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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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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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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13: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八章 國家壟斷資本主義(下一)

    人與人之間的事情就是這樣奇怪,有的人彼此相交二十餘年,依舊無法成為知交好友,有的人卻是一見如故,立刻互相視為兄弟。

    趙普勝和丁普朗二人,給大夥的感覺便是如此,聊聊幾句話,就令在座眾人對他們有了許多好感,心中的防範之意隨之大大降低,而陳友諒給大夥的感覺雖然生硬的些,但也堪稱一個英雄豪傑,讓人無法冷著臉將其繼續拒之於千里之外。

    於是乎,房間裡的氣氛很快就熱鬧了起來,大傢伙你一言,我一語,信馬由韁地跟三人打起了招呼,順便又問起了一些江南的戰事,而趙普勝三兄弟也不隱瞞,無論勝仗還是敗仗,只要有人問起,就言無不盡,說道激動處,則不停地以掌擊腿,大聲感慨:「那一仗,我紅巾兄弟死難者兩萬三千四百餘,傷者不計其數,戰後給弟兄們收屍的時候,大夥的手都在發抖,但師父問,下一仗誰還跟著,卻沒有一個肯掉頭離開的。」

    「我等,不過是一群莊稼漢罷了,這年頭,不死於戰場,也得被狗官和蒙古人活活給逼死,一樣是死,不如死出個人樣子來。」

    「師叔曾經有令,兩軍接陣,若百人隊出擊,則百夫長站最前面,千人出擊,則千人長站在最前,全軍前壓,則他自己必站在隊伍正前方,是以這兩年來,我紅巾雖然在江南縷縷遭受挫折,每次卻很快就能重整旗鼓,再度攻城略地,無他,唯不怕死爾!」

    「好漢子,好一個不怕死爾。」毛貴、朱重八等人聽了,不斷地撫掌讚歎,不知不覺間,對整個南派紅巾的好感,節節攀升。

    相比於江南戰場的慘烈,北派紅巾的戰鬥,則顯得平淡許多,特別是今年沙河之役以後,一方面因為蒙元朝廷的主力受到重挫,短時間內難以恢復元氣,另外一方面因為火炮的突然出現,元軍暫時無法適應,紅巾軍在戰場上幾乎顯出了壓倒性優勢,即便遇到帖木兒不花和孛羅不花這樣的名將,也能戰而勝之,從沒發現任何勢均力敵的對手。

    朱八十一心中一直裝著糧食的事情,陪著大夥坐了片刻,看時間和氛圍都差不多了,便又舉了舉茶盞,笑著問道,「三位將軍說得極是,我紅巾上下,不過是一群被官府和蒙古人欺負得活不下去,揭竿而起的苦哈哈罷了,拼掉一條性命,也想活出個人樣子來,這點,南北沒有絲毫不同。」

    「大總管此言甚是。」陳友諒聞聽,知道該說正題了,立刻大聲接口,「天下紅巾,當然全是一家,大總管那份高郵之約,師叔看過之後,也深表贊同,說此約一出,非但驅逐蒙元指日可待,即便是蒙古人被趕走之後,如果大夥都按盟約上所說的來,天下也能減少許多紛爭。」

    這已經是將淮安軍,正式擺到與整個南派紅巾對等的位置上了,聽得逯魯曾心中好生舒服,想了想,在旁邊插言道:「彭先生過譽了,這份盟約,乃是宿州李將軍首倡,我家大總管不過附其尾驥罷了,此中細節,咱們可以稍後再說,三位將軍今日不遠千里而來,想必是負有使命,卻不知道彭先生對我淮安軍有何見教。」

    「不敢,不敢,見教二字,實在是太言重了。」陳友諒的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大咧咧地擺手:「只是我軍剛剛將徽池二州的膏腴之地收歸治下,繳獲的糧食數以百萬石計,而師叔卻聞聽張明鑑那賊子一把火燒了揚州,心裡擔憂百姓無米糧果腹,所以特地派我等過江來」

    「大總管休聽此人胡說。」一句話沒等說完,趙普勝已經站了起來,用身體直接陳友諒擋在了背後,「這廝在衙門裡幹過,吹牛已經成了習慣,根本不思悔改,不瞞總管,末將三個,是奉命向總管求援而來,請總管念在大夥同屬紅巾一脈,同屬不願為牛馬的漢人份上,救我東路軍一救。」

    說罷,再度長揖及地。

    「這是哪裡話來。」朱八十一聽得微微一愣,「騰」地一下從桌案後站起,快步走到趙普勝身前,雙手攙扶,「有什麼朱某能幫忙的地方,將軍直說就是,何必又向朱某行此大禮。」

    「請大總管務必救我師父一救。」這邊剛剛拉起了趙普勝,那邊又快速躬下去了一個丁普朗,也是長揖及地,聲音裡充滿了焦灼,「師父和鄒師兄兩個,帶領東路軍從武昌一直打到杭州,十四、五個月來,弟兄們始終沒有機會休整,手中的兵器、鎧甲,也毀得毀,爛得爛,早就不堪一用了,所以自打遇上了董摶霄那廝,就連戰皆敗,雖然採用了避實就虛之策,接連攻下了若干座大城,可弟兄們沒有趁手的兵器,光憑著一腔熱血苦苦支撐下去,早晚也有支撐不住的那一天。」

    「這是怎麼回事,先前不是還說剛剛打下了池州和徽州麼。」

    「是啊,彭先生的攻擊如此犀利,怎麼會突然落到如此尷尬境地。」

    「不是吧,這轉折也太急了些。」

    周圍的毛貴等人,聽得眼神發僵,忍不住議論紛紛,南派紅巾打一個地方,丟一個地方,的確屬於人盡皆知的事實,但是說南派紅巾中實力最強的東路軍,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卻讓大夥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畢竟彭和尚也是一個沙場老將了,論威望和影響力,隱隱還在劉福通之上,劉福通當初憑著一群烏合之眾,能硬頂住也先帖木兒的三十萬大軍,最後待芝麻李等豪趕到,群起而破之,彭瑩玉再不濟,也沒有被董摶霄這種無名鼠輩逼進絕境的道理,。

    陳友諒聽了,臉孔立刻漲成了一塊豬肝兒,從趙普勝身後轉出來,也給朱重九做了個長揖,嘴裡結結巴巴地說道:「大總管恕罪,大總管恕罪,末將剛才的話,的確是在打腫臉充胖子,眼下我東路軍手裡,的確存著大把繳獲來的糧食,但兵器、弓箭、鎧甲,都差不多已經消耗殆盡了,軍中的老兄弟,也死得死,傷得傷,無力再戰,只有十幾萬入伍不到半年的新兵,手裡拿著木棒和鐵尺,實在有些擋不住敵軍的四面圍攻,特別是那董摶霄,原本是要乘船渡江來找大總管送死的,但大總管這邊前後不到一個月時間就打到了江邊上,他不敢再捋大總管虎鬚,就又掉頭紮向了我們那邊,就指望著與其他賊將聯手毀了我東路軍,好給孛羅不花叔侄找回場子。」

    「怎麼又跟我淮安軍扯上了關係,敢情我家總管打仗打得利落,反而成了錯了。」參軍陳基在旁邊聽了,忍不住輕輕皺眉,正準備出面駁斥幾句,卻又見到趙普勝一把將陳友諒推開,大聲說道:「大總管有所不知,那董摶霄手裡,如今也有一種叫做大銃的火炮,威力雖然遠不如大總管先前所賣給我軍的四斤炮,數量卻至少有二三十門,我軍跟他們對上,每次未等正式交手,就先吃了一個大虧。」

    「前一段時間,從大總管這邊購買的火炮,我東路軍只分到了三門,每門以一擋十,自然非常吃力。」丁普朗想了想,也在旁邊大聲補充,「而據末將派人打探,董摶霄的火炮,就是仿造的四斤炮,他先派人花費重金江北某處買到了一門,然後集中了數百江南的巧匠星夜仿造,那江浙行省,這些年仗著海貿之便,官府甚為有錢,做起事情來,完全不惜血本兒。」

    「不光是炮,官軍的鎧甲兵器,也越來越精良。」接連被趙普勝打斷了兩次,陳友諒終於學會了實話實說,「而一些地方上的豪紳,因為誤信謠傳,以為我紅巾軍會分其土地財產,也都自組鄉勇,處處與我東路軍做對,所以我東路軍如今每向前走一步,周圍的敵人就成倍的增加,雖然暫時還能保住池州和徽州不失去,長此以往,恐怕也精疲力竭了。」

    「所以家師聽聞朱總管已經打下了揚州,就立刻派我們兄弟前來聯絡,不敢請朱總管發兵相助,但火炮、兵器和鎧甲,請大總管務必多賜予一些,我東路軍願意以高出先前三成價格,拿糧食換取兵器,請大總管務必念在同是漢家男兒的份上,仗義援手。」趙普勝眼裡含著淚,再度深深俯首。

    「請大總管務必施以援手,我等不怕死,只怕死得如此不值。」丁普朗也俯身下去,淚流滿面。

    只有陳友諒,到了此刻還保持著頭腦的絕對冷靜,一邊給朱重九施禮,一邊繼續碎碎地說道,「我軍缺兵器,卻多糧,大總管這邊,兵器綽綽有餘,糧食的缺口卻甚大,不如」

    「你給我閉嘴。」趙普勝忍無可忍,狠狠踩了陳友諒一腳,低聲喝令,隨即,又一個及地長揖,「末將也知道,大總管這邊有許多為難之處,但末將只請大總管給我等一個公平戰死的機會,不要讓弟兄們再拿著血肉之軀,去擋二韃子的炮彈和刀鋒,大總管若能答應,末將,末將和東路軍全體弟兄,即便將來在九泉之下,也要結草啣環,以報總管相助之恩。」

    「大總管,大總管,請您看在大家都不甘為奴的份上,務必救我等一救。」丁普朗一邊抹淚,一邊哽嚥著求肯。

    「大總管」在座眾人,除了逯魯曾一個老頭兒之外,其他都是二十出頭的小夥子,正值血熱心熱之時,聽趙普勝和丁普朗二人說得淒涼,忍不住紛紛將頭轉向朱八十一,用目光幫忙求肯,至於先前說得那些防範的話,一個個早已忘到了九霄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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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13: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九章 國家壟斷資本主義(終)

    「起來,都起來,給我把腰桿子挺直了,咱們紅巾男兒,有淚豈能輕流。」此時此刻,朱八十一哪裡用得著別人求肯,自己早就鼻子發酸,雙手拉住對方的胳膊,將趙普勝等人挨個扯直,「對,就這樣,都是百萬大軍中殺進殺出的漢子,何必做哭哭啼啼狀,不就是火炮和兵器鎧甲麼,你們三個儘管報個數,回去時就可以裝船帶走,如果人手不夠,我再派水師護送你們到貴池附近。」

    「啊。」趙普勝、丁普朗和陳友諒三人簡直無法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張大嘴巴,一步接一步向後退去。

    肯賣,並且可以先賒賬,再付錢,鎧甲、兵器,還有淮安軍鎮國利器火炮,居然都可以,這是真的麼,朱總管沒有信口瞎說,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他說出來的話,總不能再收回去吧。

    「大總管」張士誠和王克柔兩人聽了,心裡的熱血卻迅速變冷,爭先恐後站起來,準備出言勸阻。

    「你們兩個的心思我知道。」不待他們二人繼續往下說,朱八十一搶先擺手制止,「不忍眼睜睜地看著東路軍苦苦支撐麼,好,等這邊糧草收集齊了,你們兩個立刻率部渡江,一個去打鎮江,一個去打江陰,然後分頭去攻集慶和杭州,董摶霄不是很能打麼,你們兩個去把他的老巢攪個稀巴爛,看他還怎麼個能打法。」

    「是,末將遵命。」張士誠和王克柔兩個喜出望外,立刻齊齊躬身領命,既得到了朱總管的支持,又賣了彭和尚一個順水人情,這筆買賣,無論如何都做得來。

    「大總管,末將也有個不情之請。」朱重八快速給鄧愈跟湯和使了個眼色,帶著二人起身走出。

    「說吧,不必客氣。」對於面前這個在另外一個時空裡終結了蒙元統治的皇帝,朱八十一還是非常尊敬的,抬了下手,示意後者但說無妨。

    「末將想向大總管討一支將令,去攻打和州。」朱重八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說道,「一則,可找偽宣讓王的麻煩,替我家主公報當年一箭之仇,二來,也能吸引韃子的注意力,讓他們想不到我軍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渡江南下,第三,和州一失,董摶霄的身後就被頂上了一把匕首,他要是不肯撤軍的話,末將就可以直接打過長江去,徹底斷了他的退路。」

    「這。」朱八十一有些猶豫,畢竟朱重八不是他的部將,按照道理,他對此人並沒有直接指揮權,「郭總管那邊,會答應麼。」

    「末將前幾天,已經取得了郭總管的認可。」朱重八笑了笑,輕輕點頭,「我家總管准許末將,在外邊便宜行事,末將如果能順利打下和州,再將兵鋒稍稍向北,就能與定遠的孫都督接上,然後我家總管就可以隨意往來和州與濠州之間,每次不必再從滁州繞行。」

    這句話,說得非常含蓄,也隱隱點明了,濠州軍的下一步發展方向,從鐘離,定遠一帶南下,將廬州的梁縣、巢縣、和州三地囊括在手,成為與淮安軍唇齒相依的又一大勢力。

    朱八十一在發兵高郵之前,曾經跟郭子興、孫德崖等人有過約定,打下揚州之後,就會去替二人攻打廬州,償還此番助戰之情,雖然後來因為郭、孫二人不想得罪劉福通,中途畏縮,盟約無法繼續執行,但人情畢竟欠下了,不能永遠拖著不還,因此聽了朱重八的一番解釋,立刻明白了對方是在藉機討債,笑了笑,輕輕點頭,「好,那我就第一軍的炮團去助戰,幫你早日拿下和州。」

    「多謝大總管。」朱重八如願以償,也學著大夥的樣子,對著朱重九長揖及地。

    隨即,他又快速直起腰,將目光轉向趙普勝等人,「末將明天就可以出發,為三位哥哥掃平沿江的阻礙,三位他日若是再來江北,不妨到末將的營中坐坐,末將有許多事情,希望三位哥哥能當面賜教。」

