背落回馬鞍上,劈手接過腰牌。腰牌是精鋼鍛造的,上麵壓著一頭老虎。這是淮安軍特有的水鍛壓花技術,普通工匠根本無法仿製,當然也不可能造得出假的來。

    “水師,水師那幫小子,炮打得根本沒有準頭!”早就猜到傅友德可能會誤解,通信兵大聲解釋,“以河邊那幾個大柳樹為界,敵軍不過那幾棵大柳樹。水師和我們都不開炮。但萬一水師開起火來,炮彈就落得到處都是。根本沒有什麼準頭,您如果事先不知情,難免會受到誤傷!”

    “嗯?!”傅友德皺了下眉頭,將信將疑。先前的戰鬥中,淮安軍的火炮的確發揮了極大的作用。但是,最後能將敵軍打得倒卷回去,卻離不開戰兵的配合。光是火炮就能解決的戰鬥,他以前從來沒聽說過。況且四斤炮的最大距離不過是三百五十步,而自己即便超越了第四軍,距離河道也有六百步遠。

    正迷惑間,遠處敵軍已經開始了新一輪進攻。看上去大概有六七千人的模樣,隊形排得極其鬆散。隨度極慢,並且盡量遠離運河,仿佛河道上的那十幾艘戰船裏頭,藏著妖魔鬼怪一般。

    “嗚嗚——嗚嗚——嗚嗚————”河麵上傳來一陣畫角聲,雄渾而又豪邁。

    “嗚嗚——嗚嗚——嗚嗚————”第四軍的戰旗下,也有畫角聲相應,仿佛兩頭怒龍,在雲端彼此打著招呼。

    最靠近河岸的五艘戰船,開始緩緩移動。船頭接著船尾,努力排出一個整齊的一字。看到戰船的動作,正在埋頭前進的敵軍,立刻變得有些慌亂。距離河道最近處的人,開始拔腿狂奔。距離河道稍遠些的,也扭歪了身子,腳步踉踉蹌蹌地向前跑動,仿佛隨時都準備主動倒下一般。

    “他們在幹什麼?大夥都停下,結陣,不要再往前走了,小心被友軍誤傷!”傅友德越看越困惑,趕緊下令自己的隊伍停止前進。淮安軍的戰船造得很怪異,又細又長,高度也遠遠超過了運河上的其他船隻。並且在側麵還開了十幾個小窗口,每一個窗口看上去都黑洞洞的,仿佛魔鬼瞪圓了的眼睛。

    “結陣,結陣,原地結陣!”李喜喜主動上前幫忙,與傅友德一道約束隊伍。淮安軍的戰術太古怪,作為一個外來人,他本能地選擇不給友軍添任何麻煩。多看少說,把自己的位置盡量放低,能多學一點兒就是一點兒。

    這個原則,注定讓他眾生受益無窮。而此時此刻,受益的則是那些剛剛血戰過一場的徐州紅巾。聽到來自上峰的命令後,他們迅速停住了腳步。在與第四軍位置差不多齊平的地段,排除了數十個彼此相連的小方陣。隨時準備迎接對麵的敵軍的衝擊,並且給側翼的友鄰提供支持。

    大夥的腳步還沒等站穩,運河上,排在第一位置的戰船側麵首部,忽然噴出了一股濃煙。緊跟著,最末一艘戰船的尾部,也噴出了一股。兩顆彈丸一南一北,交替著落入敵軍的隊伍。一枚帶起數點血光,另外一枚,則徹底打了個空,隻濺起幾股暗紅色的泥土。

    “交叉測位?”李喜喜瞪大了眼睛,嘴裏喃喃有聲。這是他剛剛學到了名詞,在東側作戰時,好像聽徐州軍的某個人說過。但具體意思卻不是非常理解。至少,不太明白區區兩枚炮彈,能起到什麼作用?

