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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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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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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滿江紅

第一章 廟算

    最近一段時間,大元皇帝妥歡帖木兒的心情很是不錯,

    自打上次沙河慘敗之後,沉寂了一整年的官軍終於重振聲威,再度攻入了河南江北行省境內,將各路大大小小的紅巾反賊打得七零八落,

    布王三丟光地盤,躲入別人的麾下搖尾乞憐,孟海馬身首異處,死無葬身之地,劉福通龜縮進汴梁,閉門不出;芝麻李身負重傷,生死難料,趙君用接連丟了睢陽、徐州,成了寄人籬下的一頭喪家野狗,即便是先前氣勢最盛的淮安紅巾,也被脫脫的三十萬大軍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接連放棄了睢寧、宿遷、桃園等地,一路逃回了淮河東岸,借助黃淮之險苟延殘喘,

    照著目前的態勢,徹底將紅巾賊剿滅幹淨,也就是年底的事情了,大元朝在他妥歡帖木兒手裏,終於又露出了中興的曙光,雖然為了這縷曙光的到來,民間付出的代價稍微大了一些,從睢陽到睢寧,方圓近千裏的地域徹底毀於洪水,上百萬黎庶葬身魚鱉,

    不過對於朝廷來說,這點兒損失有什麼值得可惜的呢,老百姓不過是戶籍冊子上的一堆數字而已,今天少個幾百萬,用不了二十年就會又多出來,

    想當年蒙古人祖先南下,從斡難河畔一直殺到崖山腳下,將女真人、契丹人、黨項人和漢人,殺了不計其數,如今那白骨露於野的地方,不是照樣又重新湧滿了炊煙麼,況且睢陽、徐州那一帶,已經被紅巾賊控製快兩年了,老百姓跟反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分不清楚彼此,即便脫脫不下令炸開黃河,水淹千裏,待收複這些地區後,也得好好殺上一番,以儆效尤,同樣是殺,直接用水淹死,反而比用刀子省了官府許多力氣,

    如果換做剛剛繼位沒多久那會兒,發現脫脫殺死了這麼多無辜百姓之後,大元皇帝妥歡帖木兒即便是裝,也要假惺惺地下旨訓斥一番,那時候他躊躇滿誌,想做全天下人的大可汗,所以漢人在他心中份量雖然輕一些的,但也算是四等子民,所以當有人提出要殺光“張、王、劉、李、趙”五大姓時,他立刻毫不猶豫地表示了拒絕,(注1)

    然而,如果現在有人再把當年的提議重拾起來,妥歡帖木兒就會仔細考慮一番了,經曆了這麼多風風雨雨,他越來越發現,權臣伯顏當年的那個提議,其實未必沒有可取之處,

    漢人不可信,雖然朝廷裏的漢人臣子當中,絕大部分都忠心耿耿,但十個裏邊,肯定有那麼一兩個不安分的,偷偷地吃裏趴外,與賊人暗通款曲,否則,前一段時間,反賊也不會鬧騰得那麼厲害,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將官軍打得望風而逃,

    妥歡帖木兒不知道那個偷偷向紅巾賊泄漏“秘密”的奸臣是誰,但他卻知道怎麼做最為穩妥,當羊群裏發生瘟疫的時候,最聰明的選擇,就是將整群的羊都殺掉,遊牧民族祖先的智慧,給了他足夠的提醒,所以這次炸黃河之舉,他就沒讓朝廷中任何一個漢臣知曉,果然,從始至終,沒有任何消息走漏,令十幾萬紅巾賊在睡夢中,就被河水屠殺殆盡,(注2)

    水淹了芝麻李和趙君用兩個反賊麾下的十幾萬大軍之後,睢陽城就徹底固若金湯了,徐州城也很快就不攻而克,有了這兩座城池橫在中間,劉福通和剩下的另外一個大反賊朱重九兩個之間的聯係,就被徹底切斷,互相之間誰都幫不了誰,然後,朝廷就可以先看住一個,再吃掉另外一個,將他們從容擊破、斬殺,

    快了,就快了,雖然不喜歡脫脫兄弟兩個專權,但妥歡帖木兒卻依舊相信脫脫的能力,有此人帶著三十萬大軍和大元朝以傾國之力打造的火炮,反賊朱重九即便真的像傳言那樣,有發掌心雷的本事,也多蹦達不過這個秋天,

    然後朝廷就可以從南方班師,然後就可以派脫脫帶著大軍去冰天雪地裏討伐那些不安分的女真人,然後借助脫脫常年領兵在外征戰的機會,妥歡帖木兒自己就能提拔賢臣,分散他們兄弟兩個的權力,不聲不響剪除其羽翼,以備不測,

    想到心腹大患們即將被逐一剪除,妥歡帖木兒心情就覺得一陣陣輕鬆,高興的時候,他就喜歡找幾個年青的宮女來,修習藏傳秘法,“演揲兒”,感受這天地間最原始的快樂,進而汲取用少女們陰氣,調和自己的陽氣,以求長生,

    這是中書右丞哈麻請來烏斯藏高僧,教授予他的秘法,向來是有“大氣運”者,才能修習,以前脫脫在朝的時候,怕後者知道後,公開鬧到朝堂上去不好看,妥歡帖木兒隻敢偶爾偷偷跟奇皇後雙修一次,如今脫脫帶兵南征去了,他弟弟也先帖木兒又是個糊塗蛋,沒本事把眼線撒入後宮來,所以妥歡帖木兒就堂而皇之地把修行擺在了明麵上,

    不過今天還沒等他感覺到陰氣潤體,外邊就響起一連串砸門聲,“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急噪如夏夜裏的滾雷,

    “誰敲門,”妥歡帖木兒被砸門聲吵得火冒三丈,一把推開懷裏的宮女,紅著眼睛喝問,“阿魯不花,你死了麼,有人闖宮,居然還不把他拿下,,”

