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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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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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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9 00:14: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零九章  黃河賦(下八)

    這艘漕船上,裝載的蒙元將士比上一艘還多,並且大多數都不識水性,船翻之時,將其中一大半人都倒扣進了河麵以下,活活悶死。

    還有一小半兒反應迅速者,搶在傾覆之前跳水求生,卻不知道先脫掉身上的鎧甲,隻顧深一下淺一下地仰著脖子掙紮呼救,而剩餘三艘大漕船上的水師正將,此刻哪裏還顧得上救人,趕緊調整船頭,直奔下遊逃去,唯恐跑得慢了,步前兩艘大船上袍澤的後塵。

    這個舉動,才是真正要命。

    原本淮安艦隊還顧忌漕船上的火炮,不敢從正前方和側前方靠得太近,如今見對手將屁股露了出來,豈能不抓住戰機,當即,從左右兩側追趕過去,用內側船舷上的線膛炮夾著對手狂轟濫炸。

    在不到五十步的距離上,線膛炮彈道穩定的特性,被發揮了個淋漓盡致,平均三、五顆炮彈就能命中一發,兩三發炮彈就能將原本就不是以作戰為目的而製造的漕船,砸得徹底失去了生存的可能,在河麵上不停地打著旋兒,轉眼間就沉了下去。

    “投降,投降。”連續兩艘靠主航道外側的漕船被擊沉之後,第三艘漕船上的正將忽然福靈心至,冒著直接被火炮轟斃的風險,挑著一件白色內袍衝上甲板,“投降,投降,我願意花錢自贖,請淮安軍高抬貴手。”

    “投降,投降。”甲板上的押隊、擁隊和戰兵們,早已失去了掙紮求生的勇氣,猛然間看到了一絲活命的曙光,立刻亂哄哄地響應,“投降,投降,我等願意花錢贖命,花錢贖命,請對麵的爺爺高抬貴手,高抬貴手。”

    “饒命,饒命,我等,我等都不是壞人啊。”有人解下頭盔,不停地揮舞。

    “我等願意花錢贖命,花錢贖命,求對麵的爺爺大發慈悲!”有人則抓住身邊一切可以拿來引起注意力的東西來回晃動,靴子、裏衣、襪子、頭巾,雜七雜八,隻要來得及脫,就應有盡有。

    “慈悲,慈悲。”剎那間,整個漕船就變成了菜市場,五顏六色的東西在半空中揮舞不停

    淮安軍旗艦上的炮手們不明所以,動作本能地放慢。

    其他幾艘戰艦則迅速貼近,搶占有利位置,隨時準備給對手最後一擊.

    “停止射擊,炮下留船。”朱重九這次沒有讓水師的將領們自己做決定,而是搶先一步,從親兵手裏拿起了個鐵皮喇叭,衝著瞭望台上的士兵大喊。

    “大總管有令,停止射擊。”瞭望手王三立刻揮舞起了一麵黑色旗麵,打著紅叉的三角旗,將這個命令準確地傳遞了出去。

    “大總管有令,停止射擊。”“大總管有令,停止射擊。”“大總管有令,停止射擊。”“大總管有令,停止射擊。”,“大總管有令,停止射擊。”包括旗艦在內,所有副艦長都準確地接到了信號,將命令第一時間下達到了炮艙。

    “轟。”“轟。”兩門來不及反應的火炮及時調整方向,在碩果僅存的漕船正前方,擊出兩個巨大的水柱。

    其他已經裝填完畢的火炮則在炮長的操作下,瞄準了漕船的側舷吃水線,準備待對方稍有異動,就將它徹底還原成一堆木頭。

    “命令他們停船,原地下錨,把炮彈和火藥全丟進水裏。”朱重九迅速接管總指揮的角色,舉著鐵皮喇叭,繼續發號施令。

    “停船,原地下錨,把炮彈和火藥推進水裏。”徐洪三等人扯開嗓子,衝著漕船上瑟瑟發抖的蒙元將士斷喝。

    “停船,原地下錨,把炮彈和火藥推進水裏。”其他幾艘戰艦上的淮安士兵也扯開嗓子,將命令一遍遍重複。

    在十門黑洞洞的炮口下,漕船上的蒙元將士哪裏還敢起什麼多餘心思,立刻遵照命令,將火炮周圍的彈丸和火藥箱子,全都推進了水中,一邊推,還一邊向周圍的淮安戰艦揮舞頭巾、短褲、足衣,唯恐因為自己動作太慢,惹得對方痛下殺手。

    “讓他們把兵器也全丟進河裏。”朱重九用望遠鏡仔細在漕船的甲板上搜索了一遍,謹慎地發布了第二道命令。

    “把兵器丟水裏。”“把兵器丟水裏,否則定殺不饒。”徐洪三等人,則齊聲將命令重複。

    既然已經選擇了投降,漕船上的蒙元將士當然不敢抗命,將長矛、弓箭、戰刀、盾牌等物,像破鞋子一樣丟進了水中,毫不遲疑。

    “還有船上的拍杆、弩車,投石機,如果有的話,也全給我拆了,丟水裏邊去。”朱重九想了想,吩咐對手繼續解除武裝,“否則,立刻擊沉。”

    命令很快就傳達到了漕船上,早已絕望的蒙元將士們幹淨利落地執行,七手八腳,將所有可能引起誤會的裝備,拆的拆,砸得砸,轉眼間破壞了個幹幹淨淨。

    “讓他們放下小船,正將、副將、押隊官、擁隊官一起劃船過來。”親眼看著漕船自廢了武功,朱重九滿意地點了點頭,大聲吩咐。

    “我家大總管有令,著正將、副將、押隊官、擁隊官一起劃小船過來,聽後處置。”眾淮安將士趾高氣揚,扯開嗓子命令對手。

    有道是,人的名,樹的影兒,朱重九自起兵以來,每次戰後,從來不誅殺俘虜,因此漕船上的元軍各級將領,聞聽“我家大總管”五個字,立刻就知道自己此番肯定能活著上岸了,毫不猶豫地放下逃生用的小舟,跳將上去,親手劃槳前去投降。

    見對方如此乖覺,淮安將士也不好意思難為他們,立刻放下繩梯,將四人接上了甲板,然後用兵器“簇擁”著,帶到了朱重九麵前。

    “罪將胡力吉,叩見大總管,先前不知道就在船上,無意間冒犯虎威,還請大總管寬恕,罪將下輩子定然結草銜環,以報不殺之恩,。”漕船正將是個色目人,看上去非常機靈,還沒等走到朱重九麵前,就遠遠地拜了下去,額頭磕在甲板上麵咚咚作響。

    他的副將、押隊、擁隊也有樣學樣,一齊跪倒,向被徐洪三等人團團保護著的朱重九叩頭,口稱罪將,祈求寬恕。

    朱重九叫他們過來的目的是打聽芝麻李、趙君用和徐達三人的下落,所以根本沒心思折辱對方,將手輕輕一擺,大聲命令,“都起來吧,你們應該聽說過,朱某從來不殺放下武器之人。”

    “大總管慈悲之名,罪將即便在晉寧路,也早有耳聞。”胡力吉又磕了個頭,大聲回應,“所以剛才罪將自知不是對手,才趕緊向大總管請降,如果剛才是別人的兵馬,罪將恐怕寧可死戰到底,也不願放下兵器,等著他們拿刀來殺。”

    “放肆。”“大膽。”徐洪三等人大聲斥罵,胸口卻高高地挺起來,覺得臉上無比榮光。

    朱重九雖然不是第一次聽人誇自己慈悲,可從敵軍將領嘴巴裏說出來,依舊覺得非常受用,笑了笑,繼續吩咐道,“起來說話吧,沒必要跪著,我淮安軍不興跪拜之禮,爾等放心,隻要如實回答本總管的問題,本總管絕不加害,連同爾等在漕船上的下屬,也會送其上岸逃生。”

    “多謝大總管慈悲。”胡力吉等人喜出望外,又咚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然後站起身,大聲保證,“大總管盡管問,我等如果敢做任何隱瞞,這輩子肯定不得好死。”

    “那就好。”朱重九笑了笑,臉上的表情極為和藹,“洪三,你挑兩個人去後甲板上問,我在這裏問,然後咱們湊在一起核對口供,如果兩邊有一句供詞對不上的話,就直接送他們上路便是,反正他們自己剛才也說過了,如果虛言相欺,就不得好死。”

    “是。”徐洪三裂開嘴巴大笑,走上前,一手一個,拉起副將和押隊,就往後甲板走。

    胡力吉等人萬萬沒想到,看上去滿麵春風的朱佛子,居然發起狠來如此野蠻,嚇得“噗通”一聲又跪了下去,以頭搶地,“大總管慈悲,末將,末將絕對不敢對您隱瞞任何事情,末將,末將知道您是菩薩心腸,絕不敢拿全船弟兄的性命來做賭注。”

    “哦,你不說,我倒是差點忘了,那邊還有一船人呢,三益,傳我的命令,讓他們再過來四個機靈的,接受本總管的詢問,如果三方的口徑不能統一的話,就全都殺掉,然後再讓他們送八個人過來。”

    “是。”章溢佩服得五體投地,立刻撿起一個鐵皮喇叭走到船舷邊,給俘虜下達最新指示,片刻後,又有一艘小船,將四個戰兵的百夫長給送了過來,以備不時之需。

    那胡力吉等人見了如此情形,哪裏還敢再心存僥幸,立刻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朱重九問到的事情,全都招供了個言無不盡。

    原來,這夥人都是蒙元中書省晉寧路的探馬赤軍,平日的主要任務是防備布王三北上,前一段時間北鎖紅巾大將張良弼倒戈,把半個河南府路賣給朝廷,他們才又接到了新命令,在副萬戶周蛤蝲不花的帶領下,乘著運糧船東下,到睢陽支援察罕貼木兒。

    到了睢陽之後,剛好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兩個掘開黃河,水淹十三萬紅巾大軍,他們這支帶著漕船的隊伍,就直接轉成了臨時水師,與前來為虎作倀的水匪們一道,專門負責搜索被大水衝散了的紅巾殘部。

    然而這場人禍所波及區域實在過於廣闊,他大海撈針般搜索了好幾天,也沒撈到任何一條足以揚名立萬的“大魚”,眼看著水勢一天天變小,心裏未免著急,因此就又聽了幾個老水匪的提議,沿著黃河順流而下,準備到徐州附近,看看有沒有便宜可占。

    “那爾等來的途中,可曾從芒碭山附近路過。”朱重九皺了皺眉頭,沉聲追問。

    “有,有經過。”胡力吉的聲音瞬間變小,低下頭,躲躲閃閃地回應。

    “可曾在附近發現了什麼。”朱重九立刻察覺到對方神態有異,眉頭一挑,聲音陡然轉高。

    “沒,沒。”胡力吉連連搖頭,隨即又慌忙跪了下去,大聲補充,“啟稟大總管,不是,不是罪將有意隱瞞,那邊,那邊的確有人發現了一支紅巾殘兵,不過,不過察罕帖木兒已經派了心腹去打,末將,末將初來乍到,沒,沒資格去跟著一塊兒撈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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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9 00:14: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章  黃河賦(下九)

    芒碭山區的確有紅巾軍。

    察罕帖木兒已經搶先發現了他們。

    接連兩個吉凶不同的消息,讓朱重九又驚又喜,然而再繼續往詳細處問,胡力吉就徹底回答不上來了,隻是說自己今天早晨經過芒碭山附近時,雙方還沒正式開戰,其他就則一概不清楚。

    朱重九不信,將另外兩組的俘虜也分頭審問,結果亦跟胡力吉招供的差不多,察罕帖木兒是通過重賞,才從前來投降的水匪之口,得到了那支紅巾軍殘部的線索,但到底是誰的隊伍,規模多大,所有人都是兩眼一抹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察罕貼木兒對此十分重視,特地派了其外甥王保保,帶領一萬探馬赤軍精銳乘坐大船前去剿滅,誓要將那支紅巾殘部斬草除根。

    “是和你那邊一樣的戰船麼。”朱重九無可奈何,隻能退而求其次,“王保保攜帶了多少門火炮,那一萬探馬赤軍中,水師占多少,其他個兵種都是什麼。”

    “戰船,戰船大概有十來艘的模樣,火炮數量,罪將,罪將不太清楚。”胡力吉低頭想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回應,“察罕帖木兒是大名路的達魯花赤,他手下原本沒有水師,現在的船,都是四處搜羅來的,個頭都不夠大,所以能裝上火炮充當戰船的不多,不過用來攔截木筏子,肯定足夠勝任,所以王保保也不怕他們跑掉,用戰船封鎖了水麵,然後用漁船慢慢往山腳下運兵。”

    “嗯,來人,先把他們帶下去。”朱重九揮了揮手,命令親兵們將胡力吉帶到底艙中暫時看押。

    “大人,您答應實話實說就放了我們的,您剛才親口答應的。”胡力吉嚇得魂飛魄散,兩腿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來。

    “本總管又沒說不放。”朱重九狠狠瞪了胡力吉一眼,大聲強調,“帶下去,如果他再嚷嚷,就直接割了舌頭。”

    “是。”親兵們衝上前,拖著胡力吉等一眾俘虜就往下艙口走。

    俘虜們不敢哭出聲音,瞪著惶恐的眼睛,用目光乞憐,朱重九卻沒心思再管他們死活,手指按在自家太陽穴處,來回揉搓。

    行軍打仗,最頭疼的就是這種信息殘缺不全的情況,無論怎麼做決策,都像是在賭博,王保保麾下有一萬敵軍,而芒碭山上的紅巾軍規模不詳,自己如今走在半路上,回頭再調遣兵馬船隻的話,未必來得及趕上雙方決戰,而貿然衝過去,萬一山上那支的紅巾兵馬規模太小,自己手中這點兒人,就是個個三頭六臂,也對付不了一萬探馬赤軍,平白給王保保送功勞而已。

    “主公,微臣以為,如今困在芒碭山上的弟兄,恐怕最需要的不是援兵,而是一個希望。”馮國用猶豫了一下,走到朱重九身邊,用極低的聲音提醒。

    “主公盡管回徐州去搬兵,微臣願意領著弟兄們先去一趟芒碭山,無論是誰在那裏,至少見了微臣,都會明白主公沒有放棄他們。”章溢也快速跟過來,用同樣低的聲音請纓。

    親眼目睹了一場有驚無險的水戰,二人現在對自家炮艦的戰鬥力,都信心十足,覺得無論蒙元那邊有多少戰船,在淮安軍的炮艦麵前,都是擺設,大夥可以像長阪坡前趙子龍那樣,輕鬆殺個七進七出。

    他們兩個這種豪情萬丈的態度,倒是讓朱重九眼睛一亮,笑了笑,大聲命令,“洪三,你帶上十名弟兄去接管漕船,先靠到北岸上去,然後把船和水手留下,讓其他人讓他們自行離開。”

    “是。”徐洪三答應一聲,點起一個夥的親兵,轉身就走。

    朱重九卻從背後又叫住了他,繼續大聲吩咐,“釋放了俘虜之後,就立刻駕駛著漕船順流而下,待回到徐州,立刻學著敵軍的樣子,把手裏的所有大漕船的船頭上,都裝一門四斤炮,然後讓吳良謀看家,讓劉子雲帶上兩千戰兵,乘船到芒碭山跟我彙合。”

    “這?”徐洪三愣了愣,本能地就想勸自家主公不要親臨險境,朱重九卻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聲呵斥,“執行命令,論起用兵打仗,你們哪個比得上老子。”