    正困惑間,耳畔忽然聽見一連串聲響,“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五艘收尾相連的戰船,從第每一艘的船頭開始,以同樣的節奏,陸續噴出了六十餘枚彈丸。

    正如通信兵事先強調的那樣,這些炮彈有的遠,有的近,準頭奇差無比。但是威力大得嚇人,有的尚未落地,就在半空中爆炸,將周圍的青軍掃到一大片。有的卻是落地之後再跳起來,畫著詭異的曲線在人群裏竄來竄去,然後在某個不可預料的瞬間炸開,屍橫遍野。剎那間,第四軍前方的地麵上,就好像開了鍋。猩紅色的血霧,扶搖直上九霄。

    而那五艘戰船放完了炮之後,立刻探出無數支木槳,快速朝南北兩個方向拉開。將第二排,另外五艘戰船露了出來隨即,又是一連串霹靂聲響,節奏分明,持續不斷。每一枚炮彈出膛,都將船身震得左右搖擺。每一次船身擺正,第二枚炮彈就迅速飛出炮口,兩種不同的力量疊加起來,讓炮彈的落點和運動方式更加地詭異。

    “炮團準備,實心彈,六輪射!”吳永淳毫不猶豫地揮動寶劍,下達了攻擊命令。

    “轟!”“轟!”“轟!”“轟!”“轟!”早已排成六組的九十門四斤炮發出連續的怒吼,從正麵打過去,與河岸上飛來的炮彈交織,將第四軍正前方的陣地砸成了一片人間鬼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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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水師

    “轟!”天璿艦射出一枚炮彈,自身也被火藥的反衝力震得搖搖晃晃。

    水手們探出蜈蚣腿一樣密集的槳,在船老大的指揮下努力穩定戰艦。火炮長則在赤著腳,在甲板上大喊大叫,命令炮手們將打過的火炮推回原位,將尚未發射的火炮盡量瞄準目標區域。

    由於運輸方便的緣故,船上的火炮遠比陸地上的火炮鑄得大。炮彈已經重達五斤半,最大射程高達八百餘步。配上改裝過引線的開花彈後,殺傷力非常驚人。然而,火炮的反衝力,也同樣大到令人恐慌的地步。害得戰艦每次開火,隻能從船頭到船尾,一門一門按著次序放。否則,冒險來一回單側齊射,肯定是艦翻人亡的結局。

    對於水師統領朱強這種習慣於水上顛簸的漢子而言,船隻搖晃得再厲害也沒任何妨礙。相反,他還很享受每次開炮時船隻晃來晃去的感覺,仿佛是在騰雲駕霧。對於上船避難的逯魯曾來說,這可無異於承受酷刑了。很快,就吐得臉色發綠,整個人虛脫在甲板上站都站不起來了。

    “您老這又是何苦?”見逯魯曾吐得實在可憐,朱強從懷裏取出一根帶著汗漬的甘草根,用力塞進老人家手裏,“嚼,嚼完了把汁水咽下去,也許就能舒服點兒!”

    “多謝!”都吐到快散架的地步了,祿老夫子也沒忘記禮貌。先朝朱強拱了拱手,然後將甘草整根塞進嘴裏。

    中草藥特有的氣味,立刻讓他皺起了眉頭,隨即,胃腸就感覺到了一陣慰貼。又衝著朱強拱了拱手,喘息著道,“多,多謝,這下,好,好多了!”

    “那是,就這麼一小段,要二十幾文呢!”朱強笑著咧了下嘴,低聲道,“您老這又是何苦呢,在岸上呆著不是挺好的麼?我就不信了,賊人還能殺到咱們都督身邊去。即便他們真有那本事,就憑都督手裏那把殺豬刀,還能護不住自己您老?還用您專門往船上躲?”

    “他,他讓親兵,硬,硬把老夫抬上來的!”逯魯曾被說得老臉一紅,梗著脖子強調,“老夫,老夫雖然是長輩,在,在兩軍陣前,卻要跟他分一分君臣。所以,所以才”

    “嗨,行了!您老就嘴硬吧您!”朱強早就清楚老夫子的怯場毛病,笑了笑,輕輕撇嘴。“坐穩了啊,咱們這船已經移動就位了,馬上就輪到咱們開火了。坐穩,坐穩,來幾個人,扶住祿長史!”

    “轟!”“轟!”“轟!”“轟!”“轟!”一連串的開花彈飛出,將岸上炸得煙塵滾滾。再看祿老夫子,被晃蕩得臉色發灰,嘴唇發藍,雙手扶在甲板上,一條命又去了小半條。好不容易捱到了炮擊結束,船隻又開始劃動。終於再也堅持不下去了,爬到船舷旁吐了幾口黃水,喘息著問道,“還,還需要打,打多久。老夫,老夫,老夫要死了。要死在岸上去!”

