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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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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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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17: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八章 鏡子 (上)

    「妖孽,姓朱的絕對是個妖孽…」到了此刻,王二如果再不理解李漢卿將朱屠戶視作朝廷頭號敵人的緣由,就白在丞相府了混一回了。那淮揚商號操弄得哪裡是什麼股本?操弄得分明就是人心…只要買了股本的人,有幾個會希望自己賠得血本無歸?而想要永遠不賠本兒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齊心協力,讓淮安商號,乃至淮安大總管府永遠存在下去,從一隅擴張到全國。只要淮安商號依舊在對外擴張,股本的價值就會不斷走高,股東們就能繼續坐地分紅,甚至日進斗金。

    人性向來最為貪婪,連錢小六這樣的丞相府家生子,在揚州當了半個多月臥底之後,都恨不得他自己也變成真正的揚州人,跟著淮安商號一道發財,更何況當地的土豪和群氓?恐怕他們在買入股本的一剎那,就徹底將自己的靈魂和身體都賣給了朱屠戶。這輩子都只能跟姓朱的福禍與共,哪怕是最後粉身碎骨也毫無怨言。

    「你要是真有閒錢,就聽老哥我一句話。能買多少買多少,捂在手裡永遠不要賣出去。」商販李雲顯然喝得有點高了,見探子頭目王二做沉思不語狀,就拍打著他的肩膀勸說。「你想想,朱總管既然肯讓花了五萬貫的人跟他坐而論道,對肯花上五千和五百貫的人, 早晚總得也有個說法吧…再不濟,買上五貫錢的股本票子,偷偷藏到家中。萬一哪天人家淮安軍真的像小七哥剛才說的那樣,直接打到北方去了呢?到時候,你家的人把五萬貫的股本票子往大門口一貼,那不比什麼平安符都管用麼?要我看啊,以後淮揚兵,就是商號的夥計,而兄弟你就是他們的股東。那幫當兵今後的撫卹銀子還得從淮揚商號裡頭出呢,哪個不長心眼兒的,敢帶頭禍害東家?」

    「是啊,我覺得啊,這賺錢不賺錢還是次要。關鍵跟淮揚商號搭上一條線兒。哪怕將來商號真的虧光了,損失的不過是幾貫錢。而萬一朱總管將來真的成了氣候,兄弟你把手中的股本票子往外邊一拍。呵呵,哪個當官的敢不把你當爺爺伺候著?」

    「可不是麼?兄弟我就是沒餘錢,否則,有多少我買多少…」

    「也就是這兩天,外邊的人還不知道消息。股本漲得還不夠厲害。要是外邊的那幫王八蛋大戶們知道了,說不準要漲幾十倍呢…那幫傢伙,哪次改朝換代,不是腳踏好幾條船?」

    眾商販天天走南闖北,見識和眼界都不弱。帶著幾分酒意,七嘴八舌就將做股東的好處給總結了出來。至於壞處,無非是哪天朱屠戶被滅,淮揚商號煙消雲散而已。對於只買了少少幾股的小老百姓而言,損失也不算太大。反正股本票子又不記名,只要你自己藏著不往外顯擺,有誰會知道你曾經偷偷在朱屠戶身上下過賭注?

    有人一邊說,一邊長吁短嘆,恨自己手頭不夠寬裕,白白錯失了一次可能成為開國元勛的良機。有人則暗中下定決心,豁出去此趟買賣的所有利潤,斷然入場賭上一把。

    王二此番潛入揚州的任務,就是調查都有哪些人上了朱屠戶的賊船。因此聽眾人說的熱鬧,便故意裝出一幅苦瓜臉,為難地說道:「諸位哥哥所說的道理,我也能聽明白。這次販賣硝石的利錢,我倒是能調用一些。可淮揚商號的大門兒在哪啊?我一個外來面孔,隨隨便便就闖進去買人家的股本票子,人家肯賣給我嗎?」

    「無妨,一會兒當哥哥的帶你去…」商販當中,立刻有人拍起了胸脯,「那地方就在原來揚州府衙的隔壁,剛剛用水泥和磚頭搭起來沒幾天。我前幾天去過,誰都可以買,不記名,除非你自己主動要求,想買五萬貫去當大戶。否則,就只認票子不認人。我只是一直沒下定決心賭。這回,當哥哥的跟你一起去買幾注…」

    「同去,同去…」商販當中,幾個手頭多少有兩、三貫閒錢的,也大聲附和。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們的賭性被徹底刺激了出來。寧願冒著可能血本無歸的風險,也想品嚐一下做反賊們背後之股東的快感。

    人都喜歡從眾,見到有膽大者帶頭,幾個原本抱著觀望心態的商販,也下定決心,咬牙切齒地說要跟大夥一起去賭。還有幾個原本不看好淮揚商號的,被大夥一煽動,也熱血上頭,加入了「賭徒」行列。到最後,除了兩位性子極其謹慎的傢伙,一起喝便宜酒的商販們,包括王二和他的搭檔在內,竟然大多數都決定去碰碰運氣,哪怕冒上被朝廷知道後殺頭的風險,都在所不惜。

    一大罈子老酒很快就見了底兒,眾人各自跟店主老漢結了飯菜錢,然後勾肩搭背地朝淮揚商號所在地殺去。彷彿已經成了身家百萬的巨賈了一般,躊躇滿志。

    轉眼來到商號大門口,正準備掏出事先準備好的銀錠來,將當值夥計砸個跟頭。不料卻發現整個大門口被擠得水洩不通,裡裡外外全是平頭百姓,個個臉上都帶著無法掩蓋的興奮。

    「這位大哥,商號發生啥子事情了,怎麼門口站了這麼多人?」王二看得心裡一驚,趕緊拉住一名看起來面相和善的當地人,陪著笑臉打聽。

    「啥子事情?你是外地來的吧,連今天是什麼日子都不知道?…」當地人淡淡地掃了王二一眼,翹著下巴回應。

    「什麼日子?還請老哥指點一二。不瞞您說,我們幾個都是外地來的,聽說這裡有股本賣,所以才跑來湊個熱鬧…」王二趕緊掏出幾個銅錢,快速塞進對方手裡,然後繼續陪著笑臉請教。

    「買股啊,那你趕緊從側門進去。看到沒,右邊三十步遠處,那個小門兒。抓緊,等會兒朱總管到了,股本恐怕就不是二貫八的價格了?」當地人用力捏了捏銅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丟進自己家衣袋。

    「兩貫八?昨天不還是兩貫六麼?」沒等王二開口,商販李雲已經驚詫地叫嚷了起來。

    「兩貫六,前幾天還到過兩貫四呢…」當地人斜了李雲一眼,不屑地奚落,「這股本票子,向來就是一天一個價,只有你們這些外地人才少見多怪?要不趕緊去,過了今天下午,甭說兩貫八,三貫你都未必買得到了。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麼日子。大總管閉關小半個月,弄出來的物件,能差得了麼?到時候像上個月的水泥一樣,把方子往商號裡頭一交。我看你們著不著急…」

    「新物件?」

    「朱總管今天要來?」

    李雲、王二幾乎同時開口,所關注的目標,卻大相逕庭。得了王二好處的當地人再度不屑地看了他們二人一眼,繼續輕輕撇嘴,「當然是新物件了。商號五天前就放出風來了,說今天下午會當眾展示。你們居然一點兒消息都不知道?至於咱們大總管,他老人家親自來商號有什麼好稀奇的?哪回有新物件出來,不是由他老人家親自展示給大夥看。你要是換了別人,能說得清楚這新東西的好處麼?」

    最後一句話,倒也問在了點子上。那朱屠戶別的本事不論,在製器之道上,絕對是當世第一高手。從以前的火炮、板甲、手雷,到後來的香皂和水泥,別人甭說無法說明白其具體用途,恐怕連想像,都很難想像得到。

    探子和商販們,都清楚朱八十一的本事,所以被問得紛紛點頭。那收了王二好處的當地人心中好生得意,忍不住又多嘴道,「看幾位的樣子,都是外地來揚州做買賣的吧。回程帶的貨置辦齊了沒有?如果還沒有,我勸你們等幾天,等新物件在商號裡開賣。趁著其他地方還沒有,趕緊倒騰一船回去,保管你們賺得做夢都笑醒。」

    「多謝老哥指點…」

    「多謝老哥…」商販和探子們,紛紛拱手道謝,然後迅速趕往淮揚商號的側門。不一會兒,就帶著一臉興奮走了出來,笑呵呵地混在人群中,準備親眼一睹傳說中新物件的芳容。而看熱鬧的人群,也越來越擁擠,很快,就將大夥擠得東一簇,西一簇,彼此再也看不到對方的蹤影。

    「大櫃....」趁著大夥被人流擠散的機會,有名探子湊到王二身邊,用手輕輕指點自己腰間。

    那裡,藏著軍器監專門為探子打造的手弩,射程與江湖人所用的袖箭彷彿,但威力足足是後者的三倍,箭尖上還塗了見血封喉。十步之內,至少有七成把握能夠射中目標。而一旦射中,絕對能致目標於死地。

    「別多事…」王二迅速豎起眉頭,低聲制止。「咱們這回是替總號打聽消息來的,不能自己決定做啥買賣。況且別人也不是傻子,怎麼可能讓咱們輕鬆賺到…」

    「嗯,是…」勇敢的探子碰了一鼻子灰,垂頭喪氣地答應。

    「這周圍人太多…」唯恐他不聽自己的勸,害得所有人都死在揚州,王二伸出手,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以極低的聲音叮囑,「別多事,誰都不是吃素的。萬一那人出了事情,咱們幾個,誰也不可能活著離開。咱們把消息打聽清楚就行了,剩下的事情,自有東家來做主…」

    「是…」探子四下看了看,用力點頭。為了維持商號門口的秩序,周圍已經出現了大批手持盾牌的士兵。雖然一個個表面看著和和氣氣,但身上那股百戰餘生的味道,卻根本掩蓋不住。真的發作起來,甭說堵著大夥不讓離開,就是將門口這數千百姓全都斬殺乾淨,也不過是一刻鐘的事情,絕對不會出現任何漏網之魚。

    「你知道輕重就好…」王二輕輕吐了口氣,手捂胸口。那裡,正揣著剛剛買到的十貫股本票子,不記名,只認票子不認人。雖然最初購買此物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替朝廷打探情報。可萬一哪天朱屠戶真成了氣候呢?…這可不只是十貫股本了,屆時,這就是老王家請來的灶王爺。伺候好了,子孫後代,都將衣食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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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17: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九章 鏡子(下)

    跟隨王二一道潛入到揚州的密探當中,不止是一個人剛才打著「查探敵情」的由頭買了股本票子,或是準備偷偷地留起來,給自家兒孫日後當個保命之資,或者是聽了當地人的煽動,認為此物明天必然價格翻番,準備屆時倒手發上一筆小財,因此,真正願意把自家性命搭上去行刺朱八十一的,簡直是鳳毛麟角,然而,即便是這幾根不要命的鳳毛麟角,也很快被買了股本票子的同伴給勸阻住了,作為丞相府的家丁,大夥能存下點兒錢來不容易,誰敢讓他們賠了本兒,仇恨就是不共戴天。

    「我就不信,那人真能將石頭變成金子。」被攔住不准拚命的探子,自然不會給準備藉機發財者好臉色,撇著嘴巴,小聲嘀咕。

    「這東西,誰能說得准呢,以前咱們不也沒見過火炮麼。」財迷心竅者底虛,對不要命的冒失鬼們滿臉堆笑,「反正明天早晨就能見到分曉,也不差在一天,哎呀,大門開了,什麼,快看看,他們抬著的是什麼?」

    各懷心事的探子們顧不上再小聲爭執,齊齊地將頭轉向大門口,翹起腳尖,從別人的後腦勺處仔細觀望,只見四五十名身穿厚布棉甲淮安士卒,快步推出了幾車鐵管子和木板,以飛一般的速度,在院子裡正對大門的位置,搭起了一座簡陋卻極為結實的高台,然後又用長矛和繩索,在高台正前方拉出了一個方方正正的空曠區域,最遠處距離高台至少有十四五步,任何人想要擠得更近一些,都被士兵們毫不猶豫地給推了出去。

    「打人了,打人了,淮安軍不講道理,動手打人了。」有地痞閒漢,立刻開始在人群裡大聲鼓噪,抗議士兵們對他們的驅逐行為。

    然而,他們的抗議聲,卻很快就被一陣陣哄笑聲給壓了下去,周圍的百姓們鄙夷地看著他們,毫不留情地數落,「活該,打死了才好,那裡邊也是你能去的地方,進士老爺,胡老善人,還有各位商號的大管事還未必在裡邊有位置呢,你們算哪根蔥。」

    雖然淮揚大總管府沒有明確規定,觀眾必須站在什麼地方,但每一次展示準備交給商號製造的新物件,最靠近觀禮台的區域裡邊,坐的都是那些地方上的名流,或者由他們派出來參與商號運作的掌櫃們,尋常百姓覺得既然自己出不起五萬貫錢買股本,就應該自動與這個區域保持距離,如果發現有誰沒自知之明的話,大夥絕對不會給他任何支持,並且會很自然地對其行為嗤之以鼻。

    「你,你們狗眼看人低。」眾鬧事的地痞們挨了罵,氣得兩眼噴煙冒火,但是,他們卻不敢當著淮安軍的面兒,對普通百姓動武,那些兵丁雖然看上去並不高大,下手卻非常狠辣,凡是當街耍橫欺壓良善的,只要被他們抓了現行,在床上躺上三五天都屬於僥倖,弄不好,弄個終身殘疾都極有可能,並且被打者根本找不到地方喊冤去。

    正喧鬧間,耳畔忽然傳來一陣嘹喨的銅喇叭聲,緊跟著,二十幾名掌櫃打扮的傢伙,急匆匆地從院子內的廂房中走了出來,圍著觀禮台繞了小半個圈子,很快,就被士兵們引到了用繩索和長矛隔出來的貴賓區域,席地而坐。