    “是!末將遵命。”徐洪三無奈,隻好躬身接令,然後領著那十名親兵,快速爬下了繩梯。

    章溢和馮國用聞聽朱重九要親自帶隊,原本還打算勸上一勸,見徐洪三挨了訓,知道決策已定,隻好咧著嘴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勸道:“主公為了營救徐達將軍,甘願親冒矢石,臣等深感佩服,然水戰畢竟不比陸戰,主公武藝再高,也派不上太多用場,所以下次與敵軍交手之時,主公不妨到指揮艙裏坐鎮,一則可以減少些風險,二來也免得弟兄們擔心。”

    “你們懂什麼,對這種慢速火炮,站在甲板上反而最為安全。”朱重九看了兩人一眼,笑著解釋,(注1)

    然而想到先前炮戰時,對方炮彈那神鬼莫測的布朗運動軌跡,他又對自己的說法失去了信心,想了想,又笑著妥協,“也罷,你們說得對,我站在甲板上,反而勞弟兄們掛念。”

    說罷,又將目光轉向恭候在一邊的常浩然,“艦隊交給你,等徐洪三他們在北岸起錨之後,咱們立刻趕赴上遊的芒碭山,你去從留下的那幾名俘虜中,挑一個機靈的指路,爭取天黑之前,能夠趕到山下。”

    “是,末將遵命。”旗艦的艦長常浩然答應一聲,立刻接管的整個艦隊的指揮權,五艘戰艦一字排開,押送著被俘的漕船去了北岸,然後又耐心地等著俘虜都離了船,徐洪三等人拔錨啟航,然後才扯滿了風帆,繼續向上遊推進。

    沿途又零星遇到幾波蒙元方麵用漁船組成的搜索隊,常浩然都指揮著戰艦毫不客氣地追上去,要麼直接擊沉,要麼用大炮逼著對方跳水逃生,空蕩蕩的漁船則用纜繩串起來,拖在了一艘戰艦之後,以備不時之需。

    五艘戰艦都隻裝了四分之一載重,又正趕上順風,雖是逆流,速度倒也不慢,到了下午三點三十分左右,芒碭山靠近黃河南岸的群峰已經遙遙在望。

    “王保保是從上遊過來的,要繞一下才能看見他的營盤。”也不知道常浩然給胡力吉許下了什麼好處,後者非常熱心地跑到前窗口,大聲提醒,“他那邊的炮,有不少是從李思齊紅巾軍中帶過來的,比我船上裝的那種輕便得多,無論是裝船上,還是擺地上,都非常好用。”

    話音剛落,耳畔已經傳來的一連串炮響,“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緊接著,遠處小山的另外一側,煙塵滾滾,顯然,有人對著山坡進行了大規模炮擊。

    “繞過去,先把帶炮的船,全給我打沉了。”朱重九怒不可遏,咬牙切齒的吩咐。

    李思齊這個王八蛋,投降蒙元也就罷了,還拐走了徐州軍上百門火炮,這件事隻要有人提起了,就讓朱某人火冒三丈,要知道,幾乎所有賣給趙君用的火炮,都是按成本價結算,並且是要多少就賣給多少,淮安軍沒從其中獲得任何利益,如今可好,等同於成本價供應了蒙元。

    “得令勒。”常浩然等人對叛徒的恨意,絲毫不比朱重九少,立刻傳令整個艦隊,拉開距離,擺出一字陣形,沿著水道,朝炮聲背後兜了過去。

    才轉過山腳,迎麵已經有一支蒙元的巡邏船隊攔了過來,當先是三艘千石大糧船,然後是六七艘兩百石左右的小貨船,每艘船頭上都架著一門四斤炮,像獵食的狼群般一擁而上。

    很明顯,這是一群根本不懂得水戰的菜鳥,即便裏頭有一兩個二半吊子,也處於從屬位置,根本沒有發號施令的資格。

    常浩然的嘴角立刻湧起了一絲冷笑,衝著艙前甲板上的副艦長,大聲命令,“一字陣,搶占上遊,集中火力,打擊距離最近目標。”

    “一字陣,搶占上遊,集中火力,打擊距離最近目標。”副艦長孫德舉起鐵皮喇叭,將命令大聲重複。

    “一字陣,搶占上遊,集中火力,打擊距離最近目標。”“一字陣,搶占上遊,集中火力,打擊距離最近目標。”瞭望手王三,是其他四艘戰艦的瞭望手接力重複,大夥用旗幟和鐵皮喇叭,將命令傳達到艦隊每個人耳朵。

    “咚咚咚咚”的戰鼓聲搶先一步炸響,無數木漿從戰艦底層甲板處探出來,擊打在黃褐色的水麵上,蕩起滾滾白浪,整個艦隊的速度驟然提高了一倍,切著敵陣右側朝上遊壓了過去。

    二層甲板內,炮手們將單側的兩門線膛炮推出炮口,借助炮座上的一橫一豎兩個手柄迅速調整角度,瞄準距離自己最近的獵物,空有一身力氣的戰兵們則彎下腰去,將裝滿了火藥的紙袋用刀子割開,彼此間隔著四個標準尺距離,擺在大炮兩旁,盡可能地為炮手們創造便利。

    敵軍根本沒想到淮安軍的戰艦還可能突然改變速度,倉促之下,根本來不及調整方向,隻好倉促發起進攻,隔著五百步遠,就將炮彈接二連三打了過來。

    這種距離的炮擊,純粹屬於像對手致敬,熟悉自家滑膛火炮射程的淮安軍炮手們眼睛都不眨,透過側舷上的窗口,冷靜地觀察目標與自家之間的距離。

    五百步,四百五,四百,三百五,三百,二百“轟。”

    旗艦的六斤線膛炮,率先打出第一枚炮彈,拖著長長的白色水汽,在半空畫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然後一頭紮進率先衝過來的那艘兩百石貨船上,將對方攔腰砸成了兩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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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黃河賦(下十)

    “轟,轟,轟,轟,轟。”跟過來的其他四艘戰艦陸續開火,在高速奔馳中,用裝在側舷上的線膛炮向敵軍發起攻擊。

    因為產能不足,每一艘戰艦上,都隻裝了四門線膛炮,每側兩門,遠遠沒達到列裝標準。

    但戰艦上的每個人,卻都對勝利充滿了信心

    有了上一場戰鬥的經驗,炮手們的準頭,也得到了成倍的提高,這一輪射出的十枚炮彈,竟然有兩枚直接命中了目標,將兩艘衝在最前麵的兩百石貨船,瞬間還原成了一堆爛木頭。

    “沒有水密艙。”“沒有加強船肋。”“奶奶的,連護板沒舍得裝。”取得了開門紅戰績的炮手們,興奮地大喊大叫,迅速將火炮拉回船艙,按照早已操練了上千次的標準程序,擦淨內膛,裝填火藥、壓實彈丸,然後又迅速將火炮推出射擊口。

    對麵的蒙元戰艦,則在突如其來的災難麵前,亂做了一團,不光船是臨時強征來的,根本不具備作為戰艦的資格,船上的絕大多數將士,也根本不懂得水戰是什麼模樣,唯一相對專業一些的,是被李思齊協裹投敵的炮手,然而這些炮手們卻得不到舵手和水手的有效配合,一次次錯過最佳發炮時間,隻能徒勞地用炮彈在淮安軍戰艦的身後打水漂。

    “加速,加速切外線。”

    “加速,加速切外線。”

    “瞄準那個最大的號的。”

    “瞄準那個最大的號的。”

    “開火。”“開火。”“開火。”

    而淮安軍的戰艦,卻越打越有感覺,一分鍾不到,就又發起了第二輪齊射,這回,他們默契地選擇了一艘正在艱難轉身的千石大漕船,十枚彈丸帶著死亡呼嘯撲過去,在目標的前後左右濺起數道巨大的白色水柱。

    漕船上的火炮無法瞄準側麵目標,隻能用床弩和投石機還以顏色,三支一丈多長的弩箭掠過兩百多步的距離,其中兩支射飛,第三支“啪”地一聲,鑿在淮安軍旗艦的側舷護板上,掛在弩箭前端的猛火油球冒出滾滾濃煙。

    “滅火。”水手長馬武端起掀開身邊的木桶蓋子,將一桶混了白堊粉的泥水,從頂層甲板潑了下去,令剛剛跳起來的火頭,瞬間熄滅在了萌芽狀態。

    另外兩名水手則按照平素訓練時養成的習慣,抄起長柄大錘,衝著弩箭的長杆猛砸,一下,兩下,三下,轉眼間,就將弩箭從護板上砸飛出去,徒勞地掉進了河水當中。

    更多的弩箭飛來,大部分失去準頭,不知所蹤,偶爾也有一兩支創造了奇跡,但是淮安軍戰艦上特製的鐵力木護板,卻成了他們無法突破的屏障,箭頭上所積蓄的動能,根本不能給船身造成致命傷害,而淮安軍水兵在平時的訓練中,卻早已熟悉了如何應付火箭,非常老練地就將這些小麻煩徹底解決。

    “轟。”“轟。”“轟。”“轟。”“轟。”第三輪炮擊,在一分鍾之後,又宣告開始,這次,比上一次更為專業,四枚六斤彈丸,六枚四斤彈丸,飛快旋轉著從半空中落下,滾燙的彈丸表麵與空氣中的水分接觸,在身後留下清晰的白色拋物線。

    大部分拋物線的盡頭,都是渾濁的河水,但是,依舊有三道拋物線,成功地跟目標對接在了一起。

    僅僅二百餘步的距離,讓線膛炮彈道穩定的特性,得到了充分的發揮,漕船龐大笨重的身軀,又成了最佳瞄準目標。

    三枚表麵上包裹著軟鉛的彈丸,一枚六斤,兩枚四斤,協裹這巨大的動能,先後砸在目標的側舷、前甲板和後尾樓處,讓漕船的身體晃了幾晃,轉眼就失去了平衡,甲板上的探馬赤軍戰兵亂作一團,慘叫著跑向船身翹起的一側,火藥桶、石塊、木料、弩箭,則順著快速傾斜的甲板,劈裏啪啦往河裏頭掉。

    在河水與載重的雙重壓力下,漕船的龍骨,開始發出滲人的聲響,“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宛若水怪在河麵下磨擦牙齒,忽然間,船頭猛地往水下一紮,船尾高高地跳起,大部分船身都露出了水麵,扭動,掙紮,“轟”地一聲,四分五裂。

    數以百計的士兵掉進了渾濁的黃水中,隨波起伏,掙紮求生,數以十計的士兵身負重傷,血流滾滾。

    沉船附近的河麵,轉眼就被染成了猩紅色,另外兩艘正在艱難調頭的大漕船和其他五艘小貨船在紅色的漩渦的周圍,擠成了一團,不知所措。

    就在五分鍾前,船上的正將、副將和押隊、戰兵們,還都信心十足,以為憑借白賺來的火炮和優勢兵力,可以輕鬆滅掉送上門來的獵物,如今,他們卻忽然發現,自己才是那頭愚蠢的獵物,而對手,則早已磨利爪子和牙齒。

    理想與現實的巨大落差,讓所有人都亂了方寸,臨時趕鴨子上架出任水師統領的探馬赤軍千戶哈力克不甘心撅著屁股挨打,揮舞著彎刀,大聲命令,“開船,開船,把船開回岸邊去,讓岸上的大炮轟碎它們。”

    “開船,開船,把船開到岸邊去。”甲板上的親兵們舉起專門為徐州軍將領配備的銅皮喇叭,將命令大聲向周圍重複。

    在隆隆的戰鼓聲和聲嘶力竭的求救聲裏,他們的命令根本不可能被其他船隻上的人聽見,驚慌失措的各船正將,按照各自的想法,自謀出路,或者下令座艦扯滿木帆,衝向岸邊,或者下令船隻借助水流,奔向下遊,還有一、二艘心存僥幸者,則繼續調整船頭,試圖用炮口對準已經成功切到上遊的淮安艦隊,一炮創造奇跡。

    如此混亂的應對,無異於自尋死路,占據了上遊位置的淮安艦隊嫻熟地調了個頭,由右向左,斜切而下,在水流、劃槳的雙重作用下,船速迅若奔馬,第四輪齊射就在高速奔行中,砸向哈力克的座艦,八枚落入水麵,一枚砸中甲板,還有一枚,不偏不倚砸中副桅,將粗大的桅杆直接擊成了兩成了上下兩段。

    甲板上,血肉橫飛,實心炮彈直接砸入底艙,然後從另外一側船舷穿了過去,帶走數名士兵和水手的性命,還沒等船上的人發出慘叫,漕船的木帆已經從半空中拍落下來,將更多閃避不及的戰兵拍成了肉醬。

    戰艦繼續高速馳騁,淮安軍的紅旗,在桅杆頂端迎風招展,一艘兩百石貨船晃晃悠悠擋在了航線上,黑洞洞的炮口瞄準旗艦,噴出一枚生鐵彈丸。

    呼嘯的彈丸由下而上,砸爛船頭左側的護甲,破碎的木板,射在臨近幾名戰兵的臉上,讓他們慘叫著倒下,痛苦地在甲板上翻滾。

    水手長馬武帶領幾名弟兄迅速衝過去,將傷者拖入底艙,隨船木匠扛著板子跑上前,檢查船隻,準備應付突發險情,“都趴下,趴下,拉住甲板上的纜繩。”副艦長孫德一手拉緊側麵護欄上的木柄,一手高高地舉起鐵皮喇叭,大聲提醒,“準備撞擊。”

    “保持航向,準備撞擊。”

    “保持航向,準備撞擊。”操舵手使勁全身力氣,將船舵卡死,底層槳手們則大聲喊叫著,奮力將木槳劃動了兩下,然後收回船槳,雙手牢牢抓住橫在身側半空中的纜繩。

    成功射出了一枚炮彈的貨船,根本來不及檢視自己的戰果,搖搖晃晃,搖搖晃晃,拚命挪動瘦小的身體,試圖躲開從上遊高速碾壓過來的龐然大物,然而,這種努力注定徒勞,順流而下的淮安軍旗艦轉眼就衝到了近前,船頭上的金屬撞角,閃著冰冷的光芒。

    “轟。”一千五百石對二百石,宛若犀牛撞上了綿羊,鋒利的金屬撞角根本沒能發揮作用,隻是在根部與對手的桅杆接觸了一下,然後就快速分離,不算高大的三層甲板仿阿拉伯式三角帆船,直接從低矮的內河貨船上碾了過去,船舷兩邊,飄滿了破碎的木材和屍體。

    “撞擊結束,繼續加速。”槳手長在底艙的窗口,清楚地看完了整個碾壓過程,然後毫不猶豫地舉起鐵皮喇叭,衝著艙內的槳手們發出命令。

    寬大的木槳再度深入水力,淮安軍旗艦再度開始提速,頂層戰兵從甲板上站起身,小跑著趕赴各自的指定警戒位置,二層甲板裏的炮手,則重新調整炮口,用最快速度瞄準下一個目標。

    “轟。”“轟。”兩枚炮彈呼嘯著,砸到四十步外,一艘正在努力後退的貨船上,將其送進了水底。

    “轟轟轟轟轟轟。”更多的炮彈則奔向了已經失去了移動能力的敵軍旗艦,痛下殺手。

    千瘡百孔的蒙元水師旗艦上,水師統領哈力克欲哭無淚,舉起鐵皮喇叭,大聲命令臨近的船隻過來保護自己,然而,無論是一千石的大漕船,還是兩百石的小貨船,都對旗艦上發出的命令置若罔聞。