    “沒事了,沒事了!”朱強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伸手在老人背後用力揉搓了幾下,幫助對方恢複精神,“打完這一輪估計就不用再打了。青軍已經被炸退了六次,就算後來張明鑒學乖了,把隊伍排得再稀疏。每次至少也得丟下一兩百具屍體。再攻,他張明鑒的老本兒就賠光了,還拿什麼在脫歡不花麾下立足?”

    “脫歡不花,脫歡不花”逯魯曾雙手按在地麵上,小聲呢喃。他想說鎮南王脫歡不花才是正南方敵軍的主事者,青軍萬戶張明鑒沒有資格決定是戰是退。但是心裏有老大吃不準。畢竟鎮南王脫歡不花性子天生軟弱,對手下軍隊的掌控力遠不如其叔父帖木兒不花。

    正說話間,果然看到青軍如潮水一般向後退去,一直退過脫歡不花的認旗都沒有停住腳步。而脫歡不花和他身邊的親兵肯定在努力攔阻,但是效果卻微乎其微。因為青軍不是潰退,而是整體性地大步撤離戰場。除非鎮南王脫歡不花立刻就派人跟張明鑒來一場火並,否則,不可能阻止得了他。

    “唉,主弱仆強,尊卑失序,就是這種結果!就是這種結果啊!老夫當年在高郵湖一帶練兵,就已經預料到,總有一天會如此!”逯魯曾頓時又來了精神,擦了一把掛在胡子上的膽汁,搖頭晃腦地說道。

    “那可不一定!”水師統領朱強今天好像跟老先生頂上了,踮起腳尖朝遠處看了看,大聲反駁。“老讓青軍玩命兒,脫歡不花自己身邊的人卻一直躲在後麵看熱鬧。這本身就不太公平。況且東麵,呀,東麵的廬州軍潰了!”

    “啊!”逯魯曾大吃一驚,跳起來,扒著船舷朝岸上瞭望。果然看到,正東麵距離運河兩三裏遠的地方,隱約好像出現了什麼變化。不斷有爆豆子般的火槍聲從那邊傳來,每一次,都伴著一陣陣狂熱的歡呼。

    “贏了,咱們贏了!”站在桅杆上吊籃裏負責瞭望的水手發出歡呼,同時將一麵紅旗奮力抖動,“咱們贏了,咱們贏了。東麵,東麵,第五軍,還有,還有近衛軍,突破了敵人最後一道的防線。帖木兒,帖木兒不花沒敢交手,帶著本部兵馬跑了!他奶奶的,這王爺也忒地不仗義!丟下好幾萬義兵和契丹兵,自己帶著蒙古兵先跑了?”

    “跑了,怎麼可能?”逯魯曾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印象裏,宣讓王帖木兒不花一向是個智勇雙全的人物。雖然最近這幾年受到朝廷的猜忌,一直沒啥大作為。但棄師而逃的事情,無論如何都不該發生在此人身上。

    “跑了,宣讓王真的跑了!唉吆,我的天吶!他跑得可真夠快的,連頭都不回一下!”仿佛聽見了逯魯曾心裏的疑問,瞭望手在吊籃裏繼續大喊大叫,興奮得恨不能在半空中翻筋鬥。

    剛好有一陣大風從河上掃過,將火藥燃燒的煙氣席卷而空。逯魯曾努力凝神張望,他看見,正東偏南一帶兩三裏處,有數不清的人在慌亂的跑動。他看見,紅巾軍的認旗一麵麵地出現在逃命者身後,追亡逐北,如虎入羊群。他看見,一名騎著高頭大馬的蒙古人在數千侍衛地保護下,落荒而走。他看見,帖木兒不花的羊毛大纛被人砍翻在地,無數個矯健的身影從上麵飛奔而過。

    “他們可是蒙古軍呢,當年橫掃了西域和江南的蒙古軍!”仿佛什麼東西踩在了自己心口上,逯魯曾喃喃地嘀咕。這麼多年,他看到的和聽到的,全都是蒙古軍如何如何強大,如何如何勇猛。即便偶爾戰敗,也能和對手拚個魚死網破。卻從沒聽說過,一整個蒙古萬人隊,居然集體不戰而逃。這怎麼可能是蒙古軍的作為?這怎麼可能是當年席卷天下的那群蒙古軍的後人?!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就在此時,急促的號角也在第四軍的陣地中響了起來,打斷了老夫子的感慨。第四軍趁勢發起反攻了,前排的戰士迅速推開車牆,成群結隊在裏邊走出。一邊大步朝前推進,一邊重新整理陣形,潮水般,一浪接著一浪,層層疊疊,吞噬一切阻擋。

    而他對麵的鎮南王脫歡不花則迅速收攏隊伍,搶在第四軍和徐州傅友德部殺到自己身邊之前,揚長而去。根本沒做任何抵抗!