    隨即,又是一陣刺耳的喇叭聲,幾個最早向淮安軍屈服,並且被朱八十一用股本票子給拉上了「賊船」的地方名流,被各自的家丁簇擁著,走進了貴賓區域裡。

    身後的家丁迅速放下手裡的物件兒,抓住兩腳一拉,就變成了一把把舒適椅子,然後又鋪上狐皮,貂皮等保暖之物,讓幾個敢公然露面支持淮安軍的地方名流,舒舒服服地坐在了最靠近觀禮台的位置。

    「德行。」在距離王二不到三步遠的地方,有名剛剛被趕出貴賓區的地痞氣哼哼的撇嘴,「不就是有幾個臭錢麼,瞎張揚什麼,哪天等老子發了大財」

    「寧二子,你就少做幾個白日夢吧,有那功夫,去找份正經事情幹多好,甭說進瓷窯和水泥窯,就是去幫著官府修路,也好歹是個正經營生啊。」周圍有百姓聽得不耐煩,忍不住又出言數落。

    不像當年孛羅不花統治的時候,越是游手好閒的地痞流氓,越能混得開,如今換了淮安軍坐鎮,這揚州城內,逞勇鬥狠的大俠小俠們,可是不再吃香了,新成立沒多久的淮揚商號,以每天近百人的速度,不斷吸納著城中的青壯,而由淮揚大都督府出資修建的碼頭、港口以及聯通高郵、揚州和淮安三城的官道,也需要海量的人手,除此之外,那些曾經毀於兵火的各行各業,在官府和商號的聯手帶動下,亦以最快的速度恢復著元氣,慢慢重新煥發出生機,可以說,眼下只要是有一把子力氣,或者一技之長的年青男子,根本不難找到養家餬口的差事,再繼續四下里胡混的人,絕對會被大夥鄙夷,並且成為所有正經人家孩子的反面教材。

    「我,我,我就喜歡閒著,怎麼著,!」被喚作寧二子的地痞把脖子一梗,七個不服八個不忿。

    「混賬。」旁邊立刻有兩個上了年紀的人開口罵道,「你個混賬王八蛋,怎麼著,我們還能把你怎麼著,除了替你老娘和妹妹覺得丟人之外,還能把你怎麼著,要說你寧二子,也有把子力氣,怎麼就不能用在正地方呢,你看人家張柱子,跟你一個巷子長大,人家才去了作坊裡幾天,都升工長了,每月不算花紅,光薪水就能拿到兩吊。」

    「可不是麼,看著人家張柱子天天被媒婆堵大門兒,你就不覺得著急,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想混吃等死一輩子,也得想想,將來你妹子還要不要出嫁,到時候如果連一文錢嫁妝都拿不出,你就不怕自家妹子在夫家沒好臉色看,。」

    「誰敢不給她好臉色看,我,我打斷他的狗腿。」寧二子晃了晃缽盂大的拳頭,氣急敗壞地宣告。

    然而,他的脖頸,卻明顯地軟了下去,氣勢也遠不及先前般囂張,這揚州城,可向來都是全天下最做懂得生意的地方,非但尋常商販以逐利為榮,即便是書香門第,也從不羞言銅臭,沒錢的人,地位就低得可憐,哪怕是夫妻之間,家產薄的那一方,說話聲音都自覺就低了三分,很難把腰真正直起來。

    人都不是石頭縫隙裡蹦出來的,想到自己的老娘和妹妹,也跟著自己一起被街坊鄰居們瞧不起,寧二子就失去繼續胡攪蠻纏的勇氣,將目光轉向觀禮台,一眼不眨地等著新物件的出現,看看今天到底會出現什麼寶貝,自己有沒有以最低本錢和最快速度倒上一票,從而徹底改變身份的機會。

    也許是老天爺聽到了他心裡頭的真實聲音,很快,就派了十幾名身強力壯的夥計,抬著一張用特地紅綢子蓋住桌案,沿著事先搭好的階梯,走上了觀禮台,淮揚商號的大掌櫃鄭子明,快步走到桌案前,先衝著台下的父老鄉親拱手做了個羅圈揖,然後用力將綢布往下一扯,「刷。」數道五顏六色的光芒,在夕陽的照射下,倒映進所有人的眼底。

    「啊」不但是距離觀禮台最近的貴賓們,連距離稍遠的寧二子等普通百姓,都被五顏六色的光芒射得兩眼發疼,那是何等美麗的一朵寶石蓮花,碧綠色的蓮葉,粉白色的花朵,周圍還圍繞著數個淡紅色的花苞,蕩漾在一池深邃的幽藍色中,流光溢彩。

    難得的是,從花瓣、葉子、到池水,全都是從一整塊寶石雕成的,中間沒有任何拼接的痕跡,縱向高達二尺,橫向鋪開的池水、荷葉、花瓣與花苞,則蔓延有五尺餘寬,且不說雕琢得如此巧奪天空,光是這麼大一塊玉石,就令大夥神魂顛倒,目不轉睛。

    「此物,乃冰玉蓮花,乃本商號按照大總管傳授的秘法,耗時半個月所造。」鄭子明得意地仰起頭,鼓足了中氣向眾人宣佈,「然後由玉石大匠徐老實親手雕刻,全天下只此一件,今後再偶有所得,也不會是一模一樣。」

    「嘶,,。」觀禮台下,眾人不停地倒吸冷氣,冰玉,朱總管居然指點商號的作坊,造出了如此大的一塊冰玉,那東西,以往只有珠寶商人手裡,能見到拳頭大的一兩塊,並且都是單色的,誰也沒看見過如此龐大,如此剔透的,真可謂巧奪天工。

    「嘿,不過大一點的罐子玉罷了,這姓杜的可真會胡說。」唯一沒有跟大夥一道吸冷氣的,只有探子頭目王二,自幼在丞相脫脫府邸長大的他,對台上的物件可不算陌生,那東西其實是和琉璃差不多的物件,大食商人就曾經從海上運來過,並且大都城內有一個專門的機構叫做罐玉局,就自己燒出了出了仿製品,只是顏色不如台上的那般鮮豔,質地也沒有台上正在展示的那件純淨,再加上個頭小、易碎、造價高和摸上去不具備玉石的溫潤感等原因,沒有流傳開來而已。

    「不瞞諸位,此物雖然叫做冰玉,卻不是真的玉,而是傳說中的藥玉,罐玉,五色琉璃,」站台上的鄭子明倒是實誠,待大夥吸足了冷氣之後,又笑著拱拱手,繼續說道,「所用原料,也是常見之物,因此除了做寶器物供大戶人家品玩之外,還能做成很多日常用器物,當然,質地方面,做成日常所用之物的,就照著這件差一些。」

    「啊,好你個狗日的。」檯子底下,吸氣聲立刻變成了抗議,並且越靠近展示台,越為大聲。

    「好你個姓鄭的,存心想看老子出醜是吧。」

    「小子,你有話不會一次說完麼,等一會下來,看老夫怎麼收拾你。」

    「小十三,你找死吧你。」

    鄭子明就是本地人,出身於揚州鄭家,還有一個考中過進士的族兄撐腰,因此,對貴賓席上的威脅聲,並不怎麼懼怕,笑著拱了拱手,大聲回應道,「這,這,不都是為了給商號增加些人氣麼,諸位稍安勿躁,等會兒看了新物件,你們就知道,為何小弟要賣這個關子了。」

    說罷,笑呵呵朝檯子後招了招手,轉身離開。

    緊跟著上來的,則是淮揚大總管府的商局主事於常林,比起嬉皮笑臉的鄭子明來說,他身上多了幾分官威,同時也少了幾分市儈氣,身後跟著二十多名壯小夥,每個人手裡都捧著一個四四方方的木頭盒子,看起來頗為沉重。

    「打開,請父老鄉親們給掌掌眼,。」余常林先向大夥點了點頭,然後高聲命令。

    「是。」壯小夥們整齊的答應一聲,以最快速度,打開了手裡的木頭盒子,然後將盒子口橫放過來,然眾人看清楚裡邊裝的所有物品。

    水晶杯,水晶盞,水晶燈罩,水晶托盤,水晶琉璃球,水晶珠串兒,凡是大夥曾經見到過的水晶器物,無論貴賤,幾乎全都出現在台上的二十幾個盒子當中,只是比大夥以往見到到過的水晶器物,顏色上顯得稍差了些,帶著股非常淺的綠意,正對著時很難察覺,只有多換幾個角度和方向,才能發現其與天然水晶,有著明顯的不同。

    因為鄭子明在退場之前已經做過鋪墊,所以大夥倒也沒有像先前見到冰玉蓮花時那樣失態,但內心深處,卻依舊興奮莫名,這綠水晶,居然也能隨隨便便就造出來,並且看樣子還很便宜,居然有許多被造成了日用器物,而按照先前的習慣,此物展示之後,就會由淮揚商號製造,並且對外統一發售,如此一來,淮揚商號豈不是又多了一樣日進斗金的出產,大夥手裡的股本票子,豈不是又要向上連翻好幾個觔斗。

    「此物因為質地不如冰玉,所以正式定名為玻璃器,以與前者相區別,眼下由城外甲十到乙四號窯產出,暫時每五天供貨一次,具體數量還未確定,各位鄉親如果想嘗嘗鮮,等會可以進去和商號的鄭掌櫃面談。」余常林顯然不太適應自己的新職位,非常生硬地補充了幾句,然後衝著大夥拱了拱手,大步流星地離開。

    他帶上台來的那二十幾名壯小夥,則很小心地,將木頭箱子一個挨一個擺在地上,摞成了一堵展示牆,幾十樣玻璃物品被小箱子間隔著堆疊起來,雖然不像冰玉蓮花那樣華貴,卻也極為璀璨奪目,在貴賓區和靠近觀禮台的前段位置,至少有一半兒人的眼睛被它們給吸引住了,貪婪地觀賞著,讚歎著,遲遲不願意將頭轉開。

    接下來,展示的則是幾大片被壓製成板狀的玻璃,有各種各樣的顏色,但最多的,是和先前玻璃器物一樣,呈淡綠色透明狀,據上台介紹此物的工局主事黃老歪說,板狀的玻璃可以用來鑲嵌窗格,不過大夥卻對這一用途嗤之以鼻,玻璃板再不值錢,也不會便宜過窗戶紙,而這年頭,許多人家連窗戶紙都舍不得用,更何況是看上去華貴無比的玻璃,那不是純找著長輩們罵麼,敗家子,沒缺德短命的玩意兒,誰缺了八輩子德,養了個拿冰玉當窗戶紙的敗家子來。

    「寶物,我們要看看真正的寶物。」

    「大總管,大總管親手造的寶物,趕緊拿出來,別藏著了,我們都等不及了。」有人膽子大,知道朱屠戶好說話,在人群裡扯開嗓子嚷嚷。

    「是啊,黃大人,大總管這次閉關半個多月,肯定不只是造出幾件冰玉來,趁著天還沒黑,趕緊請他老人家給大夥展示一下真正的寶貝。」貴賓區中,幾個已經把自己徹底綁在了淮揚商號這條大船上的地方名流,也拱起手,向黃老歪大聲請求。

    「幾位稍待,大總管馬上就過來,接下來的東西價值連城,所以抬得時候需要加倍地小心。」(注1)

    說著話,黃老歪自己將身體蹲下去,逐寸逐寸檢視腳下的木板,彷彿唯恐一會兒有人不小心摔倒,毀掉鎮國之寶一般。

    「到底是什麼東西,以前可沒見黃老歪如此仔細過。」

    「可不是麼,大小他也是一局主事,把自己弄得像個下人一般,就不怕給大總管丟臉。」

    「估計是故意做給大總管看的吧,他一個工匠頭子,如今能跟祿老夫子平起平坐,肯定是非常懂得如何討大總管歡心。」

    觀禮台下,又響起了一陣低低的議論聲,一方面是為了黃老歪刻意表現出來的謹慎,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為黃老歪原來的出身,以一介匠人位列六部,這可是古往今來獨一份兒,雖然眼下還叫工局主事,但萬一朱佛子得了天下,可不就是工部尚書麼,以朱佛子的寬厚性子,豈會無緣無故虧待了從龍老臣。

    黃老歪卻繼續檢查他的木地板,對檯子下的議論聲充耳不聞,直到確定不會有人在上面滑倒或者絆倒了,才重新站直了身體,衝著院子裡大聲喊道,「好了,請大總管帶著寶物上來吧,外邊的人,都等著急了。」

    「是。」院子中,有人大聲回應,隨即,一小隊士兵肩扛手抬,以非常緩慢的步伐,將一面半人多高,蒙在綢緞下,像是板狀物體抬了上來。

    緊跟著上台來的是淮揚大總管朱八十一,只見他先笑著沖所有人拱了拱手,然後又抬起頭來,看了看天邊的晚霞,接著,親手將板狀物品轉動了個方向,使得其儘量避開傍晚夕陽的餘光,隨即,猛地將手臂向下一拉,刷,將紅綢布下面的寶貝暴露了出來。

    「啊。」所有人,都猛地向後退了半步,斜歪著身體,驚呼出聲,他們看到,檯子上的板狀物裡,是一張張驚慌失措的面孔,包括自己,顏色鮮活,眉眼分明,甚至連臉上的每一根汗毛,都清晰可見。

    注1:玻璃鏡子在中世紀的歐洲,被視為國寶,一個法國的皇后結婚,威尼斯送的禮物,就是一面小小的鏡子,現在看來非常搞笑,當時卻是最昂貴的東西,,價值十五萬法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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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18: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章 寶物

    高矮胖瘦,黑白美醜,包括某些人眼裡瞬間湧起的貪婪,都被這面八尺高,三尺寬的巨大玻璃鏡子給照了出來,毫末必現。

    這個時代並不是沒有鏡子,可那些鏡子裡頭最好的,也不過是青銅所造,大小不過數寸,照出的人影也算不上太清晰。並且受材料的反光能力所限,距離稍遠,角度稍偏一些,就開始失真。根本不可能像玻璃鏡子這般,將周圍的人一股腦地全都照了出來。

    鏡子的最大用途,是給女人對座梳妝。而任何一個時代,哪怕到人以泥土為食的末式,高牆大院之內,也不乏一笑傾城的絕世美女。舞榭歌台之中,亦不缺為了美人一擲千金的豪客。因此,在片刻的失神過後,展台下絕大部分商販,都迅速意識到了此物的價值。有些甚至再也按奈不住,直接衝向了淮揚商號的側門,準備在第一時間買到鏡子,將其販往全國各地。還有的人則一把拉住自己的僕從,用咆哮般的聲音吩咐,「快,快跟我回去找夫人取錢。取,取金子。能拿多少就去拿多少。買,買股本票子…過了這個村,保證沒這個店兒了…」