    「不敢,不敢。」趙普勝三人這才回過神兒來,慌慌張張地拱手還禮,誰都無法相信,原本以為要費極大力氣才能完成的使命,居然在幾句話之間,就得到了最圓滿的結果,有了火炮和兵器鎧甲,誰還怕他個董摶霄,即便朱總管沒有派三支大軍去抄此人的後路,東路軍照樣能打得此人倒滾回去,一路滾回杭州老巢。

    他不會是信口敷衍,最後卻不兌現吧,用力揉了下自己的眼睛,陳友諒偷偷地觀察朱八十一,只見傳說中佛子附體,每每料敵機先的朱總管,此時此刻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直心腸武夫做派,先走到趙普勝面前,拉起他的胳膊,笑著安慰:「你也別太著急,冬天雨水多,董摶霄手中的火炮,很難發揮威力,既然來了,不妨到我軍中多看看,凡是能對你東路軍有用的,無論是兵器還是其他什麼東西,只管開口,朱某盡力替你張羅便是。」

    「只,只要火炮,長矛,還有,還有一些皮甲就夠了。」趙普勝卻有些受寵若驚,暈暈乎乎地回應,「大總管造的鐵甲雖然好,我,我東路軍卻,卻裝備不起,還有,還有,大總管這次能提供多少火炮,請,請儘管給個數,末將,末將也好派人回去通知師父準備糧食。」

    「我軍可以先發糧食過來,然後用船將火炮和兵器裝走。」丁普朗唯恐朱八十一出爾反爾,大聲出言補充。

    「是啊,大總管只要確定火炮數量,我,我軍就可以先發糧食。」陳友諒也不敢怠慢,再度敲磚釘腳。

    以前淮安軍對外一直限制火炮的銷量,即便拿了足額訂金,每次最多也就是三、四門,或者五、六門的模樣,除了芝麻李和趙君用二人之外,其他豪傑,每回交易都很難買到兩位數之上,這次朱總管雖然答應得爽快,三人也沒指望一次能拿到多少,只期待著能將這條線先搭建好,以後細水長流,總比以前拿著大把的錢卻提不了貨強。

    誰料,朱八十一這次卻豪爽到底了,幾乎想都沒想,就大聲宣佈,「第一次五十門,免得你們被姓懂的再壓著打,夠不夠,如果不夠的話,隨時派船過來,我隨時給你運。」

    「啊,大總管說話當真。」趙普勝三個嚇得倒退數步,好險沒一屁股坐在地上,五十門火炮,那是什麼概念,說說話,東路軍眼下只有三門火炮,還恨不得當寶貝供起來,每次作戰,不到最關鍵時刻,絕對不敢使用,若是一次擺出五十門炮來,那是什麼概念,對於毫無準備的董家軍來說,無異於祝融降世,光是嚇,就能將幾百人活活給嚇死。

    非但是他們三個,在場所有人,幾乎都被朱八十一的大手筆給驚呆了,誰也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次賣給彭和尚五十門炮,還派了一個炮團去給朱重八助戰,再加上派出去給張士誠,王克柔二人助戰的,這朱總管,到底還想不想過日子了,把手中的火炮都給了別人,萬一元軍打來,他淮安軍自己用什麼。

    「今後凡是我紅巾友軍,沒違反過高郵之約者,火炮一律參照當前售價,不限量供應,大夥買多少,我淮安軍就為大夥造多少。」彷彿猜到了眾人心裡的疑慮,朱八十一用力揮了下手臂,大聲宣佈。

    大國企,可容納幾十萬人的大型國企,可由且必須由國家壟斷,且對民間競爭力傷害最小的大國企,在後世朱八十一的記憶中,恐怕只有一種,那就是軍工企業了。

    正所謂大炮一響,黃金萬兩,另外一個世界每年都有一些小國打死打活,而那些所謂的負責任大國,非但不肯幫忙盡快結束戰爭,反而總是想方設法消弱強大的一方,給弱小的一方撐腰,不就是為了賣點兒軍火麼,只是大家表面上都是正人君子,誰都不肯明說罷了。

    他朱八十一眼前受實力所限,沒有辦法進一步擴張領土,但境內原始的武器製造工業,卻已經日漸成熟,把更多的水車和鍛錘、水鑽、鏜床擺到長江邊上,借助水力之便,還愁換不回來六十萬人的口糧。

    而軍工一業,最是促進科技發展,另一個世界中,人類最先進的技術,總是先用在殺人上面,然後才逐漸向民間普及,他的淮安工坊雖然沒那麼領先,但這半年多來,通過給軍中提供各種零配件,也養活了一大批民間手工作坊,並且,很多小型水力機械和先進材料,先進技術,已經在淮安一帶流傳開,並且正在逐步向其他行業普及,加以時日,各種採用了水力機械的小工業作坊必然會遍地開花,一個時代的序幕必將悄然開啟。

    這,是他一個工科技術宅所能看到的最遠方向,無論如何,都全力去實現,絕不會半途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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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13: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章 帝王心術(上)

    朱屠戶賣大炮了。

    消息雖然沒有翅膀,卻像風一樣,迅速傳遍了大江南北,黃河兩岸,凡是關心時局者,聞聽之後,無不將嘴巴瞬間張得老大。

    瘋了,這屠戶肯定是發瘋了,他到底要幹什麼,。

    雖然朱八十一從成名那一刻起,行事就從沒符合過常理,所做的稀奇古怪舉措,總是一件接著一件,然而無論是他最初准許被俘的蒙古人贖身也好,帶兵飛奪淮安也罷,甚至拼著與天下豪傑為敵的風險,發起並推動建立高郵之約,從事後的角度看,所帶來的利益都非常顯著,唯獨這次敞開了賣炮,除了能給淮安軍帶來大筆錢糧之外,居然沒有其他任何好處,而錢糧這東西,在亂世當中,向來是武力的附屬品,你把鎮國利器都隨隨便便給賣了,手裡的錢糧到底能不能保得住,最後都成問題。

    不行,缺糧大夥可以給他湊一些,絕不能讓那小子由著性子胡鬧,第一時間,平素與朱八十一交情最深的芝麻李和趙君用兩個,就將一大批糧食裝上了船,隨即讓得力心腹帶著各自的親筆信,與糧船一道星夜趕往揚州,勸說好兄弟謹慎行事。

    然而朱八十一在接到糧草和書信之後,「發瘋」的狀況非但沒有絲毫減退跡象,反而變本加厲,先是以答謝出兵助戰為名,把睢寧和宿遷兩地「回贈」給了趙君用,然後又把虹縣、五合等數縣,一股腦全「上繳」給了芝麻李,並且保舉毛貴為滁州大總管,直接「割讓」給了對方從滁州到真州,幾乎小半個揚州路的膏腴之地。

    如此一來,淮安軍所控制的範圍,絕大部分就都收縮到了運河東岸,留在西岸的僅剩下了泗水和天長這兩個據點,以及夾在淮河與運河之間窄窄的一小片,總面積比原來小了將近三分之一,人口也大規模減少。

    芝麻李和趙君用當然不肯白佔朱八十一的便宜,信來信往推辭了好幾回,實在推辭不掉了,才勉強派人將新地盤接管了過去,並且又將糧食裝了滿滿幾大船,直接從水路送到了揚州,以答謝好兄弟的慷慨。

    瘋了,這朱屠戶真的瘋了,不是所有人,都像芝麻李和趙君用兩個對朱重九一樣真誠,一些關係稍遠的紅巾諸侯,在偷偷痛罵了幾句後,也將糧食和真金白銀用水路和陸路快速運到了揚州,按照先款後貨的原則,最大規模地搶購火炮,而零星幾個關係更遠,更沒出息的傢伙,則一邊砸鍋賣鐵拼湊購買火炮的款項,一邊偷偷地跟黑市商人開始勾搭,準備將火炮買來之後,立刻倒手一部分出去。

    也不怪他們見識短,火炮在黑市上的價格,比當前淮安軍的公開售價高出整整十倍,一萬吊銅錢或者一百兩黃金的誘惑,可不是每個人都能扛得住的,至於黑市商販買到火炮之後會不會轉手就賣給朝廷,那就不在「英雄豪傑」們的考慮範圍之內呢,反正天塌下來,有大個子頂著,朝廷即便發兵征剿,首選目標也是徐壽輝、劉福通和朱屠戶三家,短時間內根本顧不上他們,假使那三家都被剿滅了,他們還有招安這條光明大道呢,反正憑著手中的地盤和人頭,怎麼著也能混個「百里侯」乾乾,好歹也比造反之前強。

    瘋了,這朱屠戶,他就不能給朕消停一會兒,,皇宮之內,蒙元皇帝妥歡帖木兒,則是完全另外一種感覺,對著越來越支離破碎的輿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他不恨朱八十一攻佔了高郵和揚州,事實上,當聽聞淮安軍在運河畔將帖木兒不花和孛羅不花叔侄打得落荒而逃的消息,他心裡反倒覺得一陣輕鬆。

    自從芝麻李在徐州造反那一刻起,揚州和高郵兩地的錢糧,就從沒向大都輸送過,鎮安王、威順王和宣讓王這三叔侄,假借道路不暢的明目,把每年上百萬貫的收益全攥在了手裡,同時,三人又以維護地方治安為名,大肆招兵買馬,擴充各自麾下的隊伍,光揚州路一地,總兵力就已經高達七、八萬,並且帶兵的將軍們只知道有鎮南王,從來不知道上面還有天可汗和朝廷。

    而孛羅不花本人,偏偏又是嫡系的世祖血脈,當年差一點兒就取代妥歡帖木兒繼承皇位,前兩年妥歡帖木兒這個當皇帝的被蜂擁而起的反賊弄得焦頭爛額,孛羅不花所坐鎮的揚州路卻風平浪靜,無形中,就給中樞造成了巨大的壓力,很多宗師子弟甚至私下議論,說當初太后卜答失裡如果不是為了跟燕鐵木兒爭權,而是依照後者的想法選擇了孛羅不花,也許天下還不會亂成如今這般模樣,畢竟天子有德沒德,對朝廷來說是頭等大事,一個有德的天子在位,就不會水災旱災接連不斷,沒有水災旱災,就沒有那麼多流民,沒有了流民,紅巾軍自然就沒有了兵源,天下的叛亂自然就平息了下去,根本不用高貴的蒙古人再提著刀走向戰場。

    狗屁,滿嘴胡言,牽強附會,一想到外邊對孛羅不花的那些支持聲,妥歡帖木兒就恨不得拔出刀來殺人,而朱八十一打敗了帖木兒不花和孛羅不花叔侄,毀掉了孛羅不花一手建立起來的青軍和黃軍,無異於替他拔掉了長在後背上的膿瘡,所以,揚州城破的消息送進皇宮之後,妥歡帖木兒一點兒都不感到著急,甚至以禮佛為名,偷偷地跑到城外騎了幾圈馬,直到心中的興奮勁兒過去,才神清氣爽地返回了皇宮。

    但是,接下來送到皇宮的消息,就讓他沒法再開心了,那朱屠戶居然將火炮當做劈柴一般,敞開了賣得到處都是,只要是紅巾軍,無論南派北派,親疏遠近,只要你付得起錢,都隨便可以買,不限數量,買得起多少就供給多少,這意味著,日後不但在河南戰場,火炮將被大規模使用,在武漢、安慶等地,彭和尚等賊也不再是光有幾萬具血肉之軀,他們也將迅速被武裝起來,變得比官軍實力更強大,被剿滅的日子更加遙遙無期。

    此外,像布王三、孟海馬這類實力相對弱小的「賊人」,也會愈發難以對付,以前他們攻堅手段匱乏,面對官兵把守的大城,只能灰溜溜地繞路而行,如今,弄上幾十門火炮架在城外,晝夜不停地轟,即便再結實的城牆,接連轟上幾個月,也得被炸作了爛篩子,屆時,布王三等人帶著亡命徒們一擁而上,後果,後果根本不用去想。

    「轟,轟轟,轟轟。」遠處傳來一連串的爆竹聲,震得窗戶紙嗡嗡顫抖,過年了,城裡的大戶人家喜歡熱鬧,整天都在放爆竹,而皇家花費巨資才仿製出來的新式火藥,居然第一時間就流傳了出去,令今年的爆竹聲比以往任何一年都響亮,響得人心煩意亂,頭大如斗。

    「轟轟。」又是幾記爆炸聲傳來,令妥歡帖木兒的心臟也跟著打了數個哆嗦,掄開手臂,他將書案上所有物件,統統掃落於地,「來人,御前怯薛在哪,都死光了麼,沒死光就進來幾個,給朕去查,看是哪個活膩了的,敢在皇宮附近放爆竹。」

    「末將在。」怯薛統領鬼力赤大聲答應著跑進來,向妥歡帖木兒跪倒施禮,「陛下息怒,末將這就去把人給您抓來。」

    說罷,立刻站起身,飛一般跑了出去,來和去都像一陣風般,絲毫不拖泥帶水。

    「嗯。」妥歡帖木兒對著鬼力赤和眾怯薛遠去的背影,輕輕點頭,這些年青人都是勳貴子弟,有些還是草原上各部族的直系繼承人,在他的大力培養下,已經顯現出了與父輩們完全不同的模樣,妥歡帖木兒甚至從他們身上,看到當年追隨世祖皇帝一統天下的那支怯薛的影子,那才是真正的蒙古人,勇敢,忠誠,並且足智多謀,不像他們的父輩,不像朝廷裡的重臣,一個個胖得像肉山一樣,連馬都騎不上去了,從頭到腳散發著腐屍的味道。

    「陛下,請用茶。」總管太監朴不花帶領十幾名漂亮的高麗宮女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一邊向他奉上奶茶,一邊指揮著宮女們收拾地上的東西,「皇后剛剛親手替您熬的,用的是滇磚,裡邊還放高麗老參」

    「朕喝出來了,哆嗦。」妥歡帖木兒翻翻眼皮,沒好氣地打斷,『皇后的耳目太靈了,自己這邊剛剛發了點小火,她那邊居然就得到了消息,不行,這樣下去的話,皇宮內還有何秘密可言,』

