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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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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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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20: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八章 沈萬三(下一)

    最後一句話他純屬虛張聲勢,卻把沈富嚇得一個哆嗦,差點又癱軟在地上,要知道這朱屠戶雖然有佛子之稱,手下卻養著一夥怒目金剛,真正把他得罪狠了的人,至今沒一個落到過好下場。

    「當然,如果不是從你沈家流傳出去的,我也不會栽贓給你。」打一棒子給個甜棗的手段,朱重九用得並不熟煉,但憑著連戰皆勝的餘威,施展開來,效果倒還不錯,「你如果現在後悔的話,本總管就當你先前的言語都沒說過,你能運來的多少糧食,只要價格合理,我讓淮揚商號全部收購就是,回去時想拿銀錠還是拿玻璃、水泥等淮揚貨,你自己跟商號談,我絕不干涉。」

    「還不趕緊叩謝大總管。」沒等沈富回應,施耐庵搶先上前狠狠推了他一把,大聲敲磚釘角,無論買賣成功不成功,總得先把該死的傢伙性命保住,否則自己此番揚州之行,斷送得就不止是財迷心竅的沈富,得意門生羅本的前程,恐怕也到此嘎然而止。

    「謝,謝大總管不殺之恩。」沈富被推得向前撲了一下,就勢以額頭觸地,向朱重九大禮參拜,「沈某已經想清楚了,明天一早,就在揚州城內買個宅子住下,然後再買下幾處像樣鋪面,專門經營糧食,從現在起,未經大總管允許,沈某絕不離開揚州城半步。」

    這傢伙真是豁出去了,施耐庵和自己家弟子羅本互相看了看,無奈地搖頭,站在他們二人的位置,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這姓沈的鳥人明明都富甲東南了,為何還要冒如此大險,就為了多賺幾萬貫銅錢麼,已經六十多歲的人了,要那麼多錢還有什麼意義,以眼下江南最奢侈的人家,每年有十萬貫的花銷也足夠了,再多,就全成了數字而已,除了換成銀錠堆在倉庫里長毛沒任何用途,(注1)

    朱重九的靈魂經歷過另一個時空花花世界的洗禮,所以反而成了整個院子內最能理解沈富的人,見後者堅持要以身為質,替家族換取火炮的購買權,便也不多客氣,笑了笑,伸手再次將此人從地上拉起:「既然如此,本總管就歡迎沈兄來揚州養老,你也不用只是經營糧食,這淮揚各地,凡是官府准許經營的產業,只要你看得上,儘管下手去做,本總管保證,對你沈家的商號,絕不會另眼相看。」

    「多謝大總管照顧。」沈富哆哆嗦嗦地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大聲道謝,明明只是談了幾句話,他卻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消耗殆盡,平生以來所有交易,沒一次比這次更耗神。

    「不用謝,對於所有敢來揚州做生意的商販,本總管都會一視同仁。」朱重九笑了笑,繼續說道,「你也不必把自己的活動範圍限制在揚州,想出城去,跟知府衙門打聲招呼,讓他們派人陪著就行,另外,如果你還有其他什麼要求,也可以一併提出來,只要能做主的,本總管今天都可以當面答覆你。」

    「多謝,多謝大總管。」沈富聞聽,趕緊再度躬身施禮,然後抬起頭,小心翼翼地說道:「大總管,那個,那個二十萬石糧食,如果全用大食三角帆船來裝的話,差不多,差不多要一百五十多艘呢,草民,草民怕一時半會兒湊不出那麼多船來,所以,所以能不能請大總管寬恕則個,換,換一部分福船來,來裝。」

    「這個,倒是我疏忽了。」朱八十一輕輕拍了下自己的腦袋,笑著道歉,先前光顧著想盡快從沈富手裡拿到可在內河與海面兼用的船隻,卻忘記了這個時代阿拉伯船載重遠不如沙船和福船來得大,「一百五十艘船,的確是太難為你了,這樣,第一次,你最少給我送二十艘阿拉伯船過來,其他,則用你沈家的貨船,卸完了米儘管拉著當地貨物回去,我不會留下其中任何一艘。」

    「多謝大總管,多謝大總管。」沈富的腰桿就像上了彈簧一般,不停地直直彎彎。

    「你先別忙著謝我。」朱重九想了想,輕輕擺手,「如果有合適的造船工匠,還勞煩你沈家幫朱某請一些過來,本總管想起一座船塢,專門造這種可以兼在大河與大海上航行的船隻,其實你沈家,也可以自己來揚州開船塢,只要造出來的船堅固好用,本總管就可以直接向你沈家購買。」

    「大總管,大總管說,要向,要向沈家買戰艦。」沈富聞聽,立刻顧不上再作揖了,瞪圓了眼睛,用顫抖的聲音追問,「沈某,沈某可只是一介商賈。」

    自古以來,官府的武器,都是由專門的作坊打造,如軍械監,將作監等,非但材料由官府提供,裡邊的各級管事,也都由官員充當,有著各類品級,領著統一的俸祿,誰曾經想過,可以商人來完成同樣的任務,有誰肯相信,商人也會講信譽,也有替軍隊製造武器的資格。

    「當然,有什麼不可。」朱重九做事,向來就不合常規,今天,他的選擇也是一樣,「既然火炮可以交給淮揚商號來造,為什麼戰艦不可以交給你沈家,只要你能造出讓本總管滿意的戰艦,本總管照價收購就是,如果你敢偷工減料,本都督也不會吝嗇立刻退貨索賠,反正你的船塢就建在揚州路,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沈某,沈某這就派犬子去南方召集人手,在揚州路開設船塢。」沈富毫不猶豫地跪下去,大聲宣佈。

    「起來,起來,別動不動就跪,你不嫌累,我扶你還嫌累呢。」朱重九用力將沈富扯起,笑著調侃。

    「大總管,大總管,沈某,沈某如果,如果這輩子敢,敢做半點,半點兒對不起您的事情,就,就讓,就讓沈家傾家蕩產。」沈富渾身哆嗦,語無倫次,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激動,大元朝的商人地位雖然高,但也都是官府養下的豬,想要殺了吃肉,隨時可以動刀,而在朱重九這裡,他卻感覺到了明顯的不同,平等,真真正正的平等,把商人和讀書人、官吏、軍人當作同樣的子民,而不是打上另類的標籤,一邊窺探著他們的財富,一邊又把他們踏進泥坑。

    「在商言商。」朱重九拍拍沈富的手,以示安慰,「朱某不求你對得起誰,朱某隻求你在賺錢的同時,不要觸犯我淮揚的規矩,你是個有眼光的人,應該能夠看出我這裡跟別的地方有很多不同,先把船塢和糧食鋪子做起來,如果做得好的話,其他新產業,無論是玻璃還是水泥,將來也不是沒有參與的機會。」

    「一定,一定。」沈富很沒禮貌地拉著朱重九的手,像揪住一根救命稻草般,遲遲不肯放開。

    已經年過花甲的人了,他竟然發現,自己心臟,此刻跳得竟是前所未有的輕快,戰艦可以造,玻璃可以參與,水泥也可以參與,只要自己遵守淮揚地區的規矩,而淮揚地區的規矩表面看起來複雜,實際上卻比天下任何地方都簡單,從來不准許有潛規則的存在,並且沈家今後還能得到朱總管的直接撐腰。

    這可是比自己預想中的最大程度,還要高出十倍的收穫,無法令沈富不感到激動,早知道這樣,當初又何必冒險求購火炮,沈家支持梁家在海外立國,不就是為了被真正當成人,而不是當作一頭既可生錢,又隨時可以被宰了吃肉的牲口對待麼。

    「嗯哼。」實在為老友那奴顏婢膝的模樣弄得臉上無光,施耐庵用力咳嗽的一聲,笑著插嘴,「沈兄這次揚州可是來對了,光憑大總管這幾句承諾,你那十萬石老米,恐怕已經連本帶利賺了回來,等下離了大總管這兒,施某可得好好宰你一刀。」

    「不止,不止。」沈富回頭看了他一眼,訕訕地收回雙手,「那十萬石老米是送的,回頭沈某就讓犬子通知家人運來交割,此外」

    想了想,他又鄭重補充,「以後佔城、大陳那邊的糧食,沈某隻要買到,隨時都往揚州運,價格,價格絕對不會比淮揚商號賣得高,我就不信,那些倒賣糧食的黑心傢伙,能把整個南洋的糧食全吃下去。」

    這就是在像朱重九展示實力了,以沈家的本事以及其與沿海各路豪傑的交情,把揚州路境內所有糧商打翻在地,簡直易如反掌,甚至不用遠赴佔城買米,直接從大元朝的漕運萬戶方穀子那裡,把南方官府準備從海路運往大都的糧食,「賒借」一批到偷偷運到揚州來,然後再想辦法用佔城稻米給方穀子彌補虧空就是,反正海運這事情,誰也說不出個嚴格時間,為了自保,方穀子替朝廷運米,也從來都是細水長流,絕對不肯將官府託運的糧食,一次性全部運往直沽那邊的港口,(注2)

    注1:古代銅錢的購買力很高,文中處於元末,江南米價不過三百文一石,而到了明初,由於生產力恢復,三百文銅錢可以買到二點四石,幾乎一文錢能買一斤大米的地步,所以一文錢的價值,相當於現在的三塊到五塊左右。

    注2:方穀子,就是方國珍,最早起義的綠林豪傑之一,後接受元朝招安,為漕運萬戶,江浙行省左丞,在元末農民戰爭期間,全靠著他的海運功勞,才使得蒙元一方的大都城一直不受缺糧的困擾,最後此人被朱元璋招降,閒置在南京,直到去世,因為他始終胸無大志,投降果斷,沒讓沿海百姓過多地承受戰爭之苦,朱元璋對他很尊敬,親自去祭奠他,並讓宋濂給他寫了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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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20: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九章 沈萬三(下二)

    「那就有勞沈兄了。」朱重九笑了笑,嘉許地點頭,並未因為沈富的大手筆感到絲毫震驚,以他兩世為人的頭腦想來,既然沈富敢丟出十萬石米探路,實力當然不會太差,在淮揚商號和淮揚各地官府的全力配合下,將那些零散的投機商人打得血本無歸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如果輸了,才真正值得詫異。

    這個動作看在沈富和施耐庵等人眼裡,卻愈發顯得高深莫測,未經過另一個時空商業社會洗禮的他們,可不知道什麼叫做股票、期貨,賣空賣空,風險對賭之類烏七八糟的東西,見朱重九面對幾十萬石糧食的大買賣,竟然眼皮都不眨一下,忍不住心中暗自感慨,「到底是成大事的人,胸懷溝壑,換了別人在那個位置上,怎麼可能如此淡定。」

    通常賓主之間談到了這個地步,就該禮貌地互相告辭了,然而朱重九顯然不太懂這些,自己坐回了位子端起茶來喝了幾口,然後又打手勢請客人們也坐下,想了想,笑著說道:「其實沈家可以往揚州販運的,也不止是糧食,有一種東西」

    輕輕皺緊眉頭,他努力在自己的雙重記憶裡搜索,「有一種叫棉花的東西產自天竺那邊,不知道沈兄見過沒有,應該和現在民間種植的小棉長得差不多,但植株要高一些,好像是多年生,就是種一次可以用很多年的那種。」(注1)

    一邊說,他一邊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案上勾畫,雖然用了很多另外一個時空的術語,但好歹讓沈富最終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總管說的是木棉吧,倒也不用去天竺,廣南和雷州那邊就有,只是此物比較嬌貴,遠不及小棉容易種植。」沈富想了片刻,斟酌著回應,「但若是織布的話,木棉肯定比小棉合適,產量大,絨毛長,織出來的布穿在身上也舒服,泉州那邊叫吉貝,產量頗大,近年來則以松江貨為優,已經超過了泉州貨,號稱衣被天下。」

    他是一個經商的天才,說起棉花和棉布相關的事情來,簡直是如數家珍,朱重九也不打斷,非常耐心地聽他把所有信息都講述了個遍,才點點頭,笑著補充,「就是木棉,我想請沈家幫忙運一些到揚州來,如果有種子和幼苗的話,也麻煩沈家給我找一些。」

    「大總管想開織布作坊。」不愧是沈富,立刻猜到的朱重九的真實意圖,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長身而起,大聲勸阻,「大總管慎重,那東西看似簡單,卻極其耗費人工,利潤又過於單薄,大總管花費時間和金錢在那上面,沈某看來,未免,未免得不償失。」