    「姥姥,怎麼把這個茬給忘了。販不了鏡子還買不了股票?…」正所謂一語驚醒夢中人,周圍的看客們手捂褡褳荷包,跟在第一波醒悟過來的人群之後,發了瘋般朝淮揚商號的側門衝去。準備趕在今天關門前的最後時間段,將身上所有都換成淮安商號的股本,明天開始坐地生財。

    到了此時,已經不需要朱八十一再解釋任何東西了。不像水泥、香皂等物,還需要他做一些演示,大夥才能弄懂其用途。鏡子裡邊一張張興奮的面孔,已經很好地演示出了大夥想知道的一切。得意地笑了笑,他叫過來余常林和鄭子明,將接下來應付合作者以及各家掌櫃的事情,交給了二人負責。然後邁著輕快的步伐,施施然而去。

    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情,這是他從另一個世界記憶裡學來的重要原則。與合作夥伴做生意上的談判,十個他加起來,恐怕也比不上一個被大家族從小當作摟錢耙子給培養出來鄭子明。操弄各種手段,對付領地內明裡暗裡的反對者,他也自認遠不如做了一輩子官兒的逯魯曾。至於練兵和打仗,當把從另一個世界學來的那些皮毛都用光了之後,他亦慢慢被徐達、胡大海、吳永淳和吳良謀這些天才人物給甩在了後邊。至於吟詩做賦,花樣文章,如果不做文抄公的話,他恐怕連這個時代任何一個屢試不第的老童生都不如。 那麼,與其在自己不擅長的領域給別人添亂,還不如節約出一點時間,把心思都用在自己最拿手的地方上。

    而他最拿手的地方,除了六百年的歷史積累之外,恐怕就是工業產品的製造了。另外一個世界來的那個工科宅的靈魂,雖然很沒良心地把大部分知識都還給了學校,但十二年義務教育,外加四年大學工科,畢竟不是白念的。再加上後來在基層裡邊的數年實戰,足夠他應付大多數中世紀的工業難題。

    所以,當決定要將揚州城的這六十多萬災民作為工商業人口來安置時,朱八十一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兩大原料最低廉的初級工業產品,水泥和玻璃。前者應用範圍極為廣泛,即便質量無法與後代的工業水泥相提並論,至少,在修築城牆和房屋方面,比糯米漿拌粘土好用得多,並且實際造價也不比後者高昂。

    至於玻璃,朱八十一能第一時間想到它,則是因為其美妙的「錢途」。要知道,即便到了另外一個世界的二十一世紀,依舊有無恥的商人,把高純度的石英玻璃當作「冰玉」或者「人造水晶」來忽悠,並且能賣出令人目瞪口呆的高價來。差不多級別的產品拿到十四世紀,當然不愁沒有土豪追捧。更何況,真的著了急,他還可以請逯魯曾等人出馬,圍繞這玻璃製品做許多花樣文章,然後美其名曰「情懷」

    造火藥,造水泥,造肥皂,造玻璃。回頭看了一眼已經陷入半瘋魔狀態的人群,朱八十一赫然發現,自己在穿越者路上,已經走得越來越肆無忌憚了。不過,此時此刻,他心裡卻沒有任何惶恐不安,相反,更多的則是,一種總算沒白來一回的自豪。

    在另一個世界的朱大鵬讀過的穿越故事裡頭,凡是個文科生,都能靠抄襲後世的名作,成為一代文豪。隨便使出個計策來,就能讓蔡京、嚴嵩這種老謀深算的奸臣被耍得團團轉。自己才將黑火藥的完美配方提前了一百多年,將玻璃鏡子從威尼斯挪到了差不多同一時代的揚州,有什麼需要惶恐的?況且很多工藝,對這個時代的能工巧匠來說,其實就是一道窗戶紙。就是差有人伸出根手指頭去戳破罷了…

    不過在玻璃的生產製造方面,他還是花了一番力氣的。這東西在中國出現得時間其實非常早,最遲不會晚於漢代,在大元朝的頂級富豪家裡,也不難見到。但截止他開始嘗試燒製玻璃這一刻,中國的工匠依舊沒能攻克玻璃的脫色和壓制問題。所以無論是朝廷的罐玉局,還是民間的藥玉窯,燒出來的都是五顏六色的一團玻璃原坯。非但顏色完全靠老天來決定,其渾濁程度,也往往令人扼腕。所以往往只能被雕琢成一些價格不菲的飾物和擺設,大戶人家看不上,普通百姓高攀不起,地位非常尷尬。

    朱八十一的另外一個世界的記憶裡頭,有關玻璃生產的內容也不多。但基本脈絡卻非常清楚。除了用焦炭產生的高溫,讓原料融化得更徹底之外,在材料篩選方面,也儘量避免了雜質較多的石英砂,而採用了造價相對高昂的純淨石英石,手工挑選無色大塊,然後研磨成粉入爐。反正玻璃這東西在短時間內,注定要走中高端路線,成本方面的少量增加根本不需要考慮。

    至於最難解決的除濁和脫色問題,則又採用了當初試制火炮時改採用的方法,給出個大方向,然後帶領著工匠們,分多組公關,不計成本的反覆實踐。如此不計成本所生產出來的原坯,殘留的礦物顏色已經非常淡,透明度也基本上不輸於從海上運來的「大食玻璃」。用以壓制玻璃杯,玻璃板和其他玻璃物件,基本上能算達標。但距離朱八十一所瞭解的石英玻璃,還是存在一定差距。

    於是乎,他又將各組工匠們在實踐中總結出來的數十種配方,重新篩選分類,劃分方向。將能生產出彩色玻璃液的工藝,乾脆向更絢麗方向發展;將已經接近後世無色玻璃的生產工藝,則精益求精。再加上後世已經嚴禁使用的,但在三無企業中廣泛流傳的白砒霜,一種高能耗,高污染,高成本的石英玻璃,終於出爐。

    由於質量不穩定的關係,每批次當中的不夠純淨的部分,自然就回爐去做各類器皿。達到標準的部分,則挑選出來用作製造鏡子和其他一些一些秘密用途。然後再經過幾天的精心準備,一場堪稱完美的玻璃產品展銷會,終於大功告成。

    又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朱八十一當然是神清氣爽。然而才從展台旁離開十幾步,老進士逯魯曾,卻已經鐵青著臉迎了上來。

    「主公欲以墨家之術逐鹿天下乎?臣老,不堪隨侍左右,特來向主公乞骸骨…」還沒等朱八十一主動打招呼,老夫子劈頭蓋臉就來了一大串。

    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已經過了七十歲的他,絕對已經算是風燭殘年。因此對個人生死榮辱已經看得不是很重。僅剩下的希望,就是看看自己挑選出來的孫女婿,這輩子到底能走多遠,到底能給孫女帶來怎樣的榮耀和幸福。

    所以對於最近這段時間,朱八十一把大事小事都推給自己和蘇明哲等人,一頭紮進了作坊裡擺弄玻璃的行為。老夫子心裡非常不滿。在他看來,雖然火炮和火槍,能以最快速度,將淮安軍戰力推到了當世無雙的地步。但製器一道,依舊是小術。真正可以用來駕馭天下的,依舊是已經從西漢傳承到現在,並且被歷史證明切實可行的儒家絕學。

    不過,朱八十一隻是從侍衛手裡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物件,就徹底把老夫子弄沒了脾氣。那是由兩片頂級玻璃經過雕琢磨製而成的小東西,鑲嵌於玳瑁做成的框子內,左右還各有一個架子。支在耳朵上,立刻變成了逯魯曾的另外一雙眼睛。將早已模糊了多年的外部世界,瞬間變得無比清晰。

    「此物乃為老花鏡,是孫婿在工坊裡偶然所得…特拿出來孝敬您老…」趁著逯魯曾被突然恢復清晰的眼前世界嚇了一跳的時候,朱八十一笑著說道。

    然後,迅速繞過老夫子,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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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18: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一章 武學(上)

    「主,主公,此,以上賄下,乃為,乃為....…」直到朱八十一走出很遠了,逯魯曾才追著他的背影抗議。然而聲音卻弱弱的沒有任何底氣,除了他自己和身邊的嫡親侍衛之外,根本不可能讓其他任何人聽得見。

    老花鏡,身為一方諸侯的朱重九,放下身段鑽進工坊中十七八天,就是為了給臣子打造一幅老花鏡。如果故意忽略其他玻璃器皿和玻璃鏡子,光是這幅老花鏡,大總管的行為,就不能說是玩物喪志。而是明主為了撫慰忠臣之心,不惜自賤身份,與匠戶百工為伍。這,絕對是可以流傳千古的佳話。絲毫不比李世民割須做藥引,給魏徵吊命來得差。

    對,就這麼寫。回去後告訴陳基他們幾個,把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全忘了。老花鏡才是主公此番屈身於工坊的真正目的,其他,其他全是隨手鼓搗出來的附屬物。

    短短的數息之間,逯魯曾就捋順的正確的主次關係。登時臉色也不青了,背也不馱了,帶著老花鏡,邁開四方步,施施然走向了附近的官衙。還有一大堆事情需要他這個長輩來把關呢,陳基和葉德新等人雖然也很努力,但畢竟年紀青了些,經驗稍嫌不足。而蘇明哲,他還是繼續替主公管著錢袋子好了,軍國大事,他一個胥吏怎麼可能弄得懂?…

    朱八十一可是不知道,自己的一幅老花鏡,能讓逯老夫子生出這麼多聯想。對於他來說,既然花費了那麼大的代價研製出了玻璃,將此物的相關產品儘可能多地開發出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在朱大鵬所生活的那個時空,任何一樣新材料的誕生,隨之而出現的,都是成系列的產品。不這樣,商家根本無法收回研發成本。而研究者自己,也早已形成了固定的思維模式,會主動去儘可能地開發衍生產品,為整個企業謀求最大利益。

    玻璃首飾,玻璃擺設,玻璃器皿,玻璃板,玻璃鏡子,還有實驗室用的量杯,燒瓶,凡是後世曾經出現過的,他都可以指點或者帶領淮揚大總管府和淮揚商號的能工巧匠們去研發。通過玻璃製造業,儘可能多地吸納揚州城內的閒散勞動力。同時,為整個淮揚地區培養足夠多的初級產業工人,為將來整個地區的初步工業化轉型,打下堅實基礎。

    的確,他不懂如何治國,對揣摩人心,也不是很在行。但是,他卻清楚地知道,一個實現了初步工業化轉型的國家,將迸發出何等的活力。如果沒有倫敦上空的滾滾濃煙和機器轟鳴聲,區區的英倫三島,怎麼可能打下一個橫亙全球的日不落帝國。而同時代的我大清空有上億人口和世界上數得著的充盈國庫,在跨海而來的風帆戰列艦面前,卻只有割地求和的份兒。非但打不贏,甚至連繼續打下去的勇氣都沒有…

    正躊躇滿志地想著,耳畔忽然又傳來一聲問候,「都督,您終於肯從破磚窯裡出來了…末將有幾句話,不吐不快…」

    「啊?」朱八十一微微一愣,收回飛到天邊的目光,剛好看見胡大海憤怒的面孔。「通甫,你何時回來的?淮安那邊,最近有大事發生麼?」

    「淮安無事,但末將聽聞都督最近在揚州所做所為,特地趕了過來…」胡大海板著臉,拱手肅立。

    又一個來進諫的…朱八十一搖了搖頭,訕訕而笑。麾下的武將當中,他最倚重的,無疑是成長迅速的徐達。而最為欣賞的,卻是眼前這位在後世評書中只有三板斧本事的胡大海。武藝高強,作戰勇敢,並且光明磊落。看問題的眼光和角度,也非常獨到。先前眾人都對朱元璋起了殺心時,只有他,站起來據理力爭。也只有他,在這個亂世中把道義看得比山還重,寧可受自己的責罰,也不願意看到淮安軍的戰旗被陰謀所玷污。

    「都督此刻,掌控淮安、高郵、揚州三地,背負全軍十萬將士和治下四百萬百姓期望。一步走錯,恐怕就會使得數萬人死無葬身之地。故而都督切莫」被朱八十一滿不在乎的動作氣得兩眼冒火,胡大夥咬了咬牙,大聲提醒。

    「通甫,你先看看這個…」朱八十一卻又笑了笑,轉身從親兵手裡拿過另外一個長長的木頭盒子,將裡邊一個青銅打製的長筒拿了出來,雙手遞給胡大海。「看過這個,從這頭往遠處看。看過之後,你自然明白,我花費半個月時間蹲在工坊中,到底值得還是不值得…」

    「此物?」胡大海皺了皺眉頭,將信將疑。臨來之前,他可是找心腹幕僚仔細商量過的,要怎麼樣才能讓朱都督在不太感覺尷尬的情況下,放棄最近的本末倒置行為。誰料到自家都督根本不按常理接招,一個短粗的青銅管子,就把自己給打發掉了。

    但是,將青銅管子放倒眼睛上之後,他立刻就知道了,朱八十一不是在敷衍。遠處運河上的船帆,被刷的一下就拉到了鼻子尖上。非但桅杆和橫木被看得清清楚楚,連拉帆用的舊纜繩,都一根不落地被收入了眼底。

    而自家總管的聲音,卻好像充滿了魔力般,繼續在耳旁循循善誘,「你把管子拉長,慢慢拉。對,不要太快,要給眼睛留下適應時間。這是三根管子套接出來的。可以自己調整長短…」

    胡大海根本說不出話,屏住呼吸,繼續拉動銅管。視野裡的船帆,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連竹製船帆上的腐朽斑點,都歷歷在目。順著船帆往下移動,則看桅杆上正在曬太陽的家貓,還有正攀著纜繩淘氣的孩子。一切都那麼近,那麼真實…

    作為一軍指揮使,胡大海根本不用任何人提醒,就知道手中的寶物意味著什麼。從數里之外看清楚敵軍的一舉一動,若是斥候配上,就能提前至少一個時辰發現敵情。而主將在戰鬥中能手握一件此物,則能清楚地看到戰場上的每一個細節。今後,戰爭的指揮模式,將發生一個天翻地覆的變化。每一步都料敵機先,將不再是書呆子的夢囈,而是即將發生在眼前的現實。