    “末將,末將不敢,”當值的怯薛軍千戶阿魯不花嚇得噗通一聲,跪在了宮門口,“是,是皇後,皇後來了,親自在敲門,請求覲見陛下,”

    “皇後,是伯顏乎都麼,讓她走,朕不想見他,”妥歡帖木兒聞聽,心中的**和怒火交纏而起,“朕忙著呢,沒時間聽她囉嗦,”

    “陛下,是忙著處理朝政呢,還是忙著教導太子呢,”寢宮門口,立刻傳來了一聲低低的冷笑,仿佛秋風般,瞬間讓妥歡帖木兒心中的火焰熄滅的一大半兒,

    他一共有三個皇後,第一個皇後欽察達納失裏是權臣燕鐵木兒的女兒,當年仗著有其父親撐腰,橫行後宮,讓他恨得咬牙切齒,所以燕帖木兒屍骨未寒,此女就被他趕出了皇宮,一杯毒酒結果了性命,

    另外兩個皇後,就是大皇後伯顏乎都和二皇後奇氏了,當年他被貶高麗,生死難料的時候,就是奇氏陪著他渡過了那段最痛苦的時光,所以賜死第一任皇後欽察達納失裏不久,他就準備立奇氏為後,然而因為奇氏是高麗人,血脈不純,所以在另外一個權臣伯顏的逼迫下, 他隻能選擇自己的遠親,毓德王弘吉剌·孛羅帖木兒之女伯顏乎都來執掌內宮,

    不過妥歡帖木兒一點兒都不喜歡伯顏乎都,所以很少跟後者同房,大部分時間,都留在奇氏那裏,並且給齊氏取了個蒙古名字,叫做完者乎都,而奇氏的肚子也真爭氣,很快就給他產下麟兒,皇太子愛猷識理答臘,他也就名正言順地將奇氏封為第二皇後,與伯顏乎都在後宮內分庭抗禮,

    然而愛情這東西,保質期向來都不會太長,特別是在帝王之家更是如此,妥歡帖木兒雖然跟奇氏屬於患難夫妻,但後者畢竟今年已經三十八歲了,曾經柔軟的手指早已變得像樹枝般堅硬,曾經完美的玉足,也漸漸開始起了老繭,所以最近幾次修習“演揲兒”秘法,妥歡帖木兒都沒有派人去請奇氏,並且特地叮囑過當值的怯薛和太監、宮女們,誰在也不準向外走漏消息,

    很顯然,在後宮裏邊,他的話沒有百分之百起到作用,有人偷偷的把事情告知了奇氏,而奇氏聞聽之後,居然打上門來問罪了,

    如果換了別的妃子,哪怕是伯顏乎都這個大皇後,妥歡帖木兒都可以毫不客氣地命人將其趕走,但是來的是完者乎都,當年饑寒交迫時親手給他做衣服穿,給他醃橘梗吃的奇氏,他就徹底心虛了,連忙用大被子將四名嚇得瑟瑟發抖的年青宮女蓋好,然後整理了一番衣服,親自走出去開門,“原來是你啊,既然來了,直接進來便是,又何必一驚一乍的敲門,把自己弄得像個外人一般,”

    “陛下沒傳召妾身侍寢,妾身哪裏敢直接闖進來啊,一旦打擾了陛下的雅興,妾身這無憑無根的異族女人,還不得死無葬身之地麼,”奇氏卻沒有立刻進門,雙膝跪倒,紅著眼睛回應,

    這段話,句句都帶著刺,既點出了妥歡帖木兒負情薄幸,又擺出了奇家當年為了支持妥歡帖木兒所付出的代價,全家被權臣伯顏指使高麗王斬殺,隻留下了奇氏孤苦伶仃一個弱女子,

    一剎那,有股負疚的感覺就湧上了妥歡帖木兒的心頭,讓那短時間內,竟然無言以對,

    他喜歡召集年青的宮女一道修習“演揲兒”密法,圖的是在年青女人的身體裏,尋找自己的早已逝去的,充滿灰暗顏色的青春,但是,他卻對她們沒有任何感情,他的感情全都給了奇氏,就像傳說中的唐明皇將感情全都給了楊玉環一樣,如假包換,

    “皇上如果厭倦了妾身,盡管賜妾身一卷經書,妾身願意從此之後,青燈古佛,夜夜念誦,以求皇上開開心心,長生不老,”見妥歡帖木兒半晌不接自己的話茬,奇氏又磕了個頭,揚起臉來說道,

    兩行清淚,淌在她不再年青的麵孔上,一直流到腮邊,落地無聲,妥歡帖木兒心裏頓時難受得就像被刀子捅了一般,**和怒火一掃而空,“皇後平身,皇後,你,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你,你又何必說出如此絕情的話來,”

    “妾身原本知道皇上的心意,但是,但是妾身現在不知道了,真的不知道了,”奇皇後一邊哭,一邊搖頭,真的是梨花帶雨,

    “起來,起來,你有話起來說便是,”妥歡帖木兒的眼睛裏,也隱隱泛起了淚光,伸出雙手,將奇氏硬生生從地麵上拉起,“進去,有什麼話,咱們夫妻進去說,外邊露水重,小心傷了身體,”

    “妾身早點病死了,不是就又能騰出一個皇後的位置麼,嗚嗚,嗚嗚嗚......”奇氏被拖得向前跌了一步,順勢趴在妥歡帖木兒的肩膀上,放聲大哭,

    “這,這,朕,朕沒那個意思,朕,朕這不是怕你累到麼,你也知道,烏斯藏高僧的秘法,修煉起來有多累人,”妥歡帖木兒紅著臉,訕訕地在奇氏背上拍打,隨即,又迅速回過頭,衝著大被子底下瑟瑟發抖的宮女們喝令,“都愣著幹什麼,還不快退下,”