    然而,很快,他又瞪圓了眼睛,急切地補充道,「我明白了,大總管深得水力驅物妙法,如果把松江的黃道婆紡車和踞織腰機都改用水力推動,只要棉花跟得上,一日夜織布百匹簡直輕而易舉。」

    「沈兄大才,朱某想做的就是此事。」這回,終於輪到朱重九震驚了,站起身,佩服地衝著沈富拱手,「張明鑑那狗賊一把火將揚州燒成了白地,朱某想盡了一切辦法,也無法給六十多萬百姓都找到營生,而一旦能把水力紡紗和織布的機器弄出來,一下子安置幾萬人都不成問題。」

    這也是他從朱大鵬的記憶裡找到的靈感,另一個時空當中,某棉紡大國企改制,一次性就讓數萬職工全部下了崗,而在之前數十年內,正是這群龐大的紡織工人,憑著落後於整整兩個時代的機器和勤勞的雙手,為共和國賺回了數不清的外匯和海量的其他商品。

    朱重九現在所面臨的情況正好與記憶中相反,他需要的不是將老百姓都趕上街頭,自謀生路,而是給治下幾十萬人找到活路,別起來造反,所以發展勞動密集型的紡織業,就成了最好的選擇,而這種長耗時,低強度的體力勞動,非但適合女工,那些體型相對孱弱,幹不了燒窯、鋪路、煮鹽和挖礦的豆芽菜類男人,也能勝任,並且有可能比女工幹得更為出色,(注2)

    「大總管心懷仁厚,沈某佩服。」此刻的沈富,思維已經完全被水力紡織行業的前景所佔據,說起話來霸氣十足,「王伯善在《農書》當中,曾經提到過一種大紡車,以水力驅動,可裝三十二個錠子,紡麻每日夜高達數百斤,比松江的黃道婆機還厲害一百倍,但沈某隻見過其書,卻沒見過水力大紡車的實物,如果大總管能找工匠按圖索驥,打造出來十幾個放在江邊,呵呵,沈某以為,此後天下恐怕就再無松江布的立錐之地了,」

    「水力大紡車。」聞聽此言,朱八十一又是一愣,他的確一直在構想,根據眼下的實際工業發展情況,領著麾下的工匠們開發出一種高效率水力紡車來,卻萬萬沒想到,早已有人走到了他的前頭,一次可以紡三十二個錠子的大紡車,那得先進到何等地步,要知道,最初的珍妮紡紗機,不過才八個錠子,而那已經是西方工業革命時期的產物,而王伯善的紡車,竟然比珍妮擠高明了數倍,領先了好幾百年。

    「是東平王伯善,名幀,做過一任旌德縣令,在任期間廣興農桑,甚得百姓擁戴,後來年紀大了離任回家,百姓一路護送他回到了故鄉。」施耐庵交遊廣闊,主動在一旁解釋,「他那本農書,草民碰巧也拜讀過,上面畫有許多農具的草圖,看起來極其高深。」(注3)

    「這個人還活著麼,他有沒有嫡傳弟子。」朱重九的思維模式永遠和別人不一樣,立刻想到了前去挖大元朝的角。

    「農書成於五十年前,此公即便還活著的話,恐怕也是耄耋之齡了。」施耐庵想了想,苦笑著回應。

    朱重九聞聽,約略有些失望,但很快,就又興奮地追問,「那市面上哪裡可以找到他的農書,水力大紡車的樣子,先生可曾見到過。」

    「旌德那邊據說有過,但是草民未曾見到,想必是奪人活路,被百姓搗毀了吧。」施耐庵搖了搖頭,苦笑不止。

    「搗毀。」朱重九愣了愣,也陪著搖頭苦笑,黃道婆的三錠紡紗機的出現,已經讓許多農婦無法坐在家裡在憑著紡車賺錢餬口,王伯善的三十二錠大紡機開動,周圍豈不是「民不聊生」,好在那東西據說只能紡麻,不能紡棉和絲,否則,老王家祖墳都得被人挖出來。

    不過,如果由淮揚商號來開水力紡織大國企,用淮安軍的武力為後盾的話,就沒這個問題了,首先,在淮揚地區,民間手工業相對發達,家庭紡織並不是主要謀生手段,其次,他準備的傾銷區域是江南和海外,對方未必有能力打上門來。

    「清源,回頭安排人手去求購王伯善的農書,越快越好。」想到這兒,朱重九輕輕敲了下桌案,大聲命令。

    「是,本遵命。」揚州知府羅本立刻站起來,肅立拱手。

    「買到後直接送至大匠院,讓焦大匠組織人手按圖索驥。」朱重九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吩咐,「松江那邊的黃氏紡紗機和踞織腰機也多買幾台回來,看看能不能改成水力推進的,跟焦大匠說不要著急,等抽出空來,我會跟他一起去弄。」

    對於一個有過實際操作維護經驗的工科男來說,吃透十四世紀的機器工作原理,並且酌情加以改進,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情,朱重九對此非常有信心,但是,當新機器開發出來之後,原材料能否供應得上,卻成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想到這兒,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轉向沈富,恰巧對方的眼睛也看了過來,心有靈犀一般說道:「棉花的事情包在我沈家身上,那種木棉,大總管要多少就有多少,至於棉苗和種子,請給沈某三個月時間,三個月後,肯定能給大總管準確答覆。」

    「如此,那就一併拜託沈公了。」朱重九鬆了一口氣,主動朝沈富施禮,有了糧食和棉花這兩樣前提,他的國家壟斷資本主義計畫,就徹底有了發展保障,用不了太久,便會自己成長為一個巨大的怪獸,一切敢挑戰它的人,都必將被撕得粉身碎骨。

    沈富卻被嚇得閃身跳開,立刻以晚輩之禮還了個全揖,「不敢,不敢,在大總管面前,草民哪當得起「沈公」二字,折殺了,折殺了,真的是折殺了。」

    「沈公不必客氣。」朱重九笑著拉起對方,鄭重承諾,「只要你能在一年之內,保我淮揚糧食和棉花供應無虞,我就敢保沈公富可敵國,並且只要朱某人還活著一天,沈家子孫就得到我淮安軍庇護,永不反悔。」

    注1:小棉,即非洲棉花,從西域傳入中國,宋代已經開始廣泛種植,但其纖維粗,短,棉桃小,產量低,所以遠不如同期從海上傳入中國的印度棉,即文中所說的木棉。

    注2:明代的大型織布工坊中,比較著名的紡織能手,都是男工,一方面是因為時代侷限,女人忌諱在一堆男人之間工作,另外一方面,也可以說明在紡織行業,男士並非天生缺乏相應天分。

    注3:王幀這個人,大夥感興趣可以網絡上搜索一下,特別像是一個工科穿越客,諸多發明如果能流傳開,足以讓當時的中國科技水平前推幾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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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20: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章 沈萬三(下三)

    「沈家上下必將全力以赴。」沈萬三也不客氣,紅著臉大聲回應。

    他能在短短幾十年時間內躍居江南首富,除了眼光奇準之外,做生意時敢下血本,也是一個重要因素,而朱重九和淮揚怪胎,眼下就是他沈家的投資對象,成,則今後幾十年內沈家注定成為天下第一大皇商,敗,不過是幾十萬石米和幾十船棉花的損失,傷不了沈家的根本,並且一旦得到了火炮,在南海那些化外之地,沈家就可以指使別人用刀子來付賬,糧食和棉花的「進價」會降到更低,(注1)

    而時此刻,朱重九也無暇考慮,或者說根本不想去考慮,沈富用什麼辦法給自己弄來糧食和棉花,之所以跟後者定下一年之約,是因為憑著腦子裡多出來的幾百年知識和手中掌握的火槍、大炮,足夠他淮揚強行推進一場原始的工業化變革,而農業社會走向早期工業社會的一個不可或缺條件,就是在大部分人口都不去種地、放牧的情況下,依舊能保證糧食的供應。

    在另外一個時空,歐洲強盜們是靠對非洲、美洲的無恥掠奪,以及土豆玉米等新作物的輸入,獲取了足夠糧食來源,進而開始了刺刀下的工業革命,淮安軍現在無力繼續向外擴張,也找不到土豆和玉米,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拉攏所有能敢於冒險的商人,通過巨大的利益將他們一個個綁在自己的戰船上,讓他們充當自己對外擴張的隱形爪牙,去獲取更多的原材料和糧食,哪怕這些糧食和原材料上面都沾滿了鮮血,也在所不惜。

    接下來,賓主雙方便沒有什麼太重要的東西需要交涉了,然而,院子裡的氣氛,卻越來越融洽,原因無他,作為一個不太標準的時空穿越客,朱重九的腦子裡,裝著這個時代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比擬的商業知識,而沈富,又是這個時代最具備商業頭腦的巨賈,二人坐在一起,只要擺脫了最初的懷疑和畏懼,就不愁找不到共同語言。

    有些來自後世的商業概念,朱重九自己都不太明白,但只要隨便跟沈富提上幾句,後者就能根據這個時代的實際情況,給出非常清晰的解釋或者實例,有些沈富自己琢磨出來的奇思妙想,在同行中總是被視為發瘋,試探著跟朱重九提了提,卻換來了後者的拍案叫絕。

    沈富常年做海貿生意,觸角最遠已經伸進了印度洋,家族控制下的船隊,經常往來泉州和果瓦、僧伽羅之間,說起那邊的物產和風光來,如數家珍;朱重九雖然從沒走出過國門,但另外的一份記憶裡,卻裝著整幅的世界地圖,對海外「西洋諸國」的情況亦不視為奇談怪論,(注2)

    因此,聊著聊著,賓主之間就會爆發出一陣陣愉快的笑聲,聊著聊著,賓主之間就大生知音之感,真恨不得能早上十幾年相遇,以彌補所有鶴立雞群之憾。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發黑,施耐庵偷偷給羅本使了個眼色,然後站起身,大聲道謝:「今天能聽到如此多的奇聞異事,讓施某眼界大開,這杯茶,施某就借花獻佛,祝大總管戰無不克,祝沈兄財源滾滾。」

    「啊。」沈富愣了愣,這才發現自己的失禮,趕緊端著茶杯站起來,訕笑著說道,「借花獻佛,借花獻佛,沈某也祝大總管武運久長,早日一統天下。」

    「那朱某也祝沈兄和施先生在揚州諸事順利。」朱重九緩緩站起身,笑呵呵地回應。

    四人將杯中清茶一飲而盡,然後抱拳惜別,朱重九親自將客人送到了門口,看看頭頂上星星的位置,笑著說道:「朱某還有些雜事,就不送得太遠了,清源,你也留下,關於開辦織造作坊的具體細節,我還需要跟你再具體商量一下。」

    「大總管留步。」沈富和施耐庵兩個趕緊做了個揖,結伴離開,走在揚州城內的斷壁殘桓之間,彼此的心情,卻是天上地下。

    沈富自覺找到了一個不錯的投資機會,志得意滿,施耐庵則為了自己的冒失後悔不迭,見好朋友輕飄飄快飛起來的模樣,忍無可忍,四下看了看,低聲數落道:「我說沈兄,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膽大,早知道這樣,真不該求清源帶你去見朱總管,這一晚上,差點沒把我給活活嚇死。」

    「你施某人什麼時候,膽子變得如此小了。」沈富揮了下手,命令自己的隨從保持距離,然後繼續笑呵呵地反問,「當年變著法兒地給朝廷添亂,勸人殺官造反的時候,怎麼就沒見你膽子小過,莫非人年紀大了,那東西反而越活越縮了回去,。」

    「你才越活越往回縮呢。」施耐庵氣得兩眼冒火,咬牙切齒地回敬,「怪不得人都說你沈萬三是屬王八的,逮到個機會,就咬住不放。」

    「多謝施兄誇讚,神龜在東倭那邊,可是福壽無雙的象徵。」沈富心情大好,根本不在乎施耐庵的冷嘲熱諷,「只不過與神龜為伴的人,行運都比較遲緩而已,像那姜子牙,當年在渭水河畔,釣的就是烏龜,結果一釣就釣到了八十多歲,急得頭髮鬍子全都白了。」

    「你」施耐庵被人戳破了心事,氣得揮拳欲砸,沈富的體形雖然胖,腿腳卻異常靈活,一個側步躲到旁邊,然後繼續笑著說道:「別急麼,施兄你可是讀書人,君子動口不動手,當街打架,萬一被巡夜的士兵發現把咱倆都給抓了去,你那寶貝徒弟可是吃不了的瓜落。」