    「此物名為望遠鏡…可讓人的眼睛看遠數倍…本都督蹲在工坊中半個多月,最想得到的,就是此物…」朱八十一的聲音繼續在耳畔迴蕩,聽起來依舊像原來一樣和藹可親,卻讓胡大海的額頭上,冷汗滾滾。

    「末將,末將鼠目寸光,差點,差點壞了都督的大事。請,請都督重罰…」迅速後退半步,胡大海一個長揖做下去,低頭認錯。已經揣進懷裡的望遠鏡卻無論如何不肯交出來了,拼著被徐洪三等人恥笑也在所不惜。

    「你怕我做錯事,斷送了整個淮安軍的前程,有什麼錯?」朱八十一笑了笑,柔聲撫慰。「不過」話鋒一轉,他的聲音漸漸變硬,「這個望遠鏡,卻不能給你。本都督拿著還有大用,你必須將他還回來…」

    「都督,都督....」胡大海弓著身子,連連後退。「末將,末將已經知道錯了。末將這次回揚州,是事先向大總管府請示過的。蘇長史親自批覆的回執,准了末將來揚州十天公幹…末將麾下的余長史,也被都督給調去做商局主事了,末將都沒跟都督發過任何牢騷…用一個余長史跟都督換一架望遠鏡,末將,末將已經吃了很大的虧…」

    「胡說,余主事是人,又不是物件…怎能拿來討價還價?」朱八十一知道胡大海誤會了自己的意思,笑著打斷,「這件望遠鏡是樣品,上面沒有編號。鏡面也不夠大。給你們配發的,是改進過的。比這個效果還要好得多…」

    「都督,都督此言當真…」胡大海猶豫了一下,從懷中將帶著體溫的望遠鏡掏了出來,戀戀不捨交還到朱八十一手上。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朱八十一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此物第一批一共造了六十架,每一架上面都有編號。每個軍,都會配發十架,由各個指揮使自行調配。但是,誰要是弄丟了,就直接撤職法辦。如果讓此物落到了韃子手裡,本人和其直屬上司,一併追究…」

    「應該的,應該的…」胡大夥又驚又喜,大聲附和。他可以領十架望遠鏡,給麾下三個戰兵團長都配上一架,再配幾架給斥候。以後打仗時每個團長把望遠鏡以舉,指揮台上有什麼命令,臨近隊伍出現了什麼情況,轉個頭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根本不必再等著傳令兵的到來,白白地錯失戰機…

    「既然來揚州了,就別急著往回趕…」朱八十一點點頭,又繼續吩咐,「總管府在揚州城內劃了塊地,準備建一座專門培養將軍的武校。眼下還沒有先生和課本,你們幾個指揮使,每人將自己的作戰心得寫下來,供學員領會揣摩。每個人都必須寫,不得藏私。今後各軍擴編,營級以上將佐,都必須是武校培訓過的。否則,不得擔任實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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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18: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二章 武學(下)

    「主公,這,這恐怕不太,不太符合?」胡大海又愣了愣,呼吸瞬間變得粗重,自宋以來,文官們就巴不得武將都變成白痴才好,有誰想到過建立專門的學校來培養武夫,而是他這種所謂的將門,雖然不滿於文官們的做派,卻也絕不會將給為自家的兵法秘籍拿給外人分享,以免教會了徒弟餓死師父,影響了自家子侄的飯碗。

    「沒啥合適不合適的,咱們眼下所做的事情,有幾件附合傳統。」朱八十一彷彿早就預料到了胡大海的反應,笑著反問,「正如王荊公所說,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變,咱們所用的武器變了,作戰的方式自然也跟著變,而沒有人比咱們,更瞭解火器作戰的特點。」

    「這,末將,末將說得不是這個意思。」胡大海立刻鬧了個大紅臉,擺著手解釋,「末將,末將以前所學,很多現在都派不上用場,而這大半年來練兵和交戰所得,又是只鱗片爪,亂糟糟的很難登大雅之堂,貿然拿出來,怕是,怕是會丟都督的臉。」

    「我自己都不怕,你怕什麼。」朱八十一看了他一眼,繼續大笑著回應,「只鱗片爪沒關係,把徐天德、耿德甫、你、吳永淳和吳佑圖、劉子云他們幾個的心得彙總起來,互相參照,再酌情刪減合兵一下,就差不多了,咱們淮安軍所用的武器,恐怕前人連想都沒想到過,所以如果咱們總結出來的東西都不成的話,其他人所寫出來的,恐怕更是閉門造車了。」

    「這,這。」胡大海摸著自己的頭盔,無言以對,自家都督的話,說得的確在理,眼下的淮揚大總管府和淮安軍,的確走在一條前所未有的道路上,除了自己不斷探索總結之外,前人的很多著作和經驗,恐怕未必能有多少借鑑作用,當然,在大戰略上,那些古聖先賢的論述還是非常精闢的,但一個以百夫長和千夫長為目標的武學當中,恐怕最需要不是什麼《孫子》、「六韜」之類的戰略理論,而是需要教導學員們如何去紮紮實實地完成某個戰術目的,如何紮紮實實地將主帥的命令貫徹執行。

    「我準備在武學裡邊,先開炮科、步科和水戰三個體系,培訓期暫時定為半年,學員以揚州、淮安和高郵等地開過蒙,但是願意投筆從戎的讀書人為主,學業結束後,就派到各個軍去做副連長和都頭,屆時如果戰事不緊的話,就替換一部分都頭和連長到學校來,逐批接受培訓。」見胡大海依舊滿臉不解的樣子,朱八十一繼續耐心地補充。

    開辦武學絕對不是什麼一時心血來潮,而是現實的需要,逼著他不得不這樣做,打下了高郵和揚州兩地之後,淮安軍的兵力,又面臨著一次大的擴充,而以往的經驗表明,因為基層軍官的嚴重短缺,會導致部隊的質量嚴重下降,像原先那樣,由他親自帶隊,手把手教出一批骨幹來,顯然是不現實的,那麼,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參照後世的模式,用武學來批量生產。

    的確,這種批量生產方式侷限性很大,很難培養出來徐達、胡大海這樣的天才,然而在人才質量不足的情況下,以數量取勝,亦不失為一個穩妥辦法,畢竟,眼下的朱八十一,不可能對著記憶中的評書《明英烈》,把裡邊叫得上名字的豪傑全都招攬在手,而採用了大量火器的軍隊,也的確不需要太多的名將,精確、死板,嚴格遵守命令和軍紀,按部就班,才是近代軍隊的制勝法寶,剩下什麼奇計,巧計,在機器一般精密的軍隊面前,往往就是一個個蒼白的笑話。

    此外,開辦武學,也是將地方士紳徹底容納進淮安體系的一個捷徑,不同於剛剛打下淮安城那會兒,地方上的名流士紳,對淮安軍和他朱大都督的未來還不太看好,即便由逯魯曾出面召開科舉,前來報名的讀書人的數量也非常有限,如今,隨著淮安軍在戰場上一次又一次勝利,隨著淮安軍所控制地盤的成倍增加,隨著淮揚商號所展示出來的美好「錢景」,已經有許多士紳豪強,開始把賭注往他朱重九身上押,而豪強士紳們改採取的下注手段,往往非常單一,要麼出錢入股淮揚商號,把自家的一部分利益和淮安軍捆綁在一起,要麼偷偷送家族中的非嫡出子侄前來投效,做好準備腳踏兩隻船。

    把這些主動前來投效士紳子弟拒之門外,顯然不是什麼理智行為,這年頭讀書人金貴,士紳們既然送子弟做長線,也肯定不會送那些大字都不識的蠢貨,所以無論是從凝聚民心方面考慮,還是從吸納人才方面考慮,這些新來的年青人,都屬於被歡迎之列,想要以最快速度將他們收歸己用,並且最大程度上地保證他們的忠心,集中培訓洗腦,就是唯一的選擇。

    『校長好,』當聯想到另外一個時空當中,某位像自己一樣的光頭被一群將星前呼後擁的場景,朱八十一就覺得志得意滿,武學地名字他早就考慮好了,就叫黃埔,以後培訓出來的人材,就是黃埔一期,二期,三期,四期,雖然是統一模塊,批量趕製,誰能保證,裡邊就不會出現幾個驚才絕豔的四期生來。

    「那,那末將,末將還有個不情之請,望都督成全。」正自我陶醉地做著美夢,胡大海卻張開嘴巴,很煞風景地來了一句。

    「啊,你說,是缺錢還是缺人,只要合理,本都督都會儘量滿足你的要求。」朱八十一瞬間被從夢境拉回現實,扭過頭,大聲回應,「另外,你的兵書也不白寫,以後你們所寫的兵書每印一次,就給你們一筆分潤,別人的兵書中引用了你們的文字,也必須按照規定分潤,就像眼下作坊裡所試行的專利辦法一樣,哪怕是將來你們都作古了,相關的錢財也會分給你們的子孫,每年有專人負責審核,絕對不用擔心被經手官吏貪污。」

    「不,不是那個意思,末將,末將真的不是要錢。」胡大海卻沒有立刻說出他的要求,擺著手,原本古銅色面孔,變得黑裡透紅,幾乎能滴出血來,「末將,末將不需要錢,末將當初投奔都督,原本就不是為了錢,說實話,末將當時做夢都想不到,都督,都督能給末將這麼多。」

    這絕對是一句大實話,淮安軍雖然紀律嚴明,不准將領喝兵血,也不准將士們在戰爭期間搶劫勒索,但在給將士們的薪俸上,絕對大方到了曠古絕今的地步,對於眼下的胡大海來說,每月光是與指揮使相對應的崗位薪俸,就高達兩百五十多貫,而在淮安商號成立之後,每一位高級將領又能拿到一大筆與職位相對應的股本,雖然永遠無法出售,並且將來離開職位之後就要將相應股本收回,但以商號目前的發展態勢推算,每個指揮使年底能分到的紅利,恐怕也要將以萬貫計算。

    所有收入累加起來,胡大海的年俸,已經超過了大元朝的行省的丞相,當然,後者的貪污受賄所得並沒計算在內,也無不可能有一個清楚的數字。

    「多麼。」被胡大海這正直之人當面誇讚,朱八十一心裡難免有一些得意,想了想,非常自信地宣佈,「今後還會更多,你不知道,在極西之地有一個商號,靠著刀子和戰船做後盾,把生意做到了全世界,眼下咱們淮揚商號還小,但早晚也會有那麼一天。」

    這不是他在做白日夢,在朱大鵬那個時空,大不列顛的東印度公司,便是這樣一個怪胎,該公司在英國皇室的支持下,以區區七萬兩千英鎊的本錢起家,在短短十幾年的時間內,就成長為一個龐然大物,佔據了從南非、北美到印度、香港的大部分土地,擁有領地內鑄造錢幣、指揮要塞和軍隊、結盟和宣戰、簽訂不平等條約和在被佔據地區就民事和刑事訴訟進行審判等一系列特權,全盛之時,連英國女王都得看它的臉色行事,公司的每一次會議,都能讓整個歐洲為之顫慄。

    淮揚商號,以軍工為主導,橫跨多個行業的壟斷性大國企,東印度公司,一步步走下來,才是眼下朱八十一的最終目的,他不過是一個工科宅外加一個殺豬漢,比什麼軍略權謀,最後肯定會被大元帝國和周圍的紅巾群雄撕成碎片,但比對這個世界發展方向的洞徹,卻是得天獨厚。

    畢竟,這個世界上的人,不會像他一樣,知道此後六百多年內世界上發生的變化,不會知道,資本這個妖怪,從誕生起,就注定要征服全世界,每根血管和每個毛孔都流著血和骯髒,當然,這些血最好都是別人的,無關他自己。

    「末將,末將相信都督的話,,末將,期待著那一天。」被朱八十一身上透出來的強大自信所感染,胡大海紅著臉回應,「所以,所以末將,末將想,想請求都督,讓,讓末將家的幾個晚輩,也,也去武學就讀,學成之後就按咱們淮安軍的規矩安置,末將,末將絕不給他們開後門。」

    「這。」這回,終於輪到朱八十一發愣了,眨巴了好幾下眼睛,才發現正直如胡大海,居然也有替自家晚輩謀取前程的時候,不過這恰恰說明,淮安軍的發展前景,越來越被更多的人看好,反正士紳們的兒孫是人才,自家將領的子侄也是人才,他又何必假惺惺地去厚此薄彼呢。

    「行,第一期就給你五個名額,以後,如果入門條件提高了的話,讓他們各自過來,憑本事考。」想到這兒,朱八十一爽快地點頭。

    「謝,謝謝大都督。」胡大海心裡彷彿有一塊石頭落了地,紅著臉作揖,隨即,又低下頭,用極小的聲音補充,「不過,都督,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變,好像是韓非子的話,跟王荊公沒啥關係,都督別生氣,末將,末將讀書少,很可能記錯了,末將這就下去翻書,這就去,一定把正確出處給您翻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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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18: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三章 名人(上)

    「滾…」朱八十一抬虛踢,將胡大海的背影送出半丈遠。太丟人了,太丟人了,好不容易引了一次古人的話,還被古人給看了笑話。要是落在了逯魯曾手裡也算,好歹人家是個榜眼。而胡大海,在評書中分明是個大字不識的老粗。

    帶著幾分慚愧,他繼續大步朝自己的府邸走。正準備回家去好好向自家夫人雙兒請教一下,王荊公到底說沒說過與韓非子差不多的話,日後見了胡大海好把今天的場子給找回來。誰料才走了不到一百步,揚州知府羅本已經拱著手迎了上來。

    「你也是來勸我不要老往工坊裡鑽的?」朱八十一余羞未退,搶先反問。「要是敢說類似的話,本總管就將揚州城這六十幾萬張嘴巴全都交給你。只要你能變出糧食來,本總管絕對虛心納諫…」