    “咱們贏了!”水師統領朱強將頭頂的鐵盔摘下來,當作手鼓,敲得“咚咚”作響。

    “贏嘍,贏嘍,贏嘍!!”眾炮手們揚起被火藥熏黑了的臉,在船上又跳又叫。即便最愚蠢的人,也能看出元軍徹底戰敗了。雖然宣讓王帖木兒不花和鎮南王身邊還各有上萬建製齊全的蒙古軍,但義兵和探馬赤軍都陸續崩潰的情況下,光憑著兩萬蒙古軍自己,不可能再殺一個回馬槍。更何況,那些蒙古軍的士氣此刻也低落到了極點。能保護著帖木兒不花和脫歡不花兩個撤離戰場已經是難得,根本不可能再力挽狂瀾。

    “贏了,贏了!”逯老夫子也忽然忘記了暈船,像個老頑童般在甲板上跑來跑去。無論見到誰,都不忘了拿手在對方肩膀上拍一下,以示鼓舞。

    水師將士們知道這個膽小卻愛麵子的老夫子是朱八十一的長輩,因此也不拒絕被逯魯曾拍。每當老夫子朝自己跑過來,就主動把身體蹲下一些,以便老人家拍起來更容易。

    “好樣的,你們個個都是好樣的!”老夫子越拍越過癮,恨不得把船上所有人都鼓勵一個遍。“今天的炮炸得好,炸得敵人鬼哭狼嚎。隻可惜鎮南王跑得太快,否則,派一隊戰兵從水上包抄過去”

    忽然間,他感覺到哪裏好像不太對勁兒。衝到朱強麵前,一把拉住對方的胳膊,“朱統領,你船上的戰兵呢?你船上怎麼一個戰兵都沒有?”

    水師統領朱強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臉上,額頭處冷汗滾滾,“沒,沒戰兵。張士誠和王克柔兩個奉命留在後麵練兵,麾下缺乏教頭。朱都督一時也拿不出合適人手給他,就把船上的戰兵抽了去。本以為運河上沒有朝廷的水師,船上的戰兵留著也未必能派上用場。沒想到,沒想到在這兒遇到了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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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戰果

    沒戰兵?那如果剛才戰艦朝著岸上狂轟濫炸時,對方派一支船隊從運河上殺過來,大夥豈不被逮了個正著?要知道,運河可不是什麼大江,水麵再闊也有限,如果蒙元的水師駕著小船衝上來進行接舷戰,光有炮手和槳手的戰艦,根本擋不住對方一輪猛攻。

    “貼到岸上去,貼到岸上,背靠著第一軍,以防萬一!”到了這時候,逯魯曾終於明白戰船上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了。推搡著朱強,勒令對方把艦隊駛向岸邊。

    朱強知道老夫子膽兒小,見岸上大局已定,便將旗艦靠到了指揮台附近,搭起踏板,送老夫子登岸。雙腳剛剛一著地,逯魯曾就抓過一名親兵,怒氣衝衝地問道:“都督呢,你們家都督怎麼不在指揮台上了?他去了哪,快帶我過去找他?”

    “我們家都督?”親兵愣了愣,笑著攙扶起老夫子的胳膊,“都督去東北邊了,毛總管那邊找他有事情。您老小心腳下,地麵兒滑!”

    “胡鬧,一軍主帥,不坐鎮中軍,到處瞎跑什麼?”祿老夫子看什麼都不對勁兒,翹著胡子抱怨。“毛貴找他什麼事情?你們都督呢,帶了多少親兵過去的?”

    “就帶了一個夥的親兵!其他都派出去追擊鎮南王了!”親兵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回應。“怎麼,您老覺得會有事情麼?”

    “胡鬧,胡鬧!”逯魯曾氣得繼續用力跺腳。蒙城大總管毛貴無疑是個忠厚人,但大戰剛剛結束,朱八十一就隻帶著十名親兵去他的軍中,卻不是個理智做法。萬一毛貴麾下有人忽然起了什麼壞心思,暴起發難,然後再把罪責往殘敵身上一安,朱八十一就死得不明不白了!