    巨大傷亡麵前,所謂榮譽和勇氣,比秋風中的枯葉還要單薄。

    探馬赤軍的戰場在陸地上,而不是水裏,剎那間,幾乎所有船隻上的正將,都醍醐灌頂般頓悟。

    在他們聲嘶力竭的指揮下,所有還能移動船隻,向下遊與兩側河岸快速逃竄,寧願屁股對著淮安軍的炮口,也不願意繼續做無謂的掙紮。

    而淮安軍的戰艦,則理智地放棄了逃命的對手,繼續集中火力,對著隨波逐流的敵軍旗艦發起炮擊,一輪,兩輪,三輪,在前後又挨了五枚實彈之後,漕船的承受能力終於達到了極限,“轟”地一聲,在水麵上化作了一團絢麗的火焰。

    “調整航向,去敵軍水寨。”淮安軍旗艦的艦長常浩然衝上甲板,驕傲地將戰刀指向上遊。

    斜陽下,他的身軀顯得格外偉岸。

    初夏已經到了,白晝的時間正在變長。

    他今天有足夠的時間,去讓對手知道,並不是將大炮架在船上,就能自稱水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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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黃河賦(下十一)

    “去敵軍水寨,去敵軍水寨。”瞭望手們用旗幟和鐵皮喇叭,將命令逐次向後傳遞,舵手和操帆手們則相互配合著,努力調整航向,讓戰艦駛過飄滿屍體的河麵,逆流而上。

    隨船木匠用繩子綁住自己的身體,吊出船外,修補戰艦上的破損,槳手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炮手們則用沾了水抹布,在火炮內外來回擦拭,以圖炮身在下一次戰鬥開始之前,降回正常溫度,剛才在戰鬥中未找到任何發揮空間的近衛們則在幾層甲板之間上下跑動,看到能幫忙的地方,就毫不猶豫地衝上去,唯恐落在同伴後邊。

    所有人都士氣高漲,雖然整個艦隊的火炮加在一起,也不過才二十門,而對手所掌握的火炮,卻可能是自己這邊的五到十倍。

    把大炮綁上船頭上,不能叫做戰艦,陸地上的精兵強將,走上甲板,也未必不是一群軟腳蝦,連續兩場酣暢淋漓的勝利,令這支微型艦隊當中的每個人都相信,這一刻,在水麵上他們是無敵的存在,任何對手都必將被碾成齏粉。

    但是,戰鬥卻未必隻發生於水麵兒上。

    當發現自己派出的攔截船隊被打了個落花流水之後,王保保怒不可遏,立刻把所有綁上了大炮的船隻全都派了出來,共計三十四艘,大的載重兩千多石,小的載重不過百,密密麻麻的,將半邊河麵遮擋得密不透風。

    雙方交手沒幾分鍾,戰事就到了白熱化狀態。

    幾艘大漕船開完了一炮之後,立刻以最快速度衝了上來,把自己當成了一台攻城鑿,準備與淮安軍的戰艦撞個玉石俱焚。

    眾多的小貨船則各自為戰,“轟隆。”“轟隆。”,將炮彈打得到處都是,他們既不懂得保持隊形,也不懂得集中火力,完全打算依靠數量優勢,與淮安軍以命換命。

    還有數艘百石不到的河船,居然異想天開地在自家船頭上點燃猛火油,準備衝到淮安軍的戰艦身邊,展開火攻。

    懷著最後一種想法的“勇士們”,全都第一時間就倒在了衝鋒途中,淮安戰艦上的火炮無暇招呼他們,但甲板上的近衛卻早就蓄勢以待,從護欄上探出線膛槍去,居高臨下一通齊射,轉眼間,縱火船上就再沒有一個可以站立的人,失去控製的船隻冒著滾滾濃煙,順流而下,不知道最後燒到了誰的屁股。

    “轟隆。”有艘貨船在極近的距離上開了一炮,然後調轉船頭,奮不顧身衝向淮安軍旗艦。

    “所有人站穩。”副艦長孫德一手抓住桅杆上的纜繩,一手舉起鐵皮喇叭,大聲高呼。

    “站穩,站穩。”甲板上的將士們彼此提醒,盡量壓低重心,用手牢牢握住纜繩和護欄上的把柄。

    “轟隆。”“轟隆。”“咚咚咚,咚咚咚咚。”炮聲宛若驚雷,鼓聲連綿不斷,在炮聲和鼓聲的伴奏下,一千五百石的三角帆船猛地加速,包了鐵皮的船頭劈開水麵,蕩起一團團紅色的波浪,精鋼打製的撞角在斜陽下,閃爍著耀眼的冷光。

    “哢嚓。”下一個瞬間,那艘七百石的貨船,被戰艦攔腰撞中,開腸破肚,原本就不是為作戰而設計的船身被撞角捅了個透心涼,鬆木打造的龍骨瞬間斷裂,船頭和船尾徹底分家,彼此各不相顧。

    河水迅速漫進斷裂的船艙,蒙元將士像爛倭瓜一樣,從甲板上掉進河麵,身穿重甲的戰兵們沉得最快,轉眼就不見蹤影,臨時抓來的水手們則抱著破碎的木板,在血水中掙紮遊動,大聲哀嚎。

    “轟隆。”另外一艘淮安軍戰艦從側舷上發射炮彈,在極近距離上,將一艘兩百石的貨船打了巨大的窟窿,受傷的貨船立刻開始傾斜,無數人掉進河裏,且沉且浮。

    “呯。”一艘五十石小船借著貨船屍體的掩護,突然從側麵衝了過來,朝著隊伍中央的淮安軍戰艦開了一炮,生鐵打造的彈丸呼嘯著砸中側舷,將戰艦打得碎木飛濺,然而,沒等貨船上的人發出歡呼,令人牙酸的斷裂聲,卻從他們自己腳底下響了起來,“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火炮的後座力,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毀掉了小船內部結構,轉眼,小船四分五裂,將火炮和開炮的人,一並送進了水底。

    側舷受損的淮安軍戰艦,一邊繼續跟敵軍廝殺,一邊自我搶修,幾個戰兵抬著木板衝上去,封堵缺口,木匠們則拿出半尺長的鐵釘子,迅速將木板釘死,其他火槍兵和操帆手趁機豎起活塞式水龍,將湧進艙內的河水接連不斷地排出船外。

    “呯。”“呯。”“呯。”另外幾艘載重兩百石左右的貨船,一邊開著炮,一邊努力向受了傷的淮安軍戰艦靠近,試圖用接舷戰術拿下對手,沿途不斷有落水的探馬赤軍將士將手伸出河麵求救,卻被它們毫不猶豫地撞進了水底,機會難得,為了幾個落水的笨蛋,不值得浪費時間。

    臨近的另外一艘淮安戰艦發現了險情,迅速趕過來幫助同伴,巨大的船身堵住敵艦的航道,甲板上的近衛們紛紛開火,“乒”“乒”“乒”“乒”,火繩槍的聲音,轉眼成為這一片水域裏的主旋律,貨船上的炮手和弓箭手們紛紛倒下,死得慘不忍睹。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一連串炮彈砸進水麵,將已經死去和尚在掙紮的落水者,一並拋上半空。

    血光飛濺,殘破的屍體被水柱托上半空,然後落得到處都是,一艘正努力朝戰艦靠近的貨船首部中彈,“轟隆”一聲,變成了一支巨大的火把,猩紅色的火焰冒著濃煙扶搖而上,照亮所有人的眼睛。

    “誰在開炮。”指揮艙裏的朱重九心裏猛然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撲向窗口,舉起望遠鏡迅速掃視整個戰場。

    周圍的情況極其混亂,雖然淮安水師占據了絕對的上風,但敵軍的戰船卻借助數量優勢,成功闖入了淮安水師的航道,雙方在不到一百步的距離上,用火炮、火槍和弓箭對射,每一秒鍾,都有很多人慘叫著死去。

    然而,這些都不是危險的根源,淮安軍的五艘的戰船都是專門定製的,加強了龍骨、船肋,有專門的水密艙,外舷還采用的是專門從湖廣購買來的鐵力木,即便在很近的距離上挨上兩、三炮,都不會立即傾覆,相反,對手由漕船、貨船和漁船臨時改造的戰船,則根本沒有任何抗打擊能力,基本上隻要被命中一炮,就是沉底的結局。

    真正的危險,來自岸上。

    不知道什麼時候,王保保已經將三十餘門火炮,全都調轉了炮口,衝著敵我雙方糾纏在一起的艦隊,展開了無差別轟擊。

    所有火炮,都是淮安將作坊出品。

    那些正在開炮和裝填彈丸的炮手們,則全部來自徐州紅巾,他們甚至連衣服都沒更換,前胸上還畫著一個巨大的“徐”字。

    “小心岸上,別讓敵軍纏住。”朱重九沒有太多時間思索,立刻大聲發出提醒。

    “保持隊形,保持速度,遠離南岸,不要讓敵軍靠得太近。”旗艦長常浩然衝上甲板,朝瞭望台上大聲命令。

    “隊形,速度,距離。”瞭望手王三迅速掛起三麵不同顏色的角旗,然後舉起鐵皮喇叭,將命令高聲重複,“大總管有令,保持隊形,保持速度,遠離南岸,不要讓敵軍靠得太近。”

    “隊形,速度,距離。”其他四艘戰艦由近到遠,迅速打起角旗。

    無數木槳從底艙伸出來,奮力劃動。

    包括已經受傷的戰艦,也果斷放棄與敵軍的糾纏,跟在整個隊伍的尾部,重新開始加速。

    整個艦隊如發怒的蛟龍般,碾過敵軍的屍骸,在河麵上留下一道巨大的水波。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第二輪來自岸上的炮彈落下,在艦隊身後,將兩艘躲避不及的小貨船砸得四分五裂。

    “轟。”跑在最後位置的那艘戰艦尾部再度中彈,傷上加傷,船艙中冒出滾滾濃煙。

    “讓它去北岸。”朱重九看了一眼臉色青黑的常浩然,大聲命令。

    “發信號,讓五號艦去北岸搶修。”常浩然舉起鐵皮喇叭,衝著瞭望台大聲命令。

    信號迅速打了出去,受傷的戰艦含恨脫離隊伍,退出了戰場。

    “加速,加速。”重新從朱重九手中接管了整個艦隊指揮權的常浩然揮舞著拳頭,衝著瞭望台大喊大叫,指甲刺破了手掌,血順著手腕滴滴答答往下淌。

    八個多月的訓練,讓他適應了新式水戰,卻遠遠沒能適應對手的凶殘,連自己人一起轟,這簡直是瘋子才能做出的決定,然而,對於能夠扒開黃河,讓上百萬黎庶葬身魚腹的魔鬼來說,做出這種決定卻是輕而易舉。

    “轟隆。”“轟隆。”“轟隆。”憤怒的淮安戰艦對著岸邊射出一排彈丸,向魔鬼還以顏色。

    包了鉛的彈丸掠過三百餘步的距離,一頭砸進沙灘上,濺起成團成團的泥沙,岸上的徐州炮手們嚇得一哆嗦,從炮位後站起身,撒腿就逃。

    押陣的色目刀斧手毫不猶豫地衝上去,砍下一排死不瞑目的頭顱,“不準退,誰退,誰死。”

    手無寸鐵的炮手們欲哭無淚,隻好哆嗦著,重新返回炮位。

    “給我轟,給我使勁兒地轟。”王保保放下一把從徐州軍手裏拐騙來的望遠鏡,咬牙切齒。

    被李思齊拐帶到蒙元一方的炮手們被逼無奈,隻好鼓起全身勇氣,重新調整炮身,裝填彈藥,朝著以前的袍澤,傾瀉心中的恐懼。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高出水麵的地形,讓滑膛炮的射程,也得到了很大的延長,水柱一個接著一個,繞在徐州艦隊的前後左右濺起,白花花遮住人的視線。

    “讓戰船全都撤回來,把火炮全拆下來,架在岸上,跟他們對轟,。”王保保得意地笑了笑,繼續發號施令,“老子就不信了,就憑這四艘破船,他還能攻到岸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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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9 00:15: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三章  黃河賦(下十二)

    他的判斷非常準確。

    四艘船,單側八門火炮,的確攻不破三十餘門火炮組成的灘頭陣地。

    盡管淮安軍的戰艦上裝備的全是線膛炮,無論射程還是彈道穩定性方麵,都遙遙地領先於對手,但在沒有任何瞄準器具的情況下,依舊不可能保證任何命中率。

    更何況還是在運動中瞄準,船身一刻不停地隨著波濤上下起伏。

    除此之外,被洪水泡軟的土地,也極大地抵消了線膛炮的優勢,炮彈旋轉著落地,卻無法再跳起來進行二次殺傷,除非正好砸在灘頭的炮位上,否則除了嚇人一哆嗦之外,沒有任何效果。

    而岸上的徐州炮手,卻借助數量和地形的優勢,打得似模似樣,每當淮安軍的戰艦進入三百五十步以內,就是一排齊射,有好幾次都蒙中了目標,打得戰船側舷木屑飛濺。

    “就這樣,告訴他們就這樣打,每打中一炮,給十貫賞錢,當場兌現。”王保保看得心情大悅,揮舞著拳頭命令。

    以前沒有火炮,所以他和自家舅舅察罕貼木兒,隻能望河興歎,如今自己一方大炮數量已經絲毫不亞於紅巾軍,作為世代以征戰為職業的探馬赤軍,又豈會懼怕一群剛剛放下鋤頭的農夫。

    打,打得那些艦船灰溜溜地離開,讓山上的殘匪徹底失去念想,然後好整以暇的攻上去,收獲最後的榮耀。

    那是屬於他們舅甥二人的榮耀,自從劉福通造反以來,地方官員死得死,降得降,朝廷的兵馬一敗再敗,隻有他們舅甥,始終擋在紅巾軍的麵前,這回,又第一個打過了黃河。

    “將軍,河麵上的賊船不足為慮,還是,還是小心些身後。”大名路判官蔡子英湊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

    王保保文武雙全,驍勇善戰,唯一毛病就是年青氣盛,所以此番領兵出來博取功名之前,大名路達魯花赤察罕帖木兒,特地將自己的心腹狗腿子,左榜進士蔡子英派了過來,隨時為自家外甥“參讚”軍務。

    “嗯。”聽了蔡子英的話,王保保低聲沉吟。

    他自幼博覽群書,對於曆代名將的故事都了熟於心,知道想要建立不世功業,就必須要有納諫之量,不能一意孤行,因此雖然對蔡子英的潑冷水行為略感不快,卻依舊強迫自己笑著點頭,“你說得沒錯,山上那群紅巾軍,才是咱們此番出兵的主要目標,但眼下的麻煩是,芒碭山太大,他們對地形又遠比咱們熟悉,所以我的打算是,示敵以虛,騙他們主動下來。”

    “少將軍的意思是。”蔡子英愣了愣,迷惑不解,“您是故意露個破綻給他們,然後等著他們上鉤。”

    “也不完全是故意。”王保保伸出一根手指,在嘴巴前晃了晃,繼續耐心地解釋,“最開始,我也沒想到河上的這幾艘戰艦如此難纏,所以輕敵大意,讓他們撿了個大便宜走,但眼下情況已經變了,這幾艘船,卻是個送上門來的好機會。”

    “這。”蔡子英皺起眉頭,眼睛裏流露出了幾分茫然,寫文章、打理糧草輜重,坐下來仔細琢磨敵我雙方的弱點,針對性製定長遠作戰方案,以上這些都是他的強項,但是在臨敵機變方麵,他的反應速度卻有點兒慢,遠遠跟不上王保保這種將門之後。

    “山上已經斷糧多日,據說芝麻李還身負重傷。”不忍看對方憋得難受,王保保笑了笑,耐心地補充,“所以紅巾賊的士氣必然十分低落,咱們今天下午攻山時,你也看到了,要不是一個姓徐的帶著親信四處救難,他們根本守不住入山的第一個陡坡。”