    正鬱鬱地想著,朴不花已經手腳麻利地擺出了四樣高麗小菜,一道是醃桔梗,一道醃蘿蔔,一道是咸黃豆,一道是咸雪裡蕻,四般模樣,四種顏色,唯獨沒有半點兒葷腥。

    有股又鹹又冷的氣息,立刻鑽進了妥歡帖木兒的鼻孔,令他猛地打了個噴嚏,隨即感覺渾身上下一陣舒爽。

    的確,奇皇后的手最近伸得有點兒長,並且大肆提拔高麗同族,但那都屬於她的後權範圍內之事,如果換了別的女人,肯定做得更明目張膽,並且她提拔上來的人,也非常老實能幹,就像眼前這四樣高麗小菜,看上去樸實無華,吃起來卻能清熱去火,最適合在大冬天裡食用,看在她對朕如此知冷知熱的份上,朕就不必計較太多了吧。

    正所謂少年夫妻一世情,年青的愛侶們即便生活在貧賤當中,每天顛沛流離,只要彼此支撐著將最困難的時光熬過去,留下來的,則全是寶貴的記憶,下至販夫走卒,上至皇室貴胄,皆是如此,妥歡帖木兒也不能例外。

    他少時被放逐到高麗,身邊只有奇氏為伴,雖然不至於衣食無著,但作為一個親生母親都被處死,看不到任何投資前景的「廢物」,也得不到當地官員任何特殊照顧,因此大多數時候,吃的便是幾樣鹹菜,同樣年少的奇氏總是把簡單的蔬菜醃製成各種花樣,雖然入口的味道都差不多,但至少色澤令人賞心悅目,所以直到現在,一看見落魄時的小菜,各種溫暖的回憶便一道湧進妥歡帖木兒的腦海當中,令他暫時忘卻了皇宮內外的權力爭奪,渾身上下每一根血管裡都充滿了溫馨。

    然而這種暖和的感覺卻注定無法長久,才抓起筷子吃了幾小口,門外就又傳來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隨即,怯薛統領鬼力赤,帶著中書平章政事月闊察兒,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先給妥歡帖木兒行過禮,然後大聲匯報,「啟奏陛下,末將剛到門口,就遇見了平章大人,他說剛才放的不是爆竹,而是從紅巾賊手裡弄來的神兵利器。」

    「神兵利器。」妥歡帖木兒眉頭迅速上挑,滿眼難以置信,「你們是說,你們是說,你們買到了,買到了紅巾軍的,紅巾軍的」

    「臣幸不辱使命。」月闊察兒又施了個禮,驕傲地點頭,「臣派死士裝扮成商販,從紅巾賊手裡,高價購得了四門,剛才在高粱河畔試射,怕驚擾到陛下,所以特地進宮來向陛下報喜。」

    「分明是先放了幾炮,向朕炫耀功績,然後又緊巴巴地入宮來賣嘴。」妥歡帖木兒不屑地瞪了月闊察兒一眼,輕輕聳肩。

    「臣,臣知罪,請陛下責罰。」月闊察兒的小伎倆被戳穿,臉色立刻臊得如冬天的柿子,倒退了幾步,跪地求饒。

    「滾起來吧,念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朕不跟你計較。」妥歡帖木兒走上前,輕輕踢了月闊察兒一腳,喝令他自行站起。

    這個平章政事能力雖然不是很強,但至少沒啥心機,即便偶爾耍一回小聰明,也能被他迅速識破,所以,君臣之間,相處得非常愉快,壓根兒不像某些人,明明把朝政弄得一團糟,卻總是故作高深狀,彷彿別人都是傻子一般。

    想到某些人自以為是的做派,妥歡帖木兒臉上的笑容有一點點變冷,「你買的炮,和右丞大人督造的火炮相比,哪個更好用一些。」

    「臣,臣不敢說。」月闊察兒聞聽,額頭上立刻冒出了汗珠,俯身在地,小心得如同剛剛入門的童養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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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15: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一章 帝王心術 (下)

    「說,有什麼不敢的。朕難道想聽一句實話都不行麼?…」妥歡帖木兒的心臟猛地向下一沉,板著臉命令。

    「臣,臣剛剛拿到紅巾賊的火炮,還,還沒來得及仔細比較。只,只能說個大概,不,不敢保證是否恰當。所以,所以不敢胡亂開口…」聽出了妥歡帖木兒話語裡的恨意,月闊察兒愈發小心,低著頭,汗水成串成串往地上掉。

    「那就先說個大概,錯就錯了,是朕命令你說的,誰還敢找你麻煩不成?」妥歡帖木兒眉頭一跳,雙目中射出兩道寒光。

    造炮之事就像個無底洞,今年國庫裡近三成的稅收,都填進了裡邊。令整個朝廷的支出捉襟見肘,連皇家在年底的禮佛錢,都比往年少了一大半兒。而右相脫脫花費了如此巨大的代價,卻始終沒收到令人滿意的效果。至今還不肯帶著兵馬和新造的那上百門大炮去征剿劉福通和朱屠戶,任由那兩個賊子把整個河南江北行省,一口口瓜分殆盡…

    「朱屠戶賣的炮,射程,按照他們規定的裝藥數量,能把四斤重的彈丸,打到三百六十步之外。如果冒著炸膛的風險加裝一倍火藥的話,甚至可以打到四百五十步上下。」見妥歡帖木兒的面色越來越陰沉,月闊察兒知道機會來了,磕了個頭,大聲匯報。

    不必添油加醋,皇帝陛下最討厭的,就是添油加醋。而自己所說的,全是經過嚴密驗證過的數據,只要如實列出來,就是一支支投槍和利箭。將那個曾經差點要了自己命的傢伙在皇帝心中的形象,扎得百孔千瘡。

    「咱們自己造的炮呢?」妥歡帖木兒果然聽得心煩意亂,踢了月闊察兒一腳,大聲催促,「站起來說話,一口氣說完,別故意吊朕的胃口!」

    「微臣不敢…」月闊察兒歪了下身子,然後一骨碌爬起來,低著頭繼續小心翼翼地補充,彷彿說得稍有差錯,就會立刻墜入十八層地獄一般,「右丞大人派遣漢人心腹督造火炮,大號的那種,也能打到五、六百步。稍小的那種,差不多能打三百步上下。威力方面,跟紅巾賊所用的火炮,差距已經不算太大,甚至還有過之…」

    這個消息,聽起來多少還令人感覺有些欣慰。妥歡帖木兒輕輕點頭,「嗯…不錯,朕那幾百萬貫銅錢,還算沒打水漂。那個李,李什麼來著,還算有點兒用途。」

    「李漢卿…」月闊察兒又偷偷看了看妥歡帖木兒的臉色,大聲接口。「不過,在耐用性上,雙方就差得太多了。朱屠戶的四斤炮,如果按照他自己設定的標尺裝藥,連續開二三十炮,一直打到炮管發紅,都不會輕易炸膛。而李漢卿督造的火炮,小號的那種,每次只能打五炮,就必須停下來冷卻。大號的那種,充其量也是十炮,否則就面臨炸膛的危險…」

    「嗯………」妥歡帖木兒皺起眉頭,輕聲低哼。以全國最好的工匠,最充裕的錢糧,卻造不出和區區一路之地同樣的東西,還敢宣稱說是已經竭盡全力?如果這樣都叫竭盡全力的話,那戰場上的將領,豈不是個個都該以打敗仗為榮?

    「在重量上,雙方差距就更多了。」偷偷看了看妥歡帖木兒的臉色,月闊察兒繼續低聲補充,「朱屠戶造的炮,重量才五百斤出頭,按九成五的銅料算,造價應當不會高於兩百五十貫。而李漢卿督造的火炮,大的卻有三千多斤,即便是小的,也重達一千五百餘斤。比朱賊那邊的火炮高出好幾倍」

    「該死…」妥歡帖木兒不聽則已,一聽,頓覺心中猶如刀扎般的疼。小的也有一千五百斤,那可是九成以上的銅料啊。如果全化了做銅錢,即便是最好的銅六鉛四通寶,也能得出五六百貫。而這還沒算上人工的開銷和製造過程中產生的火耗…

    大元朝今年的稅收才有多少?朕給他最好的工匠,最大的支持,他居然就拿如此破爛來糊弄朕。怪不得脫脫死活不肯帶兵去打朱屠戶,原來根子全在這裡…每多造一門火炮出來,就有人又白賺了萬貫家財。

    「那李漢卿,的確形跡可疑…」略做斟酌之後,月闊察兒才緩緩接茬。按照與周圍幾個知交好友的謀劃,他今天入宮來的目標是右相脫脫,但是卻不能將脫脫一棍子給打死。畢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果一下子打得太狠,難免會受到其反咬。所以先避重就輕,剪掉其一個大腿就行了。沒必要一戰而竟全功。

    「嗯?」妥歡帖木兒沒想到月闊察兒敢轉移自己的憤怒目標,皺了下眉頭,斜著眼看向此人。

    月闊察兒被嚇得後退半步,做出十分恐慌的模樣,大聲求饒,「臣該死,不應攻擊同僚。但那李漢卿本是個漢官,卻掌握了軍器監這個要害職位。仗著陛下和右丞大人的信任,半年多來大肆揮霍公孥。臣無法不懷疑,他是在效仿當年的鄭國之舉。」

    鄭國是戰國時代,來自韓國的水工大匠。為了消耗秦國的國力,特地給秦王獻計,修建一條可引涇水入洛陽的灌溉工程。造價之巨大,導致秦國的國庫空乏,連續好幾年沒有力氣向外發起進攻。直到後來其陰謀被戳穿,秦王才發現自己上了一個驚天大當。

    妥歡帖木兒雖然是個蒙古皇帝,對漢人的典籍,卻愛不釋手。所以月闊察兒只是輕輕開了個頭,他幾立刻明白了這些話的意思。眉毛迅速擰成一個疙瘩,瞪起通紅的眼睛問道,「你,你確定只是李漢卿一個人在搗鬼,其他人沒有責任?」

    「微臣,微臣不敢…」月闊察兒搖了搖頭,滿臉羞愧,「即便是李漢卿本人,微臣也沒有任何憑據懷疑他。只是,只是微臣買這四門火炮,每門炮才花了一萬多貫。而李漢卿在軍械監的位置上這半年來,花費了國孥不下四百萬貫,最後總計才造出了一百五十多門炮」

    「啪…」沒等月闊察兒把話說完,妥歡帖木兒已經將桌案上的茶盞,又狠狠擲在了地上。一百五十門炮,總耗資四百餘萬貫。平攤到每門炮上足足兩萬餘。而買一門更輕便更好的,不過才一萬出頭。早知道這樣,朕何必造炮?派人拿著錢去找紅巾賊買就是了。反正只要出得起錢,那邊也有的是黑心腸…

    「陛下息怒…」月闊察兒迅速蹲身下去,用手一片片將碎茶碗撿起來,拿衣服下襬兜住。「臣只是懷疑,並無真憑實據。而陛下,也不值得為一個佞臣,氣壞的身子。畢竟,他是脫脫大人的家奴,未必真的有膽子與朱屠戶勾搭。而朝廷自己掌握了造炮之法以後,也早晚能造出和南邊一樣輕便的火炮來…」

    「嗯………」妥歡帖木兒急急地踱了數步,仰面吐出一口悶氣。是啊,畢竟姓李的把炮給造出來了,朝廷在抓不到真實憑據的情況下,不能隨便就處置他。否則的話,難免有卸磨殺驢之嫌,會讓所有漢臣都覺得心涼。

    更何況,李漢卿還曾經是右丞脫脫的書僮,素得脫脫倚重。如果隨隨便便安個罪名就弄死他,恐怕脫脫也不會答應。

    權臣,手握重兵的權臣…兄弟二人,同時手握重兵,總數量高達三十萬,並且裝備了舉國之力才造出來的所有火炮。如果再弄到足夠的錢糧的話?

    下一個瞬間,妥歡帖木兒脊背上寒氣直冒。不能,朕不能逼急了他。得一步一步來…一邊來回踱步,他一邊暗暗告誡自己不能操之過急。他的母親死於權臣燕帖木兒之手,他即位後,也有好些年,生活於另一位權臣伯顏陰影下。故而對權臣甚為警惕,同時也積累了足夠多的,對付權臣的策略。

    「咱們蒙古,還有色目人中,有精通於製造之術的麼?」在短短幾個呼吸時間裡,妥歡帖木兒就做出了最佳決策。緩緩踱回到月闊察兒面前,用非常平和的聲音向月闊察兒詢問。

    「回回司天監有一位哈三,精於製器。陛下以前曾經召見過他…」月闊察兒早有準備,躬下身體,小心翼翼地舉薦。

    「哈三,他是阿尼哥的後人吧?」妥歡帖木兒眼神一亮,腦海裡頓時閃出一個白白淨淨的天竺小胖子形象。(注1)

    「是…」月闊察兒輕輕點頭。「他前些年,經常蒙陛下召見。只是後來,後來有人多嘴,說成年男人不能隨意出入後宮」

    「朕記得他…朕記得他。唉…」妥歡帖木兒幽幽嘆氣,目光隱隱透出幾分惆悵。

    若論製器之道,他自己就堪稱一位大師。所以經常在皇宮中召見一些精研各種奇技淫巧的貴胄子弟,帶著他們***造各種各樣的巧妙用具。而哈三,就曾經是一位宮中常客。每每和他一起忙碌到深夜,廢寢忘食。直到後來引起了言官們的非議,才不敢再往後宮裡跑。

    推薦這樣一個熟面孔取代李漢卿,足見月闊察兒沒有任何私心。妥歡帖木兒笑了笑,嘉許地點頭,「嗯,他的確是個合適人選。但光他一個不夠,你還得再推薦一個給他當副手。以免有人多心,以為朕又不經廷議,隨便啟用弄臣…」

    「工部有一位姓郭的河渠使,叫郭奴心,是郭守敬的後人,也精於製器…」月闊察兒想了想,又給出了另外一個在妥歡帖木兒腦海中印象深刻的名字。

    「你說是郭禿子啊…」妥歡帖木兒立刻撫掌大笑,「嗯,他的確是個製器高手。朕記得他。這滿朝文武的家中,恐怕沒有幾個不知道他,沒收藏過他造的那些東西吧?…」

    「陛下,陛下聖明…他,他的確名氣不太好…」月闊察兒紅著臉賠笑,不敢與妥歡帖木兒的目光相接。

    郭大使擅長製器,但最出名的,卻是製造各種房中助興之物。所以在勳貴的後代之中混得極為吃香,只是在朝堂上,名氣卻稍微有些差。至少那些所謂的清流,絕不會當面說他的好話。

    「朕用人,是用人之長。能給朕製造出更好的火炮就行,管他名聲如何?」妥歡帖木兒大氣的擺擺手,笑著回應。目光中,依稀已經能夠看見,當有人提名哈三和郭恕二人取代李漢卿時,朝臣們的表情。

    那絕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並且能最大程度地降低權相脫脫的防範之心。「你回頭找一下雪雪他們幾個,讓他們明天早朝,立刻給朕薦賢。」嘉許看了月闊察兒幾眼,他繼續笑著吩咐,「至於那個李漢卿,也別虧待了他。給他個兵部漢人侍郎的職位吧。讓他入軍中,去給脫脫掌管糧草輜重。等開了春,朕的三十萬大軍,怎麼著也得動一動了…」

    「是…」月闊察兒心中大喜,表面上卻做出一幅公正廉明模樣。軍械監位置上,每年都有幾百萬貫錢流過。隨著戰火的蔓延,可以預見,相應的款項只會逐漸增加,絕不會輕易減少。而李漢卿那廝,卻仗著有脫脫撐腰,不肯給任何人分潤,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這下好了,換了哈三和郭禿上去,郭某以後隨便提一句今日之事,還用怕沒有大把的人情錢可拿?