    “毛貴說,是黃軍萬戶王宣想跟咱們都督陣前一唔!他那邊把黃軍的退路給堵住了,王宣可能要投降,要跟咱們朱都督當麵談談條件!”親兵也被逯魯曾弄得緊張了起來,皺著眉頭,快速回應。

    “那他也不能隻帶十個人!”逯魯曾越聽越著急,推了一把親兵,大聲命令,“趕緊去,把附近你能看到的人全給我找過來。老夫帶著他們去接都督。以誠待人,以誠待人也不是自己去找死!”

    他身兼第一軍長史和淮東路判官,有不經請示就調動一個營兵馬的權力。那名親兵聽他說得惶急,趕緊小跑著去尋找幫手。不一會兒,便把留守中軍負責保護所有文職幕僚的一個戰兵連帶了過來。後邊還跟著若幹通信兵,傳令兵,還有剛剛包紮完傷口的彩號,一個個眼巴巴地看著逯魯曾,滿臉惶急。

    逯魯曾到了此刻,心情稍微又冷靜了一些。衝著大夥揮了揮胳膊,大聲道,“親兵連跟我一起去就行了,其他人該幹什麼幹什麼去。老夫隻是有些急事需要跟都督商量,戰場上又到處都是潰兵,需要帶些人沿途保護而已。趕緊散開,誰都不準瞎想,更不準去嚼舌頭根子!”

    這個說法,聽起來倒也合情合理。眾人臉上的神色立刻放鬆了很多,齊齊答了聲是,躬身領命。

    逯魯曾深吸一口氣,穩定了一下心思。帶著一個連的親兵趕向戰場東北,隨時準備以老邁之軀,做一次鴻門宴上的樊噲。然而沒等他走到地方,朱八十一已經和毛貴兩人說說笑笑的返了回來,身邊還跟著個又高又胖的大個子,就像一座移動的肉山一般,每走一步踩得地麵都搖晃。

    “祿夫子欲效老黃忠乎?那您老可是來得稍晚了一些,這邊仗已經打完了!”毛貴原本就是個精明人,一看逯魯曾和他身後的親兵連,就知道對方因何而來,搖搖頭,笑著打趣。

    “老夫,老夫乃是一介文官,怎麼敢跟大漢討虜將軍比?”逯魯曾被問得老臉一紅,強笑著回應,“隻是怕戰場上亂兵太多,自己有個閃失,所以才特地喊了一隊親兵隨行。”(注1)

    “亂兵?”毛貴看了逯魯曾一眼,繼續冷笑著搖頭,“那您老可是白擔心了?我這邊根本就沒打起來,怎麼可能有什麼亂兵?”

    “沒打起來?”逯魯曾微微一愣,這才注意到腳下的地麵極其幹淨,連半點兒血跡都沒有。很顯然,先前紅巾軍和蒙元兵馬惡戰的時候,黃軍整體做了壁上觀,跟毛貴所部兵馬根本沒發生什麼實質性的接觸。

    正詫異間,那個跟在朱八十一身後胖子上前幾步,衝著他深深施禮,“罪將王宣,見過祿長史。久仰長史大名,今日得見,真乃三生有幸。”

    “你是王宣?黃軍萬戶王宣?”雖然事先已經有所預料,逯魯曾還是被嚇了一跳,連忙退開數步,大聲問道。

    “正是罪將!”胖子王宣抬起頭,紅著臉回應,“黃軍萬戶四字,夫子休要再提了。罪將當年無知,總覺得做了蒙元朝廷的官,就能成為人上人。誰料,這當了萬戶,還是一樣受他們的鳥氣。所以,所以罪將就一直等著機會造他們的反。今天終於等來了朱總管、毛將軍和您老人家!”

    不愧是常年為官的人,幾句話,既說明了自己要不戰而降的原因。又將朱八十一、毛貴和逯魯曾三人都恭維了一番。端的是滴水不漏。

    那逯魯曾卻又吃了一驚,瞪圓了一雙昏花的老眼,詫異地追問,“你,你是說要投奔我家都督?”

    “正是!”王宣拱了拱手,正色回應,“罪將有個不爭氣本家兄弟叫王克柔。已經在大總管帳下了。所以,所以末將也就動了心思,想,想跟他一道,依附於大總管翼下。還望祿長史莫笑罪將不自量力!”

