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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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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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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9 00:23: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討價還價 (上)

    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令陳基、馮國用和章溢三人無不動容。

    俗話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能在妥歡帖木兒背後扶植起一支實力強大的反抗隊伍,對眼下淮安軍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並且耶律昭還口口聲聲以漢人自居,令大夥心裡本能地就產生許多親近感。

    然而,朱重九卻絲毫不為對方的言語所動。端起茶碗來輕輕抿了幾口,然後向下面打了個手勢,笑著吩咐:「耶律掌櫃請起!耶律掌櫃心懷壯志,朱某好生佩服!然而耶律掌櫃先是來跟朱某談生意,談著談著就談到了向朱某借將練兵上。這個彎子轉得實在太大了些,朱某需要仔細想一想才能再做決定!」

    「大總管莫非信不過我耶律氏?」耶律昭大急,站起來,紅著眼睛追問。「只要大總管肯仗義援手,我耶律氏世世代代,將銘記大總管洪恩,永不敢忘!」

    「這話扯得太遠了,朱某不想再聽!」在三名高參期盼的目光裡,朱重九笑了笑,繼續低頭喝茶。

    不是他比陳基、章溢和馮國用三個人冷靜,而是上輩子,他聽得豪言壯語實在太多了。什麼抬棺上陣了,什麼死而後已了,什麼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了。結果到頭來,別人家的孩子該下崗就下崗,該失業就失業。自己家的孩子年薪千萬政商兩界肆意馳騁,短短幾年間憑空積累起數億家資。如是種種,見多了就形成了一定的免疫力,很難再被幾句漂亮話給打動。

    「那就繼續在商言商。朱總管如何才肯派人幫忙練兵,儘管開出個價格來!」耶律昭再度被逼得無計可施,咬著牙,回歸正題。

    朱重九淡然一笑,非常坦誠地說道,「那倒是也不急,你先告訴朱某,你家主公到底是哪一個?然後,朱某才能決定如何跟你繼續談下去!」

    『 啊!慚愧,差點又被這廝給騙了!』聽了朱重九的話,陳基、章溢和馮國用三個人瞬間清醒過來,對著耶律昭怒目而視。

    這廝起先口口聲聲說替他主人來聯絡,然後又悄悄地轉到大遼皇族的血淚史上,最後又將生意談成了讓淮安軍單方面借兵給耶律家,這個大圈子繞得,差一點就令大夥暈頭轉向。還好,自家大總管在做生意方面天分過人,沒有輕易讓這廝給得了逞。

    「這,這.....」耶律昭知道自己又被人輕鬆化解掉了一記妙招,訕訕地四下看了看,低聲提議,「事關重大,請朱總管暫且屏退左右!」

    「他們都是我的心腹,無須迴避!」朱重九皺了一下眉頭,很不滿意對方的裝模做樣。

    膠州商行大掌櫃耶律昭無奈,只好向前走了幾步,用幾不可聞的幅度傾訴,「當年成吉思汗對我家祖上有恩,所以我耶律氏這些年來,一直奉窩闊台汗的後人為主。現一任主公乃大元太宗皇帝六世嫡孫,正統黃金家族血脈。妥歡帖木兒的祖輩奸雄蒙哥,謀朝篡位,以叔逼嫂......」

    「大聲點兒,儘量少說廢話!」朱重九的歷史知識不是一般的差,聽得心煩氣躁,不高興地呵斥。

    「嗯....」耶律昭被呵斥得臉色發黑,但是想到雙方聯手之後,耶律家所能得到的利益,不得不強忍怒氣,繼續低聲解釋,「我家主公是窩闊台汗的六世孫,魯王阿魯輝帖木兒。當年成吉思汗整合蒙古諸部,立窩闊台為汗。窩闊台汗之後,繼位者是貴由,然貴由汗卻於軍中,被托雷之子蒙哥所毒殺。從此之後,帝位一直被蒙哥兄弟篡奪,導致黃金家族骨肉相殘不斷,朝政動盪,百姓流離失所......」

    「這是人家黃金家族內部的事情,跟你耶律氏何干?」參軍陳基也清醒了過來,帶著幾分報復的心理奚落。

    「陳大人還是有所不知!」耶律昭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繼續小心翼翼解釋,「我祖上當初能重建遼國,全賴於鐵木真汗的大力扶持。祖輩們為了報恩,也全心全意輔佐窩闊台汗,為蒙古滅金,立下了不世之功。至今蒙元朝廷的許多律法,還是出自當年的族中翹楚文正公之手。然蒙哥兄弟背信棄義,先以毒酒鴆殺了文正公。然後又武力奪取了窩闊台一系的汗位.....」

    「他說的是廣寧王耶律楚才,死後謚號文正。蒙元律法,大多出於其手。舊傳此人是因為與貴由汗之母脫列哥那不合,憂憤而死。沒想到竟是被拖雷之子蒙哥所殺!」知道朱重九可能聽不懂,馮國用很盡心地在旁邊替他解釋。(注1)

    「正是!」耶律昭紅著眼睛,很恨地接過話頭,「那偽帝忽必烈登基之後,為了收買人心,對文正公大肆追捧。然而,對於文正公的後人,及我耶律氏的遼國,則是想殺就殺,想削就削,絲毫不肯手軟!」

    「那你到底是替你耶律氏向我家總管借兵,還是替阿魯輝帖木兒向我家總管借兵?」章溢也越聽越冷靜,皺著眉,低聲追問。

    「都是!」事到如今,耶律昭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想都不想,就將自己家這邊的底牌和盤拖出,「阿魯輝帖木兒殿下,以魯王之爵坐鎮嶺北,齊王、廣寧王以及其他塞外各宗室,皆歸其約束。而我耶律家子弟則掌控著開元、寧昌、遼陽三萬戶府。只要時機得當,阿魯輝帖木兒殿下將在嶺北豎起義旗,弔民伐罪。我耶律氏則起三路之兵響應,旦夕間,便可令偽帝妥歡帖木兒盡失塞外之土。從此再也無法從北方抽調一兵一卒!」

    『嘶——!』這個誘惑,實在有些巨大。令陳基、章溢和馮國用三人,在心中悄悄倒吸冷氣。

    自從紅巾軍起義以來,將蒙元朝廷的兵馬滅掉一支又一支。然而蒙元朝廷卻能媛媛不斷地從塞外調集精兵,與紅巾軍血戰不斷。整個塞外和遼東,幾乎就成了妥歡帖木兒的大兵庫,無論其受到多大的損失,都能很快得到補充。

    如果真的像耶律昭設想的那樣,由魯王和耶律氏在北方聯手造反,即便不能讓妥歡帖木兒焦頭爛額,至少也能令其在隨後數年之內,都無法再從塞外得到有效兵力補充。無形之中,就給淮安軍贏得了一個難得養精蓄銳時機。

    想到這兒,三人的目光都變得有些灼熱。悄悄給朱重九使眼色,示意自家主公不妨將交易答應下來。

    誰料朱重九卻突然變得無比市儈,笑了笑,搖頭晃腦地說道:「聽起來的確不錯,但朱某幫了你們,對自己有什麼好處?誰知道你們學了朱某的練兵手段,將來會不會得寸進尺,提兵直接殺到中原來!」

    「不會,在下可以以耶律氏祖輩父輩的在天之靈立誓。」耶律昭沒想到朱重九如此難纏,舉起右手,大聲補充,「我耶律氏只取遼東一隅,絕不得寸進尺。如果魯王將來背信,我耶律氏必袖手旁觀,兩不相幫!」

    「你看,你還是做不了魯王的主。況且遼東亦為華夏舊土,朱某有何資格將其輕易許給你耶律家?」朱重九疲憊地打了個哈欠,揮著手說道。

    「無我耶律氏幫襯,魯王必定獨木難支!」耶律昭快速回應,隨即,想了想,有非常不甘心地補充,「大總管可以稱帝,我耶律氏願如當初向鐵木真汗稱臣一樣,向大總管稱臣納貢!世代永為藩屬!」

    「然後再伺機而叛麼?」

    「屆時大總管已經擁有整個中原。實力是我耶律氏的百倍。豈敢即便膽子再大,又怎敢自尋死路?!」

    「當年大遼疆土,也是女真人的百倍。而女真人的疆土,又何止是蒙古人的百倍!」朱重九又笑了笑,非常不客氣地提醒。

    「這.....」耶律昭被駁斥得啞口無言。

    女真和蒙古,最初都只是一個部落,所有武力加起來,不過是幾十張弓,數領皮甲。然而卻都能滅到宗主國,進而席捲中原。有這兩個先例在,誰敢相信耶律家,會永遠信手承諾,蟄伏遼東?

    知道自己無論怎麼說,都無法讓朱重九輕易幫忙。他乾脆將心一橫,再度大聲提起先前說過一次的建議,「既然大總管不相信在下,就請大總管提出條件,在下能答應的,直接答應了便是!」

    「這就對了麼?」朱重九挑了挑大拇指,笑著誇讚,「都說跟朱某做生意了,卻老拿那些虛頭八腦的東西來對付朱某,當朱某是三歲小孩子麼?你聽好了,朱某的條件有死那個,細說起來都很簡單...」

    笑呵呵地放下茶盞,朱重九慢條斯理地開出條件,「第一,朱某最多只能借給一百個人,幫爾等煉半年時間兵。去時多少人,回來時就得多少人。缺一個,則以一百名契丹武士相還。你可願意答應?!」

    「行!」耶律昭根本沒有太多選擇,咬咬牙,用力點頭。

    「第二,朱某派出的弟兄,每人的報酬是二十匹一等良駒。你用船把戰馬給朱某送到淮安來,朱某自然讓弟兄隨你回去,先付賬,後交人,咱們童叟無欺!你可願意答應?!」

    「沒問題!」遼東各地,向來盛產駿馬。所以這個條件遠比前一個條件簡單,耶律昭根本不用考慮。

    「第三,也是最後一個。朱某要你手裡,從膠州去高麗和倭國的航線。你派人帶領我淮揚商號的船隊完整地走一趟海路,再完整地連人帶船給朱某送回來。朱某便相信你的誠意,否則,朱某寧願一拍兩散!」

    注1:耶律楚才是一代人傑,蒙古國立國初期的各項律法制度,大多出自他手。正史當中,都記載其憂憤而死。而野史中,則認為其被忽必烈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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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討價還價 (中)

    「大總管開恩!」話音未落,耶律昭已經快速拜了下去,以頭搶地,額頭上青筋根根直冒。

    太失策了,今天做大的失策就是來跟朱屠戶做交易。此人根本就不是什麼草莽豪傑,而是十足十的奸商。並且是早就熬成了精的那種,即便蚊子飛過,也能從肚子裡刮出一層油脂下來。

    「別這麼一驚一乍的,我又沒勉強你!你不願意,直接拒絕就是!做生意麼,總得講究個你情我願!」朱重九輕輕抬了抬手,示意對方坐著跟自己說話。

    此時此刻,耶律昭哪裡有勇氣往起站?用膝蓋當腿向前蹭了幾步,苦苦哀求,「大總管開恩,大總管開恩吶!我耶律一族能苟延殘喘至今,全靠著海上貿易吊著一口氣。如果大總管把這條航線也拿了去,我耶律氏甭說復國了,連能不能保全目前模樣都得成為難題!」

    說罷,又俯首下去,在地上重重猛磕。

    『不就是讓他幫忙帶一次路呢?這姓耶律的怎麼會難過成如此模樣?』無論是毫無做生意經驗的陳基和章溢,還是曾經專門替人銷贓的馮國用,都被此人的失態舉動,弄得滿頭霧水。

    在他們看來,海貿雖然利潤豐厚,但終究還是屬於賤業,與治軍謀國根本不能相提並論。而為了換淮安軍幫忙練兵,耶律氏連稱臣納貢這種屈辱的條件都肯答應,怎麼對於替淮揚商號帶一趟路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兒,反倒錙銖必較起來?

    「那就算了!」正百思不解間,又看見朱重九揮了下胳膊,意興闌珊地說道。「朱某最不喜歡強人所難。知道如何去高麗和倭國的,又不是你耶律一家。朱某許他幾船我淮揚的緊俏貨,就不信沒人肯替朱某跑這一趟腿兒!」

    「大總管,大總管開恩!」耶律昭又被嚇了一跳,膝行數步,爬到帥案前苦苦哀求。

    他之所以不願放棄從膠州出海,就是因為此地距離淮安近,可以最方便地買到淮揚工坊新推出的各種特產,隨便運一船去倭國那邊,價格至少都能翻上十倍。而如果單純從北方的遼陽和中書行省上土貨的話,根本不可能有這麼好的紅利。

    無論是遼參還是毛皮,在高麗國根本就不稀罕。至於北方所產的絲綢,質地跟蘇綢、浙綢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即便運到倭國去也賣不上高價。在蒲家和沈家提供的南貨面前,轉眼之間就會被打得落花流水!