    “是,奴婢告退,”四名年青的宮女死裏逃生,趕緊翻身下床,施了個禮,衣衫不整地逃出門外,

    “你,你要是不嫌累,朕,朕以後就隻跟你一個人修煉,就,就咱們倆,夫妻雙修,行不行,咱們現在就可以開始,”妥歡帖木兒又拍了幾下奇氏的後背,耐心地跟對方商量,

    先前服下的藏藥還沒徹底失效,說著說著,他就覺得丹田下一團燥熱,幹脆順水推舟,將奇氏直接抱上了大床,“來人,給朕關門,今晚無論誰來打擾,都不準再開,”

    “是,”怯薛千戶阿魯不花答應一聲,幹脆利落地關上門,帶著十幾名當值的侍衛,退出二十步遠,眼觀鼻,鼻觀心,假裝封閉了六識,什麼都聽不見,也看不見,

    他們怕打攪了皇帝和皇後的雅興,誰料寢宮之中,奇皇後卻拿起了架子,雙手將妥歡帖木兒的身體撐開,低聲叫道,“陛下,陛下且慢,妾身,妾身今晚,是有事來找你,不要,妾身不用別人用過的東西,”

    “什麼事情不能明天再說,,”又是賠禮,又是施展手段,卻換來了對方的拒絕,妥歡帖木兒**攻心,立刻就變了臉色,

    “妾身,妾身真有正事,”奇氏一看,趕緊滾下床,跪在地上重新磕頭,“陛下息怒,臣妾,臣妾有國事稟告,”

    “國事,你攙和什麼國事,你平素連宮門都很少出,”妥歡帖木兒根本不相信對方的借口,冷著臉質問,

    “陛下,臣妾雖然不出宮門,可,可這天下做生意的高麗人,可都是臣妾的耳目,很多事情,別人瞞得了陛下,卻未必瞞得了臣妾,”奇氏又磕了個頭,鄭重回應,

    “嗯,”這下,妥歡帖木兒不得不重視了,強壓住心頭的**,低聲追問,“那你趕緊說,你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了,難道我的那些叔伯兄弟,又起了什麼不安分年頭了不成,”

    “比那還要可怕十倍,”奇氏搖了搖頭,漂亮的眼睛裏充滿了恐慌,“臣妾,臣妾聽聞,脫脫,脫脫與朱重九勾結,準備,準備以黃河為界,平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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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黑手

    “這不可能,你從哪裏聽來的鬼話,”妥歡帖木兒打了個哆嗦,長身而起,心中的所有火焰全部熄滅殆盡,“脫脫再蠢,也不可能跟朱屠戶去勾結,那姓朱的可是去年剛剛發過什麼高郵檄文,誓言要把我大元君臣全都趕回漠北,脫脫再怎麼說也是個蒙古人,怎麼可能跟他劃河而治,”

    話雖然說得極為理性,然而妥歡帖木兒的臉色,卻是瞬息萬變,在他即位之前,大元朝已經有兩代皇帝被權臣玩弄於股掌之上;他的母親八不沙,也是死於權臣燕帖木兒之手;他登基之後很長時間內受另外一個權臣伯顏控製,寢食難安,這世界上,可以說沒有第二個人,比他還明白權臣的可怕,而脫脫和也先帖木兒兄弟,此刻卻是一個在外領軍,一個在內主政,門生黨羽遍布朝野......

    “皇後聽誰說的,脫脫跟朱屠戶勾結,有證據麼,如果沒有,以後誰跟你說這些話,你就直接下令殺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住心中的慌亂,妥歡帖木兒繼續說道,

    這不是掩耳盜鈴,而是為了不將君臣之間的猜忌暴露在明處,畢竟前方激戰正酣,有超過三十萬大軍歸脫脫統轄,沿途還有五十餘萬民壯隨時聽候調遣,接力運送糧草輜重,如果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到前線去,動搖了軍心不說,萬一逼得脫脫走投無路,誰知道此人會做出什麼莽撞事情來,那可就不隻是黃袍加身的事情了,弄不好,大元朝瞬間就要亡國滅種,

    “是雪雪的妹妹敖墩今晚進宮來偷偷跟妾身說的,倉促之間,妾身當然拿不出任何證據,”奇皇後想了想,低著頭回應,

    妥歡帖木兒眼前立刻出現一個風風火火的影子,忍不住苦笑著搖頭,“她的話,你居然也敢聽,她哪一次做事情,不是見風就下雨,”

    敖墩是中書右丞哈麻的幼妹,而她的母親巴雅爾,則是妥歡帖木兒的弟弟,寧宗皇帝懿璘質班的乳母,

    寧宗七歲登基,在位五十三天早夭,然後妥歡帖木兒才被流放地接回來,做了大元朝的皇帝,

    當時朝中大權,被太皇太後弘吉剌·卜答失裏和權臣燕帖木兒兩人瓜分,皇帝實際上傀儡,而妥歡帖木兒和父親,明宗和世瓎,母親八不沙,全都是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妥歡帖木兒一直認為,自己的弟弟懿璘質班也是死於謀殺,至於太皇太後弘吉剌·卜答失裏和權臣燕帖木兒兩人為什麼會對才七歲懿璘質班下手,則是因為懿璘質班不聽話,被殺之後,還有自己這個看起來更聽話的哥哥可以成為他的替代品,

    故而妥歡帖木兒內心深處,始終對自家早夭的弟弟,存著一份愧疚,所以對弟弟當年的乳母一家,就愛屋及烏,真正掌權之後,對於哈麻、雪雪、敖墩三個,大加憐惜,給了他們兄妹隨意出入皇宮的權力,彼此之間像朋友一般親密無間,