    「主公,主公誤會了…本絕沒有此意…」曾經跟在朱八十一身邊做過一段參軍的揚州知府羅本嚇了一跳,趕緊大聲否認。「本此番前來,也是為了糧食之事…」

    「糧食?揚州官倉的糧食又見底了?是不是有人囤積居奇?該死,這幫膽大包天的傢伙,我當初真該聽了朱重八的話…」朱八十一隻覺得腦袋嗡的一聲,雙手抱頭。

    最近一段時間他敞開了賣火炮和武器鎧甲,光是從彭和尚那邊,就換回了大米三十餘萬石。但除了養活六十萬多萬百姓外加十萬大軍,還要全力支援張士誠和王克柔,糧食危機根本無法擺脫。幾乎每過上十天半個月,就得為此事頭疼一次。

    而揚州城內敢發國難財的冒險家,卻是屢禁不絕。淮揚商號的店舖剛剛接受付官府的委託平價出售一批糧食,就立刻有地痞流氓僱人排隊,將份額搶購一空。然後挪個地方,就翻上三倍到五倍的價錢,出售給聞訊趕來卻沒買到糧食的百姓。

    羅本奉命將幕後的金主抓了一大批,腦袋砍了十幾個。但一轉手就是三倍以上的利潤,足以讓很多人忘記了斷頭的危險。甚至一些普通百姓,明明自己家中還有餘糧,手頭只要有了餘錢,也要搶購上幾袋子,以備再經歷一次揚州大火。

    對付這種事情,另一個時空最值得借鑑的辦法,就是憑票供應。然而這個時代既沒有照相技術,又匱乏精通數理統計的人才。將揚州城六十餘萬百姓重新造冊登記,絕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的事情。所以短時間內,淮揚大都督府只能頭疼醫頭,腳疼醫腳,一天天對付著過,直到糧食供需和百姓心態自己恢復平衡。

    不過這回,朱八十一顯然是白擔心了。揚州知府羅本迅速後退了半步,笑容滿面的回應,「啟稟主公,府庫目前還有十日的存糧。堅持到下波糧船到達應該沒太大問題。另外,眼下揚州路已經開春兒,水裡的魚蝦鱔蟹和地裡的簍蒿蘆芽都可以用來果腹,每天需要領粥的百姓已經不到原來的三成,即便南邊的糧船晚來幾天,也不至於再餓死人。」

    「呼…好,就好,就好…」朱八十一聞聽,懸在嗓子眼兒的心臟終於落肚。搓了搓手,喘息著道。

    本身就是個草根,又受了朱大鵬這個後世靈魂的影響,他是真的無法接受,在自己的統治區域內,還有百姓會被活活餓死的悲劇發生。那會令他懷疑自己目前做得事情,到底還有沒有意義?…既然自己這批人掌握了權力,帶來的依舊是災難。那自己和蒙元權貴,本質上還有什麼區別?

    而羅本接下來的話,卻令他心情更覺輕鬆,「本此番前來拜見主公,是因為受了家師所托。他的一位故交素善陶朱之術,生意做得極大。聞聽咱們淮揚各地缺糧,就想捐贈十萬石老米給主公。只求主公能當面賜他一盞清茶止渴…」

    「十萬石,那豈不是又一千多萬斤?又差不多夠府庫支撐一個月了。他在哪?你隨時都可以安排我去見他…」

    「主公,此人,此人是個商賈,自詡為當時呂文信…」沒想到朱八十一答應得如此痛快,羅本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提醒。

    「呂文信?」朱八十一也愣了愣,花了一點兒力氣,才從記憶裡將文信兩個字,和呂不韋給對應了起來。

    跟文人說話,就是累。要是沒有來自另外一個時空的記憶,雙方還真沒法溝通。但看在十萬石老米的份上,朱八十一不打算跟羅本較真兒,搖了搖頭,笑著說道,「無妨,天底下沒有白來的糧食。他既然是豪商,想在我這裡換點兒東西是應該的。你儘管去安排,我隨時都可以見他。」

    「多謝主公成全…」羅本大喜,俯下身去,恭恭敬敬地給朱八十一行了個禮。

    最近幾天,他可為此事頭疼壞了。有心拒絕,老師的面子不能不給,十萬石糧食也的確讓人肉痛。直接答應下來吧,又摸不準自家大總管的脾氣。畢竟這年代,官和商還是有明顯區別的。朱大總管雖然自己操辦了個淮揚商號,並且成了裡邊最大的股東。但哪個商人要想跟他坐而論道,恐怕剛剛開口,就會被逯老夫子和陳基等人給聯手打出門去。大總管面前連讀書人都得站著說話,哪裡可能有你一個商販的茶水喝?

    「沒什麼成全不成全的,要謝,也該我來謝你。你立了一件大功,他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還能拿十萬石米來開路。此人恐怕手裡的糧食不會太少,真的能全買下來,揚州路今年的糧荒就徹底過去了……」朱八十一身上,根本沒有半點官員架子,伸手拉住羅本,笑呵呵地嘉許。

    「這」羅本卻沒想得像自家主公那麼長遠,抬起頭,滿臉困惑。

    「這樣吧,我去大總管府等他。你回去後,隨時安排他來大總管府用茶。」朱八十一點點頭,繼續笑著吩咐,「還有你的老師,如果也在揚州的話,可以一併請過來做客。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介紹一位大糧商給你,他想必也非等閒人物…」

    「謝主公…本這就去傳他們…」羅本喜出望外,再度躬身施禮。他的老師不願意參加大元朝的科舉,因此空有一肚子本領,卻半生潦倒。在進入了淮安大總管的幕府之後,羅本早就想把自己的老師也舉薦給朱總管。但一則初來乍到怕引起什麼誤會,二來老師性子閒散,喜歡四處周遊,所以拖拖拉拉半年多,總算找到了這麼一個機會。

    「請他們過來吧,不用走正堂。從側門帶著他們直接去側院,既然是你的老師,就算不得外人…我在側院花廳裡,請他們品茶…」朱八十一用力拉起羅本,笑呵呵地補充。

    對於眼前這位讀書人,他一直非常欣賞。學識淵博,性情正直,並且身上沒多少讀書人的酸腐氣,懂得迂迴變通。唯一遺憾是眼下這樣的讀書人太少了些,即便再開一次科舉,自己也未必能挑選得到幾個。

    而學生如此,教他本領的老師想必也不會太差…若是能將該人拉到身邊,說不定又是一個得力幫手。

    與這個時代的官員和義軍領袖們不同,受另外一個靈魂的影響,朱八十一眼裡,視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同類。這種平等並不是刻意裝出來,而是發自內心的認同。所以商人也好,,不務正業的落魄書生也罷,只要他們是懷著善意而來,朱某人就不在乎回報以最大的善意。哪怕他們是來做買賣,只要交易對彼此都有好處,朱某人也不會因為雙方身份地位不同而拒絕。

    因為在他心目中,人和人,只是由於出生時父母給與的先天條件,以及自己的性情智力而彼此分別,在後來的成長過程中漸行漸遠,但靈魂上,卻沒任何高低貴賤。國王也好,草民也罷,誰也沒有高高在上,將對方肆意踐踏的天然正義。

    而在羅本看來,朱總管對自己和自己的恩師都如此尊敬,就是不折不扣的禮賢下士了。人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千餘年來蔓延傳承士大夫精神,不是沒有任何影響力的。就在朱八十一在也彎下腰的一瞬間,羅本已經下定了決心,這輩子將對知遇之恩粉身以報。哪怕將來陪著自家總管一道去下地獄,也仰天長笑,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本著這種想法,他又退後半步,再次給朱八十一行了個下屬長揖。然後快速轉身,大步向來路上走去。不一會兒,就帶著一個五十多歲老儒,和一個圓滾滾的胖子轉了回來,規規矩矩地站在了剛剛搭建起來沒幾天的淮揚大總管府側門口。衝著當值的親兵李進拱手,「參軍羅本,帶著授業恩師施彥端,義民沈富,求見大總管。請李校尉代為通稟…」。

    「不用通稟了,都督說知府大人可以直接帶著客人進去。他原本想出來迎接你的,但剛一進門,就被焦大匠給堵住了。現在正於側院,跟焦大匠檢驗新火器。早就吩咐下來,讓卑職一見到知府大人,就立刻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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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19: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名人(下)

    「如此,羅某就進去了。」揚州知府羅本衝著李進拱了拱手,讓開門口,請自己的老師和姓周的胖子入內。

    這麼簡單,施彥端和周富互相看了看,滿臉難以置信,以他們兩個的經驗,以往送上厚禮拜見個縣令,對方有事沒事兒還會拿捏一番架子,直到把客人等得都心裡頭都發了毛,才會派人從後角門傳進,如今朱重九貴為淮揚大總管,他們兩個卻通報都不必便可以自行入內,這分禮遇,可著實令人受寵若驚。

    羅本最開始進入大總管幕府時,也很不習慣自家主公的隨意,但在裡邊做得久了,潛移默化,也慢慢變得灑脫起來,見恩師和客人都不敢挪步,笑了笑,低聲解釋道:「老師,沈兄,兩位只管往裡邊走就是,大總管一向這般隨和,只管別人肯不肯用心做事,不在乎一些繁文縟節。」

    「怪不得,怪不得大總管兩年不到,就成了雄踞一方的諸侯,果然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沈富立刻回過神來,感慨著邁動雙腿。

    施彥端比他稍微拘謹些,但也是走南闖北,見過一些大世面的人,想了想,也跟著他進了門,然後回過頭來,用極低的聲音對羅本說道,「你常來這裡麼,看樣子,大總管對你好像頗為倚重,你帶兩個陌生人去見他,居然連搜身都不用。」

    「倚重不敢當。」羅本被誇得有些臉紅,擺擺手,低聲回應,「大總管雖然出身寒微,卻飽讀詩書,禮賢下士,對於弟子和其他前來投奔他的讀書人都信任有加,以前在淮安那會兒,大夥要是有正事兒找他,無論多晚了都可以出入總管府,從沒見他給過誰臉色看,至於搜身,以他的本事,甭說咱們師徒三個,就是在來上七個八個,恐怕也抵不住他一刀之威。」

    「如此,倒是文武雙全了。」施彥端想了想,低聲讚歎。

    「嗯師沒聽過他酒後作的那沁園春麼,非大英雄大豪傑,誰可能寫得出來,。」羅本立刻接過話頭,滿臉崇拜地炫耀。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彩,唐宗宋祖,稍遜風騷」施彥端點點頭,隨口輕吟,「為師在江南的時候,耳朵灌滿了這首沁園春,很多人都試圖唱和,結果都是力不從心,想來不經歷過一番金戈鐵馬,怎可能養得出如此霸者之氣,那些混跡於秦淮河上的人,書雖然沒少讀,眼界終是小了。」

    一邊感概著,一邊思量自己今後的去處,這些年來,走南闖北,他倒是也見過了不少英雄豪傑,但這些英雄豪傑要麼打下塊巴掌大的地盤,就忙著做皇帝選妃子,要麼殺人放火只是為了日後受招安,除了劉福通和趙君用二人之外,竟沒有一個真正見識長遠的。

    而劉福通和趙君用兩個,前者心胸狹窄,無絲毫容人之量,後者,則外示寬宏,內裡陰柔,可共患難不能共富貴,只剩下這個殺豬出身的朱重九,聽人說起來還頗具幾分雄主之相,只是不清楚傳言能不能當真,是不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走在二人前面的沈富,注意力卻不在朱重九讀沒讀過書,是不是雄主這方面,作為一個豪商,他關心的是自己那十萬石糧食砸下去之後,到底能起到什麼效果,花費多少時間和氣力,能不能從淮揚三地收回成本。

    按照眼下江南的正常米價,一石米差不多能賣到三百文,十萬石米,就是三萬貫足色銅錢,如果能從朱屠戶這裡換來一些特權,三萬貫錢就是開路費,今後本說收回成本,三十萬,三百萬也能會源源不斷地賺回來。

    而一旦朱屠戶也如徐壽輝那樣貪得無厭的話,這三萬貫就算打了水漂,今後沈家名下的船隊商舖,也要儘量避免跟淮揚都督府產生任何正式瓜葛,以免賺不到任何利潤,反而惹了一身麻煩。

    「這院子是半個月前才剛剛蓋起來的,用的是從廢墟裡扒出來的舊磚,粘合之物則是官窯自己燒製的水泥。」有客人在,羅本當然不能光顧著跟自己的老師閒聊,快走幾步,一邊打手勢給沈富引路,一邊自豪地介紹。

    「草民在江南,已經見到過了此物,的確非常神奇,有了它,一夜之間壘百丈長堤,都不費吹灰之力。」沈富非常會做人,立刻順著羅本的口風,大聲恭維,「更難得的是,此物即便在陰雨天氣裡,也能慢慢凝結,並且幹了之後就不再怕水,將來江南各地百姓永離水患之苦,當以大總管為萬家生佛。」

    「受惠的豈止是江南百姓。」羅本心裡被拍得心裡頭這叫一個舒服,點點頭,繼續得意洋洋地補充,「我家總管之所以造出此物,當初為就是讓揚州人能早日重建家園,而水泥販售之利,也盡數換成了米糧,進了揚州軍民之口。」

    「大總管有如此仁心,何愁天下不定。」沈富假模假式地衝著跨院方向拱了拱手,大聲祈頌。

    「沈兄請走這邊,往右拐,過了前面那個月亮門就是了,注意腳下,腳下的石磚,也是水泥和砂石所做,多少有些滑,小心別摔跟頭。」羅本毫不懷疑地點點頭,然後打手勢給客人指引正確方向。

    為了儘可能地將水泥推向民間,在廢墟上重建起來的揚州官府衙門和各級官員的宅邸,都盡最大可能使用了水泥,所以一路行來,新材料的應用實例隨處可見,豪商沈富起初還是隨口誇讚,口不對心地拍此間主人馬屁,到後來,卻發現水泥的用途越來越多,越來越廣,甚至連池塘上的橋面也能用水泥加了什麼筋骨直接壓制而成時,卻忍不住暗自思量,「此物雖然賣得極賤,運輸起來也頗為費力,不過一旦流傳開了,用量卻是極大,如果能買下個配方來到當地去開作坊,省去運輸費用,倒也不失為一個日進斗金的好買賣,只是不知道那朱總管好不好說話,肯不肯將方子轉讓出來。」