    「群臣當中,你是唯一一個跟朱屠戶交過手,並能全身而退的…」妥歡帖木兒又看了他一眼,輕輕嘆氣。今天月闊察兒對李漢卿的指摘,未必完全是出於公心。作為大元朝的皇帝,他早就明白,並且習慣了這些事情。然而,這些都不重要,此刻最為重要的是,要限制脫脫兄弟的權力,避免第三個權臣在自己眼前誕生。「明天早朝時,也把你買到的火炮拉到皇宮門口,給大傢伙都開開眼界。朕不能再沒完沒了的等下去了,朕再等下去,就是朱屠戶誓師北伐,而不是朕派人去征剿他了。你,還有雪雪,桑哥幾個,無論如何,要給朕記住這一點…」

    「是,臣必不辜負陛下信任…」月闊察兒躬下身,悄悄握緊拳頭。指甲陷入肉中,帶來一陣快意的痛。

    注1:阿尼哥,古代尼泊爾科學家。與郭守敬一起,修建了當時世界上設備最完善的天文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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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忠犬

    第二天早晨,月闊察兒花費重金從黑市上收購的火炮,就吸引了所有前來上朝大臣們的目光。

    筆直修長的炮身,光潔如鏡的炮膛,三百五十步的射程,持續二十炮不炸膛的質量,如此神兵利器,卻只有五百多斤重,並且下面還帶著一個鐵架子木輪車,兩個身體強壯的漢子抓住車把,就可以輕鬆的推著走。

    相比之下,朝廷花費重金造出來的青銅大炮,就徹底成了笑柄,醜陋、笨重,並且容易出事故,弄得原本應該最安全的炮手位置,現在人人敬而遠之,在戰場上挨上一刀,至少還能剩下個全屍,萬一火炮炸了膛,周圍五步之內,可是都會被撕得支離破碎,弄不好,連骨頭渣子都撿不回來。

    有道是,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凡是見過朝廷所造火炮的人,再見了月闊察兒買來的火炮,難免就覺得面上無光,特別是當聽聞每門炮翻了十倍高價,才不過一萬多貫,而朝廷這半年多來已經在火炮上面投入了四百萬貫的消息後,一個個個更是怒不可遏。

    四百萬貫啊,四百萬,那可是足色的銅錢,而不是朝廷濫發的紙鈔,要知道,大元朝的國庫收入,可是七成以上來自南方幾個行省,而自打鬧了紅巾之後,湖廣與河南兩大行省的稅賦,就一文錢都沒向朝廷輸送過,江浙和江西兩大行省的稅賦雖然勉強還可以走海路,可最近海上卻非常不太平,不是風高浪急,就是海盜搗亂,江浙和江西每向海津鎮發送一萬貫財貨,沿途竟要被「漂沒」四成以上,再加上沿途人吃馬嚼,各種不可預估損失,最後能進入國庫的能有一半就不錯了,害得國庫裡邊現在都已經跑了耗子,連給京官的年俸,都得東拼西湊才能拿出來,(注1)

    就在這麼窘迫的財稅情況下,軍器監李漢卿,居然花掉了四百萬貫才造出了一百多門火炮,平均每門炮造價比黑市上買來的還要高出三倍,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有至少三百萬貫本來該發給官員們的俸祿,被浪費掉了,或者說被收進了私人的腰包。

    大元朝的高官們通常都不相信儒家那一套,但是卻對商業數字極為敏感,因此月闊察兒事先安排的言官還沒得及開口,軍器局漢人主事李漢卿,就已經成了眾矢之的,幾乎所有非脫脫派系的人,包括一些平素跟脫脫關係不錯的勳貴,都恨不得立刻將李漢卿按在地上,從頭到腳扒個精光,看看他到底把三百萬貫給藏到了哪裡,。

    李漢卿雖然能言善辯,這種情況下,也是眾口鑠金,好在大元朝皇帝陛下妥歡帖木兒「重瞳親照」,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先大聲呵退了圍攻李漢卿的群臣,然後又將當事者溫言撫慰了一番,最後,則採納了中書省平章政事哈麻的提議,升李漢卿為兵部侍郎,以酬其造炮之功,把軍械監的位置騰了出來,由朝廷另選賢能承擔。

    所謂賢能,自然得由朝中幾大勢力的共同選擇,畢竟這個位置上,以後每年都有幾百萬貫銅錢過手,隨便在上面抹一把,都能富得流油,於是乎,又是一番明爭暗鬥,最後達成妥協,讓天竺人哈三脫穎而出,至於李漢卿,在榮升了兵部侍郎之後,也立刻就被安排了一個重要任務,替南征大軍籌備糧草輜重,隨時準備追隨丞相脫脫一道去征討各路反賊。

    這些事情說起來簡單,實際折騰結束,也到了中午時分,妥歡帖木兒又說了一些慰勉的話,然後宣佈散朝。

    眾大臣齊呼萬歲,拜舞而出,來到了皇宮之外,則迅速分成了幾波,有的是相約一起去尋歡作樂,有的是湊在一起商討發財大計,還有的,則是明顯從今天的廷議中,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兒的地方,悄悄地湊在一起,交頭接耳。

    中書省右丞脫脫沒有心思跟眾人湊熱鬧,出了皇宮之後,就飛身跳上了坐騎,新上任的兵部侍郎李漢卿則騎上了另外一匹黑馬,不聲不響地跟在了他的身後,主僕二人在侍衛的簇擁下,沿著長街一路跑出了大都城,直到遠遠地看見了西門外的大校場,才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緩緩地拉住了坐騎。

    「老四啊,今天的事情,做兄長對不住你了。」中書省右丞相脫脫沒有回頭,背對著李漢卿,幽幽地說道。

    「大人這是哪裡話來。」兵部侍郎李漢卿笑了笑,臉色看起來非常憔悴,「是小四沒把事情做好,辜負了大人您的信任,所以咱們主僕才有今天的麻煩。」

    「你」脫脫身體顫抖了一下,咬著牙搖頭,「你小子還是這幅樣子,不肯拿我當親哥哥,今天的事情,明顯是衝著我來的,你只是不幸,做了我脫脫的擋箭牌而已。」

    「我是您的書僮,替您擋箭,不是應該的麼。」李四疲憊地笑了笑,翻身跳下戰馬,「再說了,這一百五十多門炮,已經是我能使出的最大本事了,繼續賴在軍械局裡,也不可能做得更好,如今能夠急流勇退,倒也是個不錯的結果。」

    「你,嗨。」脫脫聞聽,又是一聲長嘆,吐出的氣息,在空中形成一道白霧,經久不散。

    李四越是表現的豁達,他心裡頭越覺得難過,按照道理,今天在朝堂上,他這個中書省右丞應該帶領麾下爪牙,替李漢卿遮風擋雨才對,然而,當看到整個朝堂上將近七成的官員都紅了眼睛時,他自己卻退縮了,從始至終,沒有鼓起勇氣替自己的心腹說一句話。

    脫脫知道自己今天為何軟弱,不光是由於李漢卿督造的火炮,質量比月闊察兒從黑市上買來的差距太大,那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因素,影響其實並不大,凡是頭腦清醒的人,在最初的羞怒之氣過去後,都會清醒的意識到,自己會造,和黑市上購買,有著本質上的差別,特別是火炮這種鎮國利器,自己只要會造,哪怕是消耗大一些,賣相差一些,卻意味著想要多少,今後就能有多少,不會受制於人,而買,則完全看賣家的心情,況且不是所有紅巾賊,都會短視到連火炮都倒賣,當交易引起了朱屠戶的警覺之後,那些膽大的賣家,也會本能地收手。

    此外,眼下能夠製造醜陋的火炮,將來就能製造可與南方貨一較高下的成熟品,從有到精,只需要個時間,而從無到有,卻是質的飛躍,上午廷議時,只要自己能站出來,把其中道理講清楚,相信朝堂上絕大部分文武官員,不會繼續被哈麻、月闊察兒等人牽著鼻子走。

    但是,脫脫卻沒有說話,不是因為沒有能力庇護李漢卿,而是因為他看到了自家親弟弟,也先帖木兒畏縮的目光,在河南一戰,丟盡了三十萬大軍的責任,朝廷一直沒有追究,如果他今天替李漢卿強出頭,惱羞成怒的雪雪等人,保不準就會把仇恨轉移也先貼木兒頭上,那可是他根本無法保護的軟肋,即便是天底下最不要臉的傢伙,都無法將死人說活,將潰敗說成轉進,而如果也先帖木兒不是他脫脫的弟弟,按照大元朝的律法,早就該斬首示眾了,家人和直系親屬,都會被流放千里。

    反覆權衡之後,脫脫只能暫時犧牲掉自己曾經的書僮李漢卿,畢竟群臣對後者的指責沒有絲毫依據,並且即便能雞蛋裡挑出一些骨頭來,也罪不至死,只要李漢卿不被人整死,過後,他就有的是辦法,憑藉中書省右丞的權力,令其東山再起,有的是辦法,補償後者的委屈,並且讓後者對自己感激涕零。

    但是,他卻萬萬沒想到,李漢卿非但沒有被群臣擊倒,反而因為皇帝的主動出頭,向上連跳數級,更沒有想到,剛剛升任正四品兵部侍郎的李漢卿,會立刻被皇帝委以重任,來和自己搭檔,替自己的南征大軍督辦糧草物資。

    這讓他事先準備的所有補償計畫,都徹底落了空,並且還要隨時面對李漢卿,面對他眼睛裡的幽怨和不解,所以,此時此刻,脫脫真的沒勇氣回頭,看著李漢卿的眼睛,坦誠地告訴曾經的書僮兼好朋友,我今天是因為要保護也先帖木兒,才不得不犧牲了你,真的沒勇氣告訴對方,雖然我一直說過,要拿你當親兄弟對待,但在我心裡,你依舊,並且永遠,比不上也先帖木兒一根汗毛。

    「大人今天不保小四是對的。」李漢卿卻永遠是一幅清醒理智的模樣,拉著戰馬向前走了,在脫脫的腳邊說道,「小四說得不是客氣話,大人應該知道,小四跟您,早就不用再說什麼客氣話了,軍械監的位置,小四早晚得讓出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大人,您現在手裡可是握著三十萬精銳,並且一直駐紮在大都城邊上,而小四在軍械局,掌握得則是最犀利的火炮和最結實的甲杖。」

    「你說什麼,你敢離間」.中書右丞脫脫猛然驚醒,一肚子負疚,瞬間轉為無名業火。

    「大人,小四是您的書僮。」李漢卿毫無畏懼地仰起頭,看著脫脫的眼睛,繼續低聲補充,「沒有您,小四什麼都不是,皇上對您起疑心了,大人,難道您一點兒沒感覺出來麼,以您的睿智,應該早就感覺得到,只是,只是您一直拒絕相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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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朋友

    「嗡。」剎那間,脫脫覺得有一萬道霹靂砸在了自己腦門上,天旋地轉。

    不是因為顧忌也先帖木兒,也不是因為自己覺得李漢卿將來還有足夠的機會翻身,今天,導致自己沒勇氣開口的真正原因是,皇帝陛下對自己的信任已經不在了,自己其實早就清楚地看到了這一層,自己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而已。

    真相,最直接,也最簡單,只是疼得人撕心裂肺,皇帝陛下早就不信任自己了,否則也不會對哈麻、雪雪兄弟如此縱容,皇帝陛下在玩帝王之術,怕逼急了自己,所以寧可主動給李漢卿連升數級,來將此人從軍械監的位置上挪開,皇帝陛下根本不相信自己沒有任何私心,所以才用這種溫水煮蛤蟆的方式,一點點將自己的羽翼從中樞剝離,以求發起最後一擊時,自己根本沒有任何能力反抗,皇帝陛下用同樣的方式收拾了權臣伯顏,現在,他又把目光瞄到自己的哽嗓上。

    而偏偏這種從外圍入手,細雨潤物般的方法,還是當年自己教給皇帝陛下的,當初年少的自己和同樣年少的皇帝陛下,聯起手來,一同鬥垮了權臣伯顏和他的黨羽,發誓要齊心協力中興大元帝國,當年的陛下和自己親如手足,曾經相約世世代代為兄弟,當年的自己和現在的李四一樣,對皇帝陛下忠心耿耿,寧願為之粉身碎骨。

    大冬天,丞相脫脫腦門上的汗水,卻像溪流般淋漓而下,在旁邊的李漢卿看得真切,抬起手來替他拉住戰馬的韁繩,低聲說道:「大人今年一直忙著練兵雪恥,而哈麻、雪雪等人,卻趁著大人無暇分心的機會,帶著西域番僧伽磷真出入禁宮,那番僧不通佛經,唯善壯陽藥物和男女雙修秘術,陛下,皇后,還有太子,都甚敬之,傳聞陛下曾經召數名宮女,以番僧所授之法秉燭夜戰,通宵達旦。」

    「住口。」沒等李漢卿說完,脫脫憤怒地打斷,「這些話,你都從哪裡聽來的,無稽之談,簡直是無稽之談,咱們做臣子的,怎能如此誹謗陛下,,趕緊給我把它給忘了,要是再敢於老夫面前提起,休怪老夫對你不客氣。」