    作為大元朝的二皇後,奇氏當然知道在自家丈夫心目中,敖墩是直心腸大嘴巴的傻姑娘一個,說出來的話沒有絲毫說服力,但她卻堅持認為,越是這種直心眼的女人,才越沒有私心,想到這兒,她忍不住低聲反駁道:“敖墩的話,當然未必完全屬實,可傳言都到了她耳朵裏,陛下卻什麼都沒聽說,這難道還不足夠奇怪麼,”

    “群臣都是穩重人,誰會像敖墩一樣,什麼都敢跟你說,”妥歡帖木兒又笑了笑,繼續搖頭,

    “群臣是怕遭到報複,不敢說吧,”奇氏也笑了笑,撇著嘴搖頭,

    妥歡帖木兒無言以對,隻能報以一聲長歎,

    有些話,敖墩能說,但他的兩個哥哥哈麻和雪雪卻不能說,話從敖墩嘴裏說出來,是女人家嚼舌頭根子,即便錯了,也不好深究,可從中書右丞哈麻和禦史大夫雪雪兩人嘴裏說出來,卻會立刻遭到脫脫一係人馬的反擊,弄不好就要落個蓄意誣陷當朝重臣的罪名,將全家流放到嶺南都不夠,

    所以,他這個皇帝,有時候就是個聾子和瞎子,脫脫想架空他,也先帖木兒想糊弄他,而另外一係臣子,眼下看起來忠心耿耿,誰知道要讓他們取代了脫脫之後,會不會比後者做得還要過分,這朝堂上啊,看起來一團和氣,實際上每天都是刀光劍影,絲毫不比兩軍陣前來得差,

    “無論如何,陛下都要多加小心,”奇氏知道妥歡帖木兒心裏的矛盾之處,想了想,將語氣放緩了一些,柔聲勸諫,“馬上就到八月了,脫脫四月份出征,五月初水淹睢徐,六月兵臨淮安呈現,隨後整整三個月,毫無寸進.....”

    “朱屠戶要是那麼好滅,先前就不會打得月闊察兒等人望風而逃了,”妥歡帖木兒忽然大怒,甩了下衣袖,厲聲回應,“你不要說了,朕不會因為外邊的風言風語,就犯臨陣換將的大忌,那隻會便宜了紅巾賊,絕不會給朝廷帶來絲毫益處,”

    “妾捕風捉影,離間君臣,死罪,死罪,”奇皇後臉一紅,立刻盈盈下拜,垂淚欲滴,

    與其他朝代不同,大元朝的皇後,有提拔外臣之權,中書平章政事月闊察兒一直走的就是她的門路,而妥歡帖木兒為了分脫脫的權,也默許了奇氏在朝堂中安插黨羽,隻是月闊察兒這廝實在不爭氣,當年連黃河都沒過,就被趙君用一把火燒回來了,導致奇氏聽丈夫一提起此人的名字,就覺得心虛氣短,

    “你是為了我,這我知道,”妥歡帖木兒最見不得奇氏的眼淚,歎了口氣,走過去,雙手將後者拉起來,抱入懷中,“但有些事情,實在急不得,也先帖木兒阻塞言路,脫脫專權跋扈,朕其實心裏像鏡子一般清楚,但,但比起剿滅朱屠戶來說,這,這其實都算不得什麼大事兒,即便當初伯顏那樣權傾天下又是如何,到最後,朕不照樣收拾了他,”

    “陛下是天縱之才,”感覺到妥歡帖木兒懷裏的溫度,奇氏抽了抽鼻子,幽幽地回應,“是妾身膽小,妾身至今半夜做噩夢,依舊是咱們小時候在高麗那會兒,連個小小侍衛,都敢問都不問,就當著妾身的麵兒,把妾身的婢女一刀兩斷,”

    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給妥歡帖木兒心裏,也留下了極重的陰影,他又歎了口氣,幽幽地回應,“你放心,正因為朕經曆過,所以朕才不會重複父皇的老路,朕的眼睛,這些天也在一直盯著南方,脫脫一舉一動,朕掌握得不比外邊那些人少,”

    “那麼說,陛下早就聽見過外邊的流言了,”奇氏仰起頭,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追問,

    “沒,”妥歡帖木兒臉色發紅,笑著搖頭,“這話,還真沒傳到這兒,想必是底下人,覺得過於聳人聽聞吧,”

    “哦,”奇氏做恍然大悟狀,然後笑了笑,繼續問道,“那陛下可曾知道更聳人聽聞的事情,兩個多月前,脫脫在芒碭山下,吃了一場大敗仗,”

    “兩個多月前,怎麼可能,”妥歡帖木兒將奇氏放下,站起身,煩躁地來回走動,“兩個多月前,他不剛剛水淹了芝麻李的十萬大軍麼,怎麼可能還在芒碭山那兒吃敗仗,”

    “臣妾聽聞,當時芝麻李被逼進了芒碭山中,已經束手待斃了,”奇氏站起來,目光緊緊追隨妥歡帖木兒的背影,“結果,脫脫輕敵大意,主力按兵不動,讓察罕貼木兒帶了毛葫蘆兵去打,誰料察罕貼木兒派了一萬大軍過去,最後隻有不到一百人逃了回來,”

    “嗯,”妥歡帖木兒眉頭一跳,雙目之中立刻閃起兩道寒光,“你這又是聽誰說得,察罕貼木兒不是月闊察兒的人麼,月闊察兒怎麼沒有上報,”

    消息是月闊察兒提供的,已經雪雪私下證實過,絕對可靠,但是,奇氏卻不能向自家丈夫坦誠消息來源,想了想,低聲回應,“妾身是聽樸不花說的,他,他,陛下您也知道,淮安那邊現在產一種罐玉鏡子,深得大都城中命婦們的追捧,樸不花的族人就想去買一麵來,進獻給妾身,結果在淮安那邊,剛好看著朱屠戶押送俘虜入城,”