    「你,你這無恥狗賊。」施耐庵最怕的,就是拖累自家得意弟子羅本,通過今晚的近距離觀察,他早已認定了朱重九日後至少能做一方諸侯,而羅本作為淮揚體系內第一大城的知府,今後前途也必然不可限量,如果因為自己一時糊塗給耽擱了,那將來即便做弟子的不抱怨,自己這個做老師的也永遠都無法心安。

    「行了,一個玩笑而已,施兄你何必如此生氣。」見已經把施耐庵給耍弄的差不多了,沈富拱拱手,笑著開解,「反正你已經六十多了,到八十歲也用不了幾年,而令徒,過了今晚之後,恐怕在朱總管眼裡,比你我先前想像得還要受重視,非但不會因為沈某的冒失,而受到大總管的責怪,甚至還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你,你這話從何而來。」施耐庵愣了愣,已經舉起來的拳頭,慢慢放回了腰間,雖然博覽群書,足跡踏遍千山萬水,但本質上,他還是一個意氣書生,對人心的揣摩和察言觀色方面,距離沈富這個大奸商,差了可不止一點半點。

    「施兄請仔細回想一下,今晚朱總管的話語中,說得最多的兩個字是什麼。」存心考校施耐庵的本事,沈富毫不客氣地賣起了關子。

    「今晚。」施耐庵皺起眉頭,仔細回憶,「今晚朱總管一直跟你談生意經,好像他也是做了多年買賣的豪商一般,什麼股權,期權,什麼利益最大化,什麼風險係數,還有什麼合作共贏,還有什麼邊緣效應,什麼品牌形象,這些詞,我大多數都聽不懂,不過」

    又極力冥思苦想了片刻,他繼續用懷疑的聲音補充,「不過好像說得最多的,就是規矩,應該是,他提到的每一件事情,好像都非常強調規矩。」

    「施兄果然大才。」沈富笑了笑,佩服地拱手,「的確,規矩,這朱總管之所以能殺了那麼多人,卻還是被稱為佛子,就是因為他做什麼事情都講規矩,讓揚州幾十萬人天天喝稀飯過活,持續兩三個月卻沒出什麼大亂子,也是因為他這裡規矩清楚,執行起來只認規矩不認人。」

    「那和你有什麼關係。」施耐庵狠狠瞪了沈富一眼,不屑地反問。

    「關係極大,沈某今天之所以膽子大,就是因為他講規矩,施兄請想一想,這揚州城的各類文告中,說過火炮只賣給紅巾軍,但是,說過其他人連問都不能問一問麼。」

    「沒。」施耐庵愣了愣,無可奈何地點頭。

    「那沈某當面問他可否購買大炮,是否壞了規矩。」沈富看了他一眼,問得理直氣壯。

    「沒。」施耐庵不會當面說瞎話,只好繼續點頭。

    「那令徒身為揚州知府,想方設法去開闢糧源,以求最大可能地讓百姓活下來,壞了規矩麼。」

    「當然沒有。」終於,施耐庵也琢磨過了一些味道來,大聲回應,「他非但無過,而且有功。」

    「對啊,那當沈某的目的說出來之後,令徒是站在了淮揚大總管府那邊,還是站在了你我這邊。」

    「他吃人俸祿,當然要忠人之事。」施耐庵又愣了愣,回答的聲音裡頭有些心虛,羅本當時做得很明顯,既想維護淮揚大總管府的利益,又不想讓自己這個當師父的感到尷尬,兩頭都欲兼顧,結果最後很可能是兩頭都不討好。

    「你啊,書寫得那麼好,怎麼就想不明白呢。」沈富又看了他一眼,惋惜地說道,「就這樣還想成為帝王師,依照哥哥我的意思,你還是寫一輩子書算了,畢竟文章才是千古之事,做官只能富貴一時。」

    「你,你這話什麼意思。」施耐庵就像被人剝光了一般,滿臉尷尬,用顫抖的聲音質問,他此番來揚州,的確有擇主而事的想法,但是一直沒有明白的說出來,本以為自己藏得巧妙,卻沒想到,早就被人看了個清清楚楚。

    「如果你是揚州大總管,你是願意用一個為了前程,就毫不猶豫跟授業恩師一刀兩斷的人,還是用一個知恩圖報,有情有義,寧可被上司不喜,也要給恩師一個台階,給恩師的朋友一個活命機會的人。」

    「當然是知恩圖報的那個,否則,誰能確定他日後會不會也捅施某一刀。」

    「那就對了麼,像令徒這樣遵守規矩,心懷百姓,又知恩圖報的官員,如果朱總管不能用之,才是個睜眼瞎子呢,施兄,你看那朱總管,像是個瞎子麼。」

    「當然不是。」施耐庵被說得沒了脾氣,喘息著回應,的確被沈富說中了,他發現自己真不是一個做官的料子,這些官場上最簡單不過的道理,居然一點都不懂。

    然而,很快,他就敏銳地發現了另外一個大問題,抬起手來,指著沈富的鼻子喊道:「沈萬三,你今晚在裝傻,你今晚根本沒那麼害怕,你早知道朱總管不會動你一根汗毛是不是?你今晚一直在裝傻,是也不是,是也不是?」

    注1:朱元璋平定雲南的時候,沈萬三已經將近一百歲,所以清史上所載,沈萬三捐助修南京城的城牆,觸怒朱元璋,被發配雲南,純屬污衊,事實上,張士誠佔據吳會時,沈萬三已經亡故,但沈家敗落,也的確是因為政治問題,具吳江縣誌,沈萬三的兩個兒子,曾經先後多次運米到大都,並且與張士誠相交甚厚,所以張士誠兵敗被殺後,沈家的敗落也是必然,而沈家熱衷於政治投資,由此可見一般。

    注2:果瓦、僧伽羅,就是現在的果阿與錫蘭,元末時期,屬於伊斯蘭文明和古印度的交匯處,比較繁榮,盛產各類寶石和香草,中國商人曾經到達這兩個地方,並留有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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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20: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一章 普天之下(上)

    「噓。」沈富將手指豎在唇邊,低聲回應,「兄慎言,大總管龍行虎步,沈某一介商販豈能一點兒都不怕,只是,呵呵」

    想了想,他得意的搓手,「越是這種真正有遠略的大英雄大豪傑,行事越懂得收斂,只要你不刻意去觸他的逆鱗,他又何必為了某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壞了自家名聲,。」

    「你沈萬三如果是小人物,那天底下的商販豈不都成了螻蟻,。」施耐庵白了他一眼,垂頭喪氣,太殘酷了,太受打擊了,枉自己在旁邊還想著怎麼才能救沈某人一命,誰料沈某人從一開始,就站在了某個安全的所在,根本不會被傷到一根汗毛。

    「施兄真的過譽了。」沈富收起笑容,輕輕搖頭,「怕是有點兒怕的,只是不像你看到的那般厲害了吧,特別是在朱總管戳破糧食來自佔城之時,沈某的魂魄都差點兒沒飛到天外去,但是到了後來,反而不那麼怕了。」

    「這又是為何。」施耐庵聽他說得古怪,忍不住低聲詢問。

    「全天下知道佔城在哪裡的人,你見過幾個,並且他據說起事之前,還從沒離開過徐州。」沈富咧了下嘴,喟然長嘆,這才是最令他覺得恐慌的地方,不是因為朱重九位高權重,也不是因為淮安軍兵強馬壯,這輩子,有權有勢且手握重兵的大人物見得多了,包括劉福通在內,哪個見識曾經超出過其自身的視野之外,而唯獨朱重九,非但知道佔城,知道馬臘佳,甚至還提議他從倭國購買白銀和硫磺,從獅子國購買木骨都束人的象牙和黃金,這不是天授之才是什麼,他既沒出過海,又不是豪商巨賈,怎麼會對萬里之外的事情都清清楚楚。

    「對啊。」施耐庵對此也百思不得其解,他半生流離,交遊廣闊,但接觸的所有的奇人異士當中,居然找不到第二個像朱重九這麼淵博的人來,彷彿肚子裡裝著幾萬冊書一般,隨便拿出一本來,都是萬金難求的經典。

    「沈某怕他,是怕他的無所不知,沈某後來之所以又不怕了,是因為有所憑恃。」沈富想了想,又非常清醒地總結,「而今天晚上,第一,沈某並沒壞他的規矩,第二,他如果想要殺沈某,在我開口詢問火炮之時,已經命令親兵把沈某推出去了,又何必給什麼那麼多說話的機會,這第三麼,殺了沈某,天底下誰還有本事給他弄來那麼多糧食。」

    「怪不得你生意能做到那麼大。」施耐庵越聽越佩服,嘆息著搖頭,「跟你這等人物比起來,施某簡直就是一個傻子。」

    「施兄也不必過謙,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沈富咧嘴一笑,繼續低聲補充,「涉及到錢的問題上,沈某的心思,總是會轉得快一些,膽氣,也會不知不覺地變大。」

    「嘿。」施耐庵氣得直撇嘴,內心深處,卻不得不承認,沈富的話有一定道理。

    「你也別忙著笑我。」沈富想了想,非常認真的說道,「你自己將來如何,也該做個決斷了,總不成六十多歲的人了,還整天東躲西藏,把那滿肚子學問本事,最後全隨你自己一道埋進棺材裡頭去,。」

    「嗨」施耐庵低低嘆口氣,沉吟不語,來揚州之前,他的確對此行有許多期待,在揚州這幾天,通過多方面瞭解,他也的確堅信對方非徐壽輝、布王三、方穀子等草莽所比,值得自己毛遂自薦一回,但經歷了今晚的一番折騰之後,他卻又忽然發現自己的出仕之心已經不像先前那般重了,總覺得當個寫書匠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不會因為屍位素餐,耽誤了別人的事情。

    「施兄你不會是受打擊了吧。」那沈富是何等聰明之人,立刻從施耐庵的嘆息聲中,猜到了幾分端倪。

    「談不上打擊。」施耐庵咧嘴苦笑,「只是遇到了朱總管和你沈富,施某才知道自己從前坐井觀天,是何等的可笑而已。」

    「兄台可千萬別這麼說。」沈富聞聽,趕緊擺著手安慰,「所謂商場如戰場,你聽說過麼,沈某還給它加了一句,戰場如官場,這經商、做官,本質上都跟打仗一樣,乃是天底下最磨礪人的事情,施兄以前是閒雲野鶴一枚,只看到別人如何如何,自己卻從沒進過場,沒有過任何歷練,所以跟我們在一起時,才總會被表面上的假象所矇蔽,真的下場歷煉幾回,哪怕就是三、兩個月時間,就會像令徒一樣脫穎而出了。」

    「沈兄果然會說話。」施耐庵搖頭苦笑,心裡多少覺得舒服了些,但士氣依舊不是很高。

    「不然,依沈某之見,那淮揚大總管幕府,未必沒你一席之地。」沈富卻是認了真,非常仔細地替他分析,「你想想,他朱總管手裡總計才有幾個讀書人可用,徐州起事時,恐怕敢跟著紅巾軍一道舉刀的讀書人不會太多吧,九個多月前在淮安開科舉,肯像令徒那樣舍了性命下場搏一把的,估計也是兩隻巴掌就數得過來,而如今他坐擁兩路一府之地,光憑這些人忙得過來麼,若是大肆啟用當士紳子弟,又怎麼保證那些人不會勾結起來,欺上瞞下,所以,如今之際,像施兄這樣不受北邊官府待見的外來戶,反而是他最敢放心大膽接納的,無他,不可能結黨營私而已,況且他又素聞施兄的才名」

    「有那一闋《沁園春》在頭上懸著,誰敢自稱有才。」施耐庵想了想,繼續苦笑,今天受到的打擊實在有些重,讓他一時半會兒很難緩過元氣來。

    「反正沈某準備在揚州開幾家鋪面,施兄不妨陪著沈某多停留一陣子,別急著離開。」見施耐庵始終提不起什麼精神,沈富只好先施展緩兵之計,雖然朱重九說過,會一視同仁,但按照他以前的經商習慣,每在一地展開經營,肯定會想方設法先跟當地官府打好關係,而前程遠大的揚州知府羅本,就是沈家下一個重點結交對象,有施耐庵這個老師在,無論如何,羅某人也會對沈家念幾分香火之情。