    「大人管得了李四,管得了天下幽幽之口麼。」李四抬起頭,毫無畏懼地與脫脫對視。

    「誰在亂傳,老夫就殺了他。」脫脫狠狠瞪了他一眼,將頭扭到了一邊。

    李四說得事情,他早就有所聽聞,他也清楚地知道,妥歡帖木兒因為少年時曾經遭受過大恐懼,所以對男女之事有著非常怪異的喜好,但是這並不影響他對妥歡帖木兒的忠心,畢竟男女之事屬於私德,而蒙古人對於禮教,向來又不似漢人那邊看得重。

    「小四不是在亂傳謠言,小四今天提起這些,只是告訴大人,哈麻他們為了邀寵,已經不擇手段。」儘管脫脫表現出了明顯的拒絕姿態,李四的噪呱卻依舊不止不休。

    「那又怎樣。」脫脫皺了下眉頭,不屑地撇嘴。

    「陛下已經不再信任大人,太子和皇后,全都倒向了哈麻他們一夥,大人,難道這還不夠麼,難道您還要等到刀子砍在身上,才追悔莫及不成。」

    「笑話,本相怎會那麼笨,本相憑什麼就乖乖地等著哈麻他們動手,。」脫脫回頭又看了一眼李漢卿,連聲冷笑。

    「那大人如今在等什麼。」李漢卿勇敢地抬著頭,目光瞬間變得如刀子般明亮,「大人,依屬下之見,現在,才是鋤奸的最好時機,錯過這個機會,大人就會抱憾終生。」

    「時機,什麼時機。」右丞脫脫根本沒聽懂他的話,皺緊眉頭,遲疑著追問。

    「大人手握三十萬重兵,而大都城裡的禁軍,把吃空餉的數字都加上,也湊不足二十萬,並且平時分別駐守在各處,倉促之間根本無法集中。」兵部侍郎李漢卿迅速向四周看了看,用極低的聲音快速回應。

    「轟隆。」冥冥之中又是一記炸雷,劈在了脫脫的靈魂上,令他搖搖晃晃,三十萬大軍,三十萬從整個北方千挑細萬出來的精銳,配備著整個帝國最精良的武器鎧甲,並且擁有上百門火炮的大軍,就駐紮在西門外的大校場,如果自己帶著他們清君側的話,什麼哈麻、雪雪,月闊察兒,不過是一群土偶木梗!

    但是,就在下一個瞬間,脫脫眼前卻又出現了大元皇帝妥歡帖木兒年青時的身影,躲在深宮當中,眼神淒涼而又無助,「脫脫,幫我,朕就你這麼一個朋友。」當那雙淒涼的眼睛向自己看來的時候,自己根本無法拒絕,「大元朝經不起這麼折騰了,權臣殺皇帝就像殺雞。」當那對單薄的嘴唇裡吐出如是理由時,脫脫更是義無反顧,「咱們蒙古人自己都不知道秩序為何物,底下那些漢人,怎麼可能不看咱們的笑話,他們說胡人無百年之運,再這樣折騰下去,咱們蒙古人自己就把自己殺乾淨了,哪還用得著漢人來趕,。」

    「大人。」兵部侍郎李漢卿敏銳地看到脫脫眼睛裡的猶豫,聲音瞬間提高,「小四,也先帖木兒,巴拉根,哈魯丁,還有海蘭、葉辛他們,性命都在大人一念之間,大人如果不當機立斷的話」

    「閉嘴。」右丞脫脫突然暴怒,抬起腿,一腳把李漢卿踹了個大馬趴,這個漢人,這個漢人沒安好心,他居然想挑撥自己造反,挑撥蒙古人互相殺得血流成河,他該死,罪該萬死,自己必須親手剝了他的皮。

    然而,當看到李漢卿痛苦地捂著肚子,在雪地上翻滾的模樣,右丞脫脫又瞬間恢復了冷靜,李四是對的,如果自己被哈麻、雪雪這一干奸賊鬥倒了,也先帖木兒他們,肯定要被清算,肯定一個都活不成,這不是同族和異族的問題,這是最基本最普通不過的權鬥,勝者接收一切,敗者將一無所有,包括性命,燕帖木兒,伯顏,從沒給對手留過翻本的機會,自己當年也沒對伯顏一系的人馬留過情,假如哪天輪到自己倒下,結果不會有任何差別。

    「把他扶起來。」鐵青著臉,脫脫衝著自己的親兵們命令,隨即,又咬了咬牙,翻身下馬,向前走了幾步,親自拉住了李漢卿的胳膊,「剛才的話,不准再說,再說,我絕對不會放過你,聽明白了。」

    「大人,小的,小的對大人之心,猶如這四下里的雪地一般」李四疼得臉色煞白,像蝦米般彎著腰,喃喃自辯。

    聽了他的話,脫脫愈發覺得心中負疚,推開一名親兵,將此人的左胳膊自己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我知道你的忠心,我,我剛才那一腳,剛才那一腳,實在是氣昏了頭,李四,先前的話你不要再說了,必須給我爛在肚子裡,我,我當年跟陛下之間,就跟現在你跟我之間一樣,都是拿對方當自己的親人,親生兄弟。」

    說到這兒,他忽然覺得一陣淒涼,眼睛裡不由得湧起了幾點淚光,住在皇宮裡的人,哪會有什麼兄弟,換了自己住在裡邊,恐怕也是一樣,有一個重臣手握幾十萬大軍,朝廷裡邊還黨羽遍地,試問哪個做皇上的,能真正覺得安心,寡人,寡人,他們漢人的詞彙真豐富,當了皇帝的人,可不就是不能有朋友麼。

    「皇帝眼裡之中,哪會有什麼兄弟。」兵部侍郎李漢卿佝僂著腰,咬牙切齒,「他連遠在千里之外的孛羅不花都不放心,你現在兵權相權盡在掌握」

    「閉嘴。」脫脫猛地回過頭,眼睛對著李漢卿的眼睛,「不准說,我不准你再說,我可以不做右丞,不握兵權,但我不會再讓大都城內血流成河,你聽清楚了,我脫脫的刀上,絕不會再染蒙古人的血。」

    「好,好,好。」兵部侍郎李漢卿一把推開脫脫,大步向後退,「好一個忠心耿耿的賢相脫脫,小四佩服,小四佩服得五體投地,但是,大人.,,,,,」

    彷彿豁出去了一般,他冷笑著追問,「大人,你刀上不願意染同族的血,哪天哈麻、月闊察兒他們得到了機會,他們會在乎你的血麼。」

    「你。」脫脫無法回答李漢卿的話,只覺得自己的心往下沉,以閃電般的速度往下沉,一直沉入十八層地獄。

    「我不會給他們機會。」彷彿在說給李漢卿等人聽,又好像在給自己打氣,他咬著牙,信誓旦旦地回應,「你放心,我不會給任何人的機會,天下已經夠亂了,那些造反的傢伙,正等著我們蒙古人再來一次自相殘殺,我不會給他們,不會給他們機會,不會給任何人。」

    沒想到脫脫固執到如此地步,李漢卿愣愣地看著此人,像不認識般看著,半晌,才抹掉了嘴角上血跡,對著頭頂上的天空吐出一股濃烈的白煙,「好,好,你說怎樣,就怎麼樣,反正小四這條命是你的,你要雙手送出去,小四等著那一天到來便是。」

    「你等不到,永遠等不到。」明白李漢卿對自己的一番苦心,,右丞脫脫咧了下嘴巴,用力搖頭,「你剛才也說過,本相手裡,握著三十萬大軍,還有上百門火炮,只要這支兵馬掌握在本相手裡,任何人就動咱們不得。」

    「陛下讓小四替您督辦糧草,明顯是在催您出征。」李漢卿看了脫脫一眼,苦笑著搖頭,對方固執己見,作為僕從,自己只能陪著他一條道走到黑,雖然,這條路的盡頭,可能就是萬丈深淵。

    「出征就出征。」脫脫鼻孔裡噴出兩股白煙,賭氣般說道,「你以為本相只是在等你的火炮麼,本相是在努力將來自不同地方的各族勇士,捏合在一起,如今他們已經在一起訓練的四個多月了,早已有了與紅巾賊一戰的實力,只待開了春運河解凍,咱們就立刻拔營向南,本相就不信,那朱屠戶憑著一群流寇,能接下本相這全力一擊。」

    三十萬精銳,上百門火炮,並且其中還有五十餘門,射程和威力都遠超過對方的重炮,在脫脫的率領下,李漢卿的確看不出自己這方有什麼失敗的可能,然而,勝負的關鍵,往往不在戰場之上,在朝中不穩的情況下貿然領兵出擊,絕對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

    想到這兒,他又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勸道,「沙場爭雄,大人當然不會畏懼那個朱屠戶,可大人此刻離開中樞,豈不是更給了哈麻等賊機會,萬一戰事一時半會兒無法結束,而哈麻等人又在陛下面前進讒。」

    「我會讓我弟也先帖木兒,還有平章政事汝中柏看著他們。」右丞脫脫猶豫了一下,迅速給出答案,「也先帖木兒有勇,汝中柏有謀,他們二人聯手,哈麻等奸佞,諒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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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死亡陰影

    「大人。」李漢卿根本無法認同脫脫的安排,本能地想出言阻止,然而看到脫脫憤怒的眼神,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被他硬生生吞回了肚子裡頭。

    正所謂疏不間親,也先帖木兒再不中用,那也是脫脫的嫡親兄弟,不把自己的後背交給他,脫脫還能相信誰,此外,也先帖木兒雖然用兵本事不濟,一口氣丟光了三十萬大軍,可他的個人勇武,在整個大都城內肯定能排進前三,真正發起威來,尋常十幾名武士根本近不了身,足以帶領一小隊私兵直接殺進任何人的家。

    「其實把你留下最好。」也不想讓李漢卿過於傷心,大元右丞脫脫想了想,鄭重其事地補充,「但是,一則皇上已經點了你的將,老夫不能公開違旨,二來,你本事雖然大,畢竟出身低了些,又是個漢人,我家的那些蒙古武士,未必肯服你的管,所以,你還是跟在老夫身邊,拿出全部本事幫老夫對付紅巾賊最好,咱們兄弟早點兒把朱屠戶給滅了,咱們也能早點兒返回大都城來解決其他麻煩,只要有這一樁功勞在手,就足以抵償也先帖木兒的喪師辱國之罪,到時候,任何人,都再也拿不住咱們一家的把柄。」

    「是,大人。」李漢卿嘆了口氣,怏怏地回應,憑心而論,他一點兒都不認可脫脫的想法,有了消滅朱屠戶的大功,就能重新贏得皇帝的信任,朝堂上那些政敵就不敢再肆意傾軋,這怎麼可能,如果功勞大就能避免被人謀害的話,當年岳武穆就不會死在風波亭中,莫須有三個字什麼意思,不是可能有,可能無,而是根本不需要有,光是「功高震主」四個字,就足以要任何臣子的命。

    「練兵之事老夫自己就應付得來,糧草輜重暫時也不用不到你親自去管。」見李漢卿心氣依舊不高,右丞脫脫想了想,開始給他肩膀上壓擔子,「趁著離開春還有一段時間,你從家中點一批好手,去給我把朱屠戶那邊的情況打聽清楚,除了老夫和妥歡帖木兒之外,整個右丞府中,其他人隨便你調用,老夫要朱屠戶那邊所有情況,才能知己知彼。」

    「卑職遵命。」李漢卿想了想,肅立拱手。

    無法勸脫脫先解決政敵然後再出征,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輔佐脫脫儘可能快地解決掉外部敵人,然後再以最快速度返回大都城中,震懾哈麻、桑哥和月闊察兒等一干宵小,如果時間把握準確的話,也許最終結果不會如他自己想像的那麼糟。

    李漢卿是個乾脆性子,既然決定了去做一件事,就絕不拖泥帶水,當天傍晚,就帶領百十名心腹死士,冒著風雪離開了大都城,沿著已經結冰的運河一路向南,邊走邊將隊伍化整為零,讓死士們扮作商販、流民、乞丐以及行腳僧人,從各個方向分頭向黃河以南滲透,然後又在與徐州只有一河之隔的邳州專門買了處院子做聯絡點,很快,就將淮安軍的情報源源不斷地收集了回來。

    然而這些情報彙總之後,李漢卿卻被驚了個目瞪口呆,見過不著調的,沒見過如此不著調的,就在他和他的主子脫脫厲兵秣馬,隨時準備南下之際,他們眼中最難對付的敵人朱八十一,居然做了甩手掌櫃,把軍務和政務,全都交給了徐達、胡大海、劉子云、蘇先生、逯魯曾等,自己則一頭紮進了百工坊當中,鼓搗起了女人用的東西,據說每回至少都要在作坊裡頭蹲上四五天,非有萬分緊急的事情,誰也見不到他的人影。

    「這廝,到底又在弄什麼么蛾子。」將一份份來自不同渠道的密報打開,並排放在桌案上,李漢卿用手指揉著太陽穴沉吟。

    按照常理,對手玩物喪志,他應該高興才對,然而,素有鬼才之名的李漢卿,卻絲毫高興不起來,相反,他脊背上總覺得涼涼的,好像有股陰風在不停地吹,哪怕是睡覺之時,都無法放心地閉上眼睛。

    那朱八十一在製器一道上,可稱得上天下第一高手,當初他為了平安脫身,只是拿了個中看不中用的銅手銃送給對方做禮物,卻萬萬沒想到,短短兩三個月之後,銅手銃就在朱屠戶那邊脫胎換骨,變成了人人聞之色變的青銅火炮,隨後不久的沙河之戰中,從淮安偷偷運來的火炮突然發威,炸得也先帖木兒及其手下丟盔卸甲,三十萬大軍被劉福通給滅了九成九,最後逃離生天的只有聊聊數千人,並且人人聞炮聲色變,再也不敢提「南下」二字。

    如今,朱屠戶又一頭紮進作坊裡頭了,誰知道他還會再鼓搗出什麼大殺器來,將自己平素見到的各類器物,包括女人用的剪刀都在腦海裡放大了十幾倍,鬼才李漢卿都猜測不出,到底是什麼東西,能值得朱屠戶下這麼大功夫,難道還有比火炮和火銃更為犀利的武器麼,並且要出在女人的隨身之物上頭,那到底要犀利到什麼地步,那姓朱的屠戶,他從三生佛陀那裡,到底都得到了些什麼,,居然每一步都走得如此精準,走得如此令人恐慌不已,(注1)