    他能以白丁之身,能在一個朝廷之末賺到百萬家資,頭腦必然一等一的活絡,當即,便看出了水泥裡頭所蘊含的巨大商機,偷偷打起了配方的主意。

    勾結地方官府巧取豪奪肯定是不成的,那朱屠戶自己就是淮揚商號的大東家,肯定不會割自己的肉去便宜外人,而派家族中養的死士前來偷師,恐怕也未必現實,最近一段時間淮安軍四處抓姦細,城內城外弄得雞飛狗跳,貿然派個說外地口音的人過來,估計沒等探聽到水泥的機密,就會被抓起來活活打死,而此刻自己身後站著的那位靠山,估計也沒勇氣跟朱屠戶放對,萬一得知自己招惹了淮安軍,弄不好根本不用朱屠戶上門問罪,就直接把沈家幾百口子全都綁上船送了過來

    正悶悶地想著,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呯。」,緊跟著,就是一片山崩海嘯的喝彩聲,「打中了,打中了,一百五十步。」

    「一百五十步,可破甲,連老黑,從此之後你的大抬槍可以歇菜了。」

    「一百五十步,果然能打到一百五十步,焦大匠你果然厲害。」

    「把靶子再挪遠些,再挪遠些,看最遠到哪裡還能打得準」

    朱屠戶又弄出了什麼神兵利器,不約而同,沈富和施彥端兩人都停住了腳步,扭過頭來用目光向羅本請示,未經允許偷看軍中機密,可是殺頭的罪名,他們兩個在揚州無憑無根,可不想自己找死。

    「嗯師和沈兄在此稍待,剛才估計是大總管在和焦大匠試射新火銃,待本先過去跟我家總管親自稟報一聲,然後再回來請二位進去。」揚州知府羅本也被槍聲與喝彩聲給嚇了一跳,趕緊把客人引到花徑旁的石頭凳子上坐下,又招手喊來一名總管府親兵相陪,然後整理了下衣衫,小跑著去查看究竟。

    才進了跨院,就看見朱八十一手裡拿著一根嶄新的火銃,正在跟抬槍營營長連老黑、大匠師焦玉三人比比劃劃,而徐洪三等近衛則在周圍眼巴巴地看著,彷彿那根火銃是純金打造的一般。

    「你怎想到的,你怎麼想到用鏜床在裡邊拉這種螺旋線的,我原來還以為圓型彈丸,只能用滑膛槍,沒想到你居然憑著我幾句話,就將線膛槍給研製出來。」朱八十一顯然極為興奮,根本沒有注意到羅本走近,只顧不停地對著焦玉發問,(注1)

    「小人,小人當初比較兩種銃管,發現,發現用鐵板卷的雙層管,雖然比鑽出來的容易炸膛,但子彈卻能打得遠一些,並且準頭也高出許多。」大匠師焦玉還是那幅上不得台盤的模樣,用手不停搓著自家衣服下襬,結結巴巴回應,「後來,後來聽都督,聽大都督說,如果能給銃管裡頭刻上膛線,就可能提高彈丸的射程,於是,於是就先用精鋼鑽了一根銃管,然後再仿照卷鐵銃管內部的紋路,做了一根精鋼棍子,然後把管子燒紅了,套在棍子上,反覆打壓出膛線,原本只想試試看,卻沒想到,沒想到真的能到起大作用。」

    「嗯,你能觸類旁通,非常難能可貴。」朱八十一激動地擺弄著這時空中第一桿線膛槍,同樣有些語無倫次,「還有,還有這個彈丸上裹一層軟鉛,也稱得上是神來之筆,就是不知道同樣的膛線,能不能用鏜床刻,刻在炮管裡,如果可以的話,以後四斤炮,就不再像雞肋一樣了。」

    「估計夠嗆。」大匠師焦玉想了想,迅速搖頭,「都督手裡這支火銃的管子是精鋼所造,不太怕子彈磨,炮管都是青銅所造,韌性有餘,剛性不足,如果刻上膛線的話,太淺,用不了幾次就可能被彈丸磨平,刻得深了,火炮就容易炸膛,反而是得不償失。」

    「嘶,也是。」朱八十一輕輕倒吸一口冷氣,光想到提高射程了,卻忘記了自家現在所造的火炮,還存在一個最要命的風險,炸膛,而眼下淮安軍的造炮技術,顯然已經卡在一個瓶頸處,想要在不提高炮身重量的情況下大幅度提高射程,恐怕需要更多的經驗和技術的積累才成。

    「那,那能不能用精鋼來鑄炮呢。」羅本在旁邊聽得入神,忍不住張開插了一句,話說完了,他才意識到自己失了禮,趕緊抱拳躬身,低聲道歉,「大總管,大匠師,二位勿怪,本對製器之道一竅不通,剛才,剛才純屬信口雌黃。」

    「也不是不可一試。」大匠師焦玉卻是天生的科技狂人,擺擺手,皺著眉頭回應,「眼下咱們作坊裡煉製的精鋼,可比當初品相強了數倍,用來造炮的話,嘶,可是比青銅貴多了,並且韌性未必夠,不過...」

    想了想,他迅速蹲下身子,用樹枝在地上勾勾畫畫,「這樣,像槍管那樣,兩層套著用,裡邊先鑄一門鋼炮,用鏜床拉出膛線,外邊再套上一個銅套,都不用太厚,用精鋼炮芯來彌補青銅的硬度不足,用青銅外管來彌補鋼的韌性和排熱,造得好了,重量未必會增加許多,射程和連續發射數量,恐怕至少能增加一倍。」

    注1:早期前裝線膛槍,也是用圓型彈丸,射程雖然比線膛槍遠,但具有比滑膛槍裝填困難,容易炸膛等若干弊端,直到法國上尉米涅發明了米涅彈,才讓滑膛槍徹底退出了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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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19: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五章 水滸

    「銅胎鐵芯炮。」猛然間,朱重九的腦海裡電光一閃,有個名字脫口而出,銅胎鐵芯炮,這就是另一個時空的銅胎鐵芯炮,在朱大鵬的記憶中,此物就擺在某旅遊點的城牆上,據說只是能節省一部分銅料,工藝非常複雜,所以他先前帶領著工匠們研製火炮時,就直接忽略了過去,此時此刻,經焦玉提醒,才猛然領悟到,銅胎鐵芯並非單純是為了節約成本,而是充分利用了兩種金屬材料的不同性能,將火炮的耐久度,推上了一個全新的台階。

    「不是鐵芯,是鋼芯。」焦大匠看了自家都督一眼,毫不猶豫地反駁,「生鐵硬而脆,熟鐵軟且受熱後極易走形,都不是做炮芯的好材料,想要造炮芯,只能用鋼。」

    「用鋼就用鋼,只要你能把線膛炮給我造出來。」朱八十一想了想,咬牙切齒地說道。

    如今淮安軍武器作坊所煉的精鋼,是採用生熟鐵同爐的灌鋼技術所煉,性能遠遠超過其他地區所產的鋼材,但價格也同樣居高不下,並且產量非常有限,如果採用鋼芯來造火炮的話,恐怕每門炮的成本將比原來高出至少一倍以上,並且材料供應也未必能得到保證。

    然而想到四斤炮那雞肋一般的射程,朱八十一就立刻豁了出去,前一段時間淮安軍之所以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一方面是佔了對手不熟悉火器的便宜,另外一方面,卻是因為蒙元朝廷的精兵大多數都駐紮在北方,淮揚各地根本沒有什麼像樣的敵人。

    今後,恐怕就沒這麼多便宜好佔了,拿下揚州之後,淮安軍無論地盤還是影響力,都已經不在劉福通部之下,必然會引起蒙元朝廷的重點關注,此外,以這個時代人的保密能力和保密意識,火炮和火藥製造技術被蒙元朝廷那邊掌握是早晚的事情,根本沒有什麼僥倖的可能。

    所以,淮安軍只有不斷提高自己,不斷提高自己的武器質量和將士戰鬥能力,永遠領先對手一步,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必須捨得下本錢,不惜任何代價繼續大步前進,否則,結果可能就萬劫不復。

    「眼下朱重八所佔據的和州,自古便盛產鐵礦。」不忍見自家主公為鋼材為難,揚州知府羅本大聲提醒,「從水路運礦石順流而下,一天就能抵達江都,如果在靠近江畔的位置起幾座高爐,辦一個灌鋼作坊,就又能安置下好幾千人。」

    「嗯。」朱八十一想了想,輕輕點頭,把鋼鐵廠放在江畔,非但可以利用水路運輸的便利,其他需要大規模運用水車的武器作坊也可以集中在臨近區域,形成一個半封閉的軍工基地,這樣一來,無論是保密,還是基地護衛工作,都會變得簡單許多,畢竟蒙元朝廷一向不注重發展水師,而安裝了六斤炮的淮安戰船,在長江上幾乎就是無敵的存在,任何試圖靠近的敵艦,都會在一百步遠之外就被打個粉碎。

    「江都東邊有一處地段,揚子江在此向北凹進了大約十里長的一段,水面在此比其他地方也寬闊了無數倍,如果把武器作坊和煉鋼鐵的爐子都集中在那,只要於左右兩岸各起一座炮台,把咱們這邊最大的火炮架在上面,就可以讓任何船隻都無法靠近。」不肯讓羅本一個人出風頭,連老黑斟酌了片刻,也小聲提醒。

    「是斜對著運河的那一段吧,我記得江面上還有個小島,再往下,就是新洲。」朱重九每到一地,都會以最快速度熟悉地形,因此腦子裡的畫面立刻就跟連老黑所說的地方對上了號。

    的確是個非常好的選擇,特別是江心一大一小兩個沙洲,目前還都是荒島,根本沒有人在上面居住,如果讓朱強的水師把營盤紮在島上面,就可以為揚州再增加一道屏障,所有來自南岸的敵人,將會第一時間受到水師的阻截,然後才有機會登上揚州的土地,(注1)

    想到這兒,朱八十一再度輕輕點頭,「清源回去後找人去畫一張詳細的地圖來,明天早晨議事時,咱們大夥一起商量具體怎麼辦。」

    「臣,遵命。」揚州知府羅本站直身體,肅立拱手。

    「你,你的老師已經到了。」朱八十一這才意識到,羅本是為何來找自己,訕訕地笑了笑,用力拍打自己的腦袋,「看我這記性,一忙起來,就什麼都記不住了,客人在哪,趕緊請他們進來。」

    「臣怕他們打擾到主公,特地讓人陪著他們先在花園裡賞梅。」羅本看了一眼連老黑、焦玉還有地上的新武器草圖,小心翼翼地回應。

    朱八十一迅速理解了羅本的真實意思,嘉許地點點頭,笑著吩咐,「老焦,老黑,你們兩個先回去繼續琢磨火銃和火炮,需要錢直接去找蘇長史領,就說我答應的,不惜任何代價。」

    「是,都督。」連老黑和焦玉二人,站起身,拱手告辭。

    「清源,你替我去請你的老師,還有那位準備給咱們捐獻糧食的貴客,洪三,你去廚房找人燒壺茶來,順便準備一套茶具。」朱重九一邊用鞋底兒擦去地上的銅胎鐵芯炮草圖,一邊繼續吩咐,「魏丁,你也跟著去,端一些點心,韓四,楊七,你們幾個將這裡收拾一下,弄整齊些,別讓客人笑話。」

    「是。」眾人答應著,分頭去做準備,朱八十一自己則邁開發麻的雙腿,一邊來回走動,一邊努力調整呼吸,好讓自己的頭腦恢復清醒,每天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一件接著一件,根本沒法忙得過來,特別是在科學技術和工業發展方面,除了焦玉、黃家老大等寥寥幾個奇才之外,幾乎沒人能跟得上他的思路,即便是大匠師焦玉,主要能力也集中在實踐方面,理論水平,連另外一個時空中的小學生恐怕都有所不及。

    正疲倦地走動著,施彥端和沈富兩人已經被羅本請到,遠遠地看見朱八十一,就將膝蓋彎下去,作勢欲拜,「草民施耐庵(沈富),叩見大總管,祝大總管武運昌盛,每戰必克。」

    「什麼。」朱八十一身體晃了晃,飛撲上前,雙手拖住施彥端的胳膊,「你就是施耐庵,你是羅本的授業恩師。」(注2)

    大神,這是絕對的大神,四大名著之一《水滸》的作者,字裡行間勸人造反,連書名就起得無比桀驁,自己在另外一個時空的靈魂,從小到大追看了各種版本,對作者佩服得五體投地,沒想到今天在家中,居然見到了一個活的。

    施耐庵哪裡知道自己在後世那麼有名,見朱八十一居然激動到如此地步,不覺心中暗暗生疑,『施某何德何能,居然讓名滿天下的朱屠戶如此失態,這朱屠戶,不會真的有瘋病吧,如果那樣的話,施某這次,可是白跑一趟了,』

    然而,他卻不敢當面兒給朱八十一臉色看,順勢站起身體,笑著說道:「勞大總管問,施某本名耳,字彥端,因為招惹了一些麻煩不想牽連家人,所以改了名字叫施耐庵,當年在蘇州,的確給羅知府開過蒙,至於授業恩師之稱,實在愧不敢當。」

    「噢。」朱八十一低聲回應著,魂不守舍,施耐庵原名不叫施耐庵,羅本會不會就是羅貫中吧,只是因為自己這只蝴蝶翅膀拍了一下,才使得他不再改名去當作者,而是成了一個「職業反賊」。

    那樣的話,三國演義估計是徹底消失了,水滸弄不好也得成為太監,一翅膀把中華四大名著扇沒了兩個,朱某可真是千古罪人。

    想到這兒,他趕緊收拾起紛亂的心思,伸手拉起滿臉困惑的沈富,然後又笑著對施耐庵說道,「先生請原諒朱某剛才失態,朱某以前在酒肆裡聽人說平話,好像,好像就耳聞過先生的大名,只是不知道,先生是否寫過一本專門勸人造反的書,好像,好像是什麼水泊梁山之類的。」

    他不知道水滸眼下是否叫水滸,但書名可以變,地點卻未必會挪動,果然,施耐庵聞聽,立刻恍然大悟,笑了笑,帶著幾分得意回應,「大總管居然也聽過施某所改寫的平話,江湖豪客列傳,施某就是因為本書,惹惱了官府,所只寫了一半兒,就不得不改了名字,四處避禍。」