    「都跟你說多少次了,咱們是在做生意,不談誰施捨誰!」被對方哭得心煩,朱重九皺起眉頭,低聲呵斥。「通海,送耶律掌櫃下去休息。本總管今天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是!」俞通海乾脆地答應一聲,上前拉起耶律昭,就想往大堂外邊拖。後者都耗了如此大力氣了,豈肯半途而廢?將雙腿蹭在地面兒上掙紮了幾步,猛地把心一橫,哭泣著回應,「大總管息怒,大總管息怒。這件筆買賣,我耶律氏接了。草民回去後,立刻可以安排得力夥計,帶著淮揚商號的船隊前往東瀛!」

    「爽快!耶律掌櫃真是個爽快人!等船隊歸來,朱某一定讓他們拿出一成紅利,送到耶律掌櫃指定的人手中!」朱重九立刻轉怒為笑,拍打著帥案大聲許諾。

    佔了「公家」便宜,就要給私人好處。這是他在另一個世界學會的不二法門。誰料原封不動搬到本時空來,卻沒受到絲毫效果。耶律昭聞聽之後,非但臉上沒有半分感激之色,反而「騰」地一下站起來,怒目而視,「大總管何必如此辱我?耶律昭技不如人,已經引頸就戮了。大總管何必要了耶律昭的性命之後,還不忘了朝屍體上狠狠踩上數腳?」

    「侮辱你,我怎麼會侮辱你?」朱重九被問得一愣,遲疑著回應。「你不要回扣就算了唄!當朱某沒說便是!朱某對你本人,可是沒有半點惡意!」

    「待你我兩家聯手事成之後,草民已經準備去祖先靈前自盡謝罪了。要這些身外之物何用?」見朱重九的表情沒帶半點奚落的意思,耶律昭長長地嘆了口氣,面如死灰。

    貨源掌握在淮揚商號的手中,港口也掌握在淮揚商號的手中,一旦他們熟悉了高麗和倭國航線,商場之上,誰人還能跟他們競爭?等待耶律家商號的,不過是死路一條而已。早死和晚死,其實沒多大差別。

    「你放心,倭國那麼大,淮揚商號一家的貨,肯定填不滿!」不想把對方逼得鋌而走險,朱重九笑了笑,主動給與補償,「既然你不要淮揚商號的回扣,這樣好了。你耶律家的船隊從倭國回返時,儘管替朱某帶硫磺和銅錠回來。無論帶多少,朱某這邊都按照當時的市價全收,貨到款清,絕不會讓你耶律家蝕了本錢!」

    「這?」沒想到朱重九居然還肯主動讓給耶律家一份好處,耶律昭愣了愣,灰敗的面孔上重新湧起幾分血色。

    倭國境內火山眾多,因此盛產硫磺。非但價格便宜,質地也遠遠高於中原所產。而銅沙和銅錠,早在宋代,就是倭國向中原的主要交易物資。前往杭州的貨船裡,十艘裡頭七艘都裝得都是此物。(注1)

    『去的時候裝滿船中原貨,回來時裝滿船硫磺和銅錠,只要銷貨速度足夠快,不大規模積壓資金..... 』一邊用力喘著粗氣,耶律昭一邊快速在心裡計算。

    他是個海貿老手,自然很容易就得出了正確答案。真的能保證硫磺和銅錠的銷路的話,耶律家的船隊只要跑得勤一些,每年從海上所賺,絕對不會比原來少!

    然而如此一來,耶律家豈不更得看淮安軍的臉色行事?只要雙方稍有不睦,無須出兵,淮揚商號只要宣佈拒絕收購耶律家的貨物,就足以逼著耶律家主動負荊請罪了!

    這朱總管,到底想要幹什麼?

    他到底是想給耶律家留一條生路,還是想徹底將耶律家趕盡殺絕?

    注1:在十五世紀前,因為月見銀山還沒開採。所以日本向中國出口的金屬,只要以金和銅為主。宋元兩朝的史料中,均有明確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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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9 00:23: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討價還價 (下)

    「怎麼,耶律掌櫃不願意麼?那朱某向別人收購好了!」見耶律昭遲遲不肯回應,朱重九皺了下眉,低聲問道。「老實說,朱某是念在你耶律家多少還能給蒙元找點兒小麻煩,才想拉你等一把。否則,江南沈家也有船隊往來東瀛,朱某何必捨近求遠?」

    「沒,沒有!大總管勿怪,事關重大,草民在做決定時,難免會慢一些!」耶律昭心裡立刻又打了個哆嗦,哀求的話脫口而出。

    江南沈萬三家,在海上早已經是可與泉州蒲家分庭抗禮的龐然大物。如果被朱屠戶以市價收購硫磺和銅錠為誘餌,分出一支手來爭奪膠州到東瀛的航路。耶律家根本連反抗的力量都沒有!

    朱重九又笑了笑,輕輕擺手,「不急,你可以慢慢想。甚至派人回遼東請示一番都行。什麼時候想好了,什麼時候就可以直接往淮安運硫磺和銅錠,這兩樣東西,眼下朱某並不急著要!」

    「不用,不用!草民,草民願意!草民這就能做出決定!」耶律昭聞聽, 哪敢再做任何耽擱,俯下身去,大聲回應。「我耶律家願意,願意接下這筆生意。為大總管從倭國蒐購硫磺和精銅!」

    如果此時有後悔藥可賣,他寧願付出任何代價買上一包!姓朱的根本就是一頭惡魔,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非但頭腦精明得無以復加,對人心的把握,也準確到了極致!妄圖從他手裡佔便宜,耶律昭啊,耶律昭,你昨夜到底喝了多少碗豬油,才能動了如此愚蠢的念頭?!

    「不是為了朱某採購硫磺和銅錠,而是你耶律家,跟淮揚商號做硫磺和銅錠的生意。這完全是兩回事,千萬不要混為一談!」正懊惱得恨不能轉世重生間,朱重九的聲音卻從上面再度傳來,又冷又硬,不含任何感**彩。

    不同於當初對待朱重八和張士誠,此刻在朱重九的記憶裡頭,可是沒有半點兒關於耶律家的內容。所以,跟後者交往時,他心中也不存在任何顧忌。從一開始,就完全將此人及其背後的耶律家當作了潛在的競爭對手來看待。能宰就宰,能陰就陰,絕不留情。

    「是,是淮揚商號,不是,不是大總管本人!」耶律昭知道,自己已經徹底輸掉了第二回合,咬了咬牙,按照朱重九的說法重申。

    「那就好,朱某做事情最恨公私不分!」朱重九笑了笑,輕輕點頭。好像眼下佔了淮揚商號三成股份的那個「無恥之徒」,跟他素不相識一般。「耶律掌櫃還有什麼事情麼?要是沒有其他事情,朱某就不再多留耶律掌櫃了!」

    後半句話裡頭,送客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誰料,已經輸得幾乎血本無歸的耶律昭,卻仍不肯甘心。迅速抓住了他的話頭,高聲說道:「啟稟大總管,草民,耶律家,還有一筆大生意,準備跟大總管,跟淮揚商號做。還請大總管再給草民片刻時間!」

    「說吧,只要你給出的價格合適!」朱重九絲毫沒有做英雄豪傑的覺悟,立刻換了幅笑臉,洗耳恭聽。

    張昭聞聽此言,立刻就又活躍了起來。深深一俯首,繼續大聲說道:「火炮,耶律家想用牛羊換大總管的火炮。耶律家知道淮揚缺糧,耶律家願意用牛羊代替糧食,跟淮揚商號購買火炮。只要大總管肯換,草民可以直接將牛羊運到大總管指定的任何地方。」

    「大膽!」沒等朱重九回應,章溢已經拍案而起。「居然敢打我軍火炮的主意,你莫非嫌自己活得太長麼?誰知道你耶律家得到了火炮之後,會轉手賣給哪個?!」

    「姓張的,你到底是誰的人?趕緊給我如實招來!否則,休怪陳某下手無情!」陳基也迅速冷了臉,盯著耶律昭的眼睛威脅。

    他們二人根本不懂生意經,只是本能地認為,國之利器不可輕易於人。所以爭先恐後開口,以防自家大總管一時短視,為了讓弟兄們吃上幾口牛羊肉,就把火炮給賣了出去。

    這下,可是徹底幫了倒忙。先前還滿臉灰敗的耶律昭聞聽,反倒立刻來了精神。搖頭笑了笑,大聲回應,「章大人請暫熄雷霆之怒!陳大人也請聽草民再說幾句。草民膽子再大,如果沒有聽說過什麼消息的話,也不敢起購買火炮的心思。而既然此物不是絕對嚴禁外流,別人家的生意,淮揚商號做得,我耶律家生意,為何就做不得?」

    頓了頓,不待二人回答,他又繼續大聲質問,「莫非我耶律家的牛羊,就不能殺了果腹麼?要知道,我耶律家的實力越強,對朝廷的牽制效果也就越大。大總管這邊,也就越能早日積聚起足夠的力量,誓師北伐!」

    「這?」章溢和陳基兩個人互相看了看,臉色瞬息萬變。

    光看到自家主公將耶律昭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了,二人先前在心裡,或多或少,都對耶律昭生了幾分輕視之意。誰成想,後者在朱重九面前疲於招架,對上他們倆,卻輕鬆就將不利局面扭轉了過來。

    也是先前被朱重九給逼得實在太狠了,耶律昭反擊得手,立刻奮起直追,「兩位大人也許沒聽人說過,今年三月,在雞籠島以北五十里處,泉州蒲家從三佛齊返回來的船隊,忽然遭遇了一夥海盜!七艘三千料大福船,一千多名家丁和水手,連同船上的貨物,統統消失不見。」

    長長地吐了口氣,他又繼續高聲補充,「而據當時路過的其他商販說,當時海面上晴空萬里,卻有雷聲隆隆不斷。而半個月之後,在松江、杭州等地,各色香料的價格都下跌三成。」

    「嘶——!」章溢、陳基和馮國用三人,齊齊倒吸冷氣。

    海面上晴天打雷,顯然是海盜動用了大量火炮。而松江和杭州等地的香料價格大幅走低,不用問,是海盜打劫得手之後,把蒲家船上的香料,以極低的價格傾銷了出去。

    正驚詫莫名間,卻又聽見耶律昭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那蒲家原本就來自大食,又把持泉州市舶司一百餘年,可謂樹大根深。損失七艘大福船,也許不會令他家傷到筋骨。然而此事僅僅過了半個多月,蒲家專門跑倭國的船隊,又在海上出了事兒。十艘福船,兩艘廣船,全都沒有按時返回。倒是廣州那邊的另外一夥大食人,忽然把他們的三角帆船,換成了福船。然後那些替換下來的三角帆船,就不知所蹤!」(注1)

    「嗯!」眾參謀們愣了愣,面紅過耳。

    對方雖然沒明說,可淮安軍的戰艦,此刻就停在膠州灣。那些充滿了大食風格的船隻,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淮揚地區自己所造。兩廂對照,這些船從何而來,早已再清楚不過。

    其中最為尷尬的是參軍陳基,他奉命組建軍情處已經好幾個月了,至今在打探敵軍消息方面,還建樹缺缺。而區區一個商販頭目耶律昭,卻不光探出了淮安軍在秘密對外出售火炮,甚至對這些火炮的去向,也瞭如指掌。

    此刻唯一還能保持鎮定的,只有朱重九自己。在跟耶律昭交談之初,他就沒敢太小看此人。所以雖然前兩個回合都大獲全勝,卻沒敢絲毫掉以輕心。眼看著對方完全佔據了第三回合的主動權,只好笑了笑,再度親自出馬,「「耶律掌櫃好寬的眼界!怪不得被你家主人倚作臂膀。的確,朱某向沈家賣過火炮。但那沈家,卻是純粹的海商。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他都不會對朱某造成任何威脅。而貴方,先前朱某也曾經提到過。一旦推翻了妥歡帖木兒,你我兩家,如何相處還很難說!」

    「我耶律家可以發誓,只取遼東一隅!」耶律昭舉起右手,再度大聲重申。然而,看到朱重九那充滿戲虐意味的眼睛,他就明白,這話只能拿去糊弄別人,對朱大總管根本沒有任何效果。

    於是,狠狠吸了一口氣,他又大聲補充道:「即便我耶律家的族長不識好歹,膽敢冒犯大總管的天威,那,那至少也是十年後的事情。屆時,淮安軍也不會再是現在的淮安軍!」

    「終究還是狼子野心!」章溢和陳基等人對耶律家僅有的幾分同情,瞬間消失了個乾乾淨淨,瞪了此人一眼,冷笑著說道。

    「秦人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況且先前大總管也再三強調過了,今天你我雙方在商言商!」耶律昭沖眾人拱了下手,侃侃而談。「況且那沈家,也未必真的會無意染指陸上。幾位也許還不知道吧?如今三佛齊國王麾下的水師將士,清一色全是漢人。而那水師主帥梁某,則是沈萬三的結拜兄弟。他們還有個結拜兄弟叫方國珍,眼下正帶著麾下艦隊,與董摶霄一道,窺探揚州!」

    「啊?!」眾參謀們聞聽,又是大吃一驚。

    沈萬三本人如今就在揚州,以身為質。沈家與淮揚大總管府之間的關係,也極其密切。眼下從外邊輸入到淮揚的糧食,有六成以上,是沈家從佔城一帶運來的。所以以陳基為首的眾參謀們,已經本能地將沈家放在了榮辱與共的夥伴位置上。誰曾經想到過,沈家在全力與淮揚大總管府交好的同時,還腳踏著這麼多條船?

    此時此刻,朱重九心中,也是驚雷陣陣。如果方國珍協助董摶霄攻打揚州的事情,也受到了沈家的暗中支持的話,那淮揚軍所要面臨的危險,無疑就增大了幾十倍。稍有不慎,甚至就會落到全軍覆沒的下場!