    當然,這些細枝末節上的東西,就不能公開宣之於口了,免得施耐庵書生脾氣犯了,拂袖而去,傷了彼此之間情分。

    施耐庵大半輩子都寫書為生,哪裡猜得到這麼多彎彎繞,聽沈富留得熱情,便又嘆了口氣,低聲答應:「也好,清源畢竟有官職在身,我住在他那裡,久了難免會惹人閒話,乾脆就繼續叨擾沈兄,反正以前已經欠你人情許多了,不在乎再多欠一些。」

    「欠什麼欠,沈某求之不得,走,走,先喝碗酒去,我聽說這邊有一種特製的燒春,明澈得如白水一般,入口卻如刀子一樣火辣。」沈富立刻一把扯住施耐庵的胳膊,笑得就像一隻剛剛偷吃到雞的狐狸。

    兄弟兩個也是老交情了,客氣的話沒必要說太多,互相攙扶著走進一家還在營業的小酒館,點了一壺唯獨淮安能產的白酒,叫了幾個菜,吃了頓便飯,然後約定了第二天碰頭的時間,便帶著幾分醉意各自散去。

    待回到了自己臨時居住的客棧,沈富卻換了另外一幅形象,把自己的長子沈茂叫到身邊,先關著門,把今天在大總管府內的經歷完完整整地講述了一遍,然後深吸了一口氣,用不容質疑的語氣命令,「你明天一早就坐船離開,回去之後,立刻把手頭的事情都交給阿福,你再上船出海,把先去舊港那邊跟你梁叔聯絡,讓他想方設法收集糧食和木棉,保證下一波貨物的交割,然後你就留在舊港,一旦火炮到手,你四叔就會立刻帶著船隊去舊港跟你匯合,然後你叫上舊港所有能叫上的人,跟著他一起去攻打渤泥,先趁著三佛齊和滿者伯夷兩國交戰不停的時候,把那個島完整的給咱們沈家搶下來。」(注1)

    「攻打渤泥,那個破島子拿到有什麼用,除了尚未開化的土人和木頭之外,幾乎什麼都不產,哪如直接發兵椰城。」沈茂聽得大吃一驚,瞪圓了眼睛追問,(注2)

    從十幾歲起他就跟著父親沈富一道做生意,傳承家學,,最近兩年,沈富準備交班,更是將其隨時帶在身側,每天手把手教導,因此沈茂的本領早已青出於藍,一聽到渤泥兩個字,就知道這筆買賣根本沒任何賺頭。

    南洋諸島盛產香料、錫礦、彩色珊瑚和各類寶石,沈家的船隊中,每年往回運的,也大多集中在這幾項,而那些雨林中的參天大樹,因為砍伐起來頗費人工,運輸時又過於佔地方,根本沒人問津。

    此番沈富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購買了大炮,不直接與梁、陳、施等幾大海寇一起攻打椰城,逼滿者伯夷交款贖罪,卻跑去佔領什麼鳥不拉屎的渤泥島,顯然是弄錯了輕重,買櫝還珠。

    「你懂什麼,照為父所說去做就是了。」沈富狠狠瞪了自家兒子一眼,聲色俱厲,後繼乏人,這是他眼下最大的心病,無論四弟仲華,還是兩個兒子阿茂、阿福,都不是目光長遠的人,特別是眼前這個長子,非但目光短淺,而且膽子奇大,火炮還沒等到手,就已經打起了別國第一大城的主意。

    只可惜,他只看到了打著三佛齊水師的旗號,兵臨椰子城下,能勒索到巨額的金銀,卻沒看到如果沒有一片自己的地盤,沈家將來的出路在哪裡,普通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而對做臣民的來說,富可敵國真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麼,。

    注1:沈萬三的有個弟弟沈貴,字仲華,綽號萬四,兩個兒子為沈茂和沈旺。

    注2:渤泥,即現在的加里曼丹,世界第三大島,全島至今大半還被雨林覆蓋,盛產木材,椰城,即現在的雅加達,十四世紀中葉,南洋諸島基本被兩大勢力,三佛齊和滿者伯夷瓜分,而二者之間又沒完沒了地交戰,很多祖籍中國的海上勢力,都參與了這場爭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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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21: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二章 普天之下(下)

    肯定不是,這些年來沈富跟官府、跟義軍、跟各種所謂的英雄豪傑打交道,對人性的貪婪,早已不報任何希望。

    天下沒有不貪的官兒,也沒有胃口小的皇帝,既然隨便弄出條政令來,就可以將別人的如山財富據為己有,他們怎麼可能忍住不下手,況且即便他們自己能忍得住,手底下那些人呢,他們的子孫和繼任者呢,誰敢保證這些人也不拿刀子付賬,即便是守規矩者如朱重九,在沈富看來,與沈家的合作也只是一時,待他真的能化鯉成龍,現在的很多做法,未必會堅持下去。

    所以想要保住沈家的財富,想要讓沈家子子孫孫不被官府窺探,辦法只有一個,由沈家自己來做官府,化家為國,建立一個屬於沈家,屬於全天下所有商人的國度,凡事都由商人來決定,一切都按照商家的規矩來,那樣的話,眼下的所有擔憂,就立刻不復存在了,哪怕這個國度建立在一個鳥不拉屎的荒島上,也好過蘇杭兩地的紅塵萬丈。

    什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狗屁,老子家在海外的大島上,四面環水,不佔你朝廷一寸土,誰能說老子就必須是王臣,這是沈富活了半輩子,才看清了的最後方向,只要能拿下渤泥島,佔據上十年二十年,到最後中原無論誰做了皇帝,沈家最多都只能是藩屬,而不是臣奴,到那時再賺了錢,才完全是自己的,才不用擔心權力的窺探。

    為此,他沈富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包括自己的項上人頭,這,才是他此番一定要親自來揚州的原因,這,才是他剛獲取了朱重九的好感,便迫不及待提出購買火炮之要求的動力所在,其他種種,不過是附屬品或者障眼法爾,無論外在表現得如何奴顏婢膝,都影響不了他沈富內心豪情萬丈。

    但是,當看到自家長子沈茂滿臉委屈的模樣,沈富就就覺得被兜頭潑了滿滿一大瓢冷水,自家弟弟和幾個孩子雖然都是做生意的好手,但畢竟沒經歷過沈家事業草創的艱難階段,一切得來的都太順利了,根本不知道沈家能從一個小鋪面走到現在,曾經多少次被人逼得差一點就人財兩空,整個家族多少次差一點兒幾掉進萬丈深淵,總覺得只要有了錢,就能操縱一切,卻不知道如果有錢卻沒有相應的實力,與三歲孩子抱著金磚走在街道上,根本沒任何差別。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又幽幽地嘆了口氣,對著自家長子沈茂的眼睛,語重心長地說道:「亂世已經來了,咱沈家,總得找一個可以避禍的地方,否則賺再多的錢,到最後豈不還是歸了別人,況且那渤泥島,也不是一點好東西都沒有,眼下方穀子大造海船給朝廷運糧,兩浙的大樹馬上就要被他給砍光了,渤泥島上樹林根本望不到邊,當地的土人性子又溫和,給他們幾把鋸子讓他們去伐樹,風乾了後運回來,又是一筆好買賣,並且土人們有了正經營生,跟咱們之間也好相處一些,不用動不動就打打殺殺。」

    「那些黑皮猴子。」沈茂想了想,臉上露出幾分不屑,渤泥島上的土著,好像最擅長的就是爬樹采果子和下海抓魚,其他事情一概幹不來,並且因為食物唾手可得的緣故,一個個性子懶得要命,只要抓夠一頓吃的魚,絕不多抓出下頓吃的來,哪怕魚肚子裡藏著金子,也很難驅使他們多動一動,(注1)

    「你別看他們懶惰。」沈富笑了笑,繼續努力開導,「他們懶,是因為他們除了食物之外,沒見過其他任何值得擁有的東西,而那座島上,又從來不缺食物,如果你能讓他們認識到穿鞋子和衣服的好處,他們就會拿一切東西跟你換鞋子和衣服,如果你能讓他們知道住房子的好處,他們就會拿老婆孩子跟你交換房子,你讓他們知道加了鹽巴和調料的魚,比白水煮出來的魚香,下次為了換鹽巴的調料,他們就可以替你賣命,把他們用得好了,就是我沈家的一大助力,遠比把他們趕開,再花錢從中原招募人手強。」

    「父親大人說得有道理,我儘量一試。」沈茂想了想,很勉強的點頭,內心深處,卻覺得自家父親年紀越老,越不像早年間做事乾脆利落,居然還想著教導土人穿鞋穿衣,跟他們等價交換,放眼整個南洋,誰會做如此費力不討好的事情,無論滿者伯夷,還是三佛齊,對土人都是能殺就殺,能趕就趕,絕不給任何好臉色,就連剛剛在岸上立足的大食人,都是將土著們一船一船地當作奴隸抓去販賣,幾曾將他們視為同類,。

    不過腹誹歸腹誹,表面上,他卻還是要給父親足夠的尊重,畢竟,整個沈家,都是父親一個人扛起來的,將來家主的位置傳承,也會由父親來指定,自己的叔叔沈貴雖然慈祥,弟弟沈旺雖然恭友,但能力畢竟照著自己差一些,將來沈家的舵,只有平安交到自己手裡,才會萬事無憂。

    「方穀子這個人沒什麼大志,咱們沈家幫他銷贓可以,跟他做朋友也行,但想從他身上賺得更多,幾乎沒有任何可能,劉福通這個人呢,的確勇謀兼備,就是心胸太狹窄了些,沒有絲毫容忍之量,麾下的將領又個個桀驁不馴,為父估計他能打下汴梁,已經是極限了,如果地盤再擴張的話,恐怕就要變生肘腋。」有心給自家兒子開拓一下眼界,沈富繼續循循善誘,「而朱屠戶呢,為父至今看不明白他,也不知道他將來能走多遠,所以親自在此地坐鎮,以便隨時調整策略,至於蒙古朝廷那邊,完蛋已經是早晚的事情了,故而咱們沈家,必須盡快從北邊抽身,寧可不賺那份錢,也少吃一些掛落」

    注1:南洋諸島上,曾經生活著一種黑皮膚的矮個子土著,後來因為印度人種的南侵,以及阿拉伯人的東進,當地土著被屠殺販賣殆盡,很快就消失於歷史的長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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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21: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三章 百年大計

    既然決定留在揚州以身為質了,沈萬三少不得要跟兒子多叮囑一些,父子倆秉燭而談,一直聊到了天色發亮,才打著哈欠各自睡下。

    同一個晚上,同樣徹夜未眠的,還有朱重九和羅本、黃老歪、徐達、余常林等淮揚系的一眾核心,傍晚時分,沈富突然承諾的那幾十萬石糧食,給大夥面前突然推開了一扇窗,讓他們驚喜地看到,在短時間內,糧食危機有瞭解決的希望,雖然光倚靠大膽的商人,從南洋海運糧食來,終不是個長久之計,但緩過這口氣之後,淮揚商號就可以自己組建船隊,從海門港直接南下佔城,而一旦王克柔和張士誠二人在江南站穩腳跟,也可以源源不斷地將糧食送過來。

    這就讓淮揚各地的今後發展有了保障,也讓朱重九先前給大傢伙勾畫的的種種藍圖,不再是沙灘上的樓閣,否則,即便淮安軍再驍勇,大總管府依靠出賣火炮和玻璃等物換回來的財富再多,一旦糧食供給長期短缺下去,整個淮揚地區也將被萬劫不復,畢竟,金銀和火炮不能當飯吃,再勇敢的將士也不可能餓著肚皮去跟敵人打仗。

    而糧食這東西,一方面屬於不可或缺之物,另外一方面,卻是附加值最低的交易物,經歷過原始水車和鍛錘等東西衝擊的大總管府眾核心,都清楚地明白這一道理,一把在市面上能賣到四、五百文的夾鋼鐵鍬,在小型水錘的鍛打下,只需要三五個呼吸時間就能成型,而四、五百文,在正常年景下,足以買到一石米。

    一畝水稻,最好年景時的產量不過才四石,一家農夫在屬於自己的十畝土地上忙碌一整年,交完了各類賦稅之後,在官府極度廉潔的情況下,能落到手中的,不過是二十餘石米,而一個將作坊的學徒利用小型水錘,每個時辰至少也能打出三十把鐵鍬來,甚至連汗都不會出。

    換句話說,在雙方都處於理想狀態下,一個鐵匠學徒每個時辰能給大總管府賺到的錢,相當於一家農夫在地裡忙活一整年,而十石米運到數百里之外,人吃馬嚼,至少得損失一成,十把鐵鍬被商販拎在手裡,卻可以輕鬆上路,在幾百里外重量不減分毫。