    「江湖豪客列傳。」朱八十一又愣了愣,激動的心情漸漸平復,水滸眼下還不叫水滸,並且還是個爛尾書,看來施耐庵要再經歷許多風浪,才會領悟到招安就是死路一條的道理,才會把一幕宏大壯麗的悲劇寫完整,只是不知道,在眼下這個時空裡,誰的影子是那個宋江,誰是他心中那個吳用,蓼兒窪位於何處,林沖和花榮又在哪裡,幾百年後,自己,和自己身邊這些人,將留下怎樣一部傳奇。

    注1:新洲,即現在的揚中,在宋末開始加速成形,元末明初位於江道正中,將長江一分為二,徐達曾經在島上練兵,清代,淮河北歸,揚中島日漸向南增大,才形成現在的輪廓。

    注2:施耐庵與羅貫中的師徒關係,出自明代淮安王道生《施耐庵墓誌》和清代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等書中,真實性存疑,但從二人的年齡,以及水滸與三國演義的成書時間推斷,施耐庵是羅貫中老師的這一傳說,有可能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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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19: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六章 沈萬三(上)

    「正是江湖豪客列傳。」唯恐賓主雙方之間冷場,揚州政府羅本走上前,笑著接過話頭,「嗯師嘗說,古來史書皆言帝王將相,然能讓帝王將相睡不安枕者豈能無傳,所以才寫了這本江湖豪客列傳,以期我漢家兒郎讀了此書,能激起一腔熱血,不再甘心受蒙古人欺辱。」

    「好,好一個能讓帝王將相睡不安枕者豈能無傳,先生有此奇志,此書必定流傳千古。」朱重九聽罷,剛剛平靜下去一點兒的心情再度激盪。

    另一個時空的朱大鵬讀水滸,只是讀得痛快,讀得扼腕,卻未曾想到,這本書的立意竟如此高遠,想來從元末之後,那些被官府和劣紳壓迫得活不下去的人,從此便有了一個效仿的對象,既然你不給老子公道,老子就如梁山好漢般,自己殺出一個公道來,哪怕最後落個玉石俱焚,(注1)

    「當不起大總管謬讚,後世若有人看到此書,知道施某未曾甘心為韃子豬狗,足矣。」平生第一次被人沒完沒了地誇讚,施耐庵多少有些臉紅,笑了笑,故作平淡地回應。

    「那是自然,甘心為奴隸者,豈能寫出如此酣暢文字。」朱八十一笑了笑,由衷地讚歎。

    「恩師此書,寫盡天下男兒氣。」羅本也點點頭,滿臉歎服。

    三個人,你一句,我一句,一見如故,把個捐了十萬石糧食的沈富晾在旁邊,可是好生尷尬,紅著臉,手足無措地站了很長時間,才終於找了個機會,大聲插嘴道:「耐庵先生的大作,沈某也曾拜讀,只是當日光顧看著熱鬧,卻沒發現其乃號召天下豪傑起來造反的檄文,此番回去之後,一定偷偷找人雕了板子,印上幾萬冊,令其刊行天下,想必總有一些讀到此書的人,能明白耐庵先生的良苦用心。」

    「不可。」施耐庵立刻扭過頭,大聲阻止,「施某這半年來,已經讓沈兄破費太多了,可不敢再讓沈兄再花錢幫施某揚名。」

    「怎麼算破費,耐庵先生的書,又不愁賣。」沈富的目的就是把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這邊來,至於花錢印幾萬冊書,以他現在的身家,的確是拔一毛以利天下。

    況且如果此事操作得當,也未必就是個賠本買賣,比如請眼前這位朱總管給做個序,再給寫一首與《沁園春》差不多級別的詞作為開篇,甭說幾萬冊,就是十幾萬冊,也未必愁賣不掉,至於買書的人裡頭,有幾個能讀懂施耐庵的初衷,那就不是他所操心的事情了,在商言商,能賺錢的買賣都是好買賣,不在乎什麼糟蹋不糟蹋。

    「其實倒不用弄得那麼複雜。」猛然想到一個來自另外時空的好辦法,朱八十一笑了笑,大聲提議,「我淮安軍原來有一種東西叫做報紙,不知道二位看過沒有,眼下正準備把它從每旬一期改為五日一期,如果耐庵先生不嫌棄的話,不妨把手稿交給報館,讓他們定期連載,就像茶館裡的平話一樣,每期只刊發一小段兒,一則不會催稿太急,耐庵先生可以有時間把手稿重新修一次,二來報紙的流傳甚廣,凡是運河沿岸,眼下幾乎都可以看到,也不會讓先生的好文字明珠蒙塵。」

    「這」施耐庵低聲沉吟,他如今已經年近花甲,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將平生著述重新整理一番,以流傳後世,的確符合心中所願,然而淮揚這個地方能不能留,可不可留,卻是一件未知的之事,所以實在沒勇氣立刻就做出決定。

    「先生擔心潤筆之資麼,你可以問一問令徒清源,我淮安報官給的潤筆,夠不夠買酒一醉。」受朱大鵬的靈魂影響,朱八十一很容易地就誤解了施耐庵的意思,笑著給對方透底兒。

    「如果,如果稿子被報紙採納的話,每篇,每篇至少有兩貫錢的潤筆可拿。」羅本被弄了個大臉紅,用非常小的聲音解釋,然後,又趕緊偷偷給朱八十一使了個眼神,笑著補充,「不敢有瞞大總管,家師乃世外高人,素來喜歡四處遊歷,此番來揚州,只是為了看一眼我這個不爭氣的弟子,具體在揚州停留多久,何時離開,還沒確定。」

    「哦,如此,倒是朱某唐突了。」朱八十一立刻知道自己操之過急了,訕笑著搖頭,「不妨,不妨,耐庵先生儘管在揚州四下多留幾天,讓令徒陪著四下轉轉,眼下正值早春,是一年裡風光最好的時候,好了,大夥都別站著說話了,且坐下飲一杯清茶。」

    說著話,便伸手將客人往身邊的石桌旁讓,施耐庵和沈富兩個見他如此禮賢下士,也不過多客氣,拱手道了聲謝,先後在桌旁的石頭凳子上坐了下來。

    須臾,侍衛將茶水奉上,卻不是什麼名貴奢華的龍團,鳳團,而是采了當地的新葉,粗炒而成,茶湯裡透著一汪嬌嫩的綠色,茶葉的天然香味,也被沸水完全給衝了出來。

    施耐庵饒是半生顛沛,見朱八十一用新茶待客,也忍不住悄悄皺眉,心中暗自嘀咕,「這朱總管是故意裝樣子給我等看呢,還是真的簡樸,居然連像樣一點兒的茶團都不肯用,隨便抓了一把樹葉子就來糊弄人。」

    那豪商沈富,見識卻遠比普通人廣博,先端起茶碗深深地吸了一口水汽,然後眉頭猛地一挑,詫異地說道:「這恐怕又是大總管的獨創吧,保留了茶味兒的純正,卻去掉了新葉的苦澀,光是聞上一聞,就令人心曠神怡。」

    說著話,輕輕抿了一口,然後又狠狠喝了一大口,閉起眼睛在嘴裡回味了片刻,將茶水嚥下去,放下茶盞,以右手輕輕拍案,「好茶,好茶,生津解渴,若是讀書倦了時來上這麼一盞,恐怕比飲一大碗醇酒還要自在。」

    「嗯。」聽沈富說得誇張,施耐庵低下頭去,細細慢品,果然,比起香味濃重的龍團來,少了幾分俗濁,多了幾分清冽,讓人隱隱有出塵之感,身上的疲倦一掃而空。

    「這是什麼茶,施某以前好像從來沒喝過。」他是個放任不羈性子,嘴裡嘗出了味道,立刻就想刨根究底。

    「就是揚州當地產的新茶葉子,找口砂鍋,隨便炒乾了便是。」朱八十一笑了笑,低聲解釋,當殺豬屠戶時,他根本沒錢買茶喝,所以也分不出什麼好壞,而在兩個靈魂融合之後,他卻又受了朱大鵬的影響,欣賞不了團茶裡邊那些添加物的濃重味道,所以,乾脆讓侍衛們自己去采了新葉,隨便炒制了一番,然後在晾乾了對付著喝,沒想到歪打正著,將後世普遍被人們接受的綠茶給鼓搗了出來,(注2)

    對於擁有後世幾百年記憶的他來說,炒茶很簡單的工藝,不值得一提,但是,施耐庵和沈富二人聽在耳朵裡,心中卻別是一番滋味。

    『富貴卻不失本心,這是成大事者模樣,比起朱佛子,徐壽輝、布王三、花馬王等人,果真是豚狗之輩爾,』

    『連個茶葉,都能弄出別人沒有過的新花樣,這朱屠戶,好在沒去做生意,否則,這天下錢財,豈不都被他一個人給賺光了,不行,此人厲害,沈家無論如何都必須搭上關係,』

    「比起市面上常見的團茶,此物喝起來舒爽得多。」羅本也喝了一口茶水,不失時機地插嘴,「眼下商號已經組織了災民去山上採摘新葉,估計用不了太久,沿河各地就會有這種新茶可賣,如果能流傳開來,百姓們便又多了一條生路,淮揚商號,也又多了一種進項。」

    「色潤,香雅,品相完整。」沈富花了十萬石米,才給硬自己砸出來一碗清茶喝,所以不肯放過任何機會,想了想,信心十足地說道,「如此神物,想不流傳開也難,如果羅知府肯將此物交給沈家操弄,三年之內,沈某保證你揚州新茶,名滿天下。」

    「這個」羅本看了一眼朱八十一,訕訕搖頭,「實不相瞞,淮揚商號雖然位於揚州,但官府卻無權干涉其日常運作。」

    「嗯。」沈富立刻吃了一驚,皺起眉頭,滿臉難以置信,臨來之前,他曾經多方探聽過,淮揚商號的七成以上股本,都掌控在朱屠戶、淮揚官府和淮陽軍手裡,所以先前才想做個順水人情,幫助商號將新茶打入江南各地,誰料對方卻信誓旦旦的說,官府不干涉商號運作,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麼,這羅本羅清源,也太會糊弄人。

    「官府只管給各家商號立規矩,的確不干涉商號的日常運轉。」在座中人,受到後世影響的朱八十一,此刻反而是最能理解沈富思路的,見他的眼神裡露出了濃重的懷疑之色,立刻接過話頭,笑著解釋道,「即便是淮揚商號,也不能例外,否則便成了官商勾結,其他商家就全都沒了活路,後患無窮。」

    「那,那火炮等神兵利器,豈不,豈不全都會流落到敵人之手。」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非但沈富滿頭霧水,連施耐庵,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愣了愣,質問的話脫口而出。

    「當然不會。」朱八十一放下茶盞,非常耐心地補充,「淮揚商號負責造炮,造兵器鎧甲,並且酌情定價,但可以賣給誰不准賣給誰,卻由官府說得算,各個港口都有專人負責檢查,如果發現有商家刻意違背規矩,立刻追究到底,該罰金地罰金,該殺頭的殺頭,絕不寬恕,其他,凡與戰事有關的物資,規矩也是一樣。」

    這個規矩,在當初他決定創建淮揚商號時,就已經跟逯魯曾等人多次解釋過,所以重複起來,輕車熟路,施耐庵和沈富聽到之後,眼睛裡的困惑稍解,但是在內心深處,卻有無數個驚雷在連續炸響。

    「明明是官辦,官府卻不得干涉商號日常運作,商家自負盈虧,官府只管定規矩,逼著商家遵守,並且一視同仁,這是哪朝哪代的做法,哪朝哪代有此先例,真的能照此執行下去,那商家」

    對於商家來說,這簡直是古今第一大變,畢竟是全天下數得著的巨商,很快,沈富就發現了新規則的好處在哪,激動之下,手中的茶盞再也端不穩,將青綠色的茶水晃得全身上下到處都是。

    「大總管,大總管真乃奇人也。」顧不上擦身上的水漬,他猛地站起來,衝著朱八十一深深俯首,「請受沈某一拜,望淮揚之法,早日推行天下。」

    這馬屁,拍得可是夠水平,淮揚之法推行天下,那豈不是意味著朱重九要一統江山,施耐庵的思路立刻被同伴的無恥行徑給打斷,一張老臉漲得通紅,而沈富卻絲毫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什麼好丟人的,不待朱八十一站起來攙扶,就快速後退一步,又來了個及地長揖,「草民聽聞大總管以炮換米,只為給揚州六十萬百姓療飢,好生欽佩,故而,草民自不量力,願在三個月之內,再運二十萬石糧食到揚州,全部捐給大總管府,以解揚州百姓燃眉之急。」

    「嗯。」朱八十一悚然動容,如果說,先前那十萬石老米只是讓他對沈富產生了興趣的話,此刻,卻不得不對該人刮目相看了。

    三十萬石米,即便按照江南產地秋天的價格,至少也是九萬貫足色銅錢,就憑著對自己的幾條新政策的好感,便毫不猶豫地砸出九萬貫,這沈富,是何等的心胸和手筆,。

    九萬貫銅錢,總重量五十七萬餘斤,用船來裝的話,運河上最大的糧船,也得四五艘排成長串,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朱八十一不敢相信對方別無所求,盯著沈富的眼睛看了好一陣兒,才橫下心來,非常謹慎地回應,「沈兄大恩,我揚州軍民百姓沒齒難忘,只是朱某不敢白拿沈兄的米,如果沈兄想要從朱某這裡換點兒什麼,儘管直接說出來,只要不違背我淮揚的規矩,朱某當全力滿足。」

    「如此,沈某就不多繞彎子了。」沈富立刻直起腰,大聲接口,「沈某聽聞,數月前有一夥賊子試圖為禍揚州,事情敗露後乘船出逃,而大總管麾下的水師追上去,在揚子江上,隔著數里遠,就將敵船打了個粉身碎骨,沈某想問,那水師所用,是不是傳說中的火炮,而此種火炮,不知道大總管能否做主,讓沈某有資格從商號裡頭賣走一兩門。」