    但是很快,他就強迫自己重新鎮定了下來。至少在耶律昭面前,依舊顯得泰然自若,「沈萬三家大業大,他給自己多預備幾條後路,不足為怪。至少,沈家到目前為止,沒有做過對我淮安軍任何不利的事情。至於方國珍,雖然與沈萬三有八拜之交,但他是他,沈萬三是萬三,豈可混為一談?!」

    「大總管說得極是。」耶律昭等得就是這句話,立刻衝著朱重九長揖及地,「沈家是沈家沒做過任何對不起淮安軍的事情,我耶律家,又何曾傷害過淮安軍分毫?威脅同在十幾年後,大總管何必厚此薄彼?」

    「那不一樣!」陳基紅著臉站起來,大聲反駁,「沈家經營得是南洋,而沈家上下,也全都是炎黃子孫。」

    「耶律家經營的是塞外。耶律家乃漢高祖嫡系血裔。我整個大契丹,起源於鮮卑別部。亦是正宗的有熊氏之後!」耶律昭仰起頭來,毫不客氣地與陳基對視。「陳大人學富五車,應該知道草民所言絕非杜撰!」

    「你,你,你.....」明知道對方在胡攪蠻纏,陳基卻找不到任何言語來反駁。

    大遼開國皇帝耶律阿保機姓劉,無論真偽,都早已記錄於史冊。而契丹族,乃為鮮卑的一個分支。在《晉書》上,就已經明確記載,鮮卑都督的慕容廆,「昌黎棘城鮮卑人也。其先有熊氏之苗裔,世居北夷,號曰東胡....」,從官方之口,承認了其黃帝后人的身份。

    「好了,敬初,你先坐下。咱們在談生意,沒必要爭論這些無關的事情!.」朱重九非常無奈地笑了笑,示意陳基稍安勿躁。

    「是,微臣遵命!」陳基咬了咬牙,紅著臉坐在了一旁,手臂和身體都微微顫抖。

    「呵呵....」朱重九笑了笑,輕輕搖頭。「耶律掌櫃說得在理,火炮既然已經對外開賣了,賣給誰不一樣啊?不過,光有牛羊可不行。我淮揚氣候潮濕,北方的牛過來就爛蹄子,根本下不了地。草也不行,你運來的綿羊,蒙古牧人都無法養得活,朱某更沒那個本事。你想買火炮的話,得再拿出些值得交換的東西來!」

    他麾下這幾個參謀,學問和本事都不差,卻全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以己之短,對他人之長,當然被打得節節敗退。而他自己,上輩子卻經歷過的商業社會洗禮,這輩子又賣了十幾年的豬肉,早已百煉成鋼。

    果然,幾句討價還價的話一出,耶律昭再度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按照他的預想,火炮乃鎮國之器,淮安軍無論如何,都要多拿捏一番。逼自己像前兩個回合那樣,做出極大讓步,才肯答應交易。誰料朱重九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很乾脆地把交易著落到價格上。

    不過能討價還價,總比沒得談強。稍稍穩了穩心神,耶律昭試探著回應,「大總管不願意要牛羊,草民可以學著沈家那樣,從北方為大總管運送糧食!」

    「可以倒是可以!」一回到自己擅長的方面,朱重九兩隻眼睛裡就又開始放出咄咄的精光,「不過,我們淮人喜歡吃稻米。粟與麥,根本賣不上什麼價錢。」

    「無妨,粟與麥在淮安什麼價錢,就按市價折算便是。」只要能得到火炮,耶律昭根本不在乎售價。況且淮揚那邊糧食向來緊俏,粟與麥售價再低,價錢也超過了北方產地兩倍。怎麼算他都不會賠本兒。

    「那就按照市面上的價格交易便是。你運粟和麥子來,我讓淮揚商號用火炮交割,來一船走一船,現貨現結!」朱重九笑了笑,飛快地答應。

    「四斤炮的價格,與給紅巾諸侯的售價相等。」耶律昭也是老商人了,全身戒備之下,頭腦轉得一點兒都不比朱重九慢,「六斤炮的價格,不高於沈家。是沈家裝在船上的那種!可打到七八百步外,卻只有區區一千多斤重的火炮。不是朝廷那邊,動輒上萬斤重的!」

    「耶律掌櫃真是一手好算盤!」朱重九絲毫不覺得對方的有什麼冒犯之處,笑著回應,「四斤炮價格,你得自己跟商號去談。談到多少是多少,朱某這邊只管准不准你們雙方交易,卻不管具體價格!」

    「大總管賣給外邊,是一千貫一門。賣給芝麻李和趙君用的,才四五百貫!」耶律昭深吸一口氣,繼續低聲還價。

    「芝麻李是我淮安軍的恩人,趙君用是我淮安軍的盟友。」朱重九笑了笑,非常耐心地補充,「所以,雙方之間有優惠價格。而你耶律家,卻要一點點慢慢來。只能先從普通客戶開始,等彼此都熟悉了,有了信任,才能被視為熟客。而盟友資格,則還要等雙方並肩作戰之後。」

    「這....」耶律昭被憋得好生難受。即便是商販之間,也素來有生客、熟客和老客之分。按等級享受不同的待遇。對方完全依照規則來,他根本沒理由反駁。

    「除了糧食之外,你還可以拿其他東西來換。皮革、人參、鹿茸,甚至黃金、白銀和戰馬。如果實在手頭緊,派些弓馬嫻熟的武士來替朱某效力也行。朱某按每月每人五貫的標準給他們發餉。至於他們的軍餉留著自己花,還是貢獻給族裡,朱某這邊不加干涉!」朱重九笑呵呵地追加了一句,漫不經心。

    章溢、陳基和馮國用等人聽了,立刻將頭低下去,兩眼放光。太陰險了,追隨自家主公這麼久,還沒見他待人如此陰險過。每月五貫的價格,還沒淮安軍中一個小夥長高。卻雇來一群合格騎術教頭。再加上先前換來的戰馬,淮安軍還何愁訓練不出來一支強大的騎兵?

    而明明已經到了手的軍餉,卻要被強行收走一部分上繳族裡,那些契丹武士心裡豈能沒有疙瘩?用不了多久,他們對耶律氏的忠誠就會被消磨殆盡。屆時,淮安軍只要勾勾手指頭,就不愁他們不爭先恐後地留下來。

    身為商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手,此時此刻,耶律昭亦敏銳地感覺出朱重九話語背後必定藏著圈套。但是,以他的經驗和閱歷,卻根本猜不出具體的圈套是哪個。皺著眉毛苦想了半天,才輕輕點頭,「好,那就按照大總管說得來,我耶律氏,拿任何淮安軍看得上的東西交換火炮。」

    「是四斤炮,不是六斤炮!」朱重九迅速收起笑容,鄭重強調。「當初沈家為了從朱某這裡購買六斤炮,除了等價交換之外,還送了三十萬石糧食以表達誠意。朱某不能厚此薄彼,讓你耶律家不付出任何代價,就獲得六斤炮的購買權。」

    「嗯!」耶律昭又被憋得一口氣沒喘勻,差點當場暈倒。

    再看陳基等人,一個個將頭垂到胸口,眼觀鼻,鼻觀心,絕對不敢流露出任何表情。。

    見過會做生意的,沒見過如此會做生意的。按對自己一方最有利的價格賣了貨物不算,還要把交易權單獨拿出來,重新賣上一次。這朱大總管,如果早生些年,陶朱公都得甘拜下風。

    「在商言商。你都說過了,六斤炮是我淮揚的獨門生意,別人仿造都仿造不出來!」朱重九卻絲毫沒有該慚愧的自覺,笑了笑,非常市儈地補充。「獨門生意,自然就有獨門生意的做法。況且朱某自己的船隊,至今還沒能將六斤炮裝配全呢。拼著自己不要,也先拿出來滿足你耶律家,足見待你耶律家之重視。你耶律家,當然得多拿出一些誠意來回報才行!」

    話音落下,陳基等人將頭垂得更低。唯恐一個按奈不住,就跳起來佔到對手那邊。

    然而,耶律昭被逼到了牆角處,卻徹底豁了出去,「情報,草民拿不出更多的錢財。但是草民手裡,卻有益王那邊兵力部署的詳細情報。從黃河北岸一直到大都,沿著運河兩岸的兵力部署,草民也能探聽得清清楚楚。只要大總管肯答應交易重炮,草民有一計,可令益王全軍覆沒!」

    注1:泉州蒲家,乃大食移民之後。在1250年,蒲壽庚任提舉泉州舶司,隨即在泉州肆意安插大食人,把持了整個市舶司。1276年,南宋少帝逃向泉州,蒲壽庚挾持當地官員,閉門不納。隨即殺光了泉州城中支持南宋的士紳,以及所有姓趙的人,以向蒙元表達忠心。忽必烈任命蒲壽庚為福建行省中書左丞,終元代一朝,蒲壽庚家族掌控海上貿易,獨霸市舶。朱元璋建立明朝後,下令將蒲氏族人全部流放,為娼為奴,永遠不得登仕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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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定計

    「成交!」朱重九終於失去了冷靜,從帥案之後一躍而起。

    時間,他現在最缺的實就是時間。脫脫於淮安城附近陳兵三十餘萬,董摶霄又在方國珍的幫助下,趁機殺向了揚州。這種情況下,他在膠州這邊每多耽擱一天,淮揚三地的局勢就險峻一分。

    而如果他能早一天解決掉益王買奴,脫脫就得早一天分兵回救濟南。徐達在淮安那邊,所面臨的壓力就會大幅降低,無論是想辦法破敵,還是抽調弟兄去揚州給吳熙宇助陣,都要從容許多。

    換句話說,此戰的勝負關鍵,自打他登上海船那一刻起,就已經不在黃河兩岸。而是分別著落在山東道和揚州路兩地。他能在這邊搶先一步幹掉益王買奴,勝負的天平,就會大幅度朝淮安軍傾斜。而萬一被董摶霄搶得了先手,等待著淮安軍的,必將是比另一個時空中李自成山海關兵敗,還要險惡十倍的結局!

    「益王前一陣子在諸城與貴部王宣將軍交戰,遲遲難分勝負。」看到朱重九高興成了這般樣子,耶律昭心中好生後悔。然而,此計若成,受益的也絕對不只是淮安軍一個,他耶律家,也可以趁朝廷招架不暇的機會,迅速豎起反旗。

    所以,只是猶豫了短短一瞬,耶律昭就利落地做出了決斷,「而其十萬大軍所需糧草,皆由濰水轉運。此刻全部囤積於諸城以北四十里的象州,由山東宣慰副使釋嘉納看守。那釋嘉納無勇無謀,志大才疏。大總管趁眼下膠州失守的消息尚未傳開,派一員虎將率領精兵直撲象州。只要能燒掉了益王的軍糧,其十萬大軍在數日之內,必不戰自潰!」

    「象州?敬初,取輿圖!」朱重九聞聽,心神又是一陣激盪。朝陳基用力揮了下胳膊,大聲吩咐。

    「是!」陳基幹脆利落地答應著,與麾下的參謀們一起,在牆壁上展開剛剛由情報處繪製沒多久的地圖。然後拿起筆,迅速在上面標出了自家主公需要的位置。

    此地名為象州,實際上只是極小的軍寨。因為週遭地勢地勢平坦,又緊鄰濰水,方便船隻往來的緣故,才被益王買奴選做的囤積軍糧之地。以眼下淮安軍的戰鬥力,偷襲得手的機會相當高。唯一比較麻煩的是,象州寨距離膠州城稍微遠了些,即便從輿圖上估算,也有一百二十餘里。萬一買奴提前做出了防範,派去偷襲的兵馬肯定會鎩羽而歸。

    「象州寨大約有多少元軍?還請耶律先生明確告知!」盯著輿圖粗粗看了幾眼,朱重九收起臉上的喜悅,沉聲追問。

    「大約一萬五千上下。」既然已經決定不惜任何代價向淮安軍示好,耶律昭索性好人做到底,「但其中真正的戰兵肯定不足三千,剩餘一萬多,都是各地徵調而來的駐屯軍,平素只幹些拉縴和裝卸糧食的雜活,實力與民壯差不多。」

    「這麼少?」陳基不敢相信此人的話,皺著眉頭追問。

    「象州寨是大後方,在昨夜之前,誰也想不到,朱總管會親領大軍,從海上殺到膠州!」耶律昭看了他一眼,有些不高興地解釋,「不過,這是七天以前的消息。那時,草民正好去那邊,從釋嘉納手裡買了幾船糧食。所以順便就摸了一下其營中的實力!陳大人如果不信的話,可以再派斥候去仔細查驗一番。」

    等派了斥候再回來,戰機早就錯過去了。陳基好歹被朱重九帶在身邊被重點培養的一年多,這點見識還是有的。聽耶律昭話裡帶刺,也不以為忤,笑了笑,繼續低聲說道,「不必了,就以先生剛才所言估算便是。請教耶律先生,眼下敵軍在象州寨中存了多少軍糧?先生既然能從裡邊買出糧食來牟利,想必跟裡邊掌管糧倉的人有些交情,能探聽到個大概數字。」

    「兩個月存糧是有的。濟南、益都那一帶,自古就是產糧區。益王買奴性子跟其麾下的人一樣貪婪,能藉著打仗的名義,將本該運往大都的夏糧多截留一些,自然不會手軟。」耶律昭皺了下眉,沉吟著回應。

    下一個瞬間,他又突然將眼睛瞪得老大,指著陳基,大聲反問,「你,你是想,你是想,把糧草全部搶過來據為己有?你,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反正都得派兵過去,燒和搶,有太大分別麼?」陳基又笑了笑,臉上露出幾分傲然,「不過不是據為己有,而是搶到之後,再想辦法從海路運往淮安。我淮揚有上百萬災民嗷嗷待哺,這麼多糧食,一把火燒了實在可惜!」

    十萬大軍的糧草儲備,按照最低可供應兩個月的標準計算,至少也得二十萬石以上。如果能全部搶到手裡,絕對可令眼下淮揚三地糧食緊缺的情況大幅緩解。但是,燒掉是一回事,搶到卻是另外一回事。以燒糧為目的,偷襲的兵馬得手之後,就可以立即原路返回膠州。而搶佔的話,則至少得頂住敵軍頭三五天內在絕望中的反撲。

    想到這兒,耶律昭更為吃驚。將目光迅速轉向朱重九,大聲勸阻,「不可!大總管千萬不可如此冒險。那益王麾下有十萬大軍,分一半兒頂住王宣,至少還能派一半兒回奪象州。一旦其把軍糧再搶回去,大總管必將前功盡棄!」