    能在淮揚大總管府內,坐上一局之首的,誰都不是傻子,相關的賬目算得非常清楚,先前之所以紛紛站出來勸阻朱重九,是因為擔心他蓋空中樓閣,而如今,糧食這塊地基終於有了著落,先前的所有反對理由,就必然不攻自破。

    「老夫,老夫看來是真的老了,你們說這些,老夫不懂,也從沒經歷過,老夫儘量不扯你們這些晚輩後腿便是。」逯魯曾推了下鼻樑上的玳瑁架子老花鏡,喟然長嘆,自從孫女婿朱重九把此物給了自己之後,老進士眼前世界一下就明亮了數倍,原本看不清楚的東西,現在都毫末必現。

    淮揚大總管府下面的八局一院,祿家已經掌握最重要的吏,和最有長遠影響力的學,佔了九分之二,大總管的後宮,到目前為止,也只有自家孫女一個,如此大的影響力,自己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孫女婿有些事情做得過了,就盡力勸他一勸,如果他的確有自己的理由和打算,祿家又何必通過公開唱反調的方式彰顯自己的存在,那既不是做皇親國戚的道理,也不是做臣子的道理。

    「把正對著沙洲那段江灣都畫出來,像先前在淮安那樣,做一個獨立的工坊區,倒也合適。」比起逯魯曾來,蘇明哲更是對朱重九亦步亦趨,他學問一般,能力也有限,能始終佔據大總管府長史位置,並且始終緊握正淮揚地區的錢袋子,完全靠的是資歷和忠心,所以非但自己從不給朱重九添麻煩,發現有誰敢添麻煩,還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咬得對方遍體鱗傷,「以前在淮安時,臣等就有畫片兒辦作坊的經驗,如今照搬過來,不過是放大了一些,容納了工坊更多了一些而已,無論是資金,還是人手,都不成問題。」

    「如果在江灣那邊,修一座新城的話,將來萬一有事,江灣與揚州,就可以互為犄角!」參軍陳基的話一向不多,但每次都頗有見地,總是能讓人眼前一亮。

    徐達立刻接過他的話頭,大聲補充道:「如果能組織災民,挖一條水道,將運河與江灣勾連起來就跟更好了,工坊裡所有出產,都可以直接從水路運回揚州入庫,而萬一江灣那邊傳來警訊,揚州城內立刻就能從水路調兵過去。」

    「挖水道和修新城的事情,就包在在下身上。」知府羅本看了一眼蘇明哲,很小心地回應,「只要蘇主事能保證錢糧充足,揚州城內的閒人有的是。」

    「只要大總管一聲令下,工部,工局上下,將全力以赴,如果,如果屆時,屆時扯了大夥後腿,就,就唯,唯小,小人是問。」已經改名叫做黃正的黃老歪,結結巴巴地表態,從一屆工頭躍居一局主事,他比任何人都心懷忐忑,總覺得萬一因為自己哪裡做得不夠好,而耽誤了大總管的事情,自己就是淮安軍的千古罪人,就是死上一百次,也其罪難贖。

    非但是他,眼下整個工局內的所有官吏,以及各家工坊內的所有管事、工頭,心裡的想法都差不多,在幾個月,最遠不過一年半之前,大夥還都不過是個下賤的匠戶,甭說衣食無缺,連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從沒得到過,上邊隨便一句話,就能讓自己連人帶家眷都得背井離鄉,像貨物一樣轉來轉去,而在朱總管這裡,大夥兒卻得到了豐厚的報酬,做夢都想不到的自由,還有別人發自內心的尊敬,敢問,他們還有什麼道理不全心全意為淮揚大總管府,為淮安軍傾盡全力。

    要知道,眼下官辦作坊裡的學徒,每月的工錢也已經漲到了兩吊,只要挺過了那看似嚴厲的試用期,這碗飯就差不多能吃一輩子,說媒的人就能踏破門檻兒,而萬一讓韃子兵打過來,眼前一切就都瞬間化為烏有,家產、地位、尊嚴,還有老婆孩子,全都變成了征服者的戰利品,他們將再度成為一群奴隸,一群蒙上眼睛就干活幹到死的蠢驢。

    「下官已經給縣、府兩級學堂,找好了教諭,只待校舍乾燥下來就能正式開課。」雖然貴為朱重九的岳父,祿鯤在眾人面前,卻守足了規矩,從不擺什麼外戚的架子,「此外,高郵、泰州和興合等地的縣府兩級學堂,也安排得力人手去恢復了,還有,滁州毛總管那邊,也寫信來,請大總管府派人去恢復教化,下官今天傍晚剛收到信,還沒來得及向大總管請示。」

    毛貴拿到了小半個揚州路的膏腴之地後,內心裡頭一直很過意不去,所以千方百計地試圖拉近與淮揚大總管府的距離,非但政令方面,總是照搬照抄揚州,現在,居然連後備人才的培養權力,都直接讓了出來。

    既然毛貴已經做到了這個份上,朱重九再推三阻四,就顯得矯情了,因此想都不想,將大手一擺,笑著吩咐,「直接答應他,沒問題,但是給學生的錢糧和衣服,他自己出,等這屆科舉結束,您就可以著手幫他做起來。」

    「下官遵命。」逯梁拱了下手,大聲答應,有道是,端誰的碗,念誰的情,滁州那邊學子的補貼錢糧由毛貴出了,人情自然就是毛貴自己的,淮揚這邊只是幫著搭了個架子而已,並沒趁機撈取任何好處。

    「除了仿照大宋舊制,開設縣、府兩級學堂之外,蒙元那邊曾經開過的社學,也盡快在城裡邊辦起來。」朱重九從來沒想過讓任何人輕鬆,想了想,繼續吩咐,「就叫做小學便是,不發米糧和衣服,,每天中午的時候,學校可以免費提供一頓飯,開設語文、數學兩科,前者負責開蒙,後者負責讓孩子們能學會數數和算帳,這樣,待小學結了業,就可以進入縣學就讀,縣學結了業,便可以參加科舉,擇優者進入各地官府,落選者繼續去府學回爐,如果讀書讀得煩了,淮揚商號裡邊,他們自己也可以找到個合適位置。」

    「這兒」步子跨得一下有點兒大,祿鯤琢磨了好一陣兒,才跟上了他的思路,「大總管的意思是,任何人的孩子,只要想讀,就可以去讀,讀那個小學開蒙,。」

    「是。」朱重九點點頭,大聲確認,「需要錢糧的話,儘管去蘇先生那邊拿,三個月之內,戶局必須保證,每個縣城裡頭,都有一個小學給我辦起來,我估計一開始願意送孩子讀書的人不多,但一旦有人嘗到了甜頭,學生慢慢就會多起來,此外,揚州和淮安兩地,不妨把小學辦得大一些,學校建成之後,各級官吏的孩子,包括工坊所有正式工匠的孩子,只要年齡沒超過十四歲,並且沒讀過私塾的,都必須給我去小學讀書,誰要是敢讓孩子繼續在家裡野著,或者去當小工賺錢,不用上報,各級主事給老子直接開革了他。」

    「多謝都督恩典。」沒等祿鯤回話,蘇明哲和黃老歪兩人,已經雙雙跪了下去,大禮參拜,都是從社會最底層爬出來的,他們知道自家的苦,以往編外小吏和工匠的孩子讀書,即便送足了束蓨,那些私塾先生,也會冷眼相看,無他,當爹的地位低,當孩子也被人看輕而已,而如今,大都督開辦小學,卻點明了官吏和工匠的子弟必須入學,這裡邊所包含的教化提攜之恩,當爹的就是粉身碎骨,也報答不完。

    「起來,起來,不早就說過麼,咱們淮安軍,不興跪拜之禮。」朱重九被二人的動作嚇了一跳,趕緊伸雙手去攙扶,「早就該做的事情,只是以前四面受敵,沒功夫也沒那份財力考慮這些罷了,如今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了,總不能讓大傢伙的孩子繼續做睜眼瞎。」

    「都督,都督,嗚,嗚嗚,嗚嗚!」蘇明哲還好,激動了一會,心情也就平靜了下去,黃老歪卻拉著朱重九的手,眼淚成串成串地往下掉,士之子恆士,商之子恆商,工匠之子,這輩子也只能做工匠,此乃流傳了幾百年的規矩,誰都早已認了命,沒想到,自己孫子輩,居然還有學識字,學算賬,還從科舉考官做的那一天。

    「本都督不光會讓他們讀小學。」見了黃老歪泣不成聲的模樣,朱重九心裡也很感慨,拍了拍他,繼續大聲宣佈,「還可以去考縣學,縣學結業之後,如果想繼續讀府學就繼續,如果不想讀了,欲子承父業,咱們到時候還可以專門設一個百工技校,眼下工坊裡的各種手段,他們都可以學去防身,到時候你可別像現在這樣,動不動就藏私,該教的本事,全都給我拿出來。」

    「小人,小人絕對不敢。」黃老歪立刻紅了臉,抹著眼淚,大聲承諾,「小人,小人以前是不懂事,自從被都督說過一次之後,就完全改了,不信,不信您可以下去查。」

    「不必查了,我信你便是。」朱重九笑了笑,輕輕擺手,黃老歪眼界窄,在工坊做主事的時候,就老藏私,升任百工局主事之後,毛病也沒見得如何好轉,但人都不是完人,他沒必要吹毛求疵,況且這時代師父教徒弟時藏私乃是傳統,一時半會兒根本改不過來。

    只有像後世那樣,讓技校遍地開花,也許才能徹底扭轉這些陋習,而無論是技校、縣學,還是正在籌備中的講武堂,都是淮揚大總管府未來的根基,雖然以目前的辦學能力,這些學校,頂了天能達到後世初中水平而已,但等有了一千初中生,他就能將淮揚各地的基層官吏,以及淮安軍中的中低級將佐,徹底替換一個遍,屆時,整個淮揚地區的支撐體系,都將牢牢打上新時代的印記,那些舊時代士紳培養出來的讀書人,要麼徹底融入,要麼被淘汰出局,沒第三條道路可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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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21: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四章 殷鑑

    「都督,末將以為,學校可以馬上就建,不必等到孩子們小學結業。」胡大海向前跨了一步,忽然鄭重提議,「百工技校可以就設在工坊附近,如果有工匠願意讀書的話,不上班的時候就可以過去讀,至於講武堂,還是像都督先前說的那樣,分批從隊伍中抽入過去培訓,每次兩三個月,用不了一年,就能讓將佐們輪換個遍。」

    「去年科考落榜進入府學讀書那些,老夫建議都督啟用一批,雖然才華肯定不如陳參軍和羅參軍,但畢竟他們算自己人,心齊。」逯魯曾又推了推眼睛,非常肯定地補充了一句。

    二人的聲音都不太高,但裡邊的焦灼意味,卻極為明顯,在座其他幾個重臣聽了,也點點頭,紛紛附和,「嗯,是應該早一些,眼下各局都缺人手,地方上,更是要一個人幹好幾人的活,那些士紳眼下雖然服了軟,卻有不少,心裡頭還想著變天。」

    「那些留用的官吏裡頭,也有不少渾身都是毛病的,稍微盯得鬆了些,就敢上下其手,並且一個個牢騷滿腹,彷彿誰欠了他們幾萬貫一般。」

    「都是以前勾結蒙古人,作威作福慣了的,如今讓他們官紳一體化納糧,和商販們一樣繳稅,他們當然不高興。」

    「即便是入股了淮揚商號的,也有不少人賺了便宜還想賣乖,這人心啊,就不知道個足。」

    「也別光說人家,咱們自己的弟兄,也有許多忘了本的,收人家紅包,做人家女婿,好像自己立刻就高貴起來的一般。」

    「當時就該聽朱重八的,將他們一口氣殺乾淨。」

    最後一句話,議事廳裡登時就冷了場,所有人將目光重新看向朱重九,整個屋子裡靜得連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被清晰地聽見。

    「殺人的話,以後休要再提。」朱重九深深吸了口氣,目光緩緩掃過全場,「不教而誅視為虐,只要他們沒有做到明面上,為了今後能順利從淮揚走出去,咱們就不能殺得太狠,至於征辟淮安府學的學子為官,由戶局和其他個部門商量著辦就行,拿一個具體章程出來,儘量最大程度上保證公平,此外,既然諸位支持現在就辦技校,那就盡快辦起來,以後各家工坊的管事,也儘量從技校裡選拔。」