    “所以那四艘船上的紅巾賊能不能衝上岸,與山上的人彙合,就至關重要。”多少給蔡子英留了一點兒反應時間,他又繼續補充,“如果能,哪怕是隻上去幾十個人,也可以令山上的紅巾賊士氣大振,如果始終被擋在水麵上,或者被咱們擊沉,那對山上的人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所以少將軍就將計就計。”畢竟是中過進士的人,蔡子英的眼神立刻大亮,瞬間明白了王保保的所有意圖。

    “算是勝負手吧。”王保保笑了笑,非常謙虛地搖頭,“我估計山上的人,想要重整旗鼓,就一定得派精銳下來接應船上的人登岸,而咱們正好在山下以逸待勞,把這股最後的支撐力量吃掉,如此一來,山上的紅巾賊就徹底死了心,明天再攻山時,便能省下不少力氣。”

    “少將軍高明。”蔡子英佩服地點頭,滿臉崇拜。

    “先生過譽了。”王保保笑了笑,輕輕向蔡子英拱手,“某畢竟年青,慮事難免不夠周全,所以,還請蔡先生多多提醒,及時為王某查缺補漏。”

    “蔡某敢不從命。”蔡子英的臉笑得如喇叭花一樣,整個人輕飄飄的如在雲端。

    什麼叫主客相得,這就是,以察罕帖木兒舅甥的勇武機智,再加上自己的沉穩老到,還愁平不掉紅巾反賊,到那時,蔡某人就是中興大漢的鄧禹,重振大唐的裴度,何愁不青史留名,(注1)

    “大哥,我已經都按你說的,把埋伏布置好了。”王保保的弟弟,脫因帖木兒恰恰走過來,看了蔡子英一眼,皺著眉頭彙報。

    不像察罕貼木兒和王保保,脫因帖木兒對於蔡某人這條忠犬,向來不是很瞧得起,所以每回見到了此人,都不給任何好臉色看。

    誰料蔡子英正在興頭上,絲毫沒有主動避開的覺悟,衝脫因帖木兒拱了下手,笑著湊趣,“什麼埋伏,是設了個圈套,準備擒拿山上下來的虎狼麼。”

    “當然。”脫因帖木兒又橫了蔡子英一眼,鼻孔裏冷氣亂冒,“否則又何必我親自去布置,我說老蔡啊,你一個讀書人,不到後麵去躲著運籌帷幄,跑到兩軍陣前來幹什麼,一旦讓流矢給傷到了,豈不是哭都來不及。”

    “二將軍說笑了。”蔡子英搖了搖頭,絲毫不以脫因帖木兒的話為忤,“蔡某雖然是個讀書人,卻也略通弓馬,零星幾根流矢,未必傷得到蔡某。”

    說著話,他還將胳膊抬起來,做出一幅力能拔山狀,隻可惜胳膊腿實在細了些,看上去就像高粱稈紮起來的紙傀儡。

    “行了,老蔡,你還是省省吧,小心別弄散了自己的骨頭架子。”脫因帖木兒冷笑著撇嘴,“打仗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兄弟倆,您去後邊帳篷裏,把相應的文書捋清楚,咱們今天先派出誘餌,將敵艦引到岸邊,然後亂炮轟之”

    “蔡某知道,此事包在蔡某身上,一定讓二將軍滿意就是。”蔡子英一聽,就明白脫因帖木兒想要讓自己替他們兄弟倆遮掩先前輕敵大意,損失數艘戰船的過錯,笑了笑,輕輕拱手。

    “那你還不快去,放心,等抓到了芝麻李,功勞肯定少不了你的。”脫因帖木兒揮了下胳膊,不耐煩地驅趕。

    “這”蔡子英偷偷看了一眼王保保,見後者沒有挽留自己的意思,再度笑著拱手,“那下官就告退了,兩位將軍千萬小心,賊人狡詐得狠。”

    “再狡詐的狐狸,也會死在獵人之手。”脫因帖木兒衝著鬱鬱蔥蔥的芒碭山畫了個大圈子,他自信滿滿,“你忙去吧,我跟大哥還有些私人的事情要說。”

    他今年隻有十四歲,正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紀,所以覺得天下之事,無不可為,根本不需要蔡子英在旁邊囉嗦。

    蔡子英又猶豫了一下,本想再多提醒幾句,但看到脫因帖木兒的眉頭已經又開始往一起皺,隻好拱了下手,訕訕離開。

    “老東西。”望著此人遠去的背影,脫因帖木兒偷偷撇嘴,“哪都想插一腳,也不看看自己的斤兩。”

    “老二,你別總針對他。”王保保看不慣自家弟弟如此慢待蔡子英,皺著眉頭,小聲呵斥,“蔡大人做事情很賣力,對舅舅也忠心耿耿。”

    “我就是瞧不起這種人。”脫因帖木兒晃了晃腦袋,不以為然,“他越賣力,我越瞧他不起,身為一個漢人,殺起自己的同族來,居然比老子還積極,你說他這種王八蛋,對自己的同族還是如此,哪天要是用不著咱們兄弟了,到時候反戈一擊,豈不是更要心狠手辣。”

    “他敢。”王保保的眉毛也立刻豎了起來,滿臉陰狠,“一條好狗而已,如果他敢咬主人,老子一定要親手吊死他。”

    “你知道他隻是一條狗就好。”脫因帖木兒大笑,搖著頭說道,“我是怕大哥你讀書太多,把咱們跟他們的差別給忘了,對於姓蔡的這種東西,可以用,但絕對不能給他們好臉色,否則他們就會忘了本,總想著跟主人平起平坐。”

    “這話以後私下說。”王保保不想繼續談論如何駕馭蔡子英,皺了皺眉,笑著岔開話題,“陷阱都挖好了,籠子做得足夠結實麼。”

    “大哥盡管放心。”脫因帖木兒立刻眉飛色舞,指著山坡側麵的幾處樹林說道,“賀宗哲帶著三千弟兄去了左邊,我帶了另外三千去了右邊,故意把正麵的炮陣露了出來給山上的人看,如果他們敢下來,咱們就左右合圍,斷其退路,定然讓他們來得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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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黃河賦(下 十三)

    “不要大意。”王保保舉了舉手中的望遠鏡。笑著提醒。“那個姓徐的家夥來自淮安軍。與其他紅巾賊不一樣。”

    “知道。他們兵器和鎧甲比別人都好許多。為將的手裏還有千裏眼。”脫因帖木兒自信的回應。“但咱們這是陽謀。他們即便看到。也必須想辦法衝下來接應船上的人。”

    “嗯。”王保保笑著點頭。舉起望遠鏡。繼續將目光轉向水麵。

    他一向認為計謀不需要太複雜。有效便好。就像眼下這種情況。山上的紅巾軍恐怕明知道是圈套。也必須衝下來設法與船上的人取得聯係。否則。即便想互相配合著突圍。也沒有實現的可能。

    水麵上的戰鬥還在繼續。連續挨了幾輪齊射之後。剩餘的四艘淮安戰艦。明顯小心了許多。每次靠近。船速提得很快。絕不在同一個位置上做任何停留。

    盡管如此。他們依舊擺脫不了被動挨打的局麵。原本光潔的側舷上麵很快。就被砸出了數個破洞。第一時間更新厚布做的船帆也被打得千瘡百孔。

    而他們的火炮。發射節奏已經明顯減慢。幾乎每一回合。都隻來得及發射一次。然後就加速逃離。直到下次把船頭調轉過來。才能用另外一側的艦炮。進行第二次進攻。

    “這是打的什麼鳥仗。”四號艦的艦長楊九成把頭盔抓起來拍在桌案上。咬牙切齒。

    既然敵軍在此嚴陣以待。大夥繞到上遊去。換個地方登陸便是。何必明知道打不過人家。還繼續糾纏不清。

    “可不是麼。”指揮艙裏的其他幾名將領。也急得兩眼冒火。

    四號艦是由哨船改造來的。雖然比蒙元那邊的貨船結實一點兒。卻遠比不上專門為作戰而打造的仿阿拉伯式三角帆船。挨了幾炮之後。船艙裏已經嚴重進水。再一味地堅持下去。估計很快就得步五號艦的後塵。

    “大總管。大總管在旗艦上。”副艦長劉十一卻沒有與眾人一起發牢騷。向外看了看。小聲提醒。

    淮安水師在訓練時。就一直強調命令和秩序。作為輔助戰艦的指揮者。他們必須時刻與旗艦保持一致。不準自作主張。因此在劉十一看來。旗艦上的主將常浩然。之所以跟敵軍泡起了蘑菇。肯定是受了朱總管的指示。否則。任何一個有經驗的艦長。都不會做這種光挨打無法還手的蠢事。

    四號艦的艦長楊九成立刻就變成了啞巴。喘著粗氣將頭盔抓起來。再度扣住自己光溜溜的大腦袋。他有勇氣質疑常浩然的指揮能力。也有膽子偶爾跟水師統領朱強頂上幾句。但是。卻絕對沒有任何膽量去質疑自家主公。這不僅僅出自於對權力的畏懼。還出自於內心深處的崇拜。

    不光是他。整個淮安軍上下。都罕見有敢在任何方麵對朱重九提出反對意見的武將。相反。這些出身於社會底層。心腸耿直的漢子們。對自家主公有著近於盲目的信任。相信後者所做的一切。都絕對正確。大夥即便暫時看不出到底正確在哪裏。也要緊跟到底。亦步亦趨。包括剃光腦袋上的頭發這種驚世駭俗之舉。都要不折不扣地模仿。哪怕被家中的長輩們戳著額頭大罵。也絕不悔改。

    整支艦隊中。剃了光頭的不止是楊九成一個。相信自家主公必然還藏著後手的。也不止是楊九成一個。大夥一邊駕駛著戰艦在炮火中穿行。一邊繼續焦急地等待。等待後招的施展。等待那個曾經創造了無數奇跡的男人。再度帶領他們去收獲下一個輝煌。

    “繼續。”那個背負了無數期待的男人。此刻就像個雕塑一般站在旗艦的指揮艙裏。眼睛對著窗外。一動不動。

    四艘戰艦。都受了輕重不同的傷。其中最運氣最差的二號艦。船身已經開始朝一側傾斜。再挨上兩下。有可能就會下沉。然而。他依舊不準備做任何戰術調整。

    他在等。等山上的人做出反應。

    剛才在跟岸上的火炮糾纏時。已經有人在山頂。用玻璃鏡子多次向船上反射陽光。而全天下能奢侈到用玻璃鏡子向友臨隊伍發射聯係信號者。隻有淮安軍一家。

    如果山上有一部分紅巾軍來自淮安的話。第一時間更新那帶隊的人。就必然是徐達。

    朱重九相信前世曆史中的那個名將。今世現實裏頭那個放牛出身。最初識字不過一百。卻始終隨著淮安軍一道成長起來的徐達。不會丟棄部屬獨自去逃生。

    他相信隻要徐達在山上。就會明白自己此刻到底為什麼而徘徊。

    “呯。”一枚炮彈砸在戰艦附近的河麵上。濺起巨大的白色水柱。朱重九的全身上下。立刻被從舷窗處濺進來的河水淋了個透濕。

    但是他卻沒有躲閃。隻是用手在臉上迅速抹了一把。然後舉起手中殺豬刀。給木牆上的正字。又重重添上了一筆。

    一共六個半正字。迄今為止。不算最初沒有統計的數字。戰艦和岸上的火炮。至少已經廝殺了三十四個回合。

    “大總管~。”副艦長孫德帶著數名弟兄衝進來。急得火燒火燎。

    “發信號。讓四號艦退到北岸。其他戰艦。繼續對岸射擊。”朱重九回頭看了看他。臉上沒有人任何表情。

    “是。”副艦長孫德不敢違抗。躬身施禮。然後快步衝上甲板。“四號艦退出。其他戰艦。繼續戰鬥。”

    “四號退出。其他戰艦。繼續戰鬥。”瞭望手王三迅速掛出信號旗。然後高高地舉起鐵皮喇叭。“四號退出。其他戰艦。繼續戰鬥。”

    “四號退。其他戰艦。繼續戰鬥。”

    “四號退。其他戰艦。繼續戰鬥。”

    一麵麵信號旗。接連在戰艦上掛了起來。

    “轟。轟!”四號戰艦側舷上的兩門火炮。憤怒對著岸上來了一次齊射。然後拖著傾斜的身軀。順著水流、不甘心地漂向了北岸。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岸上的四斤炮。用齊射來歡送淮安軍的戰艦離開。剛剛由中軍送過來的賞金就堆在空出來的炮彈箱子裏。閃閃發亮。

    巨額的犒賞。令來自徐州軍的炮手們。暫且忘記了畏懼和負疚。動作嫻熟得如同行雲流水。

    “給我打。狠狠地打。瞄著那支掛紅旗的大艦打。”千夫長李良像隻猴子般在火炮之間竄來竄去。兩隻眼睛裏寫滿了瘋狂。

    作為降將。他比身後的色目人還希望建功立業。

    作為一條瘋狗。他必須用以前袍澤的血。來證明自己對主子的忠誠。

    “該死。”王保保狠狠瞪了李良的背影一眼。眉頭緊鎖。

    無論此人打得多賣力。此戰之後。炮隊的將領都必須換人。如此威力巨大的兵器。必須掌控在一個值得相信的人手裏。而李某人既然能背叛趙君用。誰也保證不了還會背叛第二次。

    “大哥。他們撐不下去了。馬上撐不下去了。”脫因帖木兒的注意力卻全都在那艘正在退出戰場的大船上。拉了下王保保的衣角。興奮地提醒。

    “馬上歸隊。”王保保迅速從炮陣上將目光收回來。皺著眉頭命令。

    “嗯。”脫因帖木兒滿臉不解。

    “水上的人撐不下去了。山上的紅巾賊。估計也差不多了。”王保保推了他一把。快速補充。“趕緊回到你的隊伍裏去。讓弟兄們做好準備。等紅巾賊從山上衝下來。立刻卡死他們的退路。”

    “知道了。”脫因帖木兒興奮地大叫一聲。彎著腰。衝向岸邊的樹林。

    王保保衝著他的背影笑了笑。舉起望遠鏡。仔細搜索鬱鬱蔥蔥的山坡

    整個芒碭山區的靜悄悄的。絲毫不被水麵上激烈的炮戰所動。但是王保保相信。對手肯定藏在不遠處的某一個隱秘地方。

    戰局已經發展到現在階段。對手其實沒有太多選擇。要麼被困死在山上。要麼豁出去犧牲。將戰船上的人接回去。

    他知道對手在等。等著一個最佳進攻機會。

    他也在等。等著對手出現。然後一舉擒之。

    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將領。王保保有足夠的耐心。

    作為一名經驗豐富將領。徐達的耐心。絲毫不比王保保少。

    在距離探馬赤軍炮陣不到五百步的山坡頂上。他穿著一件沾滿了泥巴的鐵甲。靜靜地等待。

    在他身後。則是千餘名淮安軍老兵。每人的前胸上。都套著半件板甲。用帶子係緊。在後背處打上死結。

    板甲表麵。一樣是沾滿了肮髒的泥巴。

    團長路順蹲著蹭上前。探手撥開眼前的野草。“徐將軍。差不多了吧。。弟兄們都快曬暈了。”