    想破腦袋都無法直接猜測出朱八十一正在製造什麼神兵利器,李漢卿只能從成堆的密報中,尋找蛛絲馬跡,擺在桌案上的密報涉及面兒很雜,幾乎覆蓋了近一個多月來淮安、高郵和揚州三地,與朱八十一可能相關的所有事情,包括淮安軍用武器向友軍換糧食,用土地拉攏芝麻李和趙君用兩個盟友,以及大力扶植王克柔、張士誠、朱重八三人,讓他們各自在長江南北兩岸,各自打下了自己的地盤,把董摶霄逼得進退維谷等等,唯恐不全,唯恐不細。

    「憨貨。」有名死士大概是實在無法理解朱八十一將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地盤和鎮國利器讓與他人的行為,在秘報的最後,憤憤地點評。

    「呸,這朱屠戶如果是個憨貨,天底下就沒一個聰明人。」李漢卿一把從密報中抓起這份措辭輕浮東西,三下兩下將其揉成團,用力擲進了腳邊兒的火盆當中。

    自打雙方第一次接觸之後,他就從沒再小看過朱八十一,包括用兵和權謀方面,在他眼中,後者的種種作為都可圈可點,外示憨直,內有心機,是他和脫脫兩個反覆研究之後,對朱八十一的一致評價,雖然這個評價和很多人,包括脫脫的親弟弟也先帖木兒都不認同,可至今為止,卻誰都沒見到朱屠戶真的吃過虧,相反,那些以為朱屠戶傻的人,要麼已經成了一堆白骨,要麼已經被朱屠戶拉上了賊船,誰都沒真正賺到便宜。

    而擺在桌案上的其他秘報,無一不驗證著他和脫脫二人判斷,每一份,表面看起來走極為正常,但越是仔細推敲,越是令人震驚。

    「臘月二十五,刁民魏某於揚州府擊鼓鳴冤,訴揚州巨賈吳天良殺人奪產之罪,刑局主事,揚州知府羅本親審此案,陪審團十三人,六人認為吳天良罪在不赦,七人堅稱魏某誣告,吳天良無罪開釋。」

    「臘月二十七,參軍葉德新徹查揚州路田畝,泰州大儒王守仁聚集鄉鄰阻之,葉德新不忍殺傷無辜,含恨退去,臘月三十夜,朱亮祖引潰兵破王家寨,殺王守仁全家,初二,泰州都督吳良謀引兵來救,朱亮祖不敵,奪船遁入長江。」

    「正月初四,豪紳錢百萬於赴宴途中,被潰兵所害,隨行兩子及僮僕三十餘口,皆死於非命。」

    「正月初四,城外玄字號瓷窯炸窯,窯主周德被火焰波及,當場身亡。」

    「正月初六,參軍羅本將揚州城外所有瓷窯登記造冊,查清無主之窯七十三口,皆收歸官有。」

    「正月初八,淮揚大總管府長史蘇明哲下一稅令,凡進出淮安、高郵和揚州三地的貨物,皆徵稅一成,凡淮安軍所轄之地,皆不二征,有逃稅超過十貫者,抄沒其貨,貨主此生不得再入淮揚。」

    「正月初八,朱賊仿朝廷體制,私設吏、戶、禮、兵、刑、工、學、商,八局,以逯魯曾、蘇明哲、陳基、徐達、羅本、黃正、祿鯤、余常林為主事。」

    「正月十二,巨賈吳天良畏罪,舉家出逃避禍,座船在長江之上被水師重炮擊沉,老少六十二口葬身魚腹,水師統領朱強在吳天良身上,抄出揚州士紳給董摶霄的親筆信,上有四十餘家聯署,朱屠戶笑而付之一炬。」

    「正月十三,大儒許衡之孫許世忠賤賣家產,攜全族去江南訪友」

    「正月十四,鄉紳楊銓舉家搬往汴梁」

    「這廝,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狠辣,。」用力拍了自己一下,李漢卿強迫自己保持清醒,不彙總看不清楚,越把最近發生的事情總結在一起,他越覺得毛骨悚然,就在朱屠戶把自己藏進百工坊的這一個月當中,揚州路內有頭有臉的人物,居然死了將近三成,還有兩成唯恐受到池魚之殃,丟棄了土地和作坊,舉家搬遷到了江南,而這一切導致的結果就是,捨不得離開的士紳們紛紛匍匐下身子,再也不敢給朱屠戶製造任何麻煩。

    「正月十六,進士鄭遠,獻家中存糧十萬餘斤與官府,賑濟災民,逯魯曾親迎之,擇其一子入大總管幕府。」

    「正月十七,進士章正林、胡潤等人聯名上書,請淮揚大總管府再開科舉,給民間遺賢晉身之階」

    "正月十八,刁民柳氏訴布商徐家霸佔田產,縱子行兇,陪審員一致徐氏當家長子徐孝賢有罪,除以絞刑,罰金一百貫,作為柳氏養老之資。」

    注1:彌勒佛,在民間傳聞裡,是三生佛,可以看見過去,現在,以及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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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16: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五章 血酬

    「狠,夠狠,這一手玩得漂亮,惡事全是手下人幹的,菩薩我自為之。」整整一個晚上,李漢卿不知道拍了多少次桌案和大腿,到後來,整個人都陷入一種莫名的亢奮狀態中,遲遲無法自拔。

    朱屠戶最近做得太乾脆了,乾脆到讓人無法將現在的他,和他以前的行為關聯起來的地步,而這種乾脆勁頭,正是眼下大元右丞脫脫身上最為迫切需要的東西,讓李漢卿忍不住去想,假使把自己的東主脫脫,和朱屠戶兩人位置對調一下,結果會是怎樣,然而想來想去,他又不得不嘆息著承認,一切都是造化弄人,去了大都城的朱八十一,就不再是朱八十一,做了紅巾淮揚大總管脫脫,也不會再是原來那個脫脫。

    脫脫在朝堂上優柔寡斷,是因為他頭上還有一個皇帝,身邊的諸多同僚,也各自都有各自的利益,而朱八十一那邊,卻早就脫離了劉福通和芝麻李的掌控,天不收地不管,手下的隊伍也是他自己親手拉起來的,一切都唯其馬首是瞻,哪怕不認可他的選擇,也會毫不猶豫地追隨他一條道跑到到底。

    而雙方的施政根基,也有本質上的差別,脫脫這邊,依靠的是蒙古貴胄,漢人士紳,並且二者彼此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糾葛,沒有他們的支持,任脫脫長了三頭六臂,也寸步難行,而朱八十一那邊,手底下卻是一群流民、底層小吏,落魄讀書人,地方上士紳,要麼以前根本對淮安軍不屑一股,要麼只是淮揚大總管府的點綴,基本上屬於可有可無,全都死光了,也不會令淮安軍傷筋動骨。

    「這朱屠戶,到底要弄出怎樣一個妖魔鬼怪國度來。」曾經有那麼幾個瞬間,李漢卿甚至感覺,如果脫脫永遠不要剿滅了朱屠戶,讓大夥繼續開開眼界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然而,很快,他又幡然悔悟,從心底掐滅了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

    如果此番南征失敗,非但脫脫兄弟,恐怕所有依附於他們兄弟二人身上的官吏,包括李漢卿自己,都將粉身碎骨,而即便朱屠戶最後能夠一統天下,李漢卿都看不到,像自己這樣天生就該成為謀士的人,能在新的王朝裡得到什麼好處。

    朱屠戶弄出來的新式官府太怪異了,既不像眼下的大元,也不像當年的大宋,甚至從唐倒推至東漢,都找不出類似的模版,倒是夾在東西兩漢之間的王莽新朝,看起來與朱屠戶的淮揚體系有諸多類似,處處透著另類,處處透著異想天開,但王莽的新朝只維持了短短十六年,就毀於民亂,王莽本人,也從此遺臭千載,至今還被讀書人口誅筆伐。

    「四爺,緊急密報。」正當李漢卿大發感慨的時候,屋門猛地從外邊被推開,有個魁梧的身影裹著寒氣,大步衝了進來。

    「拿來我看。」鬼才李漢卿皺了下眉頭,沉聲吩咐,「以後別這麼慌慌張張的,紅巾軍都在黃河南岸呢,飛不過來。」

    「是。」魁梧漢子王二愣了愣,雙手將密報舉過頭頂,「小六他們連夜從南岸送過來的緊急密報,過河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冰窟窿上,折損好幾位兄弟。」

    「啊,黃河都解凍了,這麼早。」李漢卿又皺了下眉頭,劈手奪過密報,同時大聲追問,「小六子本人呢,他怎麼樣。」

    「還好,就是凍得不輕,已經安排人手扶著他去泡熱水了。」王二想都不想,快速回應。

    「那就好,弟兄們的性命放在第一位,其他都可以排在後邊。」嘉許地衝王二點點頭,李四大聲強調,隨即,在燈下迅速展開密報。

    裡邊的字跡非常潦草,顯然寫的時候執筆者非常慌亂,大概內容是,最近淮安軍在其控制的幾座城市內,都展開了大規模搜查,非但將朝廷派去的探子抓了不少,各路紅巾軍安插在地方上的眼線,也紛紛被挖了出來,禮送出境,而這次行動的掌舵者,居然是以前在淮安軍中基本排不上號的水師統領朱強,出動的隊伍,也以其麾下的水師為主,另外一部分則是正在訓練中的新兵,整個行動針對性非常強,彷彿天空中有一雙眼睛,將各方暗探早就牢牢地盯上了一般。

    「咱們的人損失多麼。」李漢卿放下密報,低聲詢問,朝廷派出的探子被抓,是他預料當中的事情,用間之說,在戰國時代就早已有之,而朱八十一這次將領地大部分都收縮回夾在黃河、長江、運河以及大海之間的半封閉區域之後,肯定也會想方設法穩定根基,不可能再任由治下像個篩子般,任何人都能混進去攪風攪雨。

    「屬下還沒統計,應該不會多,咱們的人,都是剛剛才混進去的,接觸不到太多的秘密,所以也不會引起太多的警覺。」王二笑了笑,非常自信地說道。

    「是小六親口告訴你的麼。」不滿意他的輕率,李漢卿皺著眉頭質問,「你去找小六,讓他泡完了熱水,立刻過來見我。」

    「是。」王二回答的極為乾脆,腳步卻絲毫沒有挪動,李漢卿見了,不由得心中湧起幾分惱怒,豎起了眼睛,低聲喝問,「怎麼,你還有別的事情需要匯報麼。」

    「這個,屬下,屬下知道該不該說。」也是追隨了李漢卿多年的老幫手了,今天,王二的舉動卻極為怪異,眼睛只敢盯著自己的腳尖兒,聲音裡頭,也隱隱帶著一絲顫抖。

    「說。」李漢卿果斷地命令,「咱們兩個之間,還有什麼需要隱瞞的。」

    「小的不敢,小的絕對不敢對四爺有所隱瞞。」王二十一聽了,立刻跪了下去,「小的剛才,剛才從六子手裡接過密報時,隨便跟他說了幾句話,聽,聽他的口風,好像,好像對那朱屠戶佩服得緊,說,說那朱屠戶一手握著刀,一手握著金元寶,行前人所未行之事,日後,日後」

    「閉嘴。」李漢卿用力一拍桌案,厲聲打斷,接連看了一宿關於朱屠戶的密報,他原本就有些心煩意亂,此刻聽聞自己的下屬當中,居然有人敢替朱屠戶喝彩,頓時就覺得火上頂門。

    然而,很快,他就將自己心中的無名業火強壓了下去,緩緩坐回了椅子上,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起來吧,我剛才不是針對你,朱屠戶是一代梟雄,小六對他心生欽佩,也實屬正常,咱們兄弟處在敵我雙方相鄰處,周圍魚龍混雜,多一些提防是應該的,但無憑無據,切忌互相傾軋。」

    「是,屬下知錯了,請四爺責罰」隨從王二弄了個大紅臉,抹著額頭上的汗珠站起身,低聲賠罪。

    「責罰,就算了,你也是出於一番公心。」李漢卿擺擺手,笑著安撫,然後,又緩緩吸了口氣,柔聲問道,「小六當時怎麼說的,是什麼原因,朱屠戶又弄出了什麼妖蛾子,讓他居然也心生敬意。」

    「四爺還沒有看到麼。」王二愣了愣,本能地反問,隨即,又趕緊低下頭去,小心翼翼地提醒,「就在昨天傍晚送來的密報裡頭,編號戊十三。」

    「戊十三。」李漢卿的記憶力非常好,一經提醒,立刻回想起了相關內容,「就是朱屠戶把淮安、高郵和揚州的大戶召集在一起,拿刀子逼著他們入股的事情,那,那件事有什麼值得欽佩的,不和強取豪奪差不多麼。」

    「嗯,。」王二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回應。

    「怎麼,難道里邊還有其他細節。」憑藉直覺,李漢卿認定自己先前的判斷可能出了問題,瞪了王二一眼,大聲追問。

    「回四爺的話,屬下最開始,也覺得朱屠戶是強取豪奪。」王二又被嚇了一跳,趕緊實話實說,「但,但據今天跟小六一起活著回來的弟兄們講,好像不完全是那麼一回事,朱屠戶弄的那個所謂的淮揚商號,總作價才一千萬貫,分為一千萬股,每股一貫,只拿出二百萬股給大戶們認購,其他八百萬股,分別由淮揚都督府,淮安軍,淮安各級官府掌控。」

    「那不是一樣麼,他那個商號,又不是能點石成金,怎麼可能值一千萬貫。」李漢卿精通權謀,對做生意卻不是非常在行,皺著眉頭,繼續低聲追問。

    「不一樣,真的不一樣。」王二偷偷看了看他的臉色,答非所問,「淮安軍所佔的股分,據說歸全體將士們擁有,戰死者的撫卹金,還有受傷致殘者的將養費用,以後全從分紅裡邊出,官府那些股份也是一樣,各級官吏,只要在職,除了俸祿之外,每年都能拿到一筆分紅,即便辭官不做了,只要在任期間沒有貪污受賄,還能根據當官的年限,拿到一筆養廉銀子,而大總管府的吃穿用度,以後也來自分紅,每年都有固定比例,不能肆意挪動官庫。」