    「二十萬石糧食呢!」朱重九卻像個財迷般,滿臉渴望,「陳參軍的話沒錯,燒了可惜。耶律先生能從敵營中將軍糧買出來牟利,想必跟釋嘉納很熟吧?不知道能否幫我引薦一下,跟他徹底結個善緣?」

    「不算熟,他那個人極貪。草民是給足了他好處,才能低價弄出些糧食來!」耶律昭聞聽,立刻搖頭。旋即,再度將眼睛瞪得老大,「你,你要親自去,去攻打象州?你,你可是整個淮安軍的大總管?」

    「沒辦法,我這回沒帶多少兵。只能蒼鷹搏兔!」朱重九搖搖頭,滿臉自信,「還得勞煩先生,借百十套店舖夥計的裝束來,然後帶著朱某也去跟釋嘉納做上一筆買賣。事成之後,無論你耶律家想買多少火炮,我淮揚商號,都敞開了供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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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9 00:24:1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體系

    「善,主公此計大善。反正守膠州是守,守象州也是守,兩相比較,我軍繼續主動出擊,反而能打益王一個措手不及!」話音剛落,馮國用立刻大聲附和。

    『無恥!』陳基勃然大怒。『主公以身犯險,你馮某人不加勸阻也就罷了,哪有在旁邊推波助瀾的道理?』

    但是,還沒等他將斥責的話說出口,馮國用的語風卻搶先轉了方向,「然出征之前,主公曾經當著眾將的面兒親口承諾,絕不親臨一線。眼下剛剛離開淮安,主公就要帶領近衛混入敵營,豈不是失信與人?過後蘇、祿兩位長史追究起來,主公自然可以一笑了之,我等知錯不諫,還有何面目於淮安軍中立足?」

    「馮參軍之言甚是!」章溢立刻接過話頭,義正詞嚴的補充,「主公欲成霸業,豈能輕易食言而肥?縱使此番出入虎穴毫髮無傷,事後不過落一個有勇無謀的莽夫之名。卻令眾將再也不敢相信主公的承諾。兩相比較,孰輕孰重,還請主公仔細權衡!」

    「主公之勇,兩年前就早已聞名天下。沒必要再用如此險招來張揚!且主公以三軍之帥,為此百夫長之事,置麾下眾將與何地?」陳基的目光由怒轉喜,緊跟著章溢之後據理力爭。

    「主公既設立參謀部,便應謀定而後動,豈可憑一腔血勇,貿然行事?」其他眾參謀,也團團圍攏過來,爭先恐後地出言勸阻。

    「擒那釋嘉納,遣一裨將足矣。主公何必以牛刀殺雞!」

    ......

    你一言,我一語,大夥的觀點竟出奇的一致。長途奔襲象州沒問題,咱淮安軍兵力雖少,卻沒把那萬把敵人放在眼中。但朱大總管想親領精銳過一把擒賊擒王的癮,卻是門兒也沒有!

    「這,這,這.....」耶律昭在旁邊急得抓耳撓腮,不知道該怎麼插嘴才好。他現在算是看明白了,什麼將帶什麼兵。不是朱重九一個人心高氣傲,敢情整個淮安軍上下,都沒把百里之外的敵軍當作一回事兒!

    這可與他平素在生意場上遇到的漢人大相逕庭。以往那些漢人無論學富五車也好,家財萬貫也罷,都帶著一種發自骨髓裡的謙卑。哪怕對一件事有十分把握,往往也只說一二分。留著八分在心裡,當作將來的退路。誰也不曾如淮安軍這樣,眼睛里根本就不認識「失敗」兩個字!

    是什麼原因令他們變得如此自信?按理說,最近幾個月,不光是淮安軍,全天下的紅巾都流年不利,他們應該變得謙虛一些才對?更何況,象州那邊遠離大海,他們賴以仰仗的巨艦根本開不過去。百里奔襲,也不可能攜帶太多火炮,他們憑什麼,就覺得自己可以輕鬆獲勝,並且還能擋住益王的瘋狂反撲?

    正百思不解間,卻看到朱重九很沒「骨氣」舉起胳膊,向眾參謀繳械投降。「行,行,行,都別說了。我聽大夥的便是。不過,你等休想讓本總管留在膠州。咱們要麼不打,要打就全力以赴。我留在膠州,定然會導致分兵!」

    「這......,也罷,就依主公!」陳基等人略作沉吟,然後紛紛點頭。

    此番登陸,受兵力和運輸能力的雙重限制,淮安軍只出動了三千多精銳。所以將兵力一分為二,絕對不是上策。而與其讓自家主公僅僅帶著百十名親衛留在膠州等待,還不如讓他跟著大軍一道行動。至少那樣,大夥還能夠放心些,不至於總擔憂益王在丟失糧草之後狗急跳牆,直接找他拚命!

    「膠州城也不能丟,咱們可以將主公的旗號豎在這裡,掩人耳目。同時讓水師徵募民壯,大張旗鼓地加固城防!」既然成功制止了朱重九以身犯險,參軍馮國用就立刻回歸自己的本來角色。皺著眉頭想了想,壓低了聲音提議。

    「可令水師派幾艘船,去琅琊山附近聯絡王宣。從他手中悄悄運一部分兵馬過來協防。益王買奴即便派出兵馬來爭奪膠州,我軍憑著火器和海運之便,也能讓來人碰個頭破血流!」章溢也迅速回歸本職,與馮國用一道,完善整個用兵之策。

    聞聽他們兩個的話,陳基大受啟發,走到輿圖前,用手指比了比幾個關鍵點之間的距離,低聲補充道,「膠州距離諸城最近的路,也有一百五十餘里。益王可能需要等到今天早晨或者中午,才會聽聞膠州失守的消息。主公不妨現在就讓水師派一艘空船去王宣將軍那邊,一則跟他借兵,二來通知他膠州已被攻克,命他伺機而動,讓益王首尾不能兼顧!」

    「好!陳參軍此言深善!」朱重九立刻乾脆地點頭。然後拿起令箭來,當著一眾參謀和耶律昭這個外人的面兒,開始調兵遣將。

    很快,就有心腹拿著他的令箭,和陳基親筆書寫,加蓋了淮安大總管印的軍令,去水師那邊搭船,趕往琅邪山。

    朱重九輕輕喘了幾口氣,旋即再度將目光轉向眾參謀,「大夥繼續,半個時辰之內,我需要一個完整的出兵方案。洪三,你去同知吳指揮使。讓他立刻著手做出發準備,今日午時全前,殺奔象州!」

    「是!」徐洪三上前接過令箭,快步跑出行轅之外。

    眾參謀則立刻在大堂中央的地面上,用沙子擺出輿圖,開始制定整個作戰方案。,

    自打去年五月自立門戶那一刻起,朱重九一直極力模仿記憶中數百年後的軍隊情形,建設和完善淮安軍的參謀制度。如今參謀部經歷了一年多的運轉,早已漸漸走上了正軌。不需要任何人督促,就圍繞著最新戰鬥目標,全速開始運轉。

    「昨夜敵將不戰而逃,倉促之間,不可能清楚我軍到底來了多少兵馬。主公不妨命斥候向高密、萊陽、濰州等大肆出動,製造我軍即將分頭攻略這幾個地方的假象。令週遭的敵軍,誰也分辨不清楚我軍的真實意圖!」

    「膠州的府庫裡,還存著許多元軍旗幟和號衣。主公不妨令大夥穿在身上,裝作奉買奴之命,前往象州加強糧庫防守。如此,沿途即便有心向蒙元的豪強看見,倉促之間,也難辨真偽。當其弄清楚我軍真實身份,再給益王去報信時,象州已經落入了主公囊中!」

    「濰水雖然行不了巨艦,但我軍途經下游時,不妨以益王之名,將沿途看到的小船盡數徵用。一則可更好的封鎖消息,二來可以用小船首尾相連,組成浮橋,將大軍盡數運到河西。從敵營背後,出其不意發起進攻!」

    「我軍當中,如今亦有不少蒙古人和色目人。主公可令其自組一隊,以為前鋒。屆時敵營中的駐屯軍分不清哪個是他們的真正主人,必將不戰而亂!」

    ......

    眾參謀你一言,我一語,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將一場倉促決定的奇襲戰,謀劃成型。把個耶律昭看得眼花繚亂。目瞪口呆。只覺得,自己完全是站在一隻龐大的怪物面前,眼睜睜地看向他磨亮牙齒,眼睜睜地看他撲向獵物,然後,卻無法保證這頭獵物會不會將牙齒對準自己。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契丹人在淮安軍面前......。想到日後群雄逐鹿,耶律昭忽然不寒而慄。沒任何獲勝希望,耶律家上下再努力,都無法追上淮安軍的腳步。那已經不再是下手早晚的問題,而是,雙方根本就不屬於同一物種。

    再兇猛的野狼,遇到老虎,也只有成為乾糧份。而耶律家,恰恰就是前者。猛然間,耶律昭的心臟就往下沉,往下沉,沒完沒了地往下沉。這一刻,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行為,到底是對了還是錯了。不知道未來的耶律家,出路到底在哪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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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9 00:24: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族群

    接下來的小半個時辰裡,耶律昭就像活在夢裡。渾渾噩噩地在地圖上標出最平坦的一條道路,渾渾噩噩地答應帶領淮安軍特別抽出來的一營精銳去與釋嘉納交涉購糧,渾渾噩噩地答應帶人去替淮安軍籌集店舖夥計穿的衣服,渾渾噩噩地從大總管臨時行轅走出來,渾渾噩噩地走在膠州城充滿海腥味兒的街道上,兩眼一片茫然。

    事實上,他比這輩子任何時候,都要清醒。然而,越是清醒,他越恨不得自己立刻昏迷過去,徹底變成一個白痴。蒙元朝廷是一頭已經年老的狗熊,淮安軍是一頭剛剛長出牙齒的乳虎。老熊和乳虎爭鋒,作為孤狼的契丹人無論站在哪一方,最後恐怕結局都不會太好。

    但是,他卻又鼓不起勇氣,推翻先前跟朱屠戶的約定。正所謂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經歷了大金、大元連續兩個朝代數百年的刻意消弱,如今的契丹人,早已不是祖輩那種縱馬高歌的熱血男兒。

    他們當中的絕大部分,早已變得如北方的漢人一模一樣。刀子砍到脖子上時也不知道反抗,只懂得跪在地上,哭泣求饒。他們當中絕大多數人,早已不懂得如何用刀,不懂得如何開弓放箭,耍弄起陰謀詭計來卻個個精熟無比。如果得不到淮安軍的火器和教官,耶律昭相信,即便自己的家族和魯王聯合起兵時,能打朝廷個措手不及。妥歡帖木兒隨便派一名悍將前來征討,就能將大夥打得落荒而逃。

    那種孱弱,早已不僅僅表現在體質上,而是經過兩百餘年的日積月磨,深深地刻進了契丹人的脊髓深處。畢竟,在過去那兩百多年中,有血性的契丹人被統治者殺了一批又一批,很難留下自己的後代。而越是奴顏婢膝者,在女真人和蒙古人的統治下活得越滋潤,越能保留自己的傳承。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夥巡街的淮安士卒邁著整齊的步伐,在伙長的指揮下,與他擦肩而過。耶律昭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目光迅速落在隊伍中最後一名士卒的後背上。然後,又迅速將目光收了回去,垂著頭,繼續邁動沉重的雙腿,朝商號的庫房蹣跚。

    走在隊伍末尾那名士兵看上去很年青,動作也遠不如其他同伴那樣整齊協調。很顯然,此人入伍的時間不是很長,也許只有短短一兩個月。還沒來得及完全適應淮安軍整體的節奏。但是,耶律昭卻從此人身上,看到了同樣的自信與驕傲。

    他在努力適應作為一個人,而不是一頭牲畜活著。他在努力跟緊自家隊伍,努力抬頭挺胸。也許是有人教他這樣做,也許是潛移默化。但無論如何,他都已經將頭抬了起來,都開始學著以平視的角度,看待自己和周圍的人。一旦他們直著腰桿走路成了習慣,外力就再難讓他們的腰桿重新彎下去。哪怕是死!