    “再等。”徐達數了數身邊樹皮上畫的正字。咬著牙吩咐。

    一共九個正字。四十五筆。

    已經等了這麼久。他不在乎再多等上幾分鍾。

    自打被洪水困到芒碭山上那一刻起。他就相信。自家主公不會放棄第三軍。哪怕是在芝麻李昏迷不醒。趙君用已經準備將隊伍化整為零。各謀生路的時候。他依舊沒放棄希望。

    他相信。隻要自己還在芒碭山中。淮安軍的戰船。就一定會主動找過來。

    因為從徐州城下第一戰時候起。那個殺豬的屠戶。就沒放棄過任何弟兄。

    而今晚。那支船隊終於來了。帥艦上打著一麵鮮紅的戰旗。

    身為淮安軍的指揮使。徐達知道那麵紅旗代表著誰。

    士為知己者死。

    人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

    而國士之報。就不僅僅是將船上的人接上山。然後商量著如何配合突圍。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山腳下。忽然響起一連串爆炸。戰艦改變戰術了。與對手糾纏了四十輪的艦炮。忽然把開花彈打上了河岸。

    大團大團的泥巴被炸起。河灘上。硝煙彌漫。

    “換開花彈。換開花彈。”千夫長李良受到提醒。立刻跳起來。瘋狂地咆哮。

    那種帶著撚子的開花彈。他這裏也有。因為剛才打得太緊張。一時忘了用而已。既然淮安軍開了頭。那就別怪他還以顏色。

    “是。”兩名距離李良最近的炮手。第一時間更新興奮地答應著。撬開一個炮彈箱子。將開花彈塞進剛剛發射完的炮口。

    壓緊。裝藥撚。矯正炮身。瞄準。點火。

    所有動作一氣呵成。

    “轟。”“轟。”兩枚開花彈先後飛出炮口。在戰艦附近爆炸。一艘三角帆船的主帆。被跳出水麵的彈片撕開了個巨大的口子。船隻晃了晃。甲板上的人慌亂地跑動。

    “換開花彈。換開花彈。全給我換開花彈。”千夫長李良興奮莫名。跳著腳叫嚷。

    更多的開花彈。被炮手們塞進炮口。接二連三發射出去。或者淩空爆炸。或者沉入水底。打了河麵上霧氣彌漫。

    “再來。再來。”李良繼續興奮地大喊大叫。如同一隻狂吠瘋狗。

    又一批開花彈被快速塞進了炮膛。

    壓緊。裝藥撚。矯正炮身。瞄準。點火。

    “轟隆。”忽然間。就在他側前方三步遠處。一門火炮的後半截炮身高高地跳起。打著旋子在半空中翻滾。然後狠狠砸了下來。正中他的胸口。

    “噗。”千夫長李良噴出一口狼心狗肺。仰麵朝天栽倒。

    “轟。轟。轟。轟。轟。轟。”淮安軍的艦炮。忽然開始加快了射擊節奏。

    六門線膛炮。在岸上的炮兵陣地附近。炸出一連串深深的彈坑。

    “轟隆。”“轟隆。”最早退向北岸搶修的五號艦。也再度加入了戰船。側著身子。打出兩枚炮彈。

    河灘上被炸得濃煙滾滾。

    驚慌失措的徐州炮手們。在色目督戰隊的逼迫下。哆哆嗦嗦地點燃藥撚。

    “轟。轟。轟。轟。轟。轟。”成串的炮彈。砸向水麵。但是。卻又有兩門火炮同時炸裂。將周圍的炮手連同督戰者掃翻一大片。

    “轟。轟。轟。”“轟。轟。轟。”淮安軍的戰艦動作雖然緩慢。可打到岸上的炮彈。卻好像沒完沒了。

    淮安軍的水師圖窮匕見了。

    頂著岸上的炮擊。高速向灘頭切了過來。

    河岸上的徐州炮手們。卻丟下了火炮。撒腿就跑。

    督戰的色目刀斧手。站在原地。呆若木雞。

    總計才有三門火炮炸膛。但是。誰也不敢保證。下一輪炸膛的。不是自己身邊這門。

    “之字形抵近。輪流射擊。”朱重九將手中殺豬刀。狠狠地砍在了一堆正字上。九個正字零兩筆。一共四十七劃。

    加上先前沒統計的數字。戰船至少跟岸上的火炮。對射了六十輪

    艦船上兩側的火炮。可以通過調轉船身的方式。循環發射。比對方多一倍的冷卻時間。

    但岸上的火炮。卻在色目督戰隊的監視下。從沒做過任何停歇。

    所有火炮。都是他親自帶著工匠們定型的。每一次改進後的驗收實驗。他都曾經親自參與。

    整個淮安軍中。沒有任何人。包括焦玉在內。比他還清楚那些火炮的性能。從六斤線膛炮到四斤滑膛炮。再到剛剛設計定型的。隻能發射散彈的虎蹲炮。每一種型號的數據。都了熟於胸。

    他自問不是個將才。無論鬥智還鬥勇。恐怕都不是王保保的對手。

    但他心裏。卻裝著王保保永遠也不可能掌握的東西。

    那是人類從十四世紀中葉到二十一世紀初。六百五十餘年時間內。所總結、歸納、發明創造出來的科技知識。

    哪怕是隻鱗片爪。都重逾千斤。

    “弟兄們。跟著我來。殺韃子。”第三軍指揮使徐達。跳出草叢。高高地舉起長槍。

    為了躲避洪水。他下令丟棄了火炮。丟棄了火藥。丟棄了大部分鎧甲。但是。淮安將士通過艱苦訓練所掌握的的本事。卻沒有丟下。

    “殺韃子。殺韃子。”千餘名第三軍的老兵站起來。手中長矛。高高地舉成一片鋼鐵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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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9 00:16: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五章 黃河賦(下十四)

    一片鋼鐵組成的叢林。沿著山坡緩緩下推。

    第三軍指揮使徐達邁開大步走在隊伍的正前方。左右兩側各有五名精挑細選出來的侍衛。與他一起組成整個隊伍的劍鋒。渾身穿著板甲。手中的長矛閃閃發光。

    更多的弟兄。則按照平素訓練時養成的習慣。跟在侍衛們身後逐排增加。在移動中。緩緩拉出一個完整的鐵三角。

    沒有誰左顧右盼。每雙眼睛都透過麵甲上的縫隙。緊盯著正前方。盡管。他們當中大多數人都能清楚地看到。正前方正在倉促整隊的敵軍。還不到先前總兵力的三分之一。

    還有三分之二的敵軍。就埋伏山坡兩側的樹林中。隨時都可能殺出來。堵死大夥的退路。

    但是。第一時間更新沒有人放慢腳步。左顧右盼。他們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老兵。大部分訓練時間都達到了八個月以上。其中一小部分甚至早在徐州時。就已經隸屬於朱重九麾下。

    長時間的艱苦訓練。已經令紀律刻進了每個人人的骨頭裏。

    隻要緊跟在徐達身後的那麵戰旗不倒。他們就會追隨旗幟所指方向。直到生命中的最後一息。

    他們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機會學習任何武藝。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在一年之前。還是徹頭徹尾的職業農夫。

    然而現在。他們卻是這個時代最職業的軍人。

    他們走得不是很快。但始終保持著同樣的節奏。肩膀挨著肩膀。手臂貼著手臂。循著山坡下推。就像一台精密的機器。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單調的銅哨子聲在隊伍中連綿不斷。像平素訓練時一樣。始終伴隨著大夥的腳步。

    那是連長的指揮哨。用來協調全連的動作。每聲代表著大腿一次邁動。三聲為一組節拍。不似傳統的戰鼓聲那樣振奮人心。聽在讓人的耳朵裏。卻遠比戰鼓聲清晰。

    很多老兵。不由自主地就想起自己剛剛入伍受訓時的場景。

    為了區分左和右。當時的教官們采取了無數辦法。一隻腳穿鞋。左胳膊上係繩頭。用木棍戳屁股。花樣百出。

    誰也沒想到當兵吃糧。還要這麼麻煩。挨了收拾後難免怨聲載道。但衝著每天晚上的肉湯和一天兩頓管飽的幹飯。大夥全都咬著牙忍了下來

    然後大夥就慢慢發現。挺胸抬頭。踩著哨子的節奏走路。其實也挺有精神的。

    然後挺胸抬頭。就慢慢成了習慣。

    然後直起來的腰杆。就再也彎不下去。哪怕麵對的是血淋淋的屠刀。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二百步。他們緩緩走下山坡。絲毫不做停滯。很快。與敵軍之間的距離。就縮短到了一百步之內。、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探馬赤軍的主陣中。狼嚎般號角聲猛然響起。低沉悠長。令來自河麵上的北風驟然變得凜冽。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單調的銅哨子聲。從狼嚎聲中鑽出來。就像冬夜破曉前的第一絲微光。

    單弱。卻桀驁不馴。

    王保保被來自對麵的銅哨子聲。攪得心煩意亂。冷笑著將手中的鋼刀奮力揮落。

    天空驟然變暗。數以千計的羽箭從天空中落下來。密集如冰雹。

    層層的鋼鐵“冰雹”砸在淮安軍的身畔。濺起濃濃的煙塵。劇烈的河風吹來。將煙塵迅速托向空中。變成暗黃色的雲霧。

    暗黃色的雲霧背後。千餘淮安將士踏著不變的步伐。向前。向前。義無反顧。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銅哨子的節奏始終不變。哪怕麵對著的是狂風暴雨。

    王保保身後的契丹弓箭手們。猛然覺得心裏一陣發冷。以最快速度拉開角弓。更多更快章節請到。將第二輪羽箭以斜向上四十度角射進前方的天空。

    天空瞬間變得極暗。但倒映在紅巾軍槍鋒上的夕照。卻愈發地絢麗奪目。

    “豎矛。”走在最前方的徐達猛地發出一聲斷喝。將手中的長矛筆直地豎起。

    “豎矛。”“豎矛。”“豎矛。”“豎矛。”.....

    一連串渾厚男聲。機械地重複。從親兵到旅長、團長。從團長、營長、連長再到隊伍中的夥長。

    千餘杆長纓。以同樣的角度豎了起來。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單調的銅哨子聲裏。長矛像上了發條般。以同樣的節奏。左右搖擺。

    第二波羽箭掠過八十步的距離。來到淮安軍頭頂。呼嘯著落下。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一連串怪異的聲響。在淮安軍的頭頂不斷炸起。

    高速飛來的羽箭。被豎起的長矛層層過濾。能最後落到目標區域的。還不到總數的五分之一。

    然而。就這五分之一羽箭當中。還要有一大半射在了淮安軍胸前的板甲上。“叮。”“叮。”“叮。”濺起數道火星。然後無力地墜落。

    走在前兩排的淮安軍將士。挨的羽箭最多。但是冷鍛出來的麵甲、板甲和護腿甲。卻將他們遮得密不透風。

    即便是破甲錐在三十步內正麵射擊。也未必能鑿穿堅固的冷鍛鐵甲。更何況是普普通通的雕翎羽箭。

    雖然從第四排開始。弟兄們就隻有麵甲和胸甲護身。大腿上不再覆蓋任何防護。

    然而除了一兩個實在倒黴的家夥被流矢命中之外。九成九以上的弟兄。都在這一輪羽箭覆蓋中。毫發無傷。

    受了傷的弟兄。立刻按照訓練時的要求。將長矛戳在了地上。牢牢地握住了矛杆。讓自己的身體停留在了原地。

    後排的袍澤立刻加快速度上前。補上了他空出來的位置。然後將長矛繼續高高地豎起。伴著銅哨子聲左右搖擺。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銅哨子聲。銳利如刀。

    倒映在槍鋒上的夕照。點燃整個河灘。點燃所有人的眼睛。

    箭雨繼續。更多更快章節請到。無止無休。

    淮安第三軍的老兵們頂著箭雨繼續前進。不疾不徐。三角形的大陣在漫天箭雨中就像一頭睡醒的巨龍。須爪張揚。鱗光閃爍。

    它的身後是芒碭山。一千五百餘年前。那個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陳勝。最後就埋骨於此。

    它前方是滾滾黃河。四千餘年前。軒轅氏曾經於河畔鑄戈為犁。播種五穀。

    它身左身右。是堯之都。是舜之壤。是禹之封。一代代華夏族的古聖先賢。在此開拓、守護、創造、傳承。

    這是它的土地。它的家園。

    數千年來。總有一些野蠻的強盜。試圖趁著它沉睡的時候。進入這裏。偷走它的財富。玷汙它的精神。

    然而。更多更快章節請到。每當黑暗時刻。它卻總能被熱血喚醒。在獵獵的寒風中。再度拍打起兩隻巨大的翅膀。

    淩空翱翔。

    左翼承載著曆史。右翼承載著希望。

    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五十步.....

    眼看著從山坡上推下來的軍陣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王保保的鼻尖上。慢慢滾下數滴冷汗。

    不是第一次和紅巾軍交手。但像淮安第三軍這樣的紅巾軍。他卻是平生第一次見到。

    他的彎刀奮力揮動。令軍陣中射出去的羽箭。越來越急。

    急得像狂風暴雨。

    按照他以往的經驗。如果是潁州紅巾。在如此密集的羽箭打擊下。即便不崩潰。也將被壓製得無法再前進半步。第一時間更新

    但是。眼前這支鎧甲上塗滿了泥巴的紅巾軍。卻依舊在徐徐前推。永遠保持著同一個節奏。

    濃密的箭雨非但沒能讓淮安第三軍的大陣分崩離析。忽明忽暗的天空。反倒給本來就殺氣騰騰的軍陣平添了幾分神秘和威嚴。

    “換破甲錐。換破甲錐。”蔡子英在王保保身邊。聲嘶力竭地提醒。

    已經胳膊發酸的弓箭手們。立刻換上了銳利的破甲錐。拉滿角弓。將其平著射了出去。

    “叮叮當當”“叮叮當當”走在最前排的淮安軍將士身上。不斷傳來刺耳的金屬撞擊聲。火星在傍晚的霞光裏。閃爍如同晨曦中的星星。

    有人因為運氣不好。被破甲錐從鎧甲的接縫處射了進去。痛苦地抓住矛杆。在原地緩緩轉圈。

    他們留出的空缺。迅速被第二排袍澤填補。整個三角型大陣。依舊銳利如初。

    他們依舊在推進。不疾。不徐。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銅哨子聲鑽透連綿的戰鼓。深深地鑽進弓箭手的耳朵。令他們頭皮發乍。兩腿發軟。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隨著距離的接近。傷亡在不斷增加。但哨音的節奏。卻始終不變。

    淮安軍的將士隨著哨音。邁動整齊的步伐。從容不迫。仿佛要去享受一頓約定已久的盛宴。

    刺耳的哨音裏。王保保忽然覺得自己的心髒在迅速下沉。他身邊的兵力足足是對方的兩倍半。但他卻不再有任何把握。自己能擋住對手。

    “吹角。命令伏兵出擊。”高高地舉起彎刀。他果斷地做出決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忽然變得蒼涼。仿佛野獸在召喚失散的同伴。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左右兩側樹林裏。有憤怒的號角聲相應。早已急得兩眼冒火的脫因帖木兒與賀宗哲。各自帶著三千伏兵。呼嘯而出。

    他們從側後方衝向淮安軍。

    他們要把這隻剛剛醒來的巨龍。再度推入黑暗。

    然而。淮安第三軍中的戰旗。卻突然高高起挑了起來。在迎麵吹過來的河風中。獵獵揮舞。

    “放平長槍。”徐達猛地將自己的長矛對準正前方。大聲斷喝。

    “吱。。。。吱。。。。”哨子聲猛地一變。由三拍變成兩拍。

    “吱。。。。吱。。。。”“吱。。。。吱。。。。”“吱。。。。吱。。。。”淒厲的銅哨子聲裏。原本高高豎起的長槍。像怒放的鮮花一樣。層層向前綻放。

    一層。兩層。三層......