    注1:用現代人眼光看,水滸裡邊殺人放火,連老年和孩子都不放過,的確非常殘暴血腥,但在當時的道德標準,卻是再正常不過的行為,另外,在一個異族野蠻統治的時代宣揚造反,總比替統治者歌功頌德高尚得多,所以從當時的歷史背景來看,水滸的確為一等一好書,施公耐庵,也不失為一個俠士。

    注2:綠茶的有文字記載的起源,始於明初,朱元璋認為製造龍團勞民傷財,所以命令今後送到皇宮的茶葉直接采下來,弄乾即可,隨後綠茶開始風靡天下,逐漸有了後來的種種製作工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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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19: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七章 沈萬三(中)

    「大膽。」沒等大夥做出反應,揚州知府羅本已經拍案而起,「姓沈的,你一介商販,買火炮做什麼,老實交代,你到底要將它倒賣給誰。」

    也不怪他沉不住氣,淮安水師的戰艦上所裝六斤重炮,是四斤炮的加長放大版,重量雖然增加了三倍多,但射程也高達八百餘步,並且更適合採用火藥引線的開花彈丸,在水戰當中,簡直是無敵利器,特別是水勢相對平緩的江河上,敵艦往往沒等靠近,就會被轟得粉身碎骨。

    如此蓋世神兵,鑄造起來卻頗為不易,往往十門當中,只有一到兩門才是合格品,其他要麼是存在沙眼導致耐用性不足,要麼是炮管冷卻過程中出現變形,只能報廢回爐重煉。

    所以眼下即便在淮安軍中,六斤炮的裝備數量也極少,有些地方官員和輔兵中的低級將佐,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家軍隊手裡還有此等「神兵」存在,而沈富以一介商販,非但能知道此物,並且還能含糊地點名此物與四斤炮不是同一種武器,準備不惜任何代價購買,其來路和用心著實非常可疑。

    「是啊,沈兄,你央求小徒替你做引薦時,可沒說這樣的要求。」施耐庵也緊跟著站起來,大聲指責。

    他之所以敢帶著沈富來找羅本,是知道揚州城現在缺糧食,而沈富的捐助,無疑會讓自家弟子羅本被朱重九高看一眼,為今後的仕途積累下深厚資本,卻萬萬沒想到,沈富的膽子居然大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剛被朱重九給了個好臉色,就敢直接跟對方商量購買火炮。

    唯獨朱八十一自己,也不知道是被三十萬石糧食給驚到了,還是對羅本的識人不明而失望透頂,僅僅微微笑了笑,便低下頭繼續喝起了茶水,從始至終未置一詞。

    豪商沈富見狀,膽子便又大了數分,朝著施耐庵師徒兩個拱了拱手,繼續大聲說道:「施老弟稍安勿躁,羅知府也別生氣,沈某可以以身為質,從今天起就留在揚州城中,若是大總管和二位日後聽聞我沈家把火炮賣給了北邊,或者未經貴方准許就賣給了天下任何英雄豪傑,儘管將沈某抓去千刀萬剮好了,沈某絕不喊一聲冤枉。」

    「你,你這個刁滑的狗賊,明知道我淮揚已經廢了剮刑。」揚州知府羅本聞聽此言,氣得渾身上下都打哆嗦,太大膽了,也太愚蠢了,這姓沈的財迷心竅,居然聽不出自己剛才話語裡頭的回護之意,如果他立刻順著自己的意思,承認是一時衝動,想倒騰火炮給周圍的其他紅巾勢力,藉機發一筆大財,今天的事情還不會鬧得太血腥,而此人非但不知悔改,反趁著自家大總管給他留著後悔餘地的時候得寸進尺,這不是找死是在幹什麼,萬一他被大總管盛怒之下抓起來處死,作為引薦人,自己的老師施耐庵又豈能不受任何牽連就平安脫身。

    正怒不可遏間,卻聽見了幾記清晰的敲打桌案聲,「篤,篤,篤。」,緊跟著,淮揚大總管朱八十一緩緩將手指從桌案上抬起來,隔空點了點沈富,笑著說道:「好一個沈富,你買我的火炮,不是為了倒手賣給朝廷,也不是賣給其他豪傑,難道你要把火炮裝在船上自己用不成,慢來,洪三,你等且先退下,不要抓他,這個人很有意思。」

    後半句話,卻是對徐洪三等親兵說的,已經手按刀柄圍攏上前的眾親兵們聞聽,立刻停止了動作,狠狠瞪了沈富和施耐庵二人幾眼,緩緩退到了一邊。

    「大總管英明,沈家做貿易,的確有很多大船,每日馳騁南北,被海盜騷擾得苦不堪言。」沈富抬起衣袖擦了下額頭上的汗水,喘息著說道,「如果大總管肯開恩賜炮,沈某非但願以重金購之,日後任何時候揚州需要糧食,只要給沈某一句話,沈家都會在三個月之內給大總管運來十萬石以上,如果做不到,請大總管取我項上人頭。」

    豁出去了,徹底豁出去了,沈富自己其實都不知道,今天的勇氣到底從何而來,也許是因為有幾十萬石糧食撐腰,也許是聞聽朱佛子慈悲之名,單純是想賭上一賭,輸了,不過是他自己項上一顆人頭,反正以六十多歲了,人到七十古來稀,而一旦賭贏,沈家將來在海外就可能化家為國,世世代代都有享受不完的榮華富貴。

    「你好像很有錢麼。」朱八十一聽得微微一愣,不怒反笑,「糧食也像沙子一樣,隨時都能變出來,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一邊站起來繞著沈富走動,他一邊用手指輕輕按頭,兩個多月來在揚州城幾乎天天跟商人打交道,直到今天,他才發現,什麼樣子才是這個時代真正的豪商,為了利益可以不惜血本,為了利益,甚至連自己的腦袋都可以毫不猶豫地押到秤盤上。

    為了100%的利潤,它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300%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這一後世西方哲學家形容商人的話,居然在東方也毫釐不差,慢慢踱著步,朱屠戶慢慢冷笑,一言不發,直到把沈富笑得渾身發毛,兩腿幾乎都快站不穩了,才忽然停住了雙腳,厲聲問了一句,「你這次給我帶來的老米,恐怕不是江南所產吧,,朱某聽聞佔城那邊稻米一年三熟,種子撒在地裡不管就能收穫,不知道傳聞對也不對。」

    轟,沈富彷彿被雷辟了一樣,再也堅持不住,後退半步,一跤坐倒,「大,大,大總管怎麼會知道佔城,大,大總管開,開恩,沈,草民,草民並非有意相欺。」

    太可怕了,這朱屠戶,難道真的像傳言中那樣,是佛陀在人間的化身麼,居然知道佔城,並且連佔城稻一年幾熟都清清楚楚,那自己想買了大炮去幫助舊港梁家去對付滿者伯夷,豈不是也被他猜了個一清二楚,(注1)

    雖然從沒打算過賣炮給蒙元,但賣給海外一處遠離中原的亂民,被朱屠戶知道後,估計結果也跟是差不多,畢竟讀書人說,華夏入夷狄,則夷狄之,比起蒙古人來,梁家和海外那些人並不見得親近到哪裡去。

    誰料,接下來,等待著他的,不是斧鉞加身,卻是一陣爽朗的大笑,「你騙了我什麼,江南米是米,佔城米就不是米麼,至於這些佔城米是買來的,還是搶來的,跟我有什麼關係。」

    朱八十一笑著走上前,雙手將沈富從地上拉起,這樣就對了,一切就都清楚了,姓沈的非但是個商人,並且是這個時代非常罕見,專門做海外貿易的豪商巨賈,所以十萬石稻米,才會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拿出來。

    「是,是買,買來的,就是,就是價錢便宜些。」感覺出朱八十一的話語裡沒有任何殺機,沈富的勇氣又慢慢返回到他自己的身體當中,借助朱八十一的拉力站起來,結結巴巴地回應。

    『朱佛子沒猜到,他只猜到了佔城,沒猜到舊港,沒猜到海外還有一夥亂民,試圖效仿虯髯客,建立屬於自己的國家,如此,風險就沒那麼高了,至少,看在幾十萬石糧食的份上,雙方還有轉圜的餘地,』

    果然,正如沈富所想的那樣,接下來朱八十一的笑容越來越和氣,所問的問題,也距離真相越來越遠,「那邊米很便宜麼,每年三熟還是兩熟。」

    「北邊的佔城國是兩熟,南面,南面的大陳國,和更西南面的馬臘佳,有很多地方是三熟。」沈富想了想,斟酌著回答,「至於價錢,也不能算太便宜,主要是他們那邊瓷器和絲綢賣得貴一些,除了糧食和礦石之外,又沒其他特產,而運一船貨物過去,回來時總得帶些東西壓艙,所以糧食就成了首選。」

    「你的海船,最大號的那種,每船可以運多少米。」朱八十一點點頭,繼續低聲詢問,沈富剛才的話未必屬實,在另外一個靈魂的記憶裡,越南的煤礦和鐵礦據說品相都不錯,而更南面的馬來西亞,印尼一帶,據說盛產錫、銅和金銀,但具體馬來西亞和馬蠟佳是什麼關係,眼下當地的礦藏是已經被土著居民開發,還是依舊在土裡埋著,另外一個靈魂的記憶裡就找不到半點兒消息了,所以,朱八十一也無法跟沈富太較真兒,只能退而求其次,努力地從對方的話語當中,挖掘那些自己最需要的消息,(注2)

    「如果沙船的話,最大的能裝八九千石。」果然,沈富見朱八十一不再將話頭圍繞著佔城和陳朝,立刻又活躍了幾分,想了想,非常認真地解釋道,「但沙船隻適合在東海上航行,沿著岸邊走,隨時入港規避風浪,並不適合南洋,倒是稍小一些的福船,雖然裝貨不過四千多石,卻特別適合在深水裡航行,並且抗得起大風大浪。」

    「噢,也是硬帆麼,船身比起河船來,會不會稍微結實一些,航行速度怎麼樣。」朱八十一想了想,繼續笑著刨根究底。

    淮安水師目前所用的戰艦,是從運河上最大的糧船改造而成的,總載重不過七百石,也就是八萬多斤的模樣,最多能裝二十門重炮,但作戰時,火炮卻必須一門一門輪番發射,否則就會導致船隻傾覆,或者船身因為無法承受火炮的後坐力而開裂,自尋死路。

    如果能借鑑一些福船的優點,將戰艦進行改造的話,淮安水師的戰鬥力將大大加強,此外,在通州海門港重新清理出來之後,淮揚商號名下的船隻,就有了從此港出發,進行海上貿易的可能,淮安軍和淮揚官府的自給自足能力,也將得到成倍的提高。

    沈富是個野心勃勃的商人,但畢竟受這個時代的整體海洋意識所限,猜不到朱八十一已經謀劃著自己打造一支遠洋船隊,見對方始終把注意力放在船上,便又偷偷鬆了一口氣,如數家珍般回應道:「稟大總管,都是硬帆,主要是這樣做,桅杆可以弄得稍微低一些,也省人手,若說結實麼,海船需要承受的風浪大,必須造得比河船結實,但最結實的,並且跑得快的,還是大食人的三角船,就是載重比福船又小了許多,只有一千五六百石左右。」

    「如果能兼在內河與大海上航行的話,一千五六百石也足夠了。」朱八十一想了想,快速補充。

    「大總管是想打造戰船吧。」沈富想了想,試探著問,朱八十一把大片地盤都送給了人,讓領地四面被大河與大海環繞,明顯是想充分發揮火炮在水戰方面的優勢,所以試圖打造一種可兼在河道與海面上航行的船隻並不足為怪。

    想到這兒,他又快速補充,「那用大食人的船就不錯,靈活,結實,並且跑得飛快,任何風力下都能航行,廣州那邊有人仿造過,因為載貨量太小,操作起來又需要太多人手,所以除了大食商販自己需要換船之外,很少有人問津。」

    「那以前有沒有人,我是說可能不可能將福船和阿拉伯人的船結合起來,打造一種全新的船。」朱八十一依舊不滿足,帶著幾分試探的味道追問。

    「沒聽說過。」沈富果斷地搖頭,「其實單論運貨,咱們這邊的福船,比大食那邊的船好用許多,他們之所以用自己的三角帆,主要是船主都是些黑心腸,在自己老家那邊崑崙奴來操帆,死一個往海裡扔一個,不用支付任何賠償,而每次裝貨,也不裝全滿,沿途遇到同行,只要實力比對方強,就可能直接開搶,說是海商,其實全都是一些海盜。」(注3)

    這,倒是朱八十一從沒聽說過的奇聞了,想來沈富之所以冒著被殺頭的風險到揚州找自己洽談購買六斤炮,很可能打得也是兼職做海盜的主意,不過,如今以淮安軍的實力,也管不了那麼寬,看在今後可以獲得一個穩定糧食輸入渠道的份上,朱重九乾脆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可以做主,讓淮揚商號賣給你六斤炮。」想到今後的發展需要,朱重九將心一橫,沉聲宣佈,「不過,價格你得自己去談。」

    「多謝,多謝大總管成全。」沈富喜出望外,立刻跪了下去,重重地給朱重九磕頭。

    「還有。」這次,朱重九卻沒有攔著他,而是緩緩坐在了椅子上,繼續大聲補充,「接下來的二十萬石糧食,我需要你用大食船給我運來,三個月後,在海門港交割,把船和糧食都留下,然後你另外找船帶了炮走,具體用在什麼地方我不管你,但是三年之內,如果讓我看到一門六斤炮出現在岸上,我保證會想方設法將你全家斬草除根。」

    注1:梁家,歷史上,三佛齊被滿者伯夷從印尼驅逐後,有華人梁道明自立為三佛齊王,對抗滿者伯夷,永樂三年(1405年),明成祖派梁道明國王的同鄉監察御史譚勝受和千戶楊信帶敕書前往招安,梁道明歸國,由副手施進卿繼續統治舊港,並接受大明官爵。

    注2:元代佔城和陳朝,是兩個不同國家,位於現在的越南、老撾一帶,三佛齊屬於中國商人對馬六甲和馬來西亞一帶的統稱,包括三佛齊、滿者伯夷等很多部落國家,當時還處於半矇昧狀態。

    注3:截至到明代早期,從綜合性能上來講,中國船遠超過同期世界上任何船隻,但其他國家的船隻,也有自己的特色,其中阿拉伯三角帆船,就以靈活迅速而著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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