    同樣的精氣神,在眼下遼東那些契丹人身上,耶律昭卻很少看到。包括自己家族中,那些始終未曾忘記祖先榮耀的同伴們,在狂熱的同時,眼睛裡頭也經常充滿了謙卑。對族長,對上司,對前輩.....,林林總總,無論走到哪裡,都會遇到需要他們屈膝彎腰的地方,不是對著蒙古人,就是對著同面孔的契丹人。

    「耶律掌櫃,小心些,前面有個水坑!」不忍看著耶律昭繼續在街道上夢遊,奉命前來協助他一道取衣服的斥候團長俞廷玉伸手在其腋下攙扶了一把,低聲提醒。

    「啊,噢,噢,草民看,看到了。多,多謝俞大人!」耶律昭又是一個踉蹌,伸手扶住路邊的柳樹。

    「要不要給你叫一副滑竿來?看耶律掌櫃這模樣,估計是昨天一整夜都沒睡好!」俞廷玉用力幫他撐穩身體,將頭湊過來,關切地詢問。

    「不,不用。就到了,前面轉過彎去就到了!」耶律昭哪敢在後者面前裝什麼大爺?抬手抹掉額頭上的汗珠,訕訕地回應。

    「那咱們就抓緊一點兒,別耽誤了隊伍出發。」俞廷玉的手臂再度稍稍用力,將耶律昭「托」離路邊的柳樹。臨行前雖然朱重九沒有明著交代,他卻知道,自己必須負責「照看」好耶律昭。不但要從此人手中借到足夠的衣物,而且要努力避免此人臨時反悔。

    「就到了,就到了。俞將軍請跟在下來!」感覺到腋下那雙大手上傳來的力量,耶律昭又擦了一把汗,努力讓自己走得更快。

    後悔藥肯定沒有地方買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歹朱屠戶素有「佛子」之名,從不喜歡誅殺放下武器的對手。萬一將來耶律家成不了事,憑著此番幫忙帶路建立起來的交情,倒也不用擔心被他趕盡殺絕。

    把事情往好的方面一想,他的雙腿上多少又恢復了些力氣。回過頭,看著攙扶著自己的俞廷玉,帶著幾分試探意味詢問,「俞將軍好像是北方人吧,聽你說話的口音,跟草民家鄉那邊很相似。」

    「我武安城長大的,距離遼東的確不遠。另外,不要叫我將軍,我只是個光牌校尉,照著將軍,可是差了不少級呢!」俞廷玉憨憨地笑了笑,在回答對方的問題之餘,大聲糾正。

    不像蒙元和其他紅巾軍那邊,將軍的頭銜滿天飛。淮安軍這邊,能稱為將軍的,只有幾個指揮使。像俞廷玉這種剛剛晉陞的團長,勳官只為翊麾校尉。標誌極為明顯,紅銅護肩上光溜溜一片,不帶任何裝飾物。

    「草民,草民是個外行,看不懂,看不太懂貴部的軍職。」耶律昭目光迅速從俞廷玉肩膀上掃過,揣著明白裝糊塗。

    「說實話,最開始我自己都沒弄懂。但慢慢習慣了,才明白這種標誌的好處在哪兒!」俞廷玉繼續憨憨地笑著,目光裡充滿了友善。「咱們大總管做的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子。一開始大夥都不懂,但只要跟著去做,保證慢慢就能看出好處來!」

    「噢!大總管當然是遠見卓識!」沒想到在俞廷玉眼裡,朱重九的地位如此高。耶律昭又愣了愣,口不對心地敷衍。

    俞廷玉笑了笑,也不跟他計較。做過一呼百諾的少郡王,又做過很長時間沒有任何人身自由的奴隸編戶,他早已被命運磨礪成了一塊礁石。根本不會在意,那些水面上的浮華和喧囂。

    「那,那俞校尉,怎麼又到了淮揚?」但是,耶律昭卻不想放過這個機會,繼續低聲試探,「您老別怪,草民,草民只是好奇。草民,草民昨天聽多圖少爺喊,喊貴公子叫什麼帖木兒!」

    「還能有什麼原因,得罪了大元皇家,被貶到了洪澤湖上扛石頭唄!」俞廷玉早就猜到對方話裡有話,抽回手,笑著聳肩。「你聽得沒錯,我們父子是蒙古人。不但是蒙古人,還是正經八本的老汗嫡系,玉裡伯牙吾氏。」

    「你,你是,你是武平,武平郡王的後人!」他回答得平平淡淡,耶律昭卻被嚇得兩眼發直,轉過身,手指哆哆嗦嗦,「東路蒙古軍萬戶府元帥,不花鐵木爾的後人!你,你居然還好好的活著?」

    「長生天保佑,僥倖沒死!」俞廷玉又聳聳肩,好像已經很習慣了別人的驚詫。「沒錯,在下就是玉裡伯牙吾氏的秀一,故元東路蒙古軍萬戶府元帥,知樞密院事,敕封武平郡王,不花鐵木耳家的少王爺。耶律掌櫃,細算起來,咱們稱得上是半個老鄉!」

    「你,你......」雖然早就知道俞廷玉父子是蒙古人,耶律昭心中依舊天雷滾滾。武平郡隸屬於遼陽行省,東路蒙古軍萬戶府駐紮在武安,乃蒙元朝廷用以彈壓草原各族的重要力量。將士們都是一人三騎,萬一接到朝廷命令,五天之內,就可殺至遼陽城下。

    一個手握重兵的親信大將之後,如今竟「淪落」到在朱屠戶麾下當一個小小的翊麾校尉,並且心甘情願的地步?這大元朝,如果再不亡,還有天理麼?這朱屠戶,到底有什麼本事,連不花鐵木耳的後人都甘心受其驅策,甘心調過頭來,反噬自己的同族?

    「別那麼一驚一乍的,都是老輩子的事情了。你不問,俞某自己都快想不起來了!父輩祖輩們的榮耀,關我等什麼事情!人啊,總不能活在過去裡!」俞廷玉又笑了笑,帶著幾分奉勸的意味補充。

    「可,可你畢竟,畢竟是玉裡伯牙吾氏!畢竟,畢竟是欽察國.....」耶律昭無論如何也不敢認同對方的說辭。指著俞廷玉的鼻子,身體顫抖得如同風中荷葉。

    將心比心,俞廷玉可以不以玉裡伯牙吾氏的昔日輝煌為榮。如今的契丹族中,肯定也有許多人早已忘記了赫赫大遼。那樣的話,他這半輩子苦苦追尋的耶律家復國,還有什麼意義?即便勉強把反旗豎起來,究竟還能夠有幾人肯誓死相隨?

    「那都是過去了!」俞廷玉這輩子經歷坎坷,看問題,遠比耶律昭這個生意人清楚。「因為我是玉裡伯牙吾氏的後裔,所以我全家就不能繼續留在草原上,生生給調到膠州來掌管根本不熟悉的水軍。然後,因為皇上沒忘了我玉裡伯牙吾氏,有司就可以硬安個罪名,把我一家老少貶成賤籍,去洪澤湖畔搬石頭修大堤。呵呵,我玉裡伯牙吾氏當他孛兒只斤為同族,他孛兒只斤氏拿我玉裡伯牙吾氏當過同族麼?如今,他孛兒只斤氏要亡國,跟我玉裡伯牙吾氏有什麼關係?」

    一番話,說得聲音雖然低,卻字字宛若驚雷,炸得耶律昭不停地東搖西晃。「可你,你畢竟是蒙古人啊!朱,朱總管雖然待你有知遇之恩,卻,卻終究是個,是個漢人!」

    「俞某願意追隨朱總管,卻不只是因為知遇之恩!」聽著對方有氣無力地質問,俞廷玉笑了笑,雙目明澈如水。類似的問題,他早就想清楚了,心中已經沒有半點困惑。「他從不不曾因為俞某是蒙古人,就把俞某高看一眼。也從不曾因為俞某是蒙古人,就把俞某視為異己來多加提防。他甚至連俞某長相和口音都沒在乎過,喝罪了酒之後,一樣抱著俞某叫兄弟。」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個嘗盡人間冷暖的蒙古漢子,眼睛裡隱隱已經有了淚光。他知道耶律昭心裡,肯定有著和自己以前一樣的困惑。他早就想清楚了,也願意與對方分享。「有一次朱總管喝醉了,曾經親口對俞某,對當場所有弟兄說,無論蒙古人,色目人還是漢人,所有人其實都是長生天的孩子,生而平等。」

    猛地仰起頭,他的聲音聽在耶律昭耳朵裡頭,瞬間大若洪鐘,「大總管,大總管親口說過,我們每個人生來都是平等的,不該有高低貴賤。區別他們的只應該是本事、學問和品行,而不是流著誰的血脈,長著什麼樣的頭髮,什麼樣的眼睛。如果這就是他將來要建立的國家,俞某是蒙古人和是漢人,屆時還有什麼區別?如果這就是他所說的革命,俞某即便把這條命賣給他,也百死無悔!」

    注1:幾句題外話,酒徒一直認為,民族團結的最佳途徑,是各民族平等相待。而不是人為地製造差別,搞什麼狗屁兩少一寬。當然,酒徒看問題向來是草民視角。比不上某些大人物高瞻遠矚。所以只能在故事裡提一提,以佐酒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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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9 00:24: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平等之惑

    「平等?」耶律昭可以保證,自己這輩子絕對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兩個字。但是,從沒有一次,如今天這般響在他耳畔宛若驚雷。

    這不是佛家說的眾生平等,也不是十字教中的造物等價,而是現實世界中,人和人之間的彼此認同。每個人生來都是平等的,無論流著誰的血脈,長著什麼樣的頭髮,什麼樣的眼睛!

    「這怎麼可能?」幾乎出於本能,耶律昭就想反駁這種歪理邪說。沒有高低貴賤,天下肯定一片大亂。提出這種觀點的,如果不是白痴,肯定就是一個瘋子。從上古至今,任何一個朝代,任何一個族群,都不可能做得到!

    但是,心中卻同時有個聲音在倔強地告訴他,這沒有什麼不對。沒有願意生下來就低人一頭,也沒有誰願意子子孫孫永遠為奴為婢。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決定人的能否受尊重的,只是他們的學問、能力和品行,而不是他們是誰的種,屬於哪一族。契丹人立不立國,還有什麼分別?

    退一萬步講,哪怕這種「歪理邪說」能兌現一半兒,腳下這片土地也會變得和原來完全不同。

    那時候,蒙古人、契丹人、漢人和苗人的孩子,可以一起騎馬,一起放歌,一起讀書識字,彼此之間親若兄弟。而不是互相仇恨,互相奴役,互相殘殺。無謂地一批接一批死在戰場上,成為無定河中一具屍骨。

    那時候,無論他乘船到哪裡做生意,都可以大大方方地說出自己的姓氏,大大方方地抬起頭來看著別人的眼睛。無論對方的瞳孔顏色是漆黑、黃褐還是與自己一樣的深灰。

    那時候,每個契丹人都不必被強迫徵召入伍,去幾萬里外為宗主作戰。致死,都無法理解這種戰鬥對自己的家鄉父老有什麼意義。

    那時候......

    「啊——」猛然,耶律昭仰起頭來,嘴裡發出狼一樣的嚎叫。隨即用力晃了幾下腦袋,撒腿向前跑去。

    「這是歪理邪說!歪理邪說,朱佛子故意讓他手下人說給老子聽的,老子不能上當!」一邊跑,他一邊告誡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要相信這種花言巧語。朱佛子出身於紅巾賊,而紅巾賊最擅長的就是蠱惑人心!俞廷玉雖然是個蒙古人,但早就成了朱佛子的虔誠信徒。所以,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一個字都不能相信!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身後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如同陰魂一般對耶律昭糾纏不放。俞廷玉跟上來了,還帶著十幾名淮安軍精銳。他們都不再多說半個字,然而,他們卻用實際行動,清晰地告訴了他,現在想要反悔已經來不及。

    耶律昭沒勇氣反悔,哪怕此刻心神再混亂,也不敢推翻答應過的事情。對於淮安軍來說,他的幫助不是唯一選擇。而對於耶律家,能不能搭上朱佛子這條線,結局卻完全不一樣。

    「掌櫃!」「行首!」幾個商行夥計衝出來,伸手扶住耶律昭,驚慌失措。從早晨到現在,他們一直在苦苦等待自家掌櫃與朱屠戶的交涉結果。沒想到,最後卻看到前者如此失魂落魄地逃了回來。

    「趙四,準備,準備衣服,一百六十套夥計穿的衣服。先從咱們自己人身上扒,不夠,就到外邊去買。快,一刻鐘之內,必須準備停當!」站在自己人當中,耶律昭總算又恢復了幾分精神。一邊彎下腰大口大口的喘氣,一邊急切地吩咐。

    「掌櫃,他們.....?」大夥計趙四遲疑著答應,目光看向在不遠處主動停住腳步的俞廷玉等人,滿臉戒備。

    「要你去就快去。不該問的別問!」耶律昭粗魯地發出一聲怒叱,然後又長長的吐氣。平等?狗屁!如果老子沒這個掌櫃身份,手下夥計憑什麼聽老子的?姓朱的一定是喝多了,才說出如此不著邊際的話。對,剛才俞廷玉也說過,這些話是朱屠戶喝醉之後跟他說的!

    想到這兒,耶律昭終於將自己的心神從混亂中擺脫了出來,開始著手給夥計們分派任務,「王三、徐六,你們兩個去通知胡帳房,今天下午把貨物清點一遍。每天開始裝船,出發前,把賬本和貨單交到市易署查驗,按十抽一交稅金。」

    「劉一手,蘇老七,你們兩個負責通知其他幾個商號,願意跟咱們一道走的,七天後揚帆出港。走之前自己去淮安軍那邊把稅金問題解決清楚,別拖拖拉拉。到時候走不了,老子絕對不會等任何人!」

    「小李子、張狗剩,你們倆跟著大劉,下午去碼頭,把咱們家的船都認領回來。淮安軍的老爺們說了,該是誰的就是誰的,他們不會拿任何人的東西。要是看到無主的船,你們也主動跟淮安軍的老爺們提醒一聲。別讓船隻和貨物都在水裡頭泡著,白白糟蹋了東西!」

    「許虞、鄭二寶......」

    他是個浸淫於海上貿易多年的老手,一旦將心思全都轉回本行上,就變得越來越鎮定。不多時,就又變回了原來那個心懷溝壑的張大掌櫃,將商號裡的一切事務安排的井井有條。

    周圍還有其他幾家做海貿的同行,一直在探頭探腦地四下打探風向。當發現膠州城里根子最深的張氏貨棧,竟然準備帶頭向淮安軍交抽水。也迅速收起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把自家的帳房和夥計組織起來,準備亦步亦趨。

    當然,這其中肯定會有人會在賬本和貨物清單上做手腳,以期矇混過關。也肯定有人還會試圖去賄賂淮安軍派出來的收稅小吏,盼望後者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且這些傳統花招,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還有可能大行其道。但對於膠州城所有海商來說,以往那種連報備都不用,裝好了貨物直接揚帆就走的好日子,肯定是一去不復返了。這個天然的深水良港,從今天開始,與淮揚三地一道,徹底進入了一個嶄新的時代。哪怕城內的很多人,心裡還充滿了牴觸、懷疑和迷茫。