    「嘶。」聞聽此言,李漢卿立刻又倒吸一口冷氣,如此一來,淮安軍,淮揚三地所有官吏,乃是淮揚地區的士紳,就全都被跟大總管府捆在一起了,打下來江山,恐怕也不再是朱屠戶自己一個人的,而是屬於他周圍所有同黨,整個淮揚土匪團夥。

    歷史上,只曾經有一個人做過類似的事情,那就是大元帝國的奠基人,鐵木真,尊號成吉思汗,雖然沒有明確的股權分配方案,但鐵木真無師自通所建立起來的,就是一個用刀子創業的大商號。

    這個大商號的所有股東們,從幾十把弓箭起家,從東邊的大海打到西邊的大河,將殺人的買賣做到橫跨兩萬餘里廣袤天地,滅國數百,殺人數千萬,建立了有史以來,任何朝代都無法相比的第一大帝國。

    任何後世之人可以指責他們的凶殘,卻不得不對他們功業,舉頭仰視。

    怪不得,怪不得朱屠戶那廝,敢在詞作當中,把唐宗宋祖奚落個遍,原來他心中,早就有了前進的方向和超越的目標。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果然,果然如此,一時間,鬼才李四心中湧起相傳朱八十一所做,流毒甚廣的反詞,愣愣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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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17: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六章 股權 (上)

    「那朱屠戶也不是光吃不吐,聽小六子說,他的淮揚大都督府,把名下所有作坊,都轉交給了淮揚商號。以後每向外賣一門火炮,賺到的錢都歸商號所有…」正魂不守舍的時候,耳畔卻又傳來王二的聲音,雖然酸酸的,羨慕的意思卻非常明顯。

    「嗯?」鬼才李漢卿先是微微一愣,然後苦笑著搖頭。

    真是豁出去了,這朱屠戶為了凝聚人心,真是不擇手段。先用刀子把那些敢於跟他對著干的地方豪強殺個血流成河,然後再把日進斗金的火炮作坊拿出來,給屈服於自己的士紳們壓驚。而那些先前硬著頭皮買了淮揚商號股本的士紳,發現商號真的有可能賺大錢後,怎麼會不對朱屠戶感激涕零?假以時日,整個淮揚地帶如果有誰再敢對朱屠戶陽奉陰違的話,恐怕根本不需要淮安軍再派人冒充什麼強盜,光是地主老財們自己,就能讓那個人直接消失得無影無蹤…

    王二羨慕的卻不只是這些,偷偷看了看李漢卿的臉色,繼續補充,「聽小六子手下說,除了火炮作坊之外,那朱屠戶還把收繳上來的無主瓷窯,作坊,還有船塢都轉給了淮揚商號。各地的股東們不但可以在年終時指派帳房先生查看賬目,還可以舉薦得力人手,到那些瓷窯、作坊和船塢裡做管事。只要那些管事能給商號賺錢,並且手腳乾淨,就可以按月拿一份薪水,並且年終還有另外的花紅…」

    「他既然連火炮作坊都舍得拿出來收買人心,其他這些,倒也不算新鮮…」李漢卿又輕輕嘆了口氣,繼續苦笑著搖頭。

    淮揚一帶,因為守著一條運河,商業一直比較發達。民間生意人,也經常合夥做一些佔用資金較大的買賣,然後年底再按照各自所出的本金比例分紅。當然,派心腹負責查賬,推薦管事和夥計,以及年終給各級管事發紅包之類,也都是約定俗稱的規矩。朱屠戶讓淮揚商號的日常運作按照老規矩來,算不上另闢蹊徑。

    「此外,小六子的手下還說,姓朱的還給了所有股東,參與議政的特權。不但涉及到淮揚商號事情,要跟他們商量著來。今後偽總管府的一切政令,除了與戰事相關的事情外,都會請他們到場參與。大人您說這不是個笑話麼,整的官不像官,商不像商,也就是朱屠戶這種天生的反賊,敢別出心裁。換了其他」

    「行了…別說了,注意你的身份…」李漢卿忽然就變了臉色,狠狠瞪了得力臂膀王二幾眼,大聲呵斥。

    「這」王二被罵了個暈頭轉向,呆呆地看著突然爆發的上司,滿臉茫然。

    妖怪,這絕對是個妖怪…李漢卿可以想像,一旦所謂的股東們嘗到了與官府一道分享權力的甜頭,他們將變得如何瘋狂…那已經不是簡單的打江山分紅利了,而是從根子上,刨掉了歷朝歷代,從地方到中樞,各級官府的絕對權威。習慣了在政務上也跟青天大老爺們面對面討價還價的士紳,絕對不再會接受一個只懂得發號施令的官府。哪怕朱屠戶真的被朝廷剿滅了,他留下的遺毒,也會深深地紮在地方士紳和百姓的心窩子裡,後患無窮。

    「你,明天一早,給我親自去一趟揚州…」根本沒心情向手下解釋自己突然暴怒的原因,李漢卿考慮了片刻,咬牙切齒地吩咐,「家裡還有多少人手,凡是你看得上眼的,都儘管帶去。我要你把所有買了淮揚商號的股東,名字全給我打聽清楚。哪怕是他只認購了一貫錢股本,也絕對不能放過…包括他們的家人…」

    「這?是…屬下遵命…」大頭目王二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答應。

    「還有,叫小六立刻給老子滾過來…」李漢卿狠狠踹了他一腳,兩隻眼睛噴煙冒火。不能再給朱屠戶任何時間了,必須盡快把最近朱屠戶的所作所為告知脫脫,讓他帶著朝廷的大軍盡快出發,能多早就多早。儘早殺過黃河去,將該死的朱屠戶早日碎屍萬段,將所有參與了淮揚商號的士紳百姓全部斬盡殺絕。否則,假以時日,誰也確定不了朱屠戶親手培育出來的妖怪,會長成什麼模樣,會令多少人粉身碎骨…

    「是…」見到李漢卿瘋子般的模樣,大頭目王二不敢再耽擱,拱了下手,轉身飛奔而去。先從浴桶裡拎出了疲憊不堪的同行小六子。然後又連夜挑選人手,做出發準備。第二天破曉,扮作倒賣硝石的商販上了船,一路向南。然後又混過了黃河上關卡,冒著被發現後殺頭的風險,迫不及待地趕往揚州。

    來到了揚州城之後,他們就立刻明白了,為什麼小六等人只在此地停留了短短十幾天,就差一點兒被朱屠戶的妖術給迷失了心智。不一樣,這絕對是跟大元帝國其他任何一個地方都完全不一樣的城市。處處都透著新鮮,處處都透著勃勃生機。雖然眼下城市的大部分,還是一片斷壁殘桓。但在那黑乎乎的廢墟之間,卻已經有樹苗和青草的顏色,隱隱冒了出來。迎著早春的寒風,亮得令人感到扎眼。

    這座廢墟之上生活的人,也與其他地方大不相同。雖然在到達揚州之前,王二等密探先從水路經過了淮安,隱隱感覺到了一些淮安百姓現在與過去的不同。但畢竟他們只是匆匆一瞥,沒來得及走進人群當中。而在揚州城的斷壁殘桓之間,他們卻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生活在此地的人們,雖然和他擁有相似的面孔,同樣顏色的眼睛,舉手投足之間,所展現出的,卻完全是另外一種風貌,自信,從容,眼神裡充滿了希望。

    「老丈,最近生意還好麼?看您這裡好像很熱鬧的樣子?…」帶著滿心的震撼和迷惑,王二等人在廢墟中找了各一所臨時用竹子搭起來的雞毛小店安頓下,笑呵呵地跟店主拉起了家常。

    「湊合著吧,好歹不用擔心餓死了…」雞毛店的主人是個五十多歲的老漢,一邊給客官們端來潤喉的茶湯,一邊笑呵呵地回答。

    滿臉皺紋當中,依舊帶著一點兒無法被時光抹去的愁苦。但老漢的頭髮卻洗得很乾淨,十根指頭的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齊齊。身上的衣衫雖然是舊的,膝蓋和手肘等處都綴著補丁。但補丁的針腳卻非常細密,一看就是出於女人之手。

    「那是,老天爺從來不會禍害勤儉人…」王二一邊笑呵呵地繼續跟老漢套近乎,一邊悄悄將目光往周圍的人身上移。前來投宿的,還有七八個行腳的小販,坐了另外兩張桌子。看樣子已經吃過了,正半躺在竹椅子上,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話裡話外,都沒離開揚州城最近發生的事情。

    「那個蒸魚,還有那個蒸筍子,醃蘆芽,水煮小河蝦,還能點麼?」有心跟周圍的人打成一片,王二指了指距離自己最近的桌案,笑著問正在給自己倒茶的店主老漢。

    店主老漢的臉上,立刻笑出了一朵花,點著頭,大聲回應,「有,有,這魚和蝦都是才從河裡撈回來的。筍子和蘆芽也是剛剛從城外采回來。客官您可真會挑,選得都是當下咱們揚州最好吃的東西…」

    「那就一樣來一份,盡快上。我以前老來揚州,記得最深的就是這幾樣…」小頭目王二笑了笑,給自己的行腳商人身份,做進一步註解。

    「哎,客官您稍等…」老漢迅速放下茶壺,將頭轉向雞毛小店的後門,「小七,小七,把剛才給客人的四樣時鮮,叫你婆娘再做一份。趕緊,魚和蝦都挑最活泛的…」

    「哎,知道了…客官稍等,馬上就給您送上來…」後院裡,響起一個略帶嘶啞的年青人聲音。顯然,因為今天生意太火爆,已經把嗓子給喊破了。

    「這孩子,就是吃不得半點苦…」店主老漢對著後門輕輕嘆了口氣,愛憐地搖頭。

    「是令郎麼?多大年紀了?您老不止這一個孩子吧…」擺出一幅話癆模樣,王二笑呵呵地搭茬。

    「不是兒子,是我的孫兒…」老漢回過頭,繼續拿起茶壺給他和另外幾個探子倒茶,手臂卻突然開始顫抖,連續幾下,都把茶水濺在了桌子上。

    「嗯?」探子當中,有個脾氣急躁的,立刻皺起了眉頭。

    「客官勿怪,客官勿怪。小老兒,小老兒....…」店主老漢嚇得立刻放好茶壺,從肩膀上扯下一塊乾淨的白布,快速擦掉桌案上的茶湯。「小老兒,小老兒手腳不利落,給諸位客官添麻煩了…」

    「沒啥麻煩的,他小子多事…」王二先狠狠瞪了自己的同伴一眼,然後將頭轉向忐忑不安的老漢,笑著安慰。

    「謝謝,謝謝客官大人大量…」店主老漢紅著臉,給他做了個揖。然後小心翼翼地將每個竹子茶杯倒滿水,步履蹣跚地退了下去。

    「欺負一個老頭子,你威風了?」目送老漢的身影在後門消失,王二再度回過頭,衝著自己的同伴呵斥,「都是出門討生活的人,誰日子過得容易?況且茶水又有沒灑到你身上,看你那德行,好像自己做多大買賣似的…」

    他在脫脫府中的職位,遠比對方高。訓得那個同伴不敢抬頭,把腦袋扎到桌子下,唯唯諾諾。

    這番表演,果然引起了鄰桌商販的好感。不多時,便有人用手指敲了下桌案,笑著勸道:「這位兄台,您也消消火。估計您的這位夥計,也只是想提醒那店家一下而已。你隨便收拾他幾句行了,再說多了,被老人家聽到,心裡反而更難過…」

    「噢,也對…」王二如願以償,立刻擺出一份從善如流的姿態,笑著轉過臉去,輕輕點頭。

    替隨從求情的人,是一名四十多歲的商販。臉被陽光曬得很黑,明顯是經常行走於水路的。見王二向自己致意,也笑著點了點頭,以示還禮。

    「那老人家,恐怕最近家裡遭過災吧? 否則怎麼一提其家人來,他就那麼難過?」王二立刻尾隨而上,笑著向對方發問,

    「可不是麼,這揚州城裡的人,有幾個不是剛剛遭過災的?…」對方也是個健談的人,笑了笑,壓低了聲音解釋,「您沒聽說過麼?就在兩個多月前,張明鑑那賊子,帶著兵馬把揚州好一通禍害」

    「怎麼會沒聽說…」王二立刻拍了下桌案,做義憤填膺狀,「我們老家真定那邊,都傳遍了。大夥都說,這張賊罪該萬死,朱屠戶」

    故意做出失言後恐慌的樣子,他用手摀住自己的嘴巴,四下觀望一圈,然後將聲音壓得更低,「說朱大總管,不該判得那麼輕。該把張明鑑千刀萬剮,給揚州父老報仇血恨…」

    「朱總管不喜歡殺人…」對面的商販被王二小心翼翼的模樣逗得莞爾,搖搖頭,低聲回應,「更不喜歡殺出什麼花樣來。他老人家是佛陀轉世,天生一幅慈悲心腸。如果張明鑑不是民憤太大,我估計讓此人出錢自贖都有可能,根本不至於直接一刀砍了。連重新做人的機會都沒給留…」

    「那是,朱總管他老人家連蒙古人都不願意殺…」王二用力點了點頭,表示贊同。然後又擺出一幅感慨狀,繼續跟對方套近乎,「咱們之所以敢來揚州做買賣,不就衝著他老人家這份仁義麼?連被抓到的朝廷官員都能全須全尾地活著放回去,咱們這些小老百姓,更不用擔心連人帶貨都沒了下場…」

    「可不是麼?」周圍的其他商販深有同感,紛紛轉過頭,七嘴八舌地附和。「啥樣的官兒帶啥樣的兵。朱總管是個講道理的人,手下的弟兄自然不會太心黑…」

    「那是自然,我來來回回走了這麼多地方,頂數在朱總管這裡最踏實…」

    「人家做著賣火炮的大買賣,看不上咱們這三瓜倆棗…」

    「可不是麼?人家豎在江邊上的那大水車一轉,就能把大炮一門接一門的往外拉。誰有閒功夫從咱們身上揩油?」

    「就是稅收得太狠了,居然十征一…」說著,說著,有人一不留神,就把大夥最不滿意的地方給揭了出來。

    剎那間,竹屋裡的議論聲嘎然而止。四周都靜靜的,連門外的鳥鳴聲都能清晰地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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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17: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七章 股權(下)

    在座的客人當中,除了王二和他的同夥之外,其餘都是真正的行腳商販,可是知道胡亂說話的後果,這要是換在大元朝治下的任何地方,萬一被官府差役和幫閒們給聽見了,治你個非議朝政之罪,那可就是傾家蕩產的後果,弄不好,連性命都得搭了進去。