    「是。」眾人嘆了口氣,齊聲回應,依舊不願意多殺,自己大都督,什麼都好,就是這心腸,也實在太軟了些。

    「科舉也盡快開辦,面向全國,不光是淮揚各地,咱們現在地盤大了,聲望也高了,應該有更多的人來參加。」朱重九想了想,繼續吩咐,「屆時戶局把一下關,即便落了榜,只要肯留在淮揚做事,並且本領不太差的,都儘量錄用,就,就算同,同秀才功名吧,不能直接為官,先做上兩三年小吏,再酌情提拔。」

    「是,都督英明。」眾人想了想,再度拱手答應,開科舉,降低標準,向全國選拔人才,也算個不是辦法的辦法,至少,好過讓地方士紳和留用官吏大肆混進來,繼續胡作非為。

    「呼,你們如果有什麼朋友,或者親戚,也可以向戶局推薦,咱們一切草創,規矩沒那麼多,舉賢也可以不避親。」朱重九又想了想,長出了一口氣後,給出了第三個辦法。

    的確,他不擅長權謀,也不擅長揣摩人心,但是,就像他這種不擅長權謀和揣摩人心的,最近,也能清晰地感覺到底下的暗流湧動,這裡邊,一方面是由於地盤擴大後,自己的老班底和新加盟的士紳官吏之間,正在碰撞磨合,另外一方面,則是由於舊有的士紳官吏,對淮揚大總管府始終沒有放棄敵意。

    雖然,前一段時間,大總管府通過血腥鎮壓和金錢收買雙管齊下,讓地方上的士紳豪強,不敢再明目張膽地跟新官府對著干,然而,拆台的辦法有的是,不明著來可以暗著來,可以一邊假意合作一邊造謠中傷;一邊從淮揚大總管府或者淮揚商號撈著好處,一邊暗中向蒙元那邊眉來眼去,暗送款曲,如是種種,花樣多得數都數不過來。

    有時候,朱重九真的想像朱重八說的那樣,不管青紅皂白,一路殺過去,將淮安、揚州和高郵三地的豪強士紳殺個乾淨,在一張白紙上重新勾畫藍圖,然而,這個時代不到百分之五的識字率,又讓他下不去那個狠手。

    那些表面屈服,暗中想方設法跟大總管府做對的士紳的確討厭,的確讓人恨得牙根兒都癢癢,但他們卻讀書識字,掌握著整個華夏的文化傳承,如果把他們都殺掉了,雖然一時痛快,華夏的文化傳承卻有可能就此斷裂,日後想補救,都追悔莫及。

    而雙方之間的矛盾,卻又是那樣的不可調和,淮安軍想要立足,想要發展,想要擊敗各方來犯敵人,進而向外擴張,有些路,就不能不走。

    丈量田畝,如實造冊,將昔日蒙元貴族搶佔的土地,和官吏豪強們暗中霸佔的土地清理出來,重新分配給普通老百姓,這是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否則,淮揚地區的糧食就永遠要依賴外部輸入,永遠無法從根子上得到解決。

    第二件必須做的,就是官紳一體化納糧,攤丁入畝,取消對少數人的優待,取消過去那種劫貧濟富的苛政。

    第三,朱重九始終堅持,堅決不肯放棄的,就是一稅制,所有貨物只要進行發售,就按貨物價值的十分之一的稅,一次交過之後,整個淮揚地區暢通無阻,誰都沒資格收第二次,水卡、橋卡、城門卡,各種苛捐雜稅,統統取消,誰也甭想著將商販們的血汗錢,再塞入自己的腰包。

    這三刀砍下來,幾乎是刀刀都砍在了地方士紳和官吏的骨頭上,讓後者絕不甘心束手就戮,幾千年來,他們都是多吃多佔慣了的,以前大唐朝廷也好,大宋朝廷也好,蒙古人也罷,想要地方安穩,就不會觸動他們的利益,如今淮安軍要讓他們將吃到嘴裡的東西吐出來,他們豈能善罷甘休。

    即便明著沒有勇氣反抗,也要暗著想辦法,能拖就拖,能賴就賴,賄賂小吏、拉攏官員,把庶出的女兒送上門跟淮安軍將領攀親戚,只要有效,就無所不用其極。

    偏偏淮安軍和淮揚大總管府裡頭,也有人不爭氣,士紳們一拉攏賄賂,就立刻倒了過去,並且還覺得自己從此就改換了身份,也徹底成了上等人,再也不是過去那種泥腿子和反賊。

    如是兩、三個月下來,很多問題都已經到了讓人忍無可忍的地步,所以,連胡大海這種最有大局觀的人,都不在猶豫,希望盡快用學堂來培養真正屬於淮揚系的讀書人,所以,連逯魯曾這種老官僚,都不再對當地士紳報太大希望,極力主張用府學內毫無治政經驗的學生去替換他們,所以,像劉子云這樣的鐵血武夫,便再此舊事重提,希望直接拔出刀來,一勞永逸。

    然而,朱重九卻無論如何不敢這麼做,刀子拔出來容易,想收回去可就難了,在來自另外一個時空的記憶中,北方帝國蘇聯,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先例,在蘇維埃帝國建立之初,列寧和加米諾夫等人,也是為了俄羅斯文化的傳承和國家建設的需要,吸納了海量的文化人和舊官吏,但是,雙方在根本利益上的衝突,卻始終無法彌合。

    文化人和舊官吏們一邊憑藉著自身所掌握的知識、技能和嫻熟的管理經驗,迅速形成了一個橫亙在整個社會之間的中上層,並且逐漸控制了話語權,一部分人甚至得意忘形,公然提出,要接管整個新政府。

    自己手中明明沒有刀子,卻希望手握刀子的人聽了他們的話之後,就主動把脖子伸出來,讓他們砍個痛快,這不是自殺又是什麼,於是乎,蘇共毫不猶豫地舉起刀來,殺得殺,關得關,雙方徹底決裂,連許多無辜者都被牽連進去,受盡了磨難。

    刀子舉起來了,就再也收不回去,當列寧死後,他的繼任者揮起血淋淋的屠刀,砍向了曾經並肩作戰的同伴,季諾維也夫、加米涅夫、布哈林、皮達可夫被處決,十月革命的第六屆中央委員會成員中被槍殺了三分之二,先後被清洗的,還有五大元帥中的四人,四名集團軍司令中的三人,六十七名軍長中的六十人,一百九十九名師長中的一百三十六人

    朱重九之所以對這段歷史如此熟悉,是因為那一連串的數字,實在過於血腥,血腥到讓他看了之後就徹底無法忘記,所以他自己,眼下即便對淮揚地區的士紳和讀書人們再不滿,再恨得咬牙切齒,也不願意重蹈北極熊的覆轍,(注1)

    此外,還有一個讓他不敢舉刀的重要原因是,最初的提議出自朱重八之口,對於這個時空的歷史人物,他記憶裡最深刻的可能就是這位乞丐皇帝了。

    驅逐蒙元,重塑華夏,廢除種種苛政,並且開創了歷史上空前絕後的一個先河,鼓勵百姓越級上訪,直接進京告官員的御狀,沿途驛站非但不能截留,還必須給上訪者提供乾糧住宿。

    然而,就這樣一個平民皇帝,晚年時殺起當初的同伴來,卻絲毫沒有手軟,李善長、藍玉、胡惟庸等人,先後死在了他的刀下,抄家滅族,常遇春死的早,總算得了個善終,徐達卻因為背上長瘡,被他賜了個絕對不能吃的蒸鵝,嚇得自己服了毒(注2)

    想到今後自己有可能殺得收不住手,將胡大海、徐達、劉子云和蘇先生等人,一個接一個抄家滅族,朱八十一就不寒而慄,他是重九,不是重八,重八做錯的那些事情,他絕對不能再去做一次,否則,光是為了驅逐韃虜的話,有重八一個人就夠了,他又何苦穿越一次,何苦今後注定要跟朱重八爭上一爭,直接把權力交給對方,泛舟海外不就行了麼,何苦為了一段重複的歷史,流那麼多無辜者的血。

    注1:關於蘇聯大清洗,實際上不僅僅起源於斯大林,在列寧生前,已經開始,不斷把一部分人打成另類,不斷清洗,直到最後,殺無可殺,後世分析此事的論文很多,但明顯有一個無法忽略的因素,那就是,一部分舊的知識份子和官僚,始終忘記不了他們失去的特權,試圖對蘇維埃進行顛覆,他們的行為,無疑助漲了列寧等人對清洗必要性的判斷。

    注2:朱元璋大殺功臣的事情,部分為史實,另外一部分,是朱大鵬從地攤文學上看來的,純屬胡編,大家笑一笑就是了,別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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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22: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五章 路

    如果想此刻的朱重九來選擇,是破壞一個舊世界難,還是建設一個新世界難,他肯定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如果他眼下肯豁出去的話,藉著蒙元朝廷還沒有緩過氣來和南方各地的官府尚未清楚火器的缺陷在何處的機會,完全可以帶領麾下兵馬殺過長江去,橫掃吳越膏腴之地,然而,如果打下一大片土地來,卻建立不起屬於自己的政權的話,他所面臨的結果恐怕也跟布王三、彭和尚這些人一樣,打一塊丟一塊,最後連個落腳之地都找不到。

    建立自己的政權需要人才,而這些人才,眼下幾乎全部掌握在官僚和地方士紳手中,不接納他們進來,承認他們的舊有特權,新政權就很難站穩腳跟,而承認了他們的特權,接納了他們進入隊伍,接下來,他們就會千方百計擴大自身的影響力,進而讓新政權變得和已經被推翻的舊政權沒任何兩樣。

    這已經不是下意識的行為,而是士大夫們刻在骨子裡的本能,他們理應與皇家共享天下,共治天下,而那些造反者,要麼把自己變成他們的同夥,要麼被他們架空之後無情拋棄,不准許有其他第三條出路可選,否則,他們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就寧可與外族勾結,將整個華夏都出賣給外來入侵者,也不會讓自己的利益受絲毫損失。

    寧與友邦,不與家奴,在另外一個時空的歷史上,可不是慈禧太后自己的發明,當李自成將崇禎皇帝逼死在煤山之後,那些打開大門給清軍帶路,爭先恐後剃髮易服的,可都是平素滿嘴忠義的讀書人,甚至在數百年後,他們還揮舞著生花妙筆,將自己勾結異族所犯下的那些罪惡,統統硬安在李自成、張獻忠等人頭上,也不管這些髒水,潑得有多漏洞百出。

    比如在四川「屠殺」了六億人的大西軍,居然在張獻忠死後十六年,還能從據說被他們屠殺到荒無人煙的四川,召集起亡靈部隊來抵抗,(注1)

    再比如「軍紀敗壞」的李自成,居然在「縱兵大掠」的四十二天裡,找不到一條針對普通百姓的記錄,倒是那些飽受闖軍「迫害」的前朝遺老遺少,排著隊等著去找大順皇帝要官做,並且因為資格的高低,而互相用拳腳「親切問候」,直到活活打死

    朱重九神經再粗大,有了這些記憶之後,也不敢對治下的士紳和前朝官吏們掉以輕心,他可不想在幾百年後,別人說起淮安軍來,立刻把脫脫等人犯下的暴行,都算到自己頭上,他更不想在自己死後屍骨未寒,就被後世的士大夫們掘墓鞭屍。

    他不知道自己的道路在哪,但有了多出了的幾百年記憶,他至少知道,哪些路根本行不通。

    所以,他只能從一開始就防微杜漸,在儘量不動刀子的情況下,有限度地接納舊官吏和士大夫,同時立刻著手打造自己的文官班底。

    而這個選擇,無疑符合淮揚總管府內部絕大多數人的利益,特別是當琢磨清楚第三條,「舉賢不避親」裡邊所包含的意思之後,幾乎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正所謂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在淮揚大都督府坐到了他們這個位置,試問誰沒幾個親朋故舊找上門來尋求照顧,以前摸不清楚朱大總管的意思,又惹不起像看門狗一樣逮到誰咬誰的蘇先生,大夥即便有照顧自己人的意思,也不敢做得太露骨,現在好了,朱大總管親自給大夥開了口子,誰要是再不抓緊機會,就是自命清高了,大夥一起對他不客氣。