    作為海商們的名義行首,耶律昭沒時間,也沒能力,控制麾下其他各家商號內部具體的運作。在以最快速度安頓好自家內部事務之後,他帶著幾個心腹夥計,以勞軍為名,抬起臨時收集起來的衣物,快速返回了大總管行轅。

    憑藉在家族內部和在商場上摸爬滾打了三十餘年的豐富人生閱歷,經歷了最初的混亂和迷茫之後,他已經將闖進自己心頭那些有關「人人生而平等」的異端邪說,徹底驅逐了出去。但是,他卻代表著自己的家族,更堅定的與淮安軍站在了一處。如果朱重九的那些無稽之談注定要落空的話,耶律家正好趁機取而代之。而萬一,當然,這種可能性根本不存在。萬萬一,姓朱的把事情做成了呢?這對耶律家又有什麼害處? 與其擋了他的航路,被他撞得粉身碎骨,不若站在岸邊,看他風頭浪尖,且沉且浮。

    抱著姑且觀之潮的心思,耶律昭不折不扣地兌現了自己的承諾。朱重九見他動作利索,也投桃報李,直接命人從戰艦上卸下兩門正在服役的六斤炮來,裝入木箱,送上了耶律家的貨船。雙方間的關係,在彼此刻意的經營下,迅速升溫。待到大軍出發時,已經隱隱有了一些「如膠似漆」的味道。

    得益於耶律昭這匹識途老馬,在預先制定行軍方案時,參謀儘可能地避開了靠近州縣和巡檢司的地方。並且對可能遇到的各種突發情況,都給出了應急措施。所以,一路上,眾人走得極其順利。基本上沒遇到任何騷擾,偶爾有一兩個不開眼的「短命鬼」,也被老練的淮安軍斥候迅速乾掉了,誰也沒機會將警訊傳遞出去。

    第一天下午走了四十里,第二天上午則是五十里,到了第三天下午申時,大軍已經渡過了濰水,神不知鬼不覺來到了目的地的上游二十五里處,一個叫做郭家屯的地方。

    朱重九立刻命麾下將士原地休整,食用隨身攜帶的乾糧和淡水,做偷襲前的最後準備。俞廷玉則帶著一群精挑細選出來的勇士,開始更換借來的衣服,準備提前混入敵營當中。

    看著大夥一個個神采奕奕的模樣,耶律昭忍不住心中困惑,悄悄拉了距離子最近的俞通海一把,低聲問道,「非得今天就去麼?一天半走了一百二十多里地,古語云,五十里而爭利,,必蹶上將軍!」(注1)

    「廢話,多耽擱一天,敵軍就多一份提防!」俞通海毫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繼續朝自己身上套借來的夥計衣服,「古人那話,不可全信。他說日行五十里,弟兄會丟掉一半。你回頭數數,咱們淮安軍,一共才掉隊了幾個?」

    「哦,的確,草民糊塗了!」耶律昭扭頭看了看淮安軍整整齊齊的隊伍,做恍然大悟狀。「你們淮安軍,經常走這麼遠的路麼?我是說,我是說在平時訓練當中,也這麼走麼?」

    「這是短的!一天一百里的急行軍都練過不知道多少回了!」俞通海又看了他一眼,滿臉驕傲。

    「果然是精銳之師!」耶律昭聞聽,立刻撫掌而嘆。

    誰料俞通海卻根本不吃他這一套,翻了翻眼皮,不屑地說道:「這算什麼啊。你真是少見多怪。我家大總管說過,有一支鐵軍曾經冒著大雨,晝夜行軍二百餘里,然後把攔路的敵人打了落花流水。人家那才是真正的精銳,咱們現在,還差得遠著呢!」

    注1:此語出自孫子,原文是:五十里而爭利,則蹶上將軍,其法半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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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奪營 (上)

    一晝夜行軍兩百餘里,還能擊潰以逸待勞之敵?這種神話,耶律昭才不會信以為真。要知道,耶律家可是地地道道的將門,族中精英子弟打小就被要求熟讀兵書戰策。而像他這種頂尖苗子,更是被當作帥才重點培養,古今經典戰例個個倒背如流。卻從沒聽說過,哪個古代名將,敢帶領隊伍狂奔百里以上與敵手交兵!

    但是俞廷玉父子卻信,剛剛從芝麻李麾下投奔過來的路禮也信,被臨時挑選出來扮作夥計的那些淮安精銳,更是對朱重九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深信不疑。他們不但相信有這樣一支鐵軍的存在,並且還誓言以其為楷模。匆匆吃完了乾糧和冷水之後,就主動起身整隊,準備按原計畫趕赴敵營。

    「瘋子,一群瘋子!」耶律昭心中腹誹,卻不得不在眾人的攙扶下爬上馬背。

    別人兩條腿走了百餘里都沒喊累,他一路上都有坐騎代步,當然也不能裝慫。否則,非但會令朱屠戶懷疑合作的誠意,整個耶律家顏面也會無光。

    帶著一肚子的牢騷與不安,他騎著戰馬,沿河灘緩緩南行,一路上看到的景色觸目驚心。幾乎所有沿途經過的村落,都變成了一片鬼域。裡邊的百姓要麼早早地逃入了深山老林當中避禍,要麼被元軍掠去服勞役,不分男女,只要超過車輪高就無一倖免。

    即便是在自家領地上作戰,元軍也從來沒強調過軍紀。他們彷彿專門為掠食而生,只要見到比自己孱弱的對象,就會撲上露出牙齒。糟蹋完一個地方之後,就迅速轉向下一處,年年歲歲,樂此不疲。

    這令耶律昭更加期盼淮安軍此戰能大獲全勝。只要朱屠戶打敗了益王,將山東道攪成一鍋粥,脫脫就不得不分兵來救,淮揚的危局立刻便被化解。而只要淮安軍一天不滅,就會一天將朝廷的注意力吸引在這邊,耶律家在北方的復國行動才愈發容易成功。

    那也是一場沒有任何回頭路的豪賭,贏了,大遼國就有重現昔日輝煌的希望。萬一輸了,讓元軍打到遼陽城下,沿途所有城市村寨,下場絕對不會比眼前好上半點。

    正迷迷糊糊地想著,胯下的坐騎忽然豎起耳朵,輕輕打了幾下響鼻。整個隊伍也瞬間停住了腳步,然後快速退向了他身後。「馬上就到了,敵營的巡邏兵已經發現了咱們,正朝這邊圍過來!」俞廷玉緊貼著他的馬背,以極低的聲音提醒,「耶律掌櫃,咱們這一百二十來號弟兄的性命,可全都交給你了。您老人家千萬別關鍵時刻就給自家祖上丟臉!」

    「只要你別亂說話就行!」耶律昭被刺激得臉色發紅,丟下一句話,輕輕磕打了一下馬鐙,主動迎向衝過來的元兵,「今天是哪位將軍當值?煩勞替巴特爾通稟你家宣慰大人,說有故交來訪。」

    這句話,他是特意用蒙古話說的,帶著純正的上都口音。那帶隊衝過來盤問的漢軍百戶嚇了一哆嗦,趕緊停住隊伍,躬身作揖,「是,是,大人您稍等。小的,小的這就去告知我家千戶大人,然後,然後再由他去向,向宣慰使大人匯報。」

    「速去,速去!」耶律昭不耐煩地揮了幾下手,大聲催促。隨即,又將頭轉向俞廷玉父子,用蒙古話大聲吩咐,「都給老子打起點精神來,待會兒誰要是敢丟了老子的臉,老子就揭了他的皮!」

    「是!」俞廷玉父子會意,齊聲用純正的蒙古話答應。

    那漢軍百戶聞聽,愈發不敢怠慢。連忙叫過自己的副手,讓他領著大夥慢慢朝軍營正門走。自己則一溜小跑沖了回去,找頭頂上距離最近的蒙古上司匯報。

    不多時,蒙古千戶阿穆爾不花匆匆趕來。遠遠地看到耶律昭,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就大笑著張開雙臂,「哎呀,這不是我兄弟巴特爾麼?昨天晚上大人還跟我念叨起你呢,沒想到,今天就把你給念叨來了!」

    「怪不得呢,我昨天在路上,耳朵就一直發大燒!原來兄弟你在惦記我!」耶律昭也大笑著跳下坐騎,張開雙臂迎上前,給對方來了個大大的擁抱。

    「當然惦記了,兄弟你可不知道,聽聞膠州那邊出了事,大夥第一個就想著打聽你的消息!」蒙古千戶阿穆爾不花用力在耶律昭後背上拍了幾下,繼續大笑著寒暄。「我當時就說了,兄弟你生得一臉福相,肯定早不在那邊了。果然,被我給說中了!」

    「借老哥你的吉言,我這幾天剛好沒去那邊。否則,差一點兒就見不到幾位哥哥了!」耶律昭裝出一幅感動的模樣,搖著頭回應。「不過,這次是虧大本錢了。十幾船的貨物,都落在了紅巾賊手裡。」

    「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阿穆爾不花又拍了拍耶律昭的後背,笑容裡漸漸帶上了一絲勉強,「反正哥哥你家大業大,這點損失根本不算什麼。」

    「肯定不止於傷筋動骨,但著實給嚇了一大跳。」耶律昭四下看了看,忽然將聲音壓得極低,「這不,聽說那邊出了事情,我立刻就想到了幾位哥哥。還請老兄替我向大人通稟一聲,就說我有一件好事情,想請他幫忙參詳一番。當然了,具體該怎麼做,兄弟我心裡頭都明白,決不讓大夥白幫忙就是!」

    「你是說上次的貨物.....?」阿穆爾不花臉色頓時大變,皺著眉頭盤問。

    「哪能呢,哪能呢?我是那種人麼?!」耶律昭立刻賭咒發誓,「我巴特爾要是那種人,就讓天雷劈了我。具體的,等見了大人之後,你自然會清楚。上次的貨物的尾款我已經帶來了,就在身後的馬背上。不信,等會兒你可以當著大人的面點數!」

    阿穆爾不花朝耶律昭身後看了看,正好看見二十幾匹馱馬背上那沉重的褡褳。臉色立刻就又亮堂起來,推了對方一把,大笑著數落,「我說,巴特爾,你這客氣啥呢?你想見大人,還用通稟什麼。跟著我進去就是,來人,把營門給我打開。帶著我兄弟的人去後營安頓!」

    「是!」幾個看得目瞪口呆的漢軍百戶,齊聲答應。然後小跑著去推開軍營門前的木柵欄,以招待貴客的禮節,把耶律昭和他身後的「夥計們」給迎了進去。

    沒想到敵將粗心大意到如此地步,俞廷玉等人暗暗納罕。一個個挺起胸脯,撇嘴瞪眼,擺出一幅豪門家奴模樣,大搖大擺朝營地裡走去。周圍的色目和漢軍將士們非但不敢阻攔,反而一個個主動點頭哈腰上前打招呼,唯恐不小心得罪了財神爺的爪牙,被自家頂頭上司秋後算賬。

    「規矩不能廢,規矩不能廢!咱們之間交情歸交情,該走的過場還是要走!」耶律昭卻撿了便宜還賣乖,一邊大步流星朝營地深處走,一邊表示自己是個遵紀守法的好商人。

    「嗨,那規矩都是給別人訂的,哪能管得到老哥你頭上。」阿穆爾不花大咧咧地擺手。在耶律昭面前,他可不敢擺什麼千戶架子。甭說此人背後站著無數手眼通天的大股東,就憑著前一段時間從山東宣慰副使釋嘉納手中購買軍糧的手筆,就絕對值得尊敬。否則,人家隨便使點兒小錢兒,就能讓他這個千戶挪挪地方。

    「嘖嘖,看兄弟你這話說的,讓老哥我多不好意思!行了,你拿我巴特爾當朋友,我巴特爾也不矯情。下次出海做生意,兄弟你也來湊個份子。多了不敢保證,三個月之內,你最初拿多少,我讓你翻雙倍拿回去!」

    「那,那我可就先謝過老哥您了!」阿穆爾不花眨巴眨巴眼睛,喜出望外。海上走私的利潤豐厚,這一點兒整個中書省靠近山東路的文武官員,個個都心知肚明。可利潤大歸大,海貿的門檻也相當高。如果沒有對方主動點頭,甭說他一個小小的千戶,就是宣慰副使釋嘉納,也只有干看著流口水的份兒,絕對沒有勇氣向裡邊插手。

    「謝啥啊?今後巴特爾用到你的地方也多著呢!咱們兄弟倆就甭客氣了!」耶律昭笑了笑,大氣地擺手。

    「那是,那是!」阿穆爾不花的身子立刻就又矮下去了半頭,滿臉堆笑。隨即,偷偷四下看了看,故作關心狀,「老哥,那膠州不是被紅巾賊給佔了麼?你再出海,麻煩不麻煩啊?!」

    「還有登州和萊州呢,怎麼會就在膠州這一棵樹上吊死!」即便他不問,耶律昭也準備主動說明。立刻將聲音又壓低了數分,滿臉神秘地補充,「話又說回來了,真金白銀誰不愛啊。那紅巾賊都是苦哈哈出身,沒什麼見識。老子等戰事消停下來,隨便拔跟汗毛,就能樂呵地打發掉他們。到時候,他們巴不得老哥我從膠州出海呢,好歹還能落到手裡幾個!兄弟你想想啊,這年頭,東西的價格都翻著跟頭漲,能有什麼比真金白銀攥在自己手裡還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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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奪營 (中)

    這句話,可是真說到阿穆爾不花心窩子裡去了。令他頓時就眼眶發燙,拍著耶律昭的肩膀,唏噓不止。

    大元朝的俸祿向來劃為紙鈔和職田兩部分。而紙鈔自立國之日起,就光發不回收,貶起值來沒完沒了。前年脫脫更是力排眾議,印造「至正交鈔」。結果導致物價在新鈔發行後幾個月內就上漲了十倍,即便在大都這種皇帝眼皮底下的地方,一斗粟都漲到了五十貫鈔以上。到了地方州縣,更是鈔不如紙,老百姓買米之時甚至到了需要用雞公車推著至正中統交鈔去換的地步!(注1)