    “嗯,,,”妥歡帖木兒氣得渾身發抖,玻璃鏡子,巴掌大一塊兒在大都城內,就能賣到萬貫以上,樸不花等人此舉,不是資敵,又算什麼,

    然而,他卻無法將樸不花抓了治罪,因為眼下不但是兩個皇後手裏都有玻璃鏡子,大都城內,是個掌權的臣子之家,都買了不止一塊,如果認真計較的話,他即便是把整個朝堂清空了,恐怕都不夠大都城內鏡子總數的十分之一,

    奇氏卻早已摸透了妥歡帖木兒的脾氣,笑了笑,繼續補充,“然後妾身就暗中留了神,讓樸不花派人去詳查,結果一查才知道,察罕貼木兒之所以不上報此事,是因為脫脫怕動搖軍心,不準他上報,而脫脫先前之所以能順利收複徐州、睢寧等地,也是因為朱重九主動放棄了這些地方,帶著大軍和百姓自行撤回了淮河以東,”

    “能逼迫朱屠戶主動退避,也是一樁大功,”妥歡帖木兒強壓住心中火氣,咬牙切齒地點評,他能聽出來,奇氏在蓄意攻擊脫脫,他同樣能聽出來,奇氏話基本屬實,脫脫先前,的確在虛報戰功,掩飾敗績,但脫脫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把自己這個皇帝也蒙在鼓裏,難道就是怕自己不肯給他全力的支持麼,他把自己這個皇帝當成什麼了,當成一個老糊塗,還是一個剛剛即位,沒有半點執政經驗的生瓜蛋子,

    正氣得兩眼發黑之際,卻又聽見奇氏歎了口氣,幽幽的補充,“臣妾還曾聽聞,脫脫和朱屠戶兩個人,曾經在淮河上,隔著河水,走船換將,他用被俘的紅巾賊頭傅友德、劉聚、王國定等賊,換回了察罕麾下的蔡子英、擴廓帖木兒和脫因帖木兒,還有他麾下的奈曼不花、白音不花、李大眼等,雙方被換回來的人,都毫發無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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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朴不花

    「大膽。」妥歡帖木兒一巴掌拍在床沿上,手掌心處傳來一陣鑽心的疼。

    虛報戰功的舉動他可以理解,掩蓋敗績的行為他也可以原諒,畢竟王師在最近一兩年裡連遭敗績,又剛剛炸開黃河淹死了許多老百姓,無論軍心和民心都低落到了極點,非常需要用一系列大勝來鼓舞士氣。

    但私下跟朱屠戶交換戰俘這種事,卻遠遠超出了他的容忍限度,誰給了脫脫這麼大的權力,難道那些被擒獲的著名賊頭,不經自己御筆親批,就可以隨便赦免的麼,如果連決定賊頭們生死的權力,都歸了脫脫,他這個丞相,和自己這個皇帝之間,到底還存在多少差別。

    更何況換回來的俘虜當中,除了蔡子英這個廢物進士之外,其他幾個人,都是自己聽都沒聽說過的小角色,身為臣子,戰敗了之後以身殉國,乃他們的本分,為什麼要用傅友德這種遠近聞名的大賊去贖,這,不是放虎歸山又是什麼。

    「這些事情你又是聽誰說得,還是朴不花麼,他怎麼知道得如此清楚。」看了一眼被嚇得低頭不語的奇氏,妥歡帖木兒咬住牙追問。

    「臣妾,臣妾去南邊做生意的族人,帶回,帶回了幾張報紙。」既然藥已經下足份量了,奇氏就果斷地收起毒牙,「就是朝廷禁止傳抄的那種小報,其中一份,上面寫了雙方走船換將的全部經過,還用木板雕了圖,印在了報紙下面。」

    「報紙。」聞聽此言,妥歡帖木兒的眼神變得愈發冰冷,報紙是脫脫沒出征前,勸說他下令禁絕的,理由是朱屠戶利用此物蠱惑人心,煽動漢人跟著他一道造反,當時他本著讓脫脫放心出征的態度,想都沒想就答應了,現在倒著往回推測,卻赫然發現,原來脫脫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在想著將前線的消息跟大都城隔離開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把報紙拿來朕看,讓朴不花也一起來見朕,還有,阿魯不花,你派幾個人,宣哈麻、雪雪兩個入宮見朕,無論他們兄弟是否睡下了,都給朕宣進宮來。」

    「是,皇上。」

    「末將遵命。」二皇后奇氏和怯薛千夫長阿魯不花先後答應著,小跑著退下,片刻之後,高麗太監,榮祿大夫朴不花抱著一大摞印滿了字的皮紙,氣喘吁吁地在門口高喊,「報,陛下,老奴奉命給您送報紙來了。」

    「滾進來。」妥歡帖木兒跟朴不花也算自幼相交,看他故意弄出來的一臉油汗,火氣先消了一小半兒,「你個殺千刀的狗賊,居然敢私藏報紙,朕今天一定要親手剝了你的皮。」

    「陛下饒命。」朴不花一個跟頭撲進寢殿,肥胖的身體被門檻一絆,藉著慣性像球一樣滾到了妥歡帖木兒腳邊兒上,「陛下,請念在老奴也是一片忠心的份上,饒恕老奴這次,老奴下輩子一定還做個閹人,報答您的大恩。」

    「美死你。」妥歡帖木兒抬起腿,衝著朴不花屁股上輕輕踢了一腳,然後沉聲吩咐,「別裝了,你再裝,朕這次也不會饒了你,趕緊滾起來,把報紙上有用的內容,一一指給朕看。」

    「唉,唉。」朴不花撅著肥肥的大屁股,向前爬了幾步,然後利落地在報紙當中翻出最重要的那份,「陛下請看,就是這張,老奴,老奴不是有意違抗您的聖旨,老奴,老奴的確是怕耽誤了國事,所以,所以才冒死讓他們買了這張回來。」