    “吱。。。。。。。。”所有哨音。彙集成一聲長長地龍吟。

    所有長槍一齊向前捅去。宛若巨龍磨亮的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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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9 00:16: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六章 黃河賦(下 十五)

    “全體。。迎戰。”王保保大喝一聲。順手從地麵上抄起一塊盾牌。大步迎向正對著自己的槍鋒。

    對手速度依舊不快。僅僅比先前稍稍提高了些許一點兒。應該是不懂得充分利用山勢。或者是由於主將過於死板。為了保持陣形而故意放棄了對山坡的利用。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破綻。他必須牢牢地抓住。

    “全體。。迎戰。”百餘名忠心耿耿的家丁大吼著追上去。將王保保團團圍在了正中央。每個人手裏都持著彎刀和圓盾。然後像一個車輪般。朝淮安第三軍滾了過去。

    這是探馬赤軍老祖宗留下來的戰術。臨陣對敵。再恰當不過。當年王保保等人的祖輩。就靠著這種戰術打得南宋將士抱頭鼠竄。如今。他們要複製祖先的輝煌。

    河灘上的兩千餘名探馬赤軍。也迅速上前。牢牢護住王保保的左右兩側。弓箭手丟棄了角弓。從腰間拔出彎刀。重步兵高高地舉起長柄大斧、刀盾手將身體掩在盾牌之後。刀鋒向下斜指。長銑手則將帶著刺的鐵叉子。從第二排位置伸過來。於自家人身前交錯晃動。為敵軍靠近製造障礙.....

    盡管被銅哨子聲吵得心煩意亂。更多更快章節請到。這支探馬赤軍。依舊表現出了訓練有素的一麵。所有戰陣配合。都做得一絲不苟。

    他們依舊有信心戰勝對手。

    因為對於步戰而言。兵種過於單一是純粹的找死行為。雖然對手眼下氣勢正盛。手裏卻隻有長槍。而他們手裏的兵器。卻是長短配合。可遠可近。

    長槍不利於近戰。

    按照以往的經驗。隻要雙方將距離縮短到半丈吱內。等待著淮安軍的。有可能將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屠殺。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不需要參戰的蒙古號手。岔開雙腿。站在河灘上。將手中牛角吹得聲嘶力竭。宛若猛獸嗜血的長嚎。帶著金屬的冰冷。透過重重鎧甲。一直刺入人的骨髓。

    河灘上忽然變得萬籟俱寂。

    不敢保證火炮會不會炸膛的徐州炮手們。被督戰隊逼著返回彈藥箱旁。拚命用抹布沾了河水。冷卻炮身。

    待炮身完全冷卻之後。也許。他們就有下一次發射機會。

    河麵上的四艘戰艦。也停止了沒有任何準頭的發射。扯滿了風帆。以最快速度向岸邊靠近。

    沒有鼓聲。沒有號角。隻有船槳擊打水麵的聲音。嘩嘩嘩。嘩嘩嘩。好像士兵整齊的步伐。

    山坡上壓下來的淮安軍。也同樣變得悄然無息。平端著長槍。繼續緩緩前行。就像一座移動的高山。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蒙古號角再度響起。充滿了焦躁。

    兩千餘探馬赤軍在號角的催促下。加速向對手衝去。

    從山坡上壓下來的淮安軍繼續下壓。戰術單調得令人發指。

    “啊。。啊-----。”探馬赤軍們扯開嗓子。像野獸一樣嚎叫。盾牌、長矛、長銑、大斧對準越來越近的槍鋒。兩眼一眨不眨。渾身肌肉僵硬如冰。

    對方的陣形太密了。根本沒有任何空檔。長槍緊挨著長槍。就像一排細密的牙齒。所以他們必須找到破綻。頂住對手第一波突刺。才能滲透進去。然後才能施展自己一方最擅長的小隊列配合衝殺。但。但破綻究竟在什麼位置。

    沒有破綻。隻能硬碰硬。

    看最後一刻。更多更快章節請到。誰的手更穩當。誰的鎧甲更結實。

    “啊。。啊-----。”探馬赤軍們的叫聲愈發淒厲。恨不能將腔子裏的所有緊張都隨著叫聲排體外。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回應他們的。隻有整齊的腳步聲。如上了發條的機器般整齊劃一。

    十步、九步、八步、七步、六步......

    “啊。。。”終於一群探馬赤軍無法承受槍鋒帶來的壓力。脫離本陣。大叫著向前撲去。

    “吱。。。。。。。。”長長地龍吟再度響起。刺破天邊絢麗的晚霞。如晨曦一樣滌蕩世間黑暗。

    最外側的淮安將士們手裏的長槍。以同樣的速度和角度。猛然前刺。整個三角陣的頂端和左右兩個邊緣。瞬間向外延伸了半丈寬。

    “噗。”冷兵器刺入**的聲音。令人額頭發木。用千斤水錘反複鍛壓出來的槍鋒。毫無阻礙地刺穿了探馬赤軍身上的皮甲。刺破皮膚、肌肉和單薄的肋骨。將裏邊的內髒攪得一團粉碎。

    大部分被刺穿身體的探馬赤軍將士。當場氣絕。更多更快章節請到。還有十幾個沒被傷到要害的。掛在冰冷的槍鋒上。大聲慘叫。“啊。。啊。。啊。。”

    包裹在麵甲後的臉孔上。閃過了一絲不忍。但長時間的訓練。卻讓位於三角陣最外側的所有淮安將士。毫不猶豫地采用了同樣的動作。槍纂後抽。搶身轉動。銳利的槍鋒迅速拔出。無數條血光緊跟著飛上了天空。然後落下來。不分彼此地染紅敵我雙方的眼睛。

    “啊。。啊-----啊--啊--。”十幾個沒立刻斷氣的幸運兒或者倒黴蛋。張開雙臂。在血雨中大聲慘叫。身體一圈一圈旋轉著。旋轉著。試圖尋找一個支撐。然而。他們卻最終什麼都沒有找到。仰麵朝天倒了下去。圓睜的雙眼裏。寫滿了恐懼與絕望。

    “吱。。。。。”哨子聲忽然又響了起來。將所有淮安軍將士從短暫的失神中喚醒。隨即。整個鐵三角大陣又開始向前推進。“轟轟轟”。“轟轟轟”。牛皮戰靴踩得大地上下晃動。

    “衝上去。衝上去攔住他們。”探馬吃軍隊陣列裏。有將領在聲嘶力竭地大叫。但是語調裏。卻隱隱透出了幾分恐慌。

    如此冷酷的殺戮。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到。第一時間更新在此之前。他們周圍。從來沒有任何人。將軍隊訓練得像一台機器般。不帶絲毫屬於人類的感情。、

    “衝上去。衝上去殺光他們。”的確。有大批的回過神來的探馬赤軍。組成他們最拿手的小隊衝上。就像一群秋夜裏的飛蛾。絕望地撲向明亮的篝火。

    大批的飛蛾。在剛剛接近火焰邊緣。就被活活“燒死”。落在篝火周圍。變成一具具屍體。

    但是也有少數個頭足夠大。運氣足夠好的飛蛾。在同伴的掩護下。成功地砸入了火焰中央。發出“咚咚”的聲響。

    長三角形的淮安軍槍陣。被砸出一個又一個小的塌陷。然而。這些塌陷卻很快就恢複如初。

    倒下的淮安軍士卒。被迅速推開。無論生死。

    裏層的弟兄。則逐排向前補位。雪亮的槍鋒。平平地指向陣外。等待對手下一次靠近。等待下一次出槍。無悔。亦無懼。

    肉搏戰幾乎在剛剛展開的瞬間。就進入了白熱化狀態。

    從沒被打得如此慘痛的探馬赤軍。在各級將領的督促下。一次又一次。以各種方式。向淮安鐵三角展開了反擊。

    他們不甘心。

    他們無法忍受。

    明明那群剛剛放下鋤頭的農夫什麼都不會。連基本的兵器搭配都不懂。就知道拿著一杆長槍不斷地向前捅。

    而他們。卻是祖一輩。父一輩都以征戰為生。每個人至少都熟練掌握了兩種以上兵器。並且通曉不下二十種戰陣配合。

    他們是天生的掠食者。而對手不過是一群獵物。

    誰曾想到。這群獵物卻突然長出了犄角。捅破了掠食者的肚皮。

    往前捅。往前捅。往前捅。沒有變化。沒有後招。這算什麼本事。

    然而。虎撲、蛇盤、狼躍、鷹擊。各種各樣的戰鬥花巧。在上百杆齊刷刷前捅的長槍麵前。卻全都失去了作用。

    隻要雙方距離接近到半丈以內。三角陣中。就是齊齊的一排長槍。

    每個人身體的寬度上。至少有一杆。無論是向左挪動。還是向右閃避。總有一杆長槍在那裏等著你。

    有些武藝嫻熟的探馬赤軍。毫不猶豫地臥倒在地。試圖從對方的下盤尋找突破口。

    然而。令他們無比絕望的是。沒等他們靠近攻擊位置。已經有數條長槍。從三角陣的第二排捅了出來。自上向下。梳子般。護住了第一排將士的雙腿。

    攻不進去。他們隻能徐徐後退。然後等待對方主動追擊。露出破綻。

    但是。淮安軍的三角陣中。卻沒有任何人主動追出來。整個軍陣緩緩地調整到最初形狀。緩緩前壓。依舊像先前一樣。不疾不徐。

    凡是被三角陣壓到的位置。都迅速土崩瓦解。

    巨大的壓力下。探馬赤軍紛紛後退。以免成為槍下之鬼。

    但是。總會有一些血勇之輩。不甘心就這樣被擊敗。寧願用生命捍衛祖輩的榮譽。

    他們瞅準機會。咆哮著衝上去。試圖力挽狂瀾。

    他們慘叫著被長槍挑起來。掛在三角形大陣邊緣。成為一具又一具屍骸。

    “衝上去。保力格。賽絲丁。你帶人衝上去。把他們擋在這裏。脫因帖木兒馬上就會趕過來。脫因帖木兒與賀將軍馬上就到了。咱們已經能看到他們。”王保保被家將們強行協裹著後退向河畔。一邊退。一邊大聲喝令。

    不是輸不起。然而。他卻無法容忍自己就這樣稀裏糊塗地輸在一個無名小輩之手。

    如此醜陋的軍陣。如此簡單的戰術。根本就不是一個懂行的將領所為。王保保甚至相信。三角陣裏頭那個姓徐的家夥。從來都沒完整地讀過一本兵書。也沒係統地學習過任何臨陣戰術。

    但是。他卻被逼得隻有招架之功。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還好。在謀略上。他還略勝出了一籌。

    隻要能組織起身邊的弟兄們。將這個三角陣纏住半刻鍾。脫因帖木兒與賀將軍兩個。就能從兩側趕過來。從三角陣最薄弱的後方。發起攻擊。

    他不相信。八千多探馬赤軍。依舊吃不下這一千淮安農夫。雖然這群農夫已經武裝到了牙齒。

    “衝上去。衝上去。擋住他們。脫因少爺馬上就到了。”家將頭目保力格。大聲叫嚷著。從身邊召集起百餘名探馬赤軍。再度頂向那個鐵三角。

    “弟兄們。跟著我來。”千夫長賽絲丁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咬牙切齒地命令。

    他們兩個都是王保保麾下數得著的勇將。無論身手和威望。都遠在其餘將領人之上。身先士卒地衝向了淮安軍。立刻引起許多人的舍命追隨。在極短時間內。就重新組成了一道頑強的攻擊陣列。

    “愚蠢。”徐達在鐵三角的正前方。輕輕地搖頭。

    腳下地麵被血水浸得又濕又滑。但是絲毫不影響他的動作。在敵軍撲上來的一瞬間。他和身邊的親衛們。同時將長槍刺出。刺穿一名探馬赤軍的身體。

    側麵鍛壓著兩道排凹槽的槍鋒。根本不會被血肉所阻擋。迅速抽出來。恢複到先前準備出刺位置。

    被抽走了全身生命力的對手。像團泥巴般軟軟地倒下。土黃色的麵孔上。寫滿了困惑。

    一直到死。他都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倒在如此簡單的招數之下。

    然而徐達卻沒有功夫替他解惑。

    這種簡單至極的槍陣。完全脫胎於胡大海去年在淮安城下的戰鬥中。臨時創造出來的戰術。

    千人。千槍。如牆而進。

    當時的場景。第一時間更新令徐達的印象如此深刻。永遠無法忘懷。

    所以。事後他不知道多少次。跑去向胡大海討教用槍技巧。然後第三軍中。槍術訓練。就成了首選科目。每一名士卒都要練習上數千次。對著木頭的靶子。要一刺而穿。並且正中要害才算過關。

    於是。泗州城附近那些不肯屈服的山賊草寇。就成了下一波練習對象。在單獨領兵在外的那段時間裏。徐達將方圓兩百裏之內所有山頭水窪都梳理了個遍。

    從沒用火器“欺負”過對方。每次都是如林長槍。

    千人。千槍。如牆而進。

    方陣、圓陣、三角陣、魚鱗陣、鋒矢陣。所有窺探淮安的草莽。都成了第三軍的磨槍石。

    包括一夥從定遠出來四處“打草穀”的紅巾軍。都倒在了槍下。隻是事後孫德崖自知理虧。沒勇氣承認。而徐達也裝作不知道對方身份而已。

    細算下來。王保保這次。已經不知道是槍陣的第多少次發威。甚至連探馬赤軍在初次遭遇打擊之後。會做出怎樣的反應。徐達都了然於胸。

    這些職業強盜。在戰鬥力遠遠高於他們自己的對手麵前。表現其實並不比土匪山賊好到哪裏去。

    他們一樣會緊張。一樣會不知所措。一樣會在絕望之中。做垂死掙紮。

    但是。等待著他們的結果也必然是一樣。

    又一名探馬赤軍將領。帶著幾十名親信。嚎叫著衝上前來。盾牌護住自家要害。彎刀舞得像一團雪。

    他隻有兩隻眼睛和一張嘴巴露在外邊。嘴裏的大黃牙上還沾著血絲。

    徐達深吸一口氣。長槍迅速捅出。直奔黃褐色的牙齒。雪亮的槍鋒快得如同一道閃電。刺進對方的嘴巴。從後腦處露出半尺長。然後將屍體甩向半空。

    徐達迅速收回長槍。然後再度刺向下一名對手的小腹。那人手中提著一麵的圓盾。從半空中撲下來。試圖將他一刀兩斷。然而。由於跳躍的動作太大。將小腹最下部暴露在了盾牌外邊。

    徐達知道自己隻有一彈指的機會。所以沒做任何猶豫。

    雪亮的槍鋒迅速捅了進去。對方手裏的彎刀。也剛好來到了他的頭頂。

    身邊的另外一杆長槍。“咚”地一聲。恰恰刺在了此人手中的盾牌中央。將此人的所有動作。定格在了半空之中。

    下一個瞬間。徐達和身邊的同伴齊齊將手中長槍外甩。將屍體甩出了半丈多遠。他們沒時間耽擱。他們必須用盡快速度。打垮正前方的敵人。然後才能去迎戰來自側後方的伏兵。

    “噗。”蒙古將領保力格的屍體落在鬆軟的河灘上。血漿濺起老高。

    屍體周圍。再無一個站立的人影。

    整個淮安軍三角陣的正前方。敵人一掃而空。數不清的探馬赤軍將士。亂哄哄地向兩側退避。唯恐成為鐵三角的下一個碾壓目標。

    “¥#……&。#%¥!”更遠地方。有一名年青的將領。正操著他不熟悉的語言。大聲收攏隊伍。

    徐達知道此人就是王保保。探馬赤軍的主將。

    徐達聽不懂對方在喊什麼。卻能判斷出。此人正在招呼從側後方從衝過來的兩支埋伏隊伍。加緊發動進攻。

    徐達輕輕地搖了搖頭。推開護麵鐵甲。將一枚沾滿了血的銅哨子。塞進了嘴裏。

    “吱。。。。。。。”銅哨子發出刺耳的咆哮。緊跟著。他猛地一轉身。將長槍指向了從左翼殺過來的脫因帖木兒。

    整個鐵三角迅速轉動。以最銳利的位置。對準了新的一波敵軍。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單調的節拍又響了起來。連綿不斷。