    正後悔不及間,卻聽見一個沙啞的聲音從後門口傳了過來,「我說你們這些個人啊,怎麼不知道好歹呢,除了咱們大總管這兒,天底下還有哪地方,是交一次稅就完事的,說收的得少,可那釐卡、橋卡、城門關,哪裡會不朝你下刀子,一趟貨走下來,能保本兒就燒高香了,還能有零錢在外邊吃吃喝喝。」

    眾人被數落得滿臉通紅,扭頭一看,卻是店主老漢的孫兒小七,來給王二等人上菜了,不留神聽到了大夥的牢騷,忍不住開頭替朱屠戶打報不平,那架勢,彷彿他自己是朱屠戶的心腹侍衛般,隨時準備豁出性命去,捍衛自己東家的尊嚴。

    王二正愁無法將話頭往淮揚大總管府上頭引呢,見小七哥不請自到,喜出望外,立刻點了點頭,非常誠懇地回應,「小兄弟說得對,這淮揚地界稅收得雖然高了些,可都是明碼標價,從頭到尾就收一次,不像其他地方,吃卡拿要,根本沒任何規矩,細算下來,總數恐怕四成都不止。」

    「四成,四成是便宜你。」小七哥一邊朝桌子上擺菜餚,一邊撇著嘴說道,「咱揚州又不是沒被蒙古韃子管過,從城外碼頭一直到我家門口,光收正稅的卡子就有三道,再加上其他雜七雜八,你要是在衙門裡不托關係,石頭都得被他們榨出油來。」

    「那是,那是。」眾行腳商人們都有過被人搜刮的慘痛經歷,紛紛點頭附和,不經意間,卻習慣性地將目光四下掃了好幾輪,檢查周圍到底有沒有朱屠戶的耳目,以免自己禍從口出。

    「不用找了,剛才你們的話,除了我之外,沒人聽見。」看到大夥兒那小心謹慎的模樣,小七哥忍不住又輕輕撇嘴,「就是聽見了,人家不會跟你們計較,又不是蒙古朝廷那邊,連這點兒肚量都沒有。」

    他說得雖然都是大實話,但張口韃子,閉口蒙古朝廷,讓王二和他身邊的探子們聽起來,沒法感到不刺耳,當即,便有一個探子冷哼了一聲,笑著說道:「嘿,聽你這麼說,好像朱總管怎麼大度是的,我就不信了,剛才那些話要是說在明處,當地的官差就不找你的麻煩。」

    「說在明處,你就是到揚州府衙門口去說,也沒人搭理你。」小七哥畢竟年青,沒有學會順著客人的意思說話,把脖子一梗,大聲反駁,「當初官府貼出新徵稅辦法的告示時,又不是沒人在大街上嚷嚷過,可朱總管跟他們計較了麼,根本沒有,反而又貼出一張新告示,把徵稅的辦法細節,從頭到尾只征一次好處,仔仔細細給大夥重新解釋了個遍,末了,還沒忘記告訴大夥,如果有人敢隨便加征,大夥到哪去告狀,無論白天黑夜,只要告就肯定有人管。」

    這倒的確有魄力,把一切都擺在明處,無論服氣不服氣,至少不存在什麼看不見的規矩,並且也極大減少了各級官吏伸手的可能。

    眾商販聽了,忍不住紛紛點頭,都覺得小七哥說得理直氣壯,朱屠戶做得乾淨漂亮。

    然而,王二身邊的探子們卻越聽越覺得心裡頭不舒服,忍不住又撇了幾下嘴,悻然說道,「表面上當然不會找麻煩,可我怎麼聽說,上兩個月,這揚州地界很多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明不白地就死了,說是潰兵干的,誰知道動手的是哪個。」

    「你不要血口噴人,有種,就把證據亮出來。」小七哥一聽,就乍了毛,拍了下桌案,怒不可遏,「朱亮祖那廝去了江南,如今正在達失帖木兒帳下逍遙快活,怎麼可能是奉了朱大總管的命令,況且那些喬裝大戶,有哪個不該死,朱總管好心給他們機會,讓他們一起治理地方,可他們呢,非但不知道感恩,反而勾結起來試圖反客為主,並且還偷偷跟董摶霄勾搭,讓姓董的找機會過來攻打揚州,他們好做內應,要我說,他們死得一點兒都不冤,如果我能跟朱總管說上話,就提議把他們全都抄家滅族,斬草除根,免得有一兩個不知道好歹的雜碎,撿了條活命,還到處嚼舌頭根子。」

    一邊說著話,一邊拿眼神當刀子朝王二等人身上掃視,彷彿對方就是那漏網的雜碎,正在想方設法敗壞朱八十一的聲譽一般。

    王二等人被看得頭皮發麻,卻無法公然反擊,呼哧呼哧喘了半晌粗氣,笑了笑,低聲道,「小七哥真是好一張利嘴,朱總管不請你去他那裡做個官兒,真是可惜了。」

    「咱們淮揚的官兒,都是要憑本事考的,可沒人看我替沒替大總管說過話。」小七哥又把嘴一瞥,稚嫩的臉上充滿了身為淮揚人的自信,「不瞞你們說,在張明鑑狗賊燒了我家房子之前,我也是進過學堂的,等今年科舉再開的時候,少不得要進場去搏上一博。」

    「吆喝,看不出,你還是讀書人。」王二身邊的隨從被頂得氣結,冷笑著打擊,「可你真的考上了,就不怕朝廷的兵馬打過來,找你和你家人的麻煩麼。」

    「朝廷,朝廷得有那本事才行。」小七哥越說越自豪,彷彿自己早就成了淮安軍的一員般,「咱們朱總管只有兩三千兵馬時,就能打下朝廷數萬大軍駐守的淮安,如今他老人家手裡的水陸兵馬全加在一起,少說也有七八萬,還怕個鳥毛朝廷,要我說,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幾年,大總管就能直搗黃龍,把韃子皇上抓過來給他當馬伕。」

    「嘿。」不光是眾隨從氣得差點沒跳起來,王二自己也被氣得臉色發黑,怪不得李四急著要脫脫髮兵淮揚,連個剛剛吃上飽飯的店夥計,都給朱屠戶給收買得如此忠心,再拖延下去,淮安、高郵和揚州三地,豈不被朱屠戶經營成了鐵板一塊,這殺豬的妖人,他到底使了什麼妖法,讓治下百姓對他如此死心塌地。

    正氣得烏眉灶眼間,店主老漢端著一盤子蒸魚走了進來,看到自家孫子又在跟客人瞎較勁兒,把盤子朝桌子上重重一放,抬手就是一巴掌,「讓你幹點兒活,看看你這做派,就像自己是大爺一般,趕緊給我滾,滾後廚幫你婆娘洗碗去,少說幾句話,沒人把你當啞巴賣了。」

    「我只是仗義執言。」小七哥挨了打,卻不服氣,一邊捂著腦袋往後院走,一邊大聲抗辯。

    「滾,滾回去洗碗,要是再敢頂嘴,晚上仔細你的皮。」店主老漢把眼睛一瞪,不怒自威。

    嚇跑了自家孫子,他又趕緊換上一幅卑微的笑容,衝著王二等人拱手賠禮,「客官,您別跟他一般見識,他一個小孩子,毛還沒長齊呢,外邊胡亂聽了幾句話,就回來瞎吹牛,您走南闖北,吃過的鹽比他吃過的米還多,千萬別跟一個小孩子認真。」

    「嗨,不過是幾句閒扯吧,出了這個門兒,我們大夥就全忘了。」王二原本也沒勇氣在朱屠戶的地盤上生事,笑了笑,故意賣店主人情,「各位,你們說,是不是這麼一回事。」

    「對,對,就是,我們剛才都不過是順嘴跑舌頭,出了門,就誰都不記得了。」眾商販的為人原則,就是不給自己找麻煩,笑了笑,紛紛接口。

    店主老漢這才放了心,衝著大夥做了個羅圈揖,笑著道謝,「各位貴客,你們的好心,小老兒先謝過了,我們家門臉小,又剛開張,沒啥好東西招待,待會兒我去拎一罈子老酒來給各位客官解乏,不要錢,白送。」

    「這,這怎麼好讓老丈破費。」眾行商紛紛擺手,嘴角上的亮光,卻照出了他們各自心中的真實想法。

    店主老漢見多識廣,也不多囉嗦,蹣跚著走回後院,片刻後,就雙手抱著一個大酒罈子出來,看情形,至少有五六斤重,足夠在場每個人都過一次酒癮,「各位客官,請慢用,小老兒去一下後院,再弄幾個下酒的小菜過來。」

    「如此,就多謝老丈了。」眾行商眉開眼笑,走上前接過酒罈子,迅速拍碎封口,將各自面前的茶水都換成了米酒,爭先恐後地喝了起來。

    幾大口便宜老酒落肚,彼此之間,防範之心漸去,便有人舉杯跟王二碰了碰,笑呵呵地問道,「這位兄台,在下李雲,敢問兄台您怎麼稱呼,做的是什麼發財買賣,以前在揚州這一帶,小弟好像沒怎麼見過您。」

    「唉,我也是難得來一次。」王二猶豫了一下,開始信口胡編,「我叫張小花,真定府的,家裡邊聽說揚州這一帶有人高價收購石硝,就讓我帶一船過來碰碰運氣。」

    「石硝,張爺您在真有本事,連石硝都能偷偷運過黃河。」眾商販聽得一愣,紛紛開口誇讚。

    完了,我忘了朝廷禁運石硝這個茬了,王二的心臟咯噔一下,差點停止跳動,然而,畢竟是丞相府的精銳,他的反應十分迅速,轉眼間,就收起惶恐,得意洋洋地說道,「這不是家裡頭在地方上有點兒門路麼,所以就冒險過來一趟,如果價錢值得繼續做呢,以後就常做,如果不值得呢,就只做這一回,下次再做別的唄,誰的腦袋都是一個,怎麼能老別在褲袋上瞎玩啊,。」

    「那是,那是。」眾人將信將疑,目光在他和隨從們身上四下亂轉。

    「幾位哥哥是做什麼生意的,聽口音,你們都是南方人吧。」王二怕暴露身份,趕緊主動轉移話題。

    「還能做什麼,運糧食過來,運精鹽出去唄。」眾人笑了笑,將自家的生意坦誠相告。

    這季節,來揚州做生意的,除了紅巾諸侯的人馬之外,其他絕大部分,都是運糧進來,運精鹽出去,淮揚商號現在出產一種精鹽,比雪還白,味道比青鹽還純,運到外邊去,價格比普通粗鹽能高出好幾倍,絕對是有利可圖的好買賣,而因為揚州被焚,這幾個月來,地方上的糧價也一直居高不下,雖然大總管府想盡各種辦法打壓,但商販們倒賣糧食到揚州,還是能賺個盆滿缽溢。

    「幾位哥哥好眼力。」王二既然打扮成了商販,事先肯定做過一些功課,知道哪些生意如今在淮揚地區最好做,因此擺出來的架勢,似模似樣。

    眾人喝了酒,眼花耳熟,當然也瞧不出什麼破綻來,紛紛舉了舉酒碗,笑著回應,「小打小鬧,小打小鬧,怎麼比,也比不上你這有本事做硝石的。」

    「我也是恰好有一條門路。」王二不願意眾人將目光總對著自己,笑呵呵再度轉換話題,「對了,幾位哥哥可曾聽說過,大總管府賣淮揚商號股本的事情,可惜我家距離遠,沒及時得到消息,否則,少不得也要摻上一腳。」

    「你家要買淮揚商號的股本。」眾商販聞聽,俱是一愣,看向王二的目光裡,剎那間湧滿了星星。

    「啊,是這樣的,我聽說,就是買一貫錢的也行,不知道是否當真,所以想打聽一下,大夥就當我吹牛吧,反正出了這個門兒,咱們誰都不記得。」王二被看得臉上發燙,趕緊出言補救。

    「那怎麼是吹牛呢,你願意賭一次,當然可以去買了,就在淮揚商號的大門進去,左首第二間房子,現在還在繼續賣呢。」眾人明顯會錯了他的意思,笑了笑,七嘴八舌地指點。

    「可不是麼,敞開了賣呢,跟大炮一樣,只要你捨得花錢。」

    「不過現在,一股可不止一貫錢了,至少,至少得兩貫五,到兩貫六。」

    「怎麼還在賣。」王二愣了愣,滿臉不解,「不是早就賣過了麼,並且怎麼又漲了價錢。」

    「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眾人酒勁上頭,得意洋洋的賣弄,「當初朱大總管請當地士紳入股時,人人都舍不得掏錢,怕惹了他老人家發作,淮安,揚州和高郵三地富豪們,才勉強湊出了一百多萬貫,剩下的九十多萬股沒人要,就被大總管一聲令下,放在淮揚商號的鋪面裡,公開發賣了。」

    「結果第二天,大總管拿出了火炮作坊,然後,又陸陸續續把不少產業都劃給了淮揚商號經營,還說讓購股五萬之上的士紳參與政事,地方上的富豪們見了,一個個後悔得沒法,又死皮賴臉地跑到商號裡去搶購股本,結果剩下的股本價格就瞬間翻了倍,直到大總管把他自己手裡的一百萬貫股本又放到了商號裡發賣,並且准許所有購買了股份的人,也隨時拋售,才讓每一股的價錢,重新落回了兩貫五上下,比最初足足漲了一倍半。」

    「這麼貴,那買夠五萬股的人好歹能落個實惠,買得少的人,會有賺頭麼。」王二越聽越覺得頭大,想了一會,遲疑著追問。

    「怎麼沒有,你可以高賣低買啊。」眾商販看著他,好像看一個剛入門的新丁一般,「弄得好了,不用離開揚州,就能賺到錢,即便弄不好全砸在自己手裡,你想想,一個多月前,大總管剛剛把火炮作坊算在商號裡,這個月初的時候,又弄出了一種叫做水泥的新東西,拌上沙子和水,用來修房子奇快無比,一宿起一棟磚房,根本不是問題,接下來,說不定還有什麼能賺錢的花樣呢,一個接一個往淮揚商號裡頭扔,商號怎麼可能折本,實話跟你說吧,我們幾個也就是手頭錢少,否則,說不準也去買幾股賭賭運氣,只要淮安軍不打敗仗,肯定穩賺不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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