    「閉嘴,朕自己看。」妥歡帖木兒一把奪過報紙,目光快速在上面掃動。

    對於朱屠戶那邊印製的報紙,在朝廷下令禁絕之前,他自己其實也沒少看,上面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看起來像是信口胡說,但仔細一琢磨,卻未必沒有道理,特別是關於天文、地理和曆法方面的內容,連司天監大食人看了,都覺得深有啟發,甚至還固執地認為,朱屠戶那邊,一定是造出了某種新的觀星工具,希望朝廷能想辦法偷偷買幾台回來使用。

    妥歡帖木兒本身就是個製器高手,難免被說得心癢,但偷偷派人去購買「神器」計畫還沒來得及實施,脫脫已經下令封鎖了黃河上的全部渡口,所以只能暫且將計畫擱置,等到平叛之戰打出個結果來再行定奪。

    除了天文、地理、曆法這些東西令妥歡帖木兒感興趣之外,來自淮揚的各家報紙上,還經常會連載一些平話,如施耐庵《江湖豪客列傳》,無名氏的《風塵奇俠》,周德信的《煙花洗墨錄》等,雖然是誨淫誨盜,但讀起來,卻比老夫子所寫的道德文章討喜得多。

    不過今天,妥歡帖木兒沒用任何人勸諫,就把雜學和平話兩個專版放在了一邊,目光死死盯在了頭版下角的墨畫上,是用雕版法套印的油墨畫,單純從技巧上而言,沒任何新奇之處,新奇的是,作畫的匠人的本事高超,居然在方寸之間,將當時的場景刻畫了個淋漓盡致。

    黃河北岸的脫脫弓著腰,顯然是有求於人,而黃河南岸的朱屠戶則倒昂首挺胸,做智珠在握狀,滔滔滾滾的河道中間,則是兩艘交錯而行的小船,一艘船上的人興高采烈,另外一艘船上,卻是低頭耷拉腦袋,如喪考妣。

    「咯咯,咯咯,咯咯」不知不覺中,妥歡帖木兒就將牙齦咬出了血來,有股腥腥的味道,從嘴角一直淌到嗓子眼兒,不用再看了,一幅雕版畫,已經說明的全部問題,如果雕畫的人,沒在近距離看到過脫脫,不可能刻得如此惟妙惟肖。

    他私縱了敵軍將領,他故意隱瞞敗績,他宣稱接連攻克了徐州、睢寧和宿遷,捷報頻傳,他手下的將領,卻被朱屠戶抓去了一個又一個,到底是誰在欺君,還不一目瞭然麼。

    「皇上,皇上息怒,小心,小心中了朱屠戶的反間計。」明明已經將脫脫推到懸崖邊上,朴不花卻突然又做起了好人,主動替對方分辨起來,「報紙上的東西,未必可全信,那朱屠戶向來詭計多端,跟脫脫兩個長時間分不出勝負,難免會用一些盤外招數。」

    「嗯,你倒是謹慎。」妥歡帖木兒看了朴不花一眼,心中殺機滾滾,「除了這份報紙之外,你還知道些什麼,趕緊一起說給朕聽。」

    「都是,都是些捕風捉影的東西。」朴不花嚇得縮了縮粗粗的脖頸,小心翼翼地回應,「說黃河決口之後,一共淹死了百姓七十餘萬,此外,還有兩百餘萬流離失所,脫脫不准他們向北方逃難,劉福通那邊也無暇收攏他們,導致很多人活活餓死在泥水裡,即便是當地的大戶人家,最後逃到淮安的,也十不存一。」

    「嗯。」妥歡帖木兒皺了皺眉頭,不予置評,朝廷不管,劉福通也不管,真正敞開了收容災民的,只有淮揚,這朱屠戶,倒是懂得收買人心,連任何機會都不放過。

    可他的糧食從哪來,揚州城六十多萬張嘴,已經足夠他焦頭爛額了,如果黃泛區再逃過去百餘萬,莫非他朱屠戶真的能煉辟榖丹不成,給每名黔首發一粒,就能令對方一整年不用吃飯。

    「還有就是幾場水戰了,朱賊仗著船堅炮利,以淮河、洪澤湖、黃河為憑藉,阻擋官軍,他們自己在報紙上吹噓,說是每一仗都大獲全勝,但老奴以為,他們卻有打腫臉充胖子之嫌。」

    「垂死掙扎而已。」妥歡帖木兒冷笑,心中卻明白,報紙上的文字,未必是單純在胡吹大氣,否則的話,也解釋不清楚,朱賊手裡,怎麼會俘虜了那麼多有名有姓的官軍裨將。

    「還有就是,紅巾賊毛貴帶領麾下兵馬去了濠州。」朴不花想了想,繼續補充,「與郭子興、孫德崖等賊一道據河死守,將察罕帖木兒麾下的義兵也給擋在淮河北面。」

    「這是應有之事,毛貴那賊向來以顧全大局聞名,朱屠戶在淮安跟脫脫殺得難解難分,他當然要頂到濠州去,好讓朱屠戶沒有後顧之憂。」妥歡帖木兒想了想,苦笑著點頭。

    賊人們尚知道齊心協力,反觀朝廷這邊,當臣子的卻像防賊一樣,防著自己這個皇上插手軍務,這他奶奶的叫什麼事情,枉你脫脫讀了一肚子書,還被外邊稱為一代賢相,如果這樣做都叫「賢」的話,曹操和王莽也可以被尊為聖人。

    「還有一件事,老奴不知道是真是假。」朴不花又偷偷看了看妥歡帖木兒的臉色,繼續低聲補充。

    「在哪,指出來給朕看。」妥歡帖木兒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聲命令,「別耍心眼兒,否則朕饒不了你。」