    鐵三角由縱轉橫。對著脫因帖木兒所統率的生力軍。緩緩迎了過去。不疾不徐。

    他們身後三百步外。則是賀宗哲所率領的另外一支伏兵。一邊迅速靠近。一邊大喊大叫。唯恐別人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然而。三角大陣中。卻沒有任何人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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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9 00:16: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七章 黃河賦(下 十六)

    由於前幾天那場洪水來得太突然。淮安第三軍在倉促朝山區轉移時。丟棄了絕大多數輜重。

    所以將剩餘的盔甲都拆零散了。才能勉強滿足一千多名老兵的基本需求。

    除了最外層的兩排之外。其餘人都是前胸罩甲。後背裸露。

    並且也不完全是板甲。相當一部分人。胸前穿的是臨時從友軍手裏借來的荷葉甲和紮甲。身後。則除了一層單薄的軍服之外。一無所有。

    然而。他們卻放心地。用後背對著包抄過來的另外一夥探馬赤軍。毫無畏懼。

    因為。他們看到。自家的戰艦已經靠近了河岸。第一時間更新看到了當先的那艘仿大食三角帆船上。懸掛著一麵耀眼的紅旗。還有旗麵上。那顆碩大的星星。

    那意味著。船艙裏坐的是他們的主公。他們的神。

    雖然朱重九非常不喜歡。大夥把他當作神棍。然而。在絕大多數淮安軍將士眼睛裏。他就是轉世彌勒。就是他們的神明。值得他們一生追隨。一生崇拜。

    是他。在他們瀕臨餓死的時候。給了他們第一碗熱粥。

    是他。告訴他們男兒走在世上。需要挺胸抬頭。不用向任何人跪拜。

    是他。給他們軍餉、榮譽。還有土地。讓他們從此可以直著腰。第一時間更新像個男人一樣活著。像個男人一樣養活自己的老婆孩子。

    是他。親口告訴他們。這一切是他們早就應該得到的。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原來沒有得到。隻是因為無恥之徒掠走了他們的財富而已。

    是他。帶領著他們從一個勝利。走向下一個勝利。

    是他。讓他們活得像個人樣。所以。寧願死得也像個人樣。

    所以。他們願意追隨他。為了一個自己根本看不懂的目標血戰到底。

    哪怕他們當中很多人。永遠不可能親眼看到目標的實現。

    所以。他們願意將後背交給他。

    盡管。他們不知道他憑借什麼手段。去阻擋那呼嘯而來的三千探馬赤軍。

    答案。很快就出現了。

    “轟、轟、轟、轟。”最先靠近河岸兩艘戰艦。側過船身。衝著第三軍身後三百步的位置。迅速來了一輪接力射。

    四門六斤線膛炮。每門炮口裏射出的。都是裝滿了火藥的開花彈。

    開花彈砸入密集的探馬赤軍隊伍。三顆爆炸。一顆啞火。

    “轟。”“轟。”“轟。”巨大的煙柱在人群中騰空而起。數不清彈片和鉛珠。橫掃煙柱周圍。三步之內。所有被波及的活物。都被直接打成了篩子。死無全屍。

    “嗡。”正在高速跑動的三千探馬赤軍。就像給扼住脖頸的野雞一般。所有動作。都嘎然而止。

    三個黑洞洞的彈坑裸露在隊伍中間。還有十幾具殘缺不全的遺骸。圍著彈坑和屍骸。恐懼一圈一圈向外蔓延。無論是衝在隊伍最前方者還是跟在隊伍最後者。都被波及。無一幸免。

    所有人的上半身都呈傾斜狀。由內向外。仿佛在躲避著一顆看不見的彈片。那顆無形的彈片沒有射中任何人。卻在一瞬間刺痛了所有靈魂。

    “整隊。整隊。”賀宗哲拚命抖動韁繩。從隊伍最前方一直跑到隊尾。“整隊前進。不能停。停下來正好給人家當靶子。第一時間更新”

    “跑起來。跑起來。跑起來他們就沒法子瞄準了。!”幾個千戶副千戶。也騎著馬來回跑動。鼓舞士氣。

    對於火炮這東西。他們幾個絲毫都不陌生。以前跟潁州紅巾作戰時。就曾經捱過對方的狂轟濫炸。今天下午向芒碭山發起仰攻時。他們也曾經看到過自家拐騙來的四斤炮。是如何將山上的紅巾賊炸得人仰馬翻。

    但是。嘴巴裏的說出的對策。卻遠不如眼睛看到現實確鑿可信。

    這一夥探馬赤軍將士的確在努力整隊。的確在努力擺脫火炮帶來的恐懼。繼續向前衝鋒。準備在淮安第三軍隊伍的身後。向他們發起致命一擊。

    然而。三枚開花彈所帶來的陰影。卻令所有人的動作僵硬。兩腿無論如何努力邁動。速度都遠達不到先前水準。

    “畜生。廢物。少將軍平素待爾等不薄。”賀宗哲急得火燒火燎。揮舞起刀鞘衝著身邊的弟兄後背上亂砸。

    因為騎在馬背上的緣故。他能清楚地看到戰場的全貌。在三百五十多步遠的位置。淮安軍已經推著潰兵。跟脫因帖木兒交上了手。

    雖然脫因帖木兒麾下的士兵數量遠遠高於對方。雖然對方剛剛經曆過一場惡戰。而他們是以逸待勞。但是。那三千多探馬赤軍。依舊被壓得節節敗退。

    沒有辦法衝進槍陣半丈之內。第一時間更新即便偶爾成功一兩次。也無法讓槍陣傷筋動骨。而淮安軍手中的長槍。每一輪突刺。都能將脫因帖木兒麾下的探馬赤軍。刺倒整整一層。如利刃剝筍。毫無懸念。

    那個簡單至極的槍陣。正麵根本非人力所能撼動。唯一的破綻。就在身後。所以賀宗哲必須帶著自己的人馬。以最快速度追過去。及時給自家袍澤提供有力支援。

    速度已經成了此戰的關鍵。如果他們能及時趕過去。與脫因帖木兒等人對淮安軍前後夾擊。此戰將勝得毫無懸念。

    而如果他們任由脫因帖木兒的部屬像先前王保保的中軍那樣被紅巾賊殺散。當那麵寫著“徐”字的戰旗調轉過來。他們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道理很簡單。是個人都懂。

    然而懂得和做到。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情。

    盡管賀宗哲很努力。盡管其麾下的探馬赤軍都是察罕貼木兒一手**出來的嫡係。很願意為察罕舅甥效死力。

    但三百五十步的距離。卻是如此遙遠。

    還沒等他們重新振作起精神。“轟。”“轟。”“轟。”“轟。”。又是四枚開花彈射進了隊伍當中。兩枚爆炸。兩枚啞火。掀起大片的殘肢碎肉。

    剛剛恢複整齊的軍陣。再一次四分五裂。所有僥幸沒被炮彈波及的士卒。第一時間更新都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猛推了一把。側開身體。上半身遠離彈丸落點。蒼白的臉上。寫滿了驚恐。

    “整隊。整隊。”

    “加速。加速跑起來。跑起來他們就沒法子瞄準了。”

    千夫長、百夫長們在隊伍中繼續大喊大叫。但是。他們的話已經徹底失去了效果。誰都知道。隊形越密。就越容易成為炮彈的重點招呼對象。所以幸存的兩千九百七十多名士卒。都本能選擇了疏遠身邊的同伴。絕不紮堆。

    至於如此鬆散的陣形。還能不能對敵軍構成威脅。那是雙方發生接觸之後才需要考慮到的事情。眼下誰也顧之不上。

    “膽小鬼。廢物。混蛋。萬戶大人平素給你的好處。都喂進了狗肚子裏頭。”契丹人賀宗哲揮刀砍翻兩名不服從指揮的部屬。抬起頭。咬牙切齒地大叫。“督戰隊。開炮。命令炮手給我開炮。你們腳下的大炮難道都是擺設。。”

    不用他提醒。岸邊的督戰隊也在努力用鋼刀將徐州炮手。逼回炮位。也許會炸膛。可被自家火炮炸死。和被戰船上的火炮轟死。好像沒有任何差別。

    況且淮安軍的戰艦。已經靠近到岸邊三十步之內。閉著眼睛開炮。彈丸都不會偏離目標。

    被逼得走投無路的徐州俘虜炮手。哆嗦著撕開火藥包。將火藥從炮口填進去。再哆嗦著塞入彈丸。哆嗦著用木柄搗緊。

    炮身已經不燙手了。也許炸膛事故不會再發生。他們這邊有四五十門炮。而淮安水師分出來對準這邊的火炮。隻有區區四門。

    這一刻。岸上每個人的眼睛裏充滿了期冀。

    就在他們手中的艾絨。準備遞向藥撚的時候。猛然間。正對著他們的那兩艘哨船上。陸續噴出了四團橘黃色的火焰。“轟。。。”“轟。。。”“轟。。。”“轟。。。”

    數不清的彈丸呼嘯著掃過河灘。將站在四斤炮附近的炮手和督戰者。不分彼此地掃翻了整整一大片。

    “活該。”剛剛修好的五號艦上。一炮長丁小弟吐了口吐沫。將一包用羊毛料子包裹著的葡萄彈。塞進重新裝填好火藥的炮口。

    這原本是水戰時。用來近距離“清理”敵艦甲板的殺招。此刻拿來攻擊岸邊投降蒙元的炮手。最合適不過。

    沒等被轟炸者從震驚中恢複神智。丁小弟已經再度將火炮的引線點燃。

    “轟。”又是一百多顆葡萄大小的鉛彈。狂暴地掃過岸邊炮陣。炙熱的彈丸表麵與空氣裏的水分接觸。帶起滾滾白霧。

    凡是被白霧波及的地方。炮手和督戰者們成片地倒下。臉上的五官挪位。血肉模糊。身體上大大小小。布滿了紅色的孔洞。

    偏偏有人卻不能立刻死去。躺在地上。痛苦地翻滾哀嚎。紅色的血柱就從他們的身體上噴射出來。像泉水般。一股股噴得到處都是。

    “轟。。。”“轟。。。”“轟。。。”另外三門負責招呼炮陣的艦炮也相繼開火。

    距離對雙方的影響。都是一樣的。

    發射實心彈的滑膛炮在三十步之內不需要瞄準。發射葡萄彈的線膛炮也是一樣。

    當這一輪掃射結束。岸邊炮陣上已經找不到任何一個站立的人。暗紅色的屍體躺得到處都是。而那些捱過了兩輪葡萄蛋掃射還僥幸沒死者。無論是俘虜炮手還是督戰的色目人。全都丟下兵器。撒腿逃向遠方。能跑多就跑多快。再也沒勇氣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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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9 00:16: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八章 黃河賦(下 十七)

    “轟,”三號艦的一號炮,衝著空蕩蕩的河岸又掃出數百粒葡萄蛋,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單純地劃定勢力範圍,

    從水麵到岸邊五十步,敢靠近者,死,

    幾名在附近徘徊的色目督戰兵,嚇得打了個哆嗦,撒腿跑得更遠,

    “落半帆,落半帆,”“收槳,收槳,”“控製船舵,控製住船舵,”“慢一些,慢一些,該死,”.....

    一連串嘈雜的聲音,從甲板上傳了下來,在三號艦的掩護下,五號戰艦緩緩靠近河岸,然後猛地晃了晃,擱淺在灘頭的泥漿中,

    已經脫離了黃河主幹道,河水深淺,誰也無法判斷,但是,這點兒小麻煩,對於常年於運河上謀生的船幫弟兄們來說,不構成任何阻礙,沒等五號艦恢複平穩,已經有十幾名光著上半身的老水手,縱身跳進了暗黃色的泥漿裏,

    “噗通,”船頭上拋下一大團纜繩,剛剛從水下探出頭來的老水手們,紛紛遊過去,用手拉住繩子,然後快速朝岸邊靠攏,當他們的雙腳終於和大地接觸,就立刻就將纜繩扛上了各自的肩膀,隨即,十幾名漢子扯開嗓子,吟出了一首動人的無字長調,“嗨呀,嗨呀,嗨嗨吖吖吖.....”

    粗大的纜繩緩緩繃緊,五號艦滑過水下鬆軟的淤泥,緩緩靠向陸地,

    當遠比貨船高大的戰艦再次停下來的時候,更多的繩索從頂層甲板上拋了下來,老水手們撿起一根根繩索,以最快速度跑上河灘,將繩索係在被敵軍拋棄的火炮上,一根接一根拉得緊緊,

    一小隊回過神來的探馬赤軍拚死衝上前,試圖砍斷繩索,沒等他們靠近,“轟,”“轟,”三號艦側舷上的兩門四斤線膛炮,先後噴出死亡的火焰,數以百計的葡萄彈迅速掃過整個隊伍,將隊伍中半數人射翻在地,另外一半兒幸存者愣了愣,撒腿逃走,再也不敢主動回頭,

    “轟”“轟”“轟,”“轟,”另外兩艘仿阿拉伯式三角帆船上的火炮,連續不斷地向來自左翼的探馬赤軍發動轟擊,令賀宗哲和他的手下們,始終整理不好隊形,也提不起攻擊速度,

    一些元兵走著走著,就掉頭朝遠離河岸的方向遁去,然後被騎著馬的軍官追上,從背後砍到,嚴肅軍紀,

    更多的元兵則選擇了聽天由命,將彼此之間的距離拉得遠遠,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蹭,任隊伍中的將領們如何威逼利誘,都不肯重新聚集成陣,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賀宗哲和他的手下們被開花彈炸得苦不堪言的時候,五號戰艦上,有數十名卸去鎧甲,背著盾牌和鋼刀的近衛,雙手握住纜繩一滑而下,整個人快得如同流星,轉眼間,從就高大的甲板降落到河岸,雙腳穩穩地扣住地麵,然後向前一個翻滾,幹淨利落地卸去下滑力道,站起來,左手解盾右手抽刀,在灘頭上站出一個單薄的半弧形,

    更多的無甲近衛流星般從船上滑下,背的卻不是盾牌和鋼刀,而是新下發的線膛火槍,當他們與最先登陸的刀盾手彙合之後,一個小小的缺月陣列,就在河岸上迅速成型,

    總計還不到一百人,卻仿佛一根釘子般,猛地插在淮安第三軍和正在努力靠近的賀宗哲部之間,令後者的前進道路,再也不是一馬平川,

    “轟,”“轟,”“轟,”“轟,”炮響聲不絕於耳,一號和二號艦的火炮,沒完沒了地發射開花彈,速度不夠快,數量也不夠多,卻依舊有效地達到了騷擾目標,讓賀宗哲部苦不堪言,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先前擔任威懾任務的三號戰艦上,快速放下了四艘小船,一個又一個近衛團將士,順著繩梯爬下來,跳進船艙,當一艘船上裝滿十個人,船老大立刻撐起竹篙,將大夥以最快速度送向河岸,