    在這種情況下,光憑著職田上的那點兒收益,肯定已經滿足不了一個從四品千戶的日常開銷。而武官又不比文職,既審不了案子,又干涉不了賦稅,平素撈錢路子少得可憐。所以每逢出征,就走一路搶一路,不分敵我。否則,甭說當兵的鼓不起士氣,為將者自己都收不回本錢來。

    但搶劫自家百姓,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百戰百勝時還好,朝廷對這些行為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兒。要是吃了敗仗,或在朝廷權鬥中站錯了隊,那這些作姦犯科之舉就要老賬新帳一起算了。弄不好,將全家性命都得搭進去。

    「老哥你放心!」耶律昭最擅長的,就是跟各類貪官打交道。見對方明顯被自己的話打動,又推心置腹地補充,「我手中向來不缺賺錢的路子,缺的只是人脈和貨物。只要你肯相信我,跟兄弟我一起幹。我保證,你下半輩子再也不用為錢發愁!如果說話不算話,你可以隨時要我的腦袋!」

    「這話說得,我什麼時候說過不相信你來?!」阿穆爾不花聞聽,立刻大聲抗議。

    「我只是說,要你把心放到肚子裡頭。」耶律昭笑呵呵地跟對方套著近乎,繼續大步朝中軍方向走。

    路還沒走一半兒,兩個人已經變成了刎頸之交。就差沒有立刻跪下來捻土為香,磕頭拜把子了。營地內的其他各族將士見到,愈發不敢怠慢。給眾夥計們的帳篷都是撿距離中軍近處,怎麼寬敞怎麼安排。唯恐一不小心怠慢了千戶大人的朋友,事後被套小鞋兒穿。

    那大夥計俞廷玉也極懂規矩,進了營地之後,立刻讓身後的弟兄跟著領路的漢軍百戶下去休息,非聽到掌櫃召喚,不得肆意走動。自己則帶著另外一個名叫路禮的小夥計,緊緊跟在了耶律昭身後,隨時聽候差遣。

    不一會兒,三人被領到了中軍帳外。阿穆爾不花滿臉歉意地擺了擺手,請客人們在門口稍帶,自己則以最快速度衝進去向山東宣慰副使釋嘉納匯報詳情。那山東宣慰副使釋嘉納乃正四品高官,軍民兼管,發財的路子遠比普通武將多。所以態度便不像阿穆爾不花那樣積極,坐在裡邊擺足了架子,才揮揮手,命人召喚來人進帳回話。

    耶律昭常年跟他們合作,早就習慣了這些明裡暗裡的道道。聽親兵傳令完畢,立刻清了清嗓子,小跑著向軍帳內衝去。一邊跑,一邊高聲叫喊:「魯王門下帳房,山東道寧海商號大掌櫃,草民巴特爾,拜見宣慰大人。祝宣慰大人步步高陞,早日進入中書,隨侍陛下左右!」

    說罷,隔著老遠就跪下去,恭恭敬敬地給釋嘉納叩頭。

    釋嘉納此人,功利心極重。聽對方說得順耳,立刻笑著從帥案後站了起來,搖著頭說道:「好你個巴特爾!幾天沒見,這嘴上的功夫,倒是越來越利索了。滾起來吧,我正忙著處理正事兒,沒功夫下去攙扶你!」

    「豈敢,巴特爾身上沒半點兒功名,豈敢勞動宣慰大駕!」化名做巴特爾的耶律昭笑呵呵地回應。恭恭敬敬地把三個頭全磕完了,才緩緩站起來,笑著退到靠近門口的地方等候。

    「滾過來,距離那麼遠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釋嘉納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笑罵。

    「哎哎!」耶律昭連聲答應著,側著身子往前挪。在距離帥案還有半丈遠的位置,再度停下腳步,拱著手說道,「知道大人公務繁忙,草民原本不該冒昧前來打擾。但最近外邊亂,草民怕惹大人您擔心。所以處理完了手頭上的貨,就趕緊跑過來了報個平安!」

    「嗯!你倒是個有心的!」釋嘉納手捋鬍須,滿意地點頭。

    對方身後站著魯王、廣寧王、遼王等一干蒙元宗親,還有中書右丞搠思監、御史大夫圖爾不花等一干朝中大臣,實際地位並不比他這個正四品宣慰副使低多少。所以他也不敢過分難為,撐足了面子後就迅速順坡下驢。

    「給貴人辦事,巴特爾哪敢不竭盡全力?!」耶律昭笑著接過話頭,大聲表功。「像在下這種沒任何本事的,如果不是諸位大人照顧著賞口飯吃,早就餓死在路邊上了。當然要有多少本事就使出多少本事來,以期能回報諸位大人一二!」

    「嗯!」釋嘉納聽著心裡頭舒坦,再度笑著點頭。「謙虛就沒必要了。你若是有心功名,不愁右榜上不能站一席之地。怎麼?知道膠州的消息了?我還以為你也陷於紅巾賊手裡了呢?佛祖保佑,你這幾天居然沒在那邊。」(注2)

    「還不是托諸位貴人的福?」耶律昭再度雙手抱拳,向北方作揖。「上次從您老這兒離開,原本是該去膠州的。誰料家裡邊卻恰好派了人追來,讓草民去濰洲那邊接一批貴人們要的紅貨。結果,草民趕了過去,剛好躲過了一場奪命大劫。」

    「噢,你還真是運氣!」釋嘉納將信將疑,看了耶律昭幾眼,笑著點評。

    無論對方說得是不是實話,能不早不晚單單這幾天避開了膠州,都是本事。塞北一眾宗王們的本事個個手眼通天,怎麼提前得到的消息,無需向他這個四品芝麻官匯報。當然,他也沒勇氣管人家的閒事兒。

    「趕巧了,趕巧了而已,現在想起來,都一身後怕!」耶律昭知道對方心中存著疑問,卻故意不肯多加解釋。舉起袖子裝模做樣在頭上擦了幾把,然後又笑著補充,「還好,沒耽誤了貴人的事情。您老上次的委託,草民也順帶著給辦妥當了。回信......」

    說到這兒,他突然將頭轉向中軍帳門口,扯開嗓子喊道,「人呢,還不趕緊把大人們的回執給呈上來?都是些沒眼力價的,見了真佛就拉稀,平素白養活了你們!」

    「哎,就來,就來!貴人息怒,貴人息怒!」俞廷玉聞聽,立刻用純正的上都腔蒙古話回應。隨即,從戰馬上取下一個沉重無比的褡褳,和路禮兩個一道抬進了中軍大帳。

    他們主僕三人這個舉動,可是嚴重違反了軍營中的規矩。釋嘉納眉頭一皺,就想出言訓斥。然而看俞廷玉一身熟悉的蒙古人打扮,面孔上還生隱隱透著幾分富貴之氣,心中的怒火瞬間就降低了許多,瞪了耶律昭一眼,低聲問道:「這是什麼?你老哥把手下叫到我中軍裡頭來,是什麼意思?」

    「大人勿怪!」耶律昭笑了笑,輕輕拱手,「草民這不是心裡頭著急麼?所以做事兒魯莽了些。你老原諒則個,秀一,還不把回執放下,自己滾出去!」

    「是!」俞廷玉恭恭敬敬地答應,將褡褳重重往地上一放。然後與路禮雙雙朝釋嘉納拱了下手,轉身大步而去。

    「他們.....?」釋嘉納愣了愣,警惕之心油然而生。

    「我家王爺派給草民的貼身侍衛!剛從北方過來,不懂中原規矩,還請大人見諒!」耶律昭又笑了笑,拿腔作勢地回應。

    「原來是王府侍衛,怪不得看起來如此精幹!」釋嘉納恍然大悟,愈發不敢在耶律昭面前擺什麼四品宣慰副使架子。

    塞外的諸王,連麾下侍衛都派給巴特爾了,可見對此人的重視程度。若是自己再不知道好歹的話,人家回頭跟王爺面前嚼一嚼舌頭根子,自己弄不好就得提前告老還鄉。這筆帳哪邊輕,哪邊重,根本不用仔細掂量!

    「主要是這次接的貨,實在貴重得緊!他們是來保護貨的,倒不是沖草民這個人!」耶律昭擺擺手,故作神秘狀。

    「噢!」釋嘉納和周圍的幾個官員一起,裝出非常理解模樣,重重點頭。

    「大人要不要現在就驗一下回執?!大人最好抓緊時間驗一下,草民這邊,還有其他事情,想跟大人慢慢商量!」耶律昭卻得寸進尺,笑著催促。

    「嗯——!」釋嘉納皺著眉頭,四下掃視。然後,又笑了笑,大聲回應:「也罷,反正今天這裡也沒外人,你將包裹打開便是!」

    「大人,屬下手頭還有些雜事,想跟您告個假!」從六品都事孫良誠立刻施了個禮,大聲請求。

    幾個宣慰使司下屬的低級六品、七品文武官員,立刻心領神會,全都站了出來,主動請求迴避。

    「大人,末將營中還有些事情安排,也想跟您先告假去處理!」

    「大人,末將....」

    「大人,屬下.....」

    「儘管去,儘管去。明天一早,別忘了點卯就行!」釋嘉納笑了笑,大度地揮手。

    頃刻間,中軍帳就為之一空。只剩下了幾個蒙古千戶,瞪著閃閃發亮的大眼睛,靜待耶律昭的下文。

    注1:脫脫的變更鈔法,本意是控制濫發,降低物價。但由於操作手段粗陋和執行能力不足,導致「鈔法行之未久,物價騰踴,價逾十倍」,「京師料鈔十錠(每錠50 貫),易斗粟不可得。(元史 食貨志)

    注2:右榜。元代科舉,蒙古色目人考題簡單,列右榜。漢人考題難,列左榜。但右榜考中即可做官,左榜卻需要繼續上下打點。釋嘉納以為耶律昭為蒙古人,所以恭維其可以右榜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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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9 00:25:2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奪營 (下)

    「宣慰大人上次交託巴特爾帶給朋友的禮物總重兩千石!」見中軍帳內只剩下了釋嘉納的絕對心腹,耶律昭呵呵地從衣袖中掏出一個玉石做的算盤,飛快地撥動。「當時的行情是每石一貫半,也就是禮物總值為三千貫銅錢。」

    「已經說好的事情,就沒有必要重複了!」釋嘉納眉頭輕輕皺了皺,有些不耐煩地擺手。雖然托對方轉手的糧食大多數都是從民間劫掠而來,但私賣軍糧,終究不是什麼光彩事情。所以,能少聽幾句就少聽幾句為好。

    「是!」耶律昭笑著點頭,手指卻繼續在算盤上「劈裡啪啦」地撥動不停,「按時價,三千貫錢按市價可換足色紋銀兩千四百。其中一千五百兩按照十五換一的比例,給您換成了金錠。扣掉巴特爾先前押在您這裡的訂金,這回該給您帶回來五十兩足色赤金和九百兩足色紋銀。大人以為,這個數字可否恰當!」

    「恰當,恰當!」釋嘉納愈發不耐煩,沉聲催促,「地上就是麼?區區幾兩金銀而已,你何必弄得這麼較真?」

    「不是小弟我較真兒,而是在商言商!縱使親兄弟,也得講究個明算帳!」耶律昭笑呵呵地抱著算盤,四下拱手。然後快步走到地上的布袋子旁,三下兩下解開袋口的繩索,一彎腰,從裡邊掏出數根赤紅色的小元寶,「這裡邊六十個小金錠,每個一兩。兩百個銀錠,每個五兩。大人,您派人點個數,然後草民就可以向您和眾位將軍交差了!」(注1)

    「啊——?」一瞬間,釋嘉納就顧不上再覺得對方囉嗦了,兩眼盯著金元寶,嘴巴大得足足可以塞進一個完整鴨蛋。

    再看其他蒙元將領,也是一個個興奮得眼神僵直,額頭見汗。

    大元朝幣制混亂,紙鈔亂發,銅錢成色不足。按照眼下市面上的價格,一千文銅錢根本就換不來八百兩銀子,而十五兩銀子換一兩黃金,更是個虛價。真的要大批量兌換的話,往往要浮動到十七、八兩才可如願。

    然而,「巴特爾」非但給大夥換來了足夠的黃金和白銀,並且都比最理想數字還要多出兩成,這份人情,可是給得太大了。

    耶律昭要得就是震動效果,也不主動表功,只是蹲下身去,繼續把一把往外掏金錠和銀錠。頃刻間,就在地上擺了兩大排橙的和白的,明晃晃好生扎眼。

    「行了,行了,兄弟你別往外掏了。老哥我信得過你,信得過你便是!」才掏了不到一小半兒,山東路宣慰副使釋嘉納就徹底被折服,走上前,伸雙臂用力將耶律昭給拉了起來,滿臉堆笑,「兄弟你這是干什麼?既然老哥我把事情交給你來辦,怎麼可能不放心?來來來,請上座,請上座,今晚咱們老哥倆,可是得好好喝上一場。」

    說罷,又迅速衝自己的親兵使眼色,「還不把地上的東西收起來,交給司倉造冊登記?!這都是老夫為了籌備軍資,不得不做的權宜之舉。誰若是敢胡亂伸手,老夫定要揭了他的皮!」

    「是!」親兵們上前,在眾將期盼的目光中,將金銀重新裝入口袋。然後抬著走出了中軍大帳。

    明知道對方是在做戲給自己看,耶律昭也不戳破。待親兵們的身影出了帳門,才打了個哈欠,笑著誇讚,「大人果然如傳聞中一般清廉,巴特爾,巴特爾好生佩服!」

    「做官麼,迎來送往肯定是有一些的。但公是公,私是私,其間差別卻要分明!」釋嘉納難得被誇得臉紅,擺擺手,訕訕地解釋。

    「大人說得極是!」耶律昭再度佩服地拱手,然後裝出一幅很猶豫的模樣,皺著眉頭補充,「但總這麼下去,終究不是個事兒。大人休怪草民多嘴,您自己清廉如水,看不上這點兒小錢兒。但底下的將士,家裡卻都有好些張嘴巴要養活。」

    「唉,有什麼辦法呢。值此國事艱難之際,我等豈能光顧著自家?!」釋嘉納猜不出對方葫蘆裡頭究竟想賣什麼藥,看在多出來的二十兩黃金和一百兩銀錠的份上,笑呵呵地敷衍。

    「巴特爾這邊,倒是有個兩全之計,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耶律昭立刻順桿而上,笑呵呵地拱手。

    「兩全之計?」釋嘉納微微一愣,旋即,兩眼當中就又冒出了欣喜的光芒。「巴特爾請講,咱們兄弟之間,還有什麼話不能當著面兒明說的?」

    「是啊,是啊,巴特爾,你就別吊胃口了,我等從沒拿你當過外人!」阿穆爾不花、保力格、巴拉根倉等高級將領紛紛湊上前,眾星捧月般,將耶律昭給圍在了中央。

    能把兩千石軍糧賣出超出大夥期望兩、三成的高價,巴特爾所說的兩全之策,還能差得了?分明是想拉著大夥一起發財,卻不方面明說而已!