    說罷,又轉過頭來,衝著毛貴深深施禮,“罪將就這點小心思,還望毛總管成全!”

    “什麼成全不成全的,你能棄暗投明,毛某高興得很!”毛貴心裏頭雖然有點兒酸酸的,卻不至於為此跟朱八十一起什麼爭執。大度擺擺手,笑著回應。至於跟我還是跟朱總管,還不都是一樣的麼?總之,能站出來一塊跟朝廷對著幹,就是一條好漢子!毛某就交你這個朋友!”

    “多謝毛總管抬舉,王某,願意這輩子都與毛總管並肩作戰!”王宣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又做了個揖,感動的說道。

    “客氣的話就不用多說,今後你我戮力殺賊就是!”毛貴笑著點點頭,大聲回應。隨即,又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其實眼下除了朱總管,別人還真未必收得起你。兩萬多弟兄,就算兵器鎧甲都叫你自備,兩萬多張嘴巴的夥食,也不是個小數目。至少,毛某區區一個蒙城,可是養不起這麼多的兵馬。”

    “末將,末將手裏,還有,還有一些軍糧。兵器、箭矢和盔甲,也,也還算充裕!”王宣聞聽,趕緊大聲解釋。“不需要總管養,自己,自己回到鄉間,就能籌集起足夠的糧食來!”

    “我剛才是跟你說笑呢!”見此人急得額頭冒汗,毛貴非常不忍心,笑著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大聲安慰,“再說了,你既然投了朱總管,他也不會再準許你去鄉間自籌糧餉。他這個人,會賺錢的很。隨便想個主意出來,就是日進鬥金,根本看不上老百姓手裏那仨瓜倆棗!”

    “那是,末將,末將早就聽說了,如今淮安城富得遍地能撿金子!”王宣被拍了個踉蹌,咧開嘴巴,訕笑著回應。

    “糧餉的事情,可以直接找祿長史解決。就按剛才咱們說好了的,在渡江之前,糧餉等同淮安軍標準。在渡江之時,朱某再送你三個月的糧餉。”知道此人心裏還是不踏實,朱八十一迅速接過話頭,笑著重申。

    王宣雖然官職僅僅為萬戶,麾下的士卒連同老弱病殘加在一起,卻足足兩萬掛零。如果一口氣將他們全部納入淮安軍體係,肯定會給原有的六個軍帶來巨大衝擊。而將其去蕪存菁,又會難以讓降將們安心。所以幹脆大方到底,與張士誠、王克柔兩人一樣處理,讓他帶著這支人馬去江南去發展。反正,一口吞下了高郵和揚州之後,淮安軍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將戰果消化幹淨。與其天天防著蒙元朝廷南北夾攻,不如先讓王宣、張士誠、王克柔等人都渡過江去,把江南打得烽煙處處。讓朝廷在南方的軍隊疲於奔命,根本無暇北上來給大夥添亂。

    誰料王宣卻不肯配合,想了想,突然停住腳步,向朱八十一肅立拱手,“總管,罪將有個不情之請,還望總管能夠答應!”

    “說罷,隻要你說得有道理,沒什麼不能商量的!”朱八十一眉頭微微一跳,笑著點頭。

    “末將剛才仔細想了想,又不想過長江了!”王宣猶豫了一下,繼續大聲說道,“等揚州事了,末將想向總管請一支令箭,帶著麾下弟兄過黃河。江南有張九十四,王克柔,不差末將一個。而河北山東,卻還沒有人豎起義旗。末將願意替總管先行一步,把那邊的膏腴之地先拿下來,免得朝廷繼續在哪裏征糧招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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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06: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大勝

    “也好!”朱八十一稍加琢磨之後,迅速點頭,“等送走了張士誠他們,我立刻派人送你過黃河!不過你得給我記住,到了那邊不要禍害百姓。否則,縱使朱某想拉你一把,其他各路紅巾也不會放過你!”