    這次下來的近衛,每個人都武裝到了牙齒,當他們加入先前的隊伍之後,缺月陣變得愈發牢固,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長時間高強度的訓練效果,這一刻,在近衛團弟兄們身上迅速得到了體現,

    身穿板甲的近衛們,迅速接過鋼刀和盾牌,站到了軍陣的最外側,

    交出鋼刀和盾牌的無甲近衛,則從有甲袍澤的肩膀上,接下火繩槍,有條不紊地檢查槍膛,裝填彈藥,

    當整個缺月陣彙集到一百六十人規模的時候,已經散發出凜然寒氣,兩排全身板甲的刀盾兵,兩排無甲火槍手,緩緩走向戰場中間,橫在賀宗哲部的必經之路上,虎視眈眈,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兩艘仿阿拉伯式三角帆上,也有小舟接連放了下來,因為艦體相對龐大的緣故,仿阿拉伯船吃水頗深,不敢靠得河岸太近,但絲毫不耽誤她將戰兵都放下來,再用小舟運上灘頭,

    每艘小舟上,不過裝了二十幾名近衛,

    但是,每一名近衛,都穿著整齊的板甲,挎著長刀,身後還背著一杆火繩槍,在船老大的指揮下,他們抄起木槳,整齊地劃動,令小舟像一條條梭魚一般,貼著水麵掠向河岸,

    所有人都不開口說話,包括朱重九自己,都在默默的劃槳,

    但幾隻小舟所帶來的壓力,卻猶如泰山般沉重,

    如果他們成功登岸,再與缺月陣彙聚,就能徹底護住淮安第三軍的後背,

    屆時,此戰將不存在任何懸念,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畢竟是從小讀著兵書長大,正在幫助自家親弟弟一道抵抗第三軍的王保保,迅速感覺到了壓力,果斷命令親信吹響號角,

    短促和激烈,每一個節拍中,都包含著指責,

    這是軍中的決戰信號,此令一出,任何將領都必須傾盡全力,要麼當場戰死,要麼完成預定的任務,否則,等待著他的必將是嚴苛的蒙古軍法,

    賀宗哲的臉色,瞬間變得一片煞白,

    身為探馬赤軍的後人,他清楚的懂得號角裏的意思,王保保在催他上前拚命,他先前走得太慢了,已經徹底惹惱了這位少將軍,假如此戰失敗,所有責任,將由他賀宗哲一個人來承擔,

    這不公平,但是作為屬下,他沒有替自己辯解的權力,危急的形勢,也容不得他做任何辯解,

    “探馬赤軍,”咬著牙舉起滴血的彎刀,賀宗哲在馬背上發出最後的召喚,

    這四個字的含義,在此刻被濃縮到了最窄,不是他麾下所有將士,而是兩千九百餘人中間,那些身上流淌著契丹血脈的人,

    一共一百四十餘,大部份都是軍官,從千戶、副千戶一直到牌子頭,一半兒以上有馬,另外一半兒,則披著結實的紮甲,

    探馬赤軍是整個察罕部的靈魂,如果沒有他們,察罕帖木兒麾下的隊伍,根本不會在短短的時間內崛起,傲世群雄,

    但是,今天為了挽回頹勢,賀宗哲卻不得不將自己身邊的全體契丹男兒一並押上了賭桌,

    “探馬赤軍,”一邊踢打著坐騎繼續高速移動,避免成為艦炮的靶子,他一邊大聲召喚,“跟我來,大賀氏的祖先在看著你們,”

    “探馬赤軍,”“探馬赤軍,”隊伍中三名千夫長,迅速策動坐騎,向賀宗哲靠攏,

    “探馬赤軍,”“探馬赤軍,”“探馬赤軍,”“探馬赤軍,”副千戶,百夫長,副百戶,牌子頭、捉生將,整個隊伍中僅有的六十餘匹戰馬,馱著他們的主人,快速跟在了賀宗哲身後,

    然後是八十多名步將,手裏或挽強弓,或擎長矛,

    他們放棄了那些躊躇不前的袍澤,邁動雙腿追趕著駿馬,一個個義無反顧,

    “轟,”“轟,”一號戰艦上的淮安炮手,率先發現了情況變化,將兩枚開花彈接連打了過去,然而,爆炸的煙柱,卻仿佛在為這支精銳小部隊送行,

    騎兵跑得太快,步卒距離拉得太散,依靠引線點火的開花彈,很難適應他們的速度與密度,

    “探馬赤軍,”賀宗哲大聲咆哮著,奮力踢打馬鐙,將坐騎催動得越來越快,當不再作為一支隊伍的主將的時候,他的個人勇武,被充分發揮了出來,

    六十幾匹來自西域的大宛良駒跑得風馳電掣,盡量朝山坡上繞著個大圈子,以免成葡萄彈的目標,他們有速度,有衝擊力,隻要能成功殺至淮安第三軍的身後,即便不能將那個可恨的鐵三角砸碎,也能予對方以重創,

    那樣,憑著王保保和脫因帖木兒兩兄弟的本事,探馬赤軍還有機會反敗為勝,畢竟人數上,他們還占據絕對的優勢,隻要不靠近河岸,艦炮就拿他們無可奈何,而如果今晚收不到這邊的音訊,兩天之內,察罕帖木兒肯定會親自帶著大軍殺過來,

    加速,加速,加速,霎那間,戰場上一切喧囂都消失殆盡,回蕩在賀宗哲耳畔的,隻有天空中的獵獵晚風,他的頭發飄了起來、戰馬的鬃毛飄了起來,戰馬的尾巴在空中絲絲劃著長線,

    他感覺到自己在飛,像撲火飛蛾般地飛,而山坡左下方,那個目標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轟,”一記悶雷,打破了他耳畔的風聲,緊跟著,又是一記,有顆滾燙的東西,擦著他的後背飛了過去,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印,但是,這點兒小傷並不影響他的動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將彎刀舉過頭頂,驀然回頭......

    硬扛過剛才那輪散彈攔截之後,跟在他身後的騎兵還有三十餘人,徒步衝過來的契丹武士,卻被淮安軍的缺月陣擋在了半路上,雙方正在戰場中央殊死搏殺,

    還有三十幾名淮安軍的士卒則從缺月陣中分離出來,抄近路奔向他的戰馬,手裏舉著一根長長的棍子,一邊跑,一邊比比劃劃,

    他們來不及了,賀宗哲知道他們來不及了,這群舉著長棍子的家夥追不上自己,雖然他們在努力抄直線,不但是他們,戰艦上的火炮,也不可能來得及發射第二輪,每輪炮擊結束之後,至少需要二十息的時間去裝填,而二十息,已經足夠戰馬跑完後半段的路程,

    “啊,,,啊,,,,啊------”賀宗哲嘴裏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嚎,就像狼王在招呼自己的同伴,

    契丹人是狼的孩子,長生天的寵兒,雖然後來長生天將對他們的寵愛轉移給了小兒子蒙古人,但契丹漢子的驕傲,卻依舊沒有消散,

    “啊,,,啊,,,,啊------”碩果僅存的三十餘名大賀氏子孫以狼嚎聲回應,在高速奔馳中聚攏隊形,以賀宗哲為鋒,組成一支銳利的長箭,

    他們要射,射向不遠處那支鐵三角,

    哪怕自己最後也會被撞得粉身碎骨,

    這是臣子的宿命,

    既然做了察罕貼木兒的家臣,他們就沒有任何資格拒絕,

    眼看著距離目標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鐵三角的後排,已經有人驚慌地轉過身,將長矛戳在地上組成拒馬,

    但那沒有用,太單薄了,想要攔住高速前衝的大宛良駒,像那樣矛牆至少得三層才行,鐵三角的領軍者,肯定來不及下令變陣,

    勝利已經觸手可及,長矛手臉上的驚恐,都變得一清二楚,賀宗哲冷笑著在馬背上擰腰,舒臂,打算借助戰馬的速度,給對方來個力劈華山,

    忽然,他聽見了一記極其輕微的霹靂聲,很弱,弱得跟先前的火炮射擊聲不可同日耳語,隨即,他就感覺到自己真的飛了起來,飛過一重重長矛,飛上晚霞中絢麗的天空,

    天空中,還飄蕩著他的無數同伴,每個人臉上都寫著好奇,寫著輕鬆,

    他們真的自由了,不再是任何人的臣子,不會再被任何人逼著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

    可戰馬呢,戰馬在哪裏,

    賀宗哲好奇地回過頭,看見距離自己二十步處,有名滿頭大汗的淮安士卒跪在地上,手裏的長棍子頂端,有縷淡淡的青煙被晚風吹散,

    “呯,”“呯,”“呯,”“呯,”淮安軍近衛團都頭鄭痞子,帶著麾下的弟兄們扣動扳機,衝著四十步外的契丹人輪番開火,

    線膛槍的威力,在這個距離上大的驚人,包裹著軟鉛的子彈,隻要命中目標,就是一個巨大的血洞,

    當三十名近衛都將手中的火銃打空之後,那些瘋狂的契丹武士被幹掉了一大半兒,剩下的七八騎再也對第三軍構不成威脅,闖過了第一層攔截之後,就被轉過頭來的長矛手們亂槍戳死,

    “全體都有,裝彈,”都頭鄭痞子深深地吸了口氣,大聲命令,

    不用他的提醒,訓練有素的近衛們就已經開始迅速清理槍膛,裝填彈藥,很快,彙報聲就在隊伍中陸續響了起來,“一夥裝填完畢,”“二夥裝彈完畢,”“三夥裝彈完畢,”

    “全體都有,,”鄭痞子回頭看了一眼自家的缺月陣,相信那邊已經不需要自己,在刀盾兵和火槍手的密切配合下,被缺月陣攔住的幾十名敵軍,連一分鍾時間都沒挺過,就已經徹底潰散,跑得東一個,西一個,連頭盔掉了都顧不上去撿,

    “跟我來,”他果斷地發出一聲大喝,站起身,拎著線膛槍趕向徐達的鐵三角,在距離鐵三角十步遠的斜偏北的位置重新停下來,用火槍瞄準擋在鐵三角前方那夥最勇悍敵人,“瞄準六十步外那麵黑旗下,開火,”

    “開火,”“開火,”“開火,”三個夥長大聲重複著,扣動扳機,

    隨即是一連串爆豆子般的槍響,

    正在鐵三角的重壓下苦苦支撐的那夥元軍精銳,瞬間被打得分崩離析,

    “殺二韃子,”徐達大聲高喊,揮動長槍,挑翻一名身穿千夫長膚色的元軍將領,

    “殺二韃子,”他身邊的弟兄們精神大振,手中長槍齊向前戳,將各自麵前的對手戳翻在地,

    “殺二韃子,”整個鐵三角的推進速度瞬間加快,老兵們邁開大步,緊跟在徐達身後,將沿途看到的探馬赤軍統統戳死,

    頭頂上的鐵盔不再沉重,身上的傷口也不再疼痛,胳膊上突然多出來了使不完的力氣,雙腳堅定地踩在大地上,留下一連串染血的印記,

    對勝利的渴望,這一刻變得無比清晰,手中的長槍,越來越靈活,視覺和聽覺,都無比地敏銳,對手的動作變得極慢,慢得全身上下到處都是破綻,而你隻要將長槍捅過去,就能將敵人輕鬆地刺死,一個接著一個,就像在秋天的農田裏收割莊稼,

    “殺二韃子,殺二韃子,”李喜喜帶著一隊衣衫不整的徐州軍,忽然從樹林裏殺了出來,從側麵殺向王保保的帥旗,

    “殺二韃子,殺二韃子,”趙君用氣喘籲籲地衝過山崗,手裏拎著一把寶劍,滿臉油汗,跟在他身後,是更多的紅巾弟兄,一個個眼睛裏寫滿了憤怒,

    “殺二韃子,殺二韃子,”馮國勝拎著長槍殺了出來,

    “殺韃子,給弟兄們報仇,”彭大紅著眼睛衝了出來,

    “殺韃子,殺韃子,”唐子豪殺了出來,

    “殺韃子,殺韃子,”山坡上,樹林裏、草叢中,更多的紅巾將士殺了出來,舉著木棍、石塊甚至空著雙手,身上隻有單薄的布袍,或者光著膀子,

    他們是農夫,一群驕傲的農夫,

    幾千年來,在這片土地上耕耘、收獲、繁衍、傳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與人無爭,自給自足,

    然而,如果有誰入侵了他們的家園,

    他們不在乎將手中的鋤頭重新打造成利刃,

    他們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也是這片土地的守護者,

    他們守護的是自己的文明,

    在他們的長槍下,探馬赤軍倉惶後退,進而轉身逃走,任隊伍中的王保保兄弟使出渾身解數,也無法重新鼓起勇氣,

    幾個慌不擇路的二韃子,一頭紮進紅巾軍隊伍裏,瞬間就被打成了肉醬,

    沒有人製止,也沒有人憐憫,

    對於毀滅了自己家園的禽獸,大夥不會給與任何憐憫,

    大夥已經在芒碭山上,躲了太長時間,每個人心裏,此刻都充滿了憤怒,

    必須要讓毀滅者付出代價,

    有人種下了因,就必須自食其果,

    當憤怒彙聚成滾滾洪流,任何阻擋者,都會被瞬間吞沒,

    一隊隊探馬赤軍倒下了,

    百夫長鐵木爾倒下了,

    千夫長薩因逃了幾步,被身後飛過來的石塊拍翻在地,隨即,無數雙大腳踩過了他的身體,

    王保保在家將的保護下,倉惶逃入樹林,如同一群喪家的野狗,

    脫因帖木兒爬到一棵大樹上,雙手緊緊地抱住樹梢,裂開嘴巴,嚎啕大哭,

    ......

    當朱重九的小舟,終於靠上河岸時,已經不需要他做任何事情,萬餘前來剿滅紅巾軍的元兵反被紅巾軍剿滅,隻有極少的一部分躲進了樹林,等待著他們的,將是大自然的懲罰,絲毫不比戰死來得輕鬆,

    “末將徐達,喪師辱國,請求大總管責罰,”滿臉負疚的徐達走上前,大聲向朱重九請罪,

    “嗯,什麼罪,你有什麼罪,”朱重九目光迅速從遠處收回,落在徐達年青的臉上,又迅速轉向遠方那幾個困獸猶鬥的身影,

    王保保被困住了,很快就會成為淮安軍的俘虜,這個記憶中的一代名將,好像遠不如傳說中厲害,

    “末將,末將沒聽大總管叮囑,輕易出兵,結果,結果正遇到敵軍開河放水.....”徐達的臉上寫滿了慚愧,低下頭,不斷地大聲自責,

    “打住,你做得非常好,遠比我想象得好,”搖搖頭,朱重九迅速將目光轉回,滿臉鼓勵,伸出手,他輕輕搬住了徐達肩膀,“你沒有罪,有罪的是他們,是他們,一次又一次突破了作為人類的底線,”

    看著徐達感動莫名的模樣,他又繼續笑著補充,“你剛剛開始獨自領兵,這回吃的虧,今後有的是機會撈回來,而他們.....”

    將目光再度轉向王保保,他看到,後者已經被打翻在地,繩捆索綁,“他們,這輩子將很難走出此戰的陰影,”

    不是王保保變弱了,而是自己被另外一個時空中的曆史蒙住了眼睛,看著眼前年青的徐達,聽著四下裏傳來的歡呼,朱重九欣慰地笑了起來,是自己忘記了,王保保今年隻有十八歲,遠不是若幹年後那個一代名將擴廓帖木兒,

    而徐達,此刻也不過才二十二而已,

    天色慢慢變暗,

    起風了,腳下的黃河,掀起滾滾波濤,

    浪花淘盡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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