    「大總管鴻恩,屬下定粉身碎骨為報。」

    「大總管放心,臣,臣一定把家中,家中最爭氣的孩子叫過來,替,替大總管牽馬墜蹬。」

    「臣,臣有個遠房表弟,仰慕大都督已經很久了,臣,臣這就寫信讓他過來聽候使喚。」

    「末將有兩個弟弟,可堪大都督驅使。」

    當即,眾淮揚總管府的高層們就紛紛表態,願意將各自身邊的所有人才貢獻出來,為朱總管效力,彷彿誰推薦得少了,就是不夠忠心耿耿一般,甚至互相之間暗中攀比,唯恐自己吃了虧,讓別人佔了便宜。

    最後,還是逯魯曾行事老辣,發現事情要變味兒,趕緊用力咳嗽了幾聲,板著臉宣佈,「凡事都得有個規矩,主公讓大夥薦賢,是相信各位的胸懷和眼光,但吏局這邊,老夫肯定要把醜話說到前頭,每個人每年最多有五個名額,每個名額只限使用一次,人才來到揚州之後,必須經過吏局統一把關,統一調派,誰要是濫竽充數的話,最後被涮了下去,名額作了廢,可別怪老夫不講情面。」(注2)

    「如果所舉薦的賢才得了官位,卻不肯用心做事,或者勾結外敵的話,諸位可別指望一點瓜落都不吃。」蘇先生向來臉色黑,用包了金的鐵枴杖朝著地上頓了頓,冷冰冰的補充。

    「那是自然,戶部會定期考核他們,有了功績,推薦者也臉上有光,如果屍位素餐的話,就只能按照規矩罷免了,屆時,老夫也不會看在他是誰推薦來的份上,就多留幾分情面。」

    「若是真想替咱們淮揚大總管府效力,卻在才能方面稍有欠缺的話,可以先入府學就讀,學局這邊按月供應米糧和書本、衣服。」祿鯤怕自家父親犯了眾怒,立刻出言補充。

    他們三人兩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倒也讓大夥說不出什麼話來,畢竟淮揚大總管府今後走得越遠,才越附合大夥的利益,正在奮發向上的時候,傻子才會拖自己人後腿。

    「不光是來做官的,如果想找個地方潛下心來做學問,或者開書院,朱某也一定倒履相迎,別的不敢保證,給每個書院定期撥一筆金銀,應該還是有的,咱們淮揚大總管府,如今,最不缺的可能就是錢了。」唯恐大夥被逯魯曾和蘇明哲兩個打擊得失去了積極性,朱重九又及時補救。

    話音落下,議事廳裡邊登時爆發出一陣會心的大笑,所有人,無論軍隊上的,還是文職官員,都絕對不會否認,自家主公在弄錢方面,絕對堪稱天下第一。

    且不說以供貨緊張為名,越賣越貴的四斤炮,就是水泥、香皂等物品,如今也能讓大總管府日進斗金,再加上不斷翻著跟頭往上漲的淮揚商號股本票子,整個大總管府,被稱作金子打出來的也差不多。

    所以拿出些錢財來,襄助一些名人來揚州開書院,根本不會對大總管府的財政造成什麼負擔,相反,通過贊助這些遠道而來的名士騷客,還能給外界製造淮揚大總管府尊儒敬賢的印象,讓大總管府與其他紅巾勢力比較起來,愈發顯得鶴立雞群。

    好名聲這東西,雖然表面上看來,在這個亂世當中起不到任何作用,但事實上,潛移默化的威力卻非常巨大,比如眼下的淮安軍,與任何敵人作戰,對手一旦見到大勢已去,都不會做困獸之鬥,無他,朱佛子不殺俘虜的名聲早已傳揚開了,凡是手裡有著三吊五吊餘錢的,只要放下武器,就有機會自贖自身,何必非要一條道走到黑,更何況了,即便沒錢贖罪,只要不是像張明鑑那樣罪大惡極的話,還可以通過做苦工來抵賬呢,也就是三五個月的光景,隨便熬一熬,就可以獲釋了,走的時候據說還能拿到一筆遣散費,又何樂而不為。

    此外,因為名聲好,底層百姓,對淮安軍也非常擁戴,前一段時間落網的奸細,還有陰謀暴露的士紳,有七成以上,都是被老百姓們偷偷揭發出來的,這讓大總管府在鞏固政權方面,無疑省去了很多力氣,同時也讓各級官吏和將佐,對自己的未來,越發充滿了信心。

    有道是,不怕見識短,就怕沒見識的機會,當發現好名聲所帶來的巨大紅利之後,無論是黃老歪,蘇先生,還是後來科舉入幕的陳基,羅本等人,如今都開始本能地維護淮揚系的整體形象,所以對於資助書院這種給讀書人漲臉面的事情,他們是一百二十個贊成。

    「家師,家師當年有位好友」深深吸了一口氣,揚州知府羅本壯著膽子說道,「是個當世大才,天文地理,曆法術數,幾乎無一不精,只是,只是此人以前,以前」

    「不用只是,只要他肯來,你儘管寫信去請便是,至於他以前做過些什麼,只要不傷天害理,都是無所謂的事情。」唯恐羅本有所顧慮,朱重九非常爽快地打斷。

    因為傍晚剛見過施耐庵和沈富,他對羅本推薦的人,充滿了期待,而後者也沒讓他失望,很快,就收拾起心裡的忐忑,拱了下手,大聲補充道:「他以前做過蒙元那邊的官,但是因為不肯跟別人同流合污,所以一直都鬱鬱不得志,最近臣聽恩師說,他剛剛從杭州那邊逃出來,正找不到去處,如果能請到揚州來,無論進入大總管幕府也好,自己開書院也好,總比便宜了別人強,。」

    「做過蒙元那邊的官。」朱重九稍有猶豫,然而看到逯魯曾,就立刻下定了決心,「無妨,只要他肯來就行,你儘管給他去信,此人叫什麼名字,在士林當中聲望很高麼。」

    「他叫劉基,字伯溫,是元統元年進士。」羅本想了想,正色回應,(注3)

    注1:關於張獻忠屠蜀的事情,流傳甚廣,有人居然信誓旦旦地記載,被殺六萬萬,也就是六億,而當時中國總人口,不過一億出頭。

    注2:上文中,把吏局和戶局的關係弄混了,負責選拔人才的應該是吏局,不是戶局,已經改了過來。

    注3:本章和上一章,都是朱重九的一些感悟,稍顯凌亂,但不能忽略,大夥如果不喜歡,盡可以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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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22: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六章 國士

    「劉伯溫,你是說曾經作了《燒餅歌》的劉基劉伯溫。」儘管昨天晚上已經被施耐庵和羅貫中師徒給震驚過了,有了一定的免疫力,朱重九依舊差點沒把眼睛從眶子裡給瞪出來,劉伯溫,居然是劉伯溫,英烈傳裡頭那個手持羽扇,搖一搖就前後推算五百年的那個,妖魔鬼怪見了都得退避三舍,人世間更沒對手。

    自己做夢都想把這個人給翻出來,哪怕是三顧茅廬也在所不惜,卻沒想到人家早就做了蒙元朝廷的官,幾個月前才因為紅巾軍進攻杭州而失業。

    對於自己記憶中所掌握的歷史,朱重九現在於細節方面,早已不報太大希望了,從文武雙全的胡大海、大字不識的徐達到懷才不遇的朱元璋,跟自己記憶裡那些形象,基本上就沒有一處是能對得上號的,更可氣的是揚州知府羅本,在自己眼皮地下晃了快一整年了,若不是昨天晚上見到了施耐庵,自己居然還想不到他居然就是寫了三國演義的大神羅貫中。

    現在又冒出來了一個劉伯溫,結果也是一樣,居然不好好地在家裡研究星相,推算真龍天子出於何處,卻跑到蒙元朝廷那邊做官,還不受人待見

    正亂七八糟地想著,卻又聽見胡大海高聲說道:「燒餅歌肯定不會是劉伯溫做的,否則,蒙元朝廷那邊早砍了他的腦袋,不過,這個人很有本事,人品也極為端正,當年在江西做官,秉公執法,不畏強權,被老百姓稱為劉青天,後來雖然因為得罪上司被免了官職,卻闖出了偌大的名頭,凡是他住過的地方,士紳豪強都主動收斂,地痞流氓也不敢做得太過份。」

    「此人師從鄭復初,文采斐然,見地也遠超常人。」逯魯曾想了想,也低聲點評,「不過此人對朝廷一向忠心,當年曾經竭力反對朝廷招安方國珍,在任上時,殺起明教子弟來也毫不手軟。」

    「居然還是個雙手佔滿了義軍鮮血的反動派。」聞聽此言,朱重九心裡忍不住打了個突,從前第一段時間揚州當地士紳們的反應上來看,自己好像也不怎麼受他們的待見,貿然派人去邀請劉伯溫,萬一對方直接翻了臉去出首,那以後就只能用刀子打招呼了,彼此間再也沒有緩和的餘地。

    「他當年殺明教子弟時,天下還沒出現大亂的跡象,此外,明教子弟,也是良莠不齊,難免有一些作姦犯科地落在他手裡,被殺了也是活該。」看出朱重九臉上的猶豫跡象,羅本趕緊出言補充。

    「哼,那幫神棍裡頭,能找出幾個好人來。」胡大海撇了撇嘴,毫不客氣地說道,「慫恿著別人去造反,自己遇上危險就立刻腳底下抹油,滿嘴上扯的都是大義,碰上個實誠的,就往死了騙,不害得人傾家蕩產絕不罷休,不信大夥去打聽打聽,也就是咱們淮揚,徐、宿這一帶,明教的人還收斂一些,不敢太造次,在汴梁那邊,都快成一群螃蟹了,做得比蒙古人還要過分,劉福通卻不肯管上一管。」

    「通甫。」耿再成使用了個眼色,低聲阻止,有道是打人別打臉,當著朱重九這彌勒教大智堂主的面兒,你說明教裡邊個個都是神棍,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麼。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咱們都督的堂主是鬧著玩的,跟他們那些神棍一樣。」胡大海翻了翻眼皮,大聲補充。

    「嘿嘿嘿」議事廳裡又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朱重九的大智堂主,雖然已經被劉福通和徐壽輝兩邊都確認過了,但是,淮安軍裡邊,卻沒幾個人真的拿堂主身份當回事,首先,明教眼下在淮揚各地,沒有任何特權,朱重九自己也從不跟他們發生瓜葛,其次,眼下無論在地盤上,還是在實力上,淮安軍都絲毫不比劉福通和徐壽輝兩人差,放著好好的一方諸侯不做,誰有功夫去做什麼明教的堂主,被頭上一大堆這使那使,這尊,那尊給管著,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枷鎖帶麼。

    「他以前做的事情,可以忽略不計。」見大夥都不因為劉伯溫的過往經歷而排斥此人,朱重九想了想,低聲說道,「清源回去後就立刻可以寫信給他,如果需要準備禮物的話,也一併斟酌著辦就好了,另外,如果令師有出仕的心思,你不妨替我向他發出邀請,以他的本領和聲望,可以先在揚州路做個學政。」

    「謝大總管。」羅本立刻躬身下去,高高興興地替自家老師致謝,學政一詞,出自《周禮》,在淮揚體系內,負責掌管一地府學,雖然級別只有從六品,但整個淮揚地區,在才設了淮安、高郵和揚州三個學政,實在是金貴的很,並且以後整個揚州路的學子,名義上都是學政的門生,對後代前途的影響力不可限量。

    「清源不必客氣,令師的才華,我一向佩服。」朱重九擺了擺手,笑著回應,「只是他從來沒出來做過事,未必習慣,所以暫時先委屈一下,等熟悉了咱們這邊的情況,再另行安排合適位置。」

    既然決定通過學校來為自己培養人才,朱重九就沒打算把各地教育部門交到當地士紳手裡,而見識廣博,又天天慫恿讀者殺官造反的施耐庵,無疑是個合適的人選,至少,他不會教出一堆王八蛋來,明明父輩們飯都吃不飽,始終都被蒙古人當作驢子看,還天天懷念大元朝的黃金時代。

    「不委屈,不委屈,家師早就曾經跟微臣說過,想找個太平地方,教幾個弟子,安安心心地頤養天年。」羅本立刻又躬身下去,鄭重施禮。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以他的眼光看,自家老師的確過於書生意氣了些,做個學政之類清貴官,反而能盡展其長,如果真的放到別的位置上,反而弄不好會誤事,讓大夥都不好交代。