    「是,是。」朴不花連連點頭,撅著屁股,將另外一份報紙挑出來,送到妥歡帖木兒眼前,「這,這上面說,有個叫王宣的淮賊,趁著脫脫和朱屠戶打成一團,無暇他顧的功夫,偷偷,偷偷帶領一萬多嘍囉,渡河北上,打下了安東,然後又沿著沐陽、海寧等地一路向北,沿途官庫裡的夏糧,都被他洗劫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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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9 00:17: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哈麻

    「這,這群該死的狗賊。」妥歡帖木兒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不用問朱屠戶從哪裡變出來的糧食了,中書省東南那一片,夏糧剛好在五月份前後收割,再算上入庫時間,紅巾賊打上門去,連裝糧食的袋子和牛車都不用準備,官府早已替他們準備好了。

    「陛下息怒。」朴不花沒想到自己隨便捅了脫脫一刀子,居然會讓妥歡帖木兒也受了重傷,趕緊撲過去,用雙臂將自家主子抱緊,「陛下息怒,這都是紅巾賊的瞎話,未必屬實。」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早已恭候在外的哈麻和雪雪兩兄弟,趕緊也衝進來,跟朴不花一道攙扶住妥歡帖木兒。

    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幾個都沒什麼根基,這輩子的榮華富貴,全都依賴於妥歡帖木兒的信任,一旦妥歡帖木兒被氣得駕崩,他們三個,就徹底成了喪家的野狗,誰見了不順眼,都可以狠狠踢上幾腳。

    好在妥歡帖木兒自幼坎坷,吃過足夠多的苦頭,所以心臟也足夠強大,短暫的眩暈過後,就慢慢又緩過了精神,將哈麻、雪雪兄弟一一推開,他咬著牙,盯著二人的眼睛質問,「你們,你們哥倆兒,莫非也是第一天聽說紅巾賊打到了中書省的消息,如果不是紅巾賊自己在報紙上炫耀,你們,你們哥倆還準備瞞著,瞞著朕到什麼時候。」

    說著話,他覺得心中淒苦,不知不覺間,眼淚就流了滿臉。

    哈麻和雪雪見狀,立刻跪倒在地,放聲大哭,「陛下,陛下息怒,我們兄弟,我們兄弟兩個真的不知道此事,真的不知道此事啊,那邊,那邊是益王的領地,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有權選擇是否向朝廷上報,臣,臣等,從沒見到益王的奏摺,也沒見到過他的告急文書。」

    「沒見到告急文書。」妥歡帖木兒聽了,心中的焦急感覺稍減,益王買奴是個老成持重的人,沒向朝廷發告急文書,說明他還有把握對付得來,當然,也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他的告急文書被人偷偷扣下了,滿朝文武誰都沒機會見到。

    「在賊軍沒進入中書省之前,即便打下了安東、海寧兩州,也屬於脫脫丞相的管轄範圍,所以,可以當作是賊軍的圍魏救趙之計。」哈麻想了想,繼續補充。

    權力傾軋也要講究一定技巧,不能打擊面兒太廣,眉毛鬍子一把抓,所以像紅巾軍北渡黃河,而朝廷卻不知情這種事情,最好全把責任推到脫脫和也先帖木兒兄弟倆頭上,剩下的什麼益王,什麼樞密院事脫歡,什麼宣慰副使釋嘉納,就全都可以主動忽略。

    果然,當聽聞此事又是脫脫的責任範圍,妥歡帖木兒的眼神瞬間就變得無比冰冷,的確,臨出征前,他曾經給了脫脫全權處理戰事的許諾,可那並不意味著脫脫就可以在前線為所欲為,更不意味著任何事情,都不用向他請示匯報,「朴不花,幫朕擬一份聖旨,召脫脫速速回京師見朕,手中大軍,交給哈麻代為執掌。」

    「不可。」沒等朴不花答應,哈麻立刻緊緊抱住妥歡帖木兒的大腿,厲聲勸阻,「陛下慎重,臨陣換將乃是兵家之大忌,脫脫丞相與朱屠戶兩個激戰正酣,臣帶著聖旨去接替他,肯定會導致軍心大亂。」

    「嗯。」妥歡帖木兒沒想到哈麻居然不肯接受自己的任命,愣了愣,眼睛裡湧起一團迷霧。

    「若無陛下賞識提拔,就沒有臣的今天。」哈麻可不是脫脫,沒勇氣放任妥歡帖木兒心裡的疑團增大,立刻又磕了頭,大聲解釋,「脫脫雖然驕橫跋扈,但此刻從整體上來說,他還是在壓著朱屠戶打,臣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拿了聖旨去接替他領兵,名不正言不順,此外,太不花、蛤蝲、賈魯、李漢卿等,都是脫脫一手提拔起來的臂膀,萬一他們結起伙來鋌而走險,臣死固不足惜,可耽誤了陛下之事,縱使臣到了九泉之下,也不敢闔眼啊,陛下。」

    「嗯那,,。」妥歡帖木兒鼻孔裡噴出一股粗氣,胸口上下起伏,擁兵自重,如果不懂得什麼是擁兵自重,儘管去看脫脫,可嘆自己將三十萬精銳交給脫脫的時候,居然沒想過有朝一日,此人會對自己包藏禍心。

    解決起來風險太大,但是任由脫脫像現在這樣跋扈下去,終究不是個事兒,否則等哪天此人羽翼豐滿,效當年燕帖木兒故事,自己就只有束手待斃的份了。

    「皇上,臣素聞,打虎忌急。」哈麻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想了想,繼續低聲補充,「皇上如果真的下定了決心,要法辦脫脫和也先帖木兒兩兄弟,就只能先忍下這口惡氣,然後派遣心腹,假借增援或者送糧餉輜重為名,進入平叛大軍當中,攤薄脫脫的權力,然後再找一個合適理由,調脫脫回京師輔佐皇上處理朝政,只要他離開了那三十萬大軍,就是魚兒到了沙灘上,皇上是炸了他也好,蒸了他也罷,皆可以隨心所欲。」