    “是!末將遵命!”王宣喜不自勝,趕緊躬身拜領。

    自打聽說了張九四和王克柔兩人的事情之後,他就一直謀劃著要給自己弄一塊地盤兒,現在總算如願以償了,豈能不喜出望外?!至於勿害百姓什麼的,即便沒有朱八十一叮囑,他也會注意約束軍紀。原因無他,高郵宣言裏頭說得明白。誰要禍害了老百姓,別人就可以隨便去吞並他的部眾與地盤。而如果他沒禍害百姓,其他紅巾諸侯想要吞並他,就是打當初主持定盟者的臉,朱屠戶和芝麻李等人肯定不會袖手旁觀。

    朱八十一卻不知道王宣肚子裏早已經將利害關係看了通透,見此人答應得痛快,忍不住又笑著叮囑道:“你既然是地方望族出身,應該知道,如果地租收得高了,佃戶們就寧願背井離鄉,也不會再從你家裏租田種。其實治理地方也差不多是同樣道理,若是待百姓太苛刻,等同於逼著他們逃走。不如賦稅少收一些,積聚一些人氣。人多了,糧賦自然就多了,其他各項雜收,也會跟著水漲船高。”

    “大總管教訓得是,末將一定會把這番話牢牢記在心裏,時時對著去做。末將前些年跟在脫歡不花身後助紂為虐,就曾經發現過,凡是那些百姓揭竿而起的地方,幾乎無一不是官府盤剝過重的緣故!”王宣趕緊又施了禮,信誓旦旦地保證。

    “嗯,你明白就好!”朱八十一看了他一眼,嘉許地點頭。自己這個朱公路是當定了,扶植起來一個孫伯符不算,還要再扶植起兩個王玄德來,說不定日後還有什麼張孟德,李孟德。不過這樣做,總強過讓這些大好男兒都死在自己手裏。更強過讓他們被逼得走投無路,又不得不重新去投靠蒙元朝廷。(注1)

    “我淮安軍內,很多將領都來自黃河以北。王將軍如果去了那邊,請多少照應一些!”逯魯曾心裏想得則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情,找了個機會,低聲敲打。

    對於朱八十一這種養虎為患的做法,他一直都太不讚同。然而當著大家夥的麵兒,他又必須維護這個孫女婿的權威,所以隻能采用一些小手段,防患於未然。

    那王宣聽了,又忙不急待地點頭,賭咒發誓說自己一定會將弟兄們的家眷照顧周到,絕不敢讓大夥有後顧之憂。否則,祿長史隨時都可以提兵過河來問罪。

    “你明白就好!”逯魯曾也掃了他一眼,用完全不同的語調說道。

    賭咒發誓如果管用的話,大元朝就不會弄得烽煙四起了。但是,值此大勝之際,有些煞風景的話沒必要多講,講出來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因此老夫子隻是隨便敲打了一番,就轉頭去看戰場上其他情況去了。

    此刻的戰場上的剿滅潰兵工作,基本上已經宣告一段落。大批大批的蒙元將士,被人數不到他們十分之一的紅巾軍押著,成群結隊走向運河邊上臨時開辟出來的俘虜安置點兒。已經集中起來的就不下兩萬人,看上去黑壓壓一大片。陸續還有從更遠的地方被抓回來的,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運河邊上走。

    然而這些俘虜們,除了模樣看上去比較狼狽之外,大多數人臉上卻沒多少恐懼。誰都知道,這回南征主事的人是朱屠戶。朱屠戶抓到當兵的向來是願意留就留,不願意留就發路費釋放。像坑殺、虐俘這種事情絕不會去做。運氣好的話,大夥說不定還能混上幾頓飽飯和一些路費,比先前當兵時還要劃算。

    即便是俘虜中的蒙古兵,被抓到後也沒顯得如何沮喪。朱屠戶不好殺,無論漢人還是蒙古人,當兵的還是當官的,被他抓到,隻要沒有激起過民憤的話,最多是罰一筆贖身銀子了事。而揚州一帶相對富庶,很少發生動蕩,那些蒙古兵平素連城都懶得出,自然也來不及做什麼激起民憤的事情。

    唯一看上去比較惶恐的,就是被俘的探馬赤軍。作為一個先後被女真和蒙古征服的遊牧民族,契丹人早已沒有了自己的家園。當兵打仗,幾乎是他們這些人唯一的出路。即便被朱八十一不收取任何贖金就地釋放掉,他們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還能做些什麼?而繼續吃朝廷的糧餉,跟淮安軍做對的話,那一噴就是上百顆彈丸的火炮,又像噩夢一樣刻在了他們的記憶中。因此,他們一個個就像行屍走肉般,兩眼空洞,失魂落魄。

    “別著急,老天餓不死瞎家雀兒!”負責看押俘虜的很多淮安軍輔兵,就是從以前的俘虜轉變過來的。見到探馬赤軍們如此模樣,立刻猜出了他們的大致想法。為俘虜營的整體安寧起見,主動湊上前,低聲安慰,“你看老哥我,當初就是在黃河邊上被淮安軍抓到的。現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別著急,咱們朱總管是個菩薩心腸,絕對不會不給人活路!”