    「劉基那邊,你也儘量去請,他肯來便來,不肯來也別勉強,無論如何,要保證送信人的安全。」朱重八想了想,又將話頭帶回了正題。

    「微臣會請求恩師也給他寫一封信,邀他先過來看看,以劉基的為人,即便不願意來,應該也不會對同門師兄翻臉。」羅本點了點頭,爽快地回應。

    「末將也舉薦一人,學問本領不在劉伯溫之下。」見羅本接連推薦了兩個人,都得到了朱重九的重視,胡大海有些眼熱,想了想,大聲說道。

    「誰。」包括朱重九在內,所有人都將目光轉向他,異口同聲地追問。

    「宋濂,字景濂,別號玄真子的那位,學問好,名聲也極大,朝廷多次徵召他出仕,都被他以母病為由給推辭了,末將跟他家是遠親,最近聽聞他為了避兵禍,舉家遷入了江寧城中,如果主公看中他的話,末將立刻想辦法將他給弄,把他給請過來。」胡大海得意地仰起頭,一幅與有榮焉的模樣。

    今天朱重九剛剛說希望大夥舉賢,他就想推薦劉基和宋濂兩個,不料反應稍慢了一拍,被別人給拔了頭籌,如今終於又追了上來,心中豈能不好生得意,說完了話,立刻拿眼睛偷看大夥如何反應,看聽聞宋濂的名字之後,自家都督會不會像劉基一樣被驚得目瞪口呆。

    果不其然,朱重九立刻又愣住了,好半晌,才喃喃地說道,「通甫,通甫跟宋濂是遠親,他,他還有個別號叫潛溪先生對不對,你居然認識他,幹什麼不早點把他給請過來。」

    對於這個宋濂這個名字,他可比劉基還熟悉,在另一個時空的中學語文課本裡,就有此人的一篇《送東陽馬生序》,朱大鵬能背出其中每一個字,但令朱重九印象最深刻的,卻是宋濂的另外一篇,《諭中原檄》,簡直是天河洩地,氣勢萬鈞。

    「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四句,在幾百年後的清末,還激勵著很多仁人志士前仆後繼,而「如蒙古、色目,雖非華夏族類,然同生天地之間,有能知禮義,願為臣民者,與中夏之人撫養無異。」之語,更是開創了民族平等的先河,比後世某人提出來的「兩少一寬」,高明了不知道有幾十萬倍,(注1)

    「他,他」沒想到自家都督對宋濂如此熟悉,胡大海也愣了愣,口齒變得有些結巴,「他,他那個人清高得很,也聰明得很,原來咱們只佔據了淮安一地,他未必豁出去一家老小的性命,陪著咱們冒險,但現在,整個江南都快別攪成粥了,他躲到江寧城裡頭,恐怕也難獨善其身,所以,還不如過來,跟著大夥一起博上一搏。」

    「哈哈哈哈」在場眾人,又一次被胡大海的大實話,逗得哄堂大笑,此一時,彼一時,剛打下淮安那會兒,有幾個人會看好淮安軍的前程,會想到淮安大都督府能有今天,而現在,大夥要地盤有地盤,要兵馬有兵馬,還握有大義在手,又何愁沒有謀士豪傑蜂湧來投,施耐庵、劉基和宋濂,只是第一波,今後,慕名而來人才還會更多,直到把大總管推到青雲之上,遨遊九霄。

    注1:朱元璋的各民族一視同仁政策,的確起到了非常好的作用,直到明末,還有大量蒙古人與漢人一道,為保護大明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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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8 01:22: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七章 跬步(上)

    有了羅本和胡大海兩個人開了頭,接下來,議事廳的氣氛就愈發活躍,眾淮揚系的核心人物們紛紛開口,將自己熟悉的、曾經託了關係想朝大總管幕府靠攏的,以及自己打算大力提拔的人才,都一股腦給推了出來,唯恐落在後邊,讓別人擠了原本自己看好的位置。

    這種時候,朱重九也顧不上什麼公平不公平,只要在大夥的推薦名額之內,不管他有沒有名氣,就先接下來,然後交給逯魯曾所掌管的戶部去酌情考慮,偶爾遇到零星一兩個原本就名聲在外的,如章溢、宋克等,則立刻虛位以待,(注1)

    『分贓,這是**裸的分贓,比徐壽輝等人強不到哪去,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一邊笑呵呵地答應著眾人的請求,朱重九一邊在自己心裡悄悄嘀咕,然而,這種「坐地分贓」的感覺卻非常好,至少,說明了在眾文武眼裡,淮揚大總管府前途越來越有奔頭,所以,他們才迫不及待地將各自的看好的人送來,以便日後能得到更多的利益。

    反正眼下淮揚大總管治下兩路一府,空出來的職位甚多,來了的人不愁沒有地方安排,而被推薦的人才雖然也是良莠不齊,至少在短時間內,他們的利益是與大總管府捆綁在一起的,不會像某些地方士紳一樣,一邊吃飯一邊偷偷地砸鍋。

    此外,在朱重九的記憶裡,後世那些跨國大公司,在招募人才的時候,也喜歡優先照顧內部員工推薦來的「關係戶」,一則可以更深的加強公司的凝聚力,讓員工們覺得自己在公司中有份量,二來,很多統計數字也證明,通過熟人介紹來的職員,遠比公開招聘來的職員更努力,對企業的忠誠度也更高,因為他們的一舉一動,涉及到的已經不僅僅是自身,還影響到推薦人的利益和聲譽。

    而眼下能進入淮揚大總管府決策核心者,自然也不是平庸之輩,即便如黃老歪、蘇先生這些最初資質相對差一些的,經過最近這一年半時間的高強度磨礪,也都被磨的七竅玲瓏,略加思量,就明白今夜恐怕是絕無僅有的一次擴張自身勢力的機會,因此,眾人推薦出來的才俊,絕大多數都是貨真價實,偶爾一兩個帶著點兒水分的,也屬於嫡親中的嫡親,至少在忠誠方面,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吏局在考核官吏方面,從現在起需要抓得緊一些,既然有人做官做得不開心,就早日放他們去,有道是強扭的瓜不甜,他們想隱居,就隱居好了,何必弄得雙方都不痛快。」夾袋裡一下子多出了七八十號人,朱重九的膽氣立刻壯了不少,揮了下胳膊,大聲說道。

    「那是自然。」逯魯曾這個吏局主事,最近一段時間也被某些地方士紳們給折騰得忍無可忍,笑了笑,用力點頭,「只怕真讓他們走,他們又捨不得了,畢竟每個職位都對應著一大筆股本票子,只要堅持到了年底就能分紅。」

    「呵呵,恐怕非但哭著喊著不肯走,有些傢伙還會掉過頭來,說大都督沒容人質量。」蘇先生也撇著嘴,話語對那些投機的地方士紳充滿了不屑。

    幹就幹,不干就不干,端誰得碗,就替誰賣命,這是他蘇先生的做人原則,你一邊拿著大總管府的好處,一邊天天念叨自己多迫不得己,天天盼望著大元朝的王師快來解民倒懸,那不是有病是什麼。

    不願意幹就滾,滾過黃河去投大元,空出來的位置,剛好讓別人頂上。

    「也有人只是想引起大總管的關注罷了,就像大元那邊的某些言官,有事沒事也要鬧騰一般,否則,就沒法顯示自己的本事。」胡大海想了想,很體諒替官吏們辯解。

    話音落下,看了看逯魯曾的臉色他又趕緊補充,「夫子,我可不是說您,您當年可是做過不少實事的,和他們不一樣。」

    「哼。」逯魯曾狠狠白了他一眼,不與這武夫一般計較。

    「呵呵呵」其他人被逗得啞然失笑,都覺得胡大海是真性情,爽直可愛。

    朱重九聽了胡大海的話,也覺得很有道理,聳聳肩,冷笑著補充,「那就請吏局好好把一下關就是,他若真心替大夥考慮,或者僅僅是喜歡發牢騷找存在感,哪怕話說得難聽些,我也不在乎,可要是既沒啥本事,又想端起碗吃飯,放下碗就罵娘,就放他歸去吧,反正無論怎麼著,於他們眼裡,我都是個殺豬的粗胚,不值得他們放下身段輔佐。」

    「如果他們也能寫出一闋沁園春來,再說此話不遲。」蘇先生立刻接過話頭,大聲冷笑。

    「可不是麼,如果大總管是粗胚,天下還有幾人不是白丁,。」

    「還有那火炮和火銃,練兵之法,誰要是能弄出一項來,黃某這就跪下給他磕頭。」

    「就是,有本事他們也弄出個股本票子,點石成金。」

    眾文武立刻齊齊搖頭,冷笑著附和。

    他們可不知道,朱重九當初喝醉了吟出的那闕《沁園春》,是從另外一個時空抄來的,只覺得能寫成如此絕妙好詞的人,肯定是滿腹經綸,至於這滿腹經綸從哪裡來,來得是否合理,就沒人考慮了,畢竟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神鬼之事,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自家總管天命所歸,被天上神佛一夜灌頂,也極有可能。

    「別管時下的人瞎嚷嚷,咱們儘管低頭做事,千秋功過,自有後人評說。」朱重九被大夥捧得頭腦發熱,一張嘴,就又來了一句另一個時空的名言,「要是將來咱們敗了,非但我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粗鄙屠戶,連帶著你等,恐怕要麼是目光短淺之輩,要麼是貪婪好色的無恥之徒,誰都留不下什麼好名聲,連帶蒙古人殺人屠城的骯髒事兒,都得硬安到咱們頭上,可要是咱們日後真的成了大事,眼下種種特立獨行,就成了遠見卓識,哪怕放過屁,也變成香飄滿園了。」

    「哈哈哈哈哈哈。」眾人再度捧腹,一邊笑,一邊擦各自的眼角,在拿下揚州之前,大夥誰曾敢想過身後之名?能走一步看一步,戰戰兢兢地將眼前日子過好,不成為朝廷和其他友軍的刀下之鬼就不錯了,哪敢考慮其他,而如今,每個人心裡卻多了一份期盼,多了數分自信,總覺得這將來天下,未必不姓朱,自己這些人,未必不能名標凌煙。

    心裡的目標高了,做事的熱情自然也就多了起來,於是乎,趁著眼前的熱鬧勁兒,眾人又紛紛開口,將最近正在做和需要做的事情,逐個梳理了個遍,有些先前已經做得差不多的,自然又將標準主動拔高了數分,一些先前沒考慮到,或者沒來得及考慮的,自然就從現在開始提上了日程。

    朱重九這個人向來勇於納諫,只要大夥說得事情在理,就一股腦地應承下來,有些提議未必合理,或從眼下角度看稍微著急了些,也吩咐幕僚們記錄在案,以備將來需要時參考,眾人見他如此,熱情愈發高漲,從軍政農商各個方面,凡是能想到的,都各抒己見,暢所欲言。

    除了逯魯曾一個人是老頭子之外,其他文武要麼年紀輕輕,要麼出身於社會底層,誰都沒有過當官的經驗,思路也不受傳統框架束縛,因此很多奇思妙想,都相當具有開拓性,偏偏朱重九腦子裡,又充滿了來自另外一個時空的參照坐標,因此很容易就分辨出眾人的設想裡,那些目前能夠適用,哪些是開歷史的倒車,將其去蕪存菁,說著說著,一幅全新的藍圖,就緩緩出現在大夥眼前,包含了許多另外一個時空很多工業革命初期的鮮明特色,而又根植於這個時空的歷史與科技現實,從上到下,都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光是寫在紙上沒有用,做起來後,才知道其好壞,就像當初都督的練兵方略,寫出來就那麼幾招,但做過了之後,才知道到底精妙在哪裡,哪裡還需要再調整,改進。」蘇先生用包金枴杖在地上頓了頓,做大聲做總結性發言。

    他這幅形象,倒有後世總設計師的幾分神韻,讓實踐來作為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是騾子是馬,拉出去遛一下再說。

    眾人聽了,齊齊稱是,然後再群策群力,將綜合出來的藍圖,細分職責,重新落實到相應部門,到最後,八局一院,幾乎每個關鍵部門,都分到了一大堆任務,有遠期目標,有近期必須完成的,林林總總,足夠每個人都從年初忙到年底。

    「一切從這裡開始。」望著眾人擦拳磨掌的模樣,朱重九有些志得意滿,從現在起,淮揚三地,算是完全走上了一條與歷史不同的路,至於這條路最後通向什麼地方,我不知道,至少,它會比原來的歷史更好。

    只因,我曾經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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