    「巴特爾,莫非你又發現了什麼好好機會?」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釋嘉納不得不降低身段,主動詢問。

    他雖然未必把一二十兩赤金放在眼裡,可財寶這東西,有誰會嫌多呢?況且當著這麼多心腹的面兒,如果他硬把財神爺「巴特爾」給往外推,今後甭說再調遣大夥上陣廝殺了,政令能出中軍帳的門,恐怕都是痴心妄想!

    「大人可知道,這次巴特爾為何這麼快就收回了本錢,並且能多給大人帶回兩成的收益?」耶律昭卻不肯直說,而是四下看了看,搖頭晃腦地繼續賣起了關子。

    「可是外邊糧價大漲?不對,不可能漲這麼多!」釋嘉納先笑著猜測,然後自己搖頭否決。

    這幾個月正是糧食入庫時間,整個山東路的糧食零售價肯定不會超過三貫每石。商家從百姓手裡收購,更是要小斗換大頭,折了再折,每石能給出一貫五、六已經大發慈悲。而巴特爾能在每石一貫半的底價上多給兩成,當然不可能是轉手倒賣給了山東路的本地糧商。他一定是找到了個豪爽的買主,或者是寧願虧了本錢,也要討好自己這個上線。

    最後一種可能基本不存在。以「巴特爾」背後的靠山,根本沒必要花大力氣討好一個小小的四品宣慰副使。那就是說,他把糧食賣給了急需之人。比如.....

    猛地眉毛往上一跳,釋嘉納用力搖頭,「兄弟你生錢的路子,老哥我怎麼好胡亂打聽!嗨,算了,算了!如果能說,你就隨便給大夥透漏一二。如果不能說,老哥我也不亂猜。反正有一句話放在前頭,出了這個門,你做的任何事情,都與老哥我都沒有關係!」

    「那是自然,看你老哥這個警醒勁兒,兄弟我還會胡亂坑人麼?」化名為巴特爾的耶律昭笑了笑,輕輕搖頭。「算了,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在濰州那邊,與江南沈家的人接上了線兒,直接把糧食轉賣給了他。而他們家,剛好手裡有一船緊俏貨。這次我準備全都吃下來,一份也不外流。如果此事能成的話,一轉手,至少是五倍的紅利!」

    「什麼貨?」阿穆爾不花性子最急,追問的話脫口而出。

    釋嘉納聽聞,軍糧是被江南沈家收購,也暗暗鬆了一口氣。反正他的直接交易對象是巴特爾,後者又沒有直接向淮安一帶輸送糧食。至於沈家會不會與朱屠戶勾結,那已經是隔了兩道手的事情,與他已經徹底沒了關係。

    想到這兒,他也迅速在臉上重新堆起笑容。拉著耶律昭的手,語重心長地問道,「兄弟你的意思是——?錢不湊手對不對?怎麼不早點兒言語呢?還非繞這麼大的圈子!這次你替大夥賺回來的錢,儘管拿去做本金就是。如果缺口還大的話,老哥我再想辦法幫你湊一些。咱們兄弟之間,還客氣什麼?總之,咱們都是為了讓弟兄們手頭寬裕些,不是為了自己!」

    「不瞞老哥您!」耶律昭拱了拱手,感動莫名,「兄弟我的確吃不下那麼大一批貨。好歹跟沈家還算有交情,就讓他們寬限了半個月去籌集本金。如果老哥您準備參一股的話,兄弟我求之不得。」

    「嗯——!」釋嘉納低聲沉吟,「到底是什麼貨,兄弟你能不能透漏一二?」

    五倍的紅利,聽起來的確誘人得很。可數額大到連寧海商號都拿不出來,他卻不得不小心謹慎一些。

    「品種不多,就兩樣!」耶律昭點點頭,非常痛快地回應。「第一種,就是這個!」

    說著話,他又迅速從衣袖裡掏出一塊圓圓的東西,在大夥眼前亂晃。

    太陽西沉,中軍帳裡頭的光線有一點兒暗。可眾人的眼睛卻同時射出了灼灼精光。是鏡子,在北方拿錢都很難買到的鏡子。市面上已經被捧到了一寸一萬貫,怪不得連巴特爾這個財神童子都吃不下。

    「嘶——」釋嘉納也被驚得,連連倒吸冷氣。新納的小妾,已經在枕頭邊上說了無數回,想要一面鏡子。可身為四品高官,自己卻根本沒有地方去弄。如今,巴特爾卻說,他能吃進半船!這是個什麼概念?這意味著,有半船的金子,正順著濰水在緩緩朝自己漂了過來,只要伸下手,就可以輕鬆收入囊中。

    「巴特爾」卻唯恐眾人吃驚得程度不夠,笑了笑,非常驕傲地補充,「兄弟我手裡這面,是最小的。船上最大的一面,足足有一丈高,三尺寬。人走在旁邊,連臉上的汗毛孔,都能照得清清楚楚!」

    「嘶——!」眾將陪著釋嘉納一道吸冷氣。一寸一萬貫,一丈高,三尺寬,那是多少寸?說是價值連城,也不為過!該死的沈萬三,居然敢,居然敢把如此重寶竊為己有?這東西根本不該賣,直接獻出來,獻給,獻給大夥共享才是!

    「除了鏡子之外,還有一樣東西,價值比鏡子更高。市面上以前根本沒出現過,大人見了,就會知道巴特爾所言非虛!」耶律昭的聲音繼續傳來,充滿了無法拒絕的誘惑。

    「什麼東西?」

    「巴特爾,你趕緊說,別賣關子!」

    「巴特爾,你再賣關子,等會酒桌上見!」

    眾將聽得心癢難搔,跳著腳大聲催促。

    「我說不上來,你們自己看好了!」耶律昭搖搖頭,非常遺憾地回應。隨即,將頭再度扭向軍帳門口,大聲吆喝,「來人,把自鳴鐘,給諸位大人抬過來開開眼界。速去,速去!」

    「是!」站在門外的俞廷玉大喜,用蒙古話利落地回應。隨即,與路禮兩人飛奔而去。片刻之後,卻帶著二十餘名弟兄,像看護佛祖舍利一般,抬著一個被金色絲絨包裹的巨大物件闖入了中軍帳。

    到了此刻,釋嘉納只想看一看,到底什麼東西,價值居然比鏡子還貴?哪還顧得上再去追究對方失禮不失禮!向前迎了數步,笑著吩咐,「快點,快點,快點把絲絨套子打開。老夫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能讓我兄弟如此珍惜!」

    「掌櫃?」俞廷玉不肯聽從,裝模做樣地用目光向耶律昭請示。

    「打開吧,釋嘉納老哥不是外人!」耶律昭仰著頭,滿臉驕傲。

    「是!」俞廷玉低聲答應,帶領眾位弟兄,迅速解開金色絲絨。露出個一個丈許高,三尺寬的金絲楠木櫃子。

    「這是——?」釋嘉納大失所望,皺著眉頭追問。

    「大人請下令掌燈!」耶律昭笑了笑,下巴揚得更高。

    「來人,把蠟燭點起來!」釋嘉納依言下令,不一會兒,中軍帳裡就飄滿了牛油大蠟特有的刺激氣味兒。但是,在場所有人,包括抬物件的「夥計們」,卻誰也沒覺得油煙的味道難聞,一個個盯著櫃子,目瞪口呆。

    櫃子的兩側和後面,只是簡單的雕了一些花卉,雕工雖然精美,卻絕對稱不上什麼傳世之作。然而,櫃子正面,卻鑲嵌著一整塊清澈透明的冰翠,比大夥見到過的金箔還要光潔平整,肉眼看過去,一下子就能將櫃子內部的花樣,看個通透。

    更難得的是,在冰翠之後,還有一面直徑一尺,渾圓的鏡子。鑲嵌在櫃子內部偏上位置,可以清晰地照見每個人眼裡的貪婪。偏偏這塊價值連城的圓形鏡子周圍,又被十二塊手指頭粗細,紅色的寶石,均勻等分。在鏡子的正中央,則很煞風景地探出了一長一短兩支玳瑁指針。短的指在正下方,長的,則指在了距離正上方大約兩三塊寶石遠的位置,隨著人們沉重的呼吸,似乎還在緩緩移動。

    「這東西,被沈家稱為自鳴鐘。據說乃朱屠戶親手打造,一共造了五台。沈家用了等重的黃金,才從揚州換回了其中三台。一台翻了三倍價格,賣給了泉州蒲家,另外兩台,眼下俱在濰州的倉庫中,準備等到戰亂平息後,水路運往大都。」唯恐眾人不識貨,「巴特爾」低聲解釋。

    「諸位請看那根長針,每走一格,為五分鐘。每轉一圈,則為半個時辰,淮安那邊稱為一個小時。而每個小時,短針移動一格。只要在時鐘背面留出的孔洞探進鑰匙,上足了裡邊的機關。則可以晝夜不停地轉動,每天所差,不會超過兩塊寶石。」

    兩塊寶石,則是十分鐘。按照眼下標準,應該剛好是一刻鐘的三分之二。這,可真得能稱為巧奪天工了。任何一樣工具,包括大都城內觀測天象用的水鐘,都不可能做到如此精準。

    「諸位請看下面。在冰玉之後,不停晃動的那個物件,被沈家稱為鐘擺。乃是用白銅和白銀混同打造,可以千年不鏽。鐘擺正中央所嵌,則是一整塊冰晶。有三十二個切面兒,可將燭光.......」

    接下來「巴特爾」的話,已經徹底被驚嘆聲給吞沒了。比臉盆還大的鏡子,比手指頭還粗的紅色寶石,比人還高的平板冰翠,光是這三樣東西,已經足夠歎為觀止。至於什麼精確的計時效果,不生鏽的鐘擺,切成三十二個面兒的冰晶,那都是添頭。有沒有,已經無法再影響自鳴鐘的價值!

    「此物還有一大巧妙之處,就是會自動報時。每逢整點,鐘敲三下,並且會給人一個更大的驚喜!」巴特爾卻不甘心,繼續扯開嗓子強調。

    「整點兒,那不就是長針指到最上方麼?」身為眾將之首,釋嘉納多少還能保持幾分鎮定,看了「巴特爾」一眼,喘息著詢問。

    「的確!」耶律昭笑著點頭。隨即,彎下腰摸了摸,從絲絨套子裡頭,取出一根長長的銅鑰匙。繞到時鐘背後,塞進一個明顯的機關孔裡,輕輕轉動。「馬上就是六點了,只要上足了機關,肯定會有驚喜。大人您稍帶片刻,奇蹟馬上就要出現!」

    說罷,又快速取下鑰匙,笑呵呵地退出四五步。靜靜地等著眾人的誇讚。

    釋嘉納心中,又是羨慕,又是好奇。絲毫不覺得「巴特爾」的舉動怪異,倒背著手,繞著時鐘緩緩走動。「巧奪天工,真是巧奪天工。這朱屠戶,如果不造反的話,就憑著這份手藝,也不難出人頭地。嘖嘖,嘖嘖....」

    眾將領也紛紛點頭,一邊看,一邊摸,唯恐比別人少摸了幾下,蒙受損失。耶律昭和俞廷玉等人看了,也不阻攔。反而將身體躲得更遠,以免阻礙了眾位將軍的雅興。

    不知不覺,玳瑁做的長針,就轉向了時鐘正上方,卻沒有發出任何動靜。釋嘉納再度詫異地扭過頭,衝著耶律昭詢問,「你先前不是說......?」

    話剛剛說了一半兒,忽然,下面的鐘擺處,發出了清脆的鑼聲,「當——當——當」一下接著一下,不疾不徐。緊跟著,整座時鐘猛一顫,「轟隆!」

    雷鳴響徹天地,震得周圍的蒙元文武搖搖晃晃,站立不穩。有條火龍伴著雷聲衝破中軍帳頂,扶搖直上。

    「動手!」俞廷玉一聲斷喝,帶領路禮、俞通海等人,從靴子裡抽出短刃,三個服侍一個,將在場所有文武,盡數壓在了刀下!

    注1:金同時反射黃色和紅色的光,並且純度越高,顏色越發紅。相反,摻雜了一定比例的白銀和銅之後,反而呈金黃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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