    “我隻會打仗!”被安撫者是個探馬赤軍百戶,抬頭看了對方一眼,悻悻的回應。

    “那就加入淮安軍唄!瞧老哥這身板兒,隻要在輔兵營裏熬上兩三個月,還怕當不了戰兵?!即便當不了,留在輔兵營裏也是個當官的,拿的軍餉一點兒都不比戰兵少,並且上頭還不會克扣!”

    “不想再打仗了,累了!”探馬赤軍百戶歎了口氣,依舊無精打采。他們以前不是沒有打過敗仗,但敗成今天這般模樣的仗,卻真是平生第一次。這讓他們每個人心裏都籠罩著一股濃重的挫敗感,感覺自己根本不能再上戰場了。即便上了,也適應不了淮安軍的武器和戰術,所以幹脆自暴自棄。

    “那就當教官唄!”輔兵頭目看了一眼契丹百夫長的羅圈腿,繼續大聲安慰,“會騎馬的去當馬術教官,會使槍的去當槍術教官,會射箭的去教新兵射箭。隻要你真有本事,絕對耽誤不了。我們輔兵營裏頭,就有好多教官是蒙古人。人家都不在乎,你們跟誰幹不是幹啊?!實在不喜歡住在軍營裏,還可以去官府的小學堂當那個,那個什麼什麼體育教師。天天教一群小孩子舞刀弄棒!工錢也不比當兵低哪去,還不用整天把腦袋別到褲腰帶上!”

    “真的?契丹人也能當教習?”不光是百夫長,周圍的契丹人眼睛都亮了起來,帶和幾分期盼追問。

    解甲歸田,畢竟是一個不切實際的美夢。他們不會種田,遠在塞外的故鄉,也早就成了一段陌生的記憶。但教一群小孩子舞刀弄棒,彎弓騎馬,卻不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契丹人自己的孩子,也需要家長從小手把手來教,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士兵。天分、資質上,與其他人的孩子沒任何分別。

    “真的,不光是契丹人。小學堂中,教算數的色目人和教摔跤的蒙古人都一抓一大把。”輔兵頭目點點頭,非常自豪地回應,“不過就是有一點兒,原來那種四等分法不講究了。蒙古人打死的漢人照樣償命,漢人打死了蒙古人,也是一樣!”

    “那是,那是!”眾契丹男兒紛紛點頭。他們在蒙元朝廷的四等民族劃分體係中,也是一直被當總漢人對待。地位僅高於南方漢人,遠不如蒙古和色目。所以對淮安軍取消等級差別這一點,沒有絲毫抵觸。內心深處,甚至還帶著一點點讚同。

    “實話跟你們說吧!咱們家總管啊,是佛子轉世!”輔兵小頭目終於如願以償地消滅了隱患,嘴巴立刻就沒了把門的,將聲音壓低了一些,滿臉神秘地透漏,“佛子,你們聽說過麼?佛祖眼中,眾人平等。根本沒有什麼漢人、契丹、蒙古、色目的差別。都是人,都一個鼻子倆眼睛,誰跟誰都一樣!你們哥幾個先在這裏放心歇著,我到別處轉轉去。朱總管是個大好人,咱們可不能耽誤了他老人家的事情!”

    說著話,丟下幾個心神大定的契丹人,轉身朝其他俘虜走去。一邊走,一邊大聲嚷嚷道,“弟兄們,別著急,都坐下,坐下,放輕鬆些。你們誰聽說過亂殺無辜的朱總管?沒聽說過吧!沒聽說過就不用怕了。老子當初和你們一樣,也是打了敗仗被抓過來的。你們看老子現在”

    “大都督!”“大都督!”他的話,很快被一陣山崩海嘯的歡呼聲淹沒。朱八十一和毛貴等人走過來了,打了勝仗的淮安士兵們興高采烈地圍攏過去,用自己所知道的方式,向心目中的英雄表達最真摯的崇拜。三萬(自己這邊輔兵不算)打十二萬(對方那邊有一個算一個),戰而勝之。朱都督帶領大夥,又一次創造了奇跡。跟在這樣的英雄身後,大夥何愁前程不會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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