    「嗯,,。」妥歡帖木兒繼續沉吟,哈麻的辦法很妥當,只是需要自己先耐住性子,多等待一段時間,而在兩軍交戰正酣的關頭把脫脫換掉,也的確容易引起前線將士們的反彈。

    想到這兒,他嘉許地看了哈麻一眼,笑著吩咐,「你起來說話,朕依你便是。」

    「多謝陛下。」哈麻趕緊又給妥歡帖木兒磕了個頭,從地上爬起來,弓著身子站到了一邊。

    「雪雪,你也起來。」妥歡帖木兒笑了笑,繼續吩咐,「來人,給朕燒一壺奶茶過來,朕要跟哈麻、雪雪兩兄弟,品茗夜談。」

    「謝陛下賜茶。」雪雪也打了個滾兒,站起身,看向自家哥哥哈麻的目光中充滿了欽佩。

    無論脫脫此番南征是勝是敗,失寵已經是必然的事情,而趕走了脫脫和也先帖木兒之後,自己兄弟兩個就可以分別取而代之,從此之後位極人臣,將那些曾經瞧不起自己兄弟倆的傢伙統統踩在腳下。

    「都坐吧。」妥歡帖木兒嘆了口氣,緩緩坐在了床沿上,十三年前,自己跟脫脫兩個,就在這所寢宮裡暗中謀劃,如何才能剷除權臣伯顏,沒想到,今天又輪到自己和別人合謀,一道去對付脫脫了,兩相比較,讓人如何不唏噓。

    但帝王怎麼可能有朋友,漢人別的不成,詞卻造得極好,寡人,寡人,不就是一輩子注定要形單影隻麼,想到這兒,妥歡帖木兒又長長地嘆氣,低聲說道:「倉促之間,寡人手裡拿不出更多的兵馬,只能先從禁軍中撥兩萬出來,雪雪,你回去準備一下,後天出發,帶著禁軍去前線增援脫脫。」

    「謝陛下信任,臣即便粉身碎骨,也不敢辜負陛下所托。」雪雪立刻又跪了下去,重重叩頭。

    「起來。」妥歡帖木兒衝他輕輕擺手,「去了那邊之後,你一定要隱忍,在沒得到朕的旨意之前,一切都唯脫脫馬首是瞻,千萬別讓他看出什麼端倪來。」

    「是,微臣一定牢記陛下叮囑。」雪雪大聲答應著,緩緩站起身,躊躇滿志。

    「還有。」妥歡帖木兒想了想,繼續吩咐,「如果他讓你去打仗,你一定要竭盡全力,朕跟他兩個之間的事情,可以拖一拖再解決,但那朱屠戶,卻是朕的心腹大患,絕對不能任由他繼續再成長下去了。」

    「是,臣遵旨。」雪雪將手按在胸前彎了下腰,以蒙古人的禮節回應。

    「此外。」妥歡帖木兒即位之後,先和脫脫一道,剷除了權臣伯顏,隨即又放逐了太皇太后弘吉剌‧卜答失裡,內鬥經驗可不是一般的豐富,很快,就又想起了另一處疏漏,繼續低聲叮囑道:「朕不能給你任何密旨,也沒任何憑據,如果在朕準備好之前,你讓脫脫抓住了把柄,拿去執行軍法,朕絕對救不了你,也絕對不會救你,甚至連今晚的事情,朕也絕對不會承認,雪雪,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雪雪願意為陛下粉身碎骨。」雪雪將手舉過頭頂,鄭重立下誓言。

    「嗯,你明白就好。」妥歡帖木兒嘉許地點頭,「你也不是孤軍深入虎穴,朕很快就會派月闊察兒帶著另外一哨兵馬前去幫助你,等月闊察兒安頓下來,朕還會繼續派第三波,第四波援兵,絕不會讓你們兄弟兩個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謝陛下。」哈麻和雪雪一道躬身,感謝妥歡帖木兒的推心置腹。

    「唉,朕多麼希望,這只是一場誤會。」一下子說了這麼多話,妥歡帖木兒忽然覺得形神俱疲。

    「脫脫狼子野心,有負陛下信任,罪該萬死。」哈麻、雪雪、朴不花等人唯恐前功盡棄,一起大聲發出譴責。

    妥歡帖木兒做事也許不夠果斷,但一旦動手,卻絕不後悔,疲憊地笑了笑,繼續說道:「朕當然知道他罪無可恕,但是,哈麻,雪雪,你們兩個覺得,如果朕多給他一點兒時間,他能替朕平了朱屠戶麼。」

    「這」哈麻迅速給雪雪使了個眼色,不准自家弟弟輕舉妄動,然後又沉吟了片刻,非常坦誠地說道,「前段時間外邊曾經有傳言,說脫脫勾結朱屠戶,準備以黃河為界平分天下,說實話,這種無稽之談,臣是絕對不敢信的,所以也沒向陛下提起,如果萬一哪天流言傳進了宮中,還請陛下切莫被其矇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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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9 00:18: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忠奸

    「嗯」妥歡帖木兒嘆息著點頭,當真正冷靜下來之後,他也不太相信脫脫會跟朱屠戶兩人能勾結到一起,但他現在想拿下脫脫,卻不是因為脫脫勾結敵酋謀反,而是脫脫已經具備了謀反的所有條件和資格,他必須防患於未然。

    這一點,他自己知道,在座其他三個,想必也是心知肚明。

    皇宮裡的御膳房,向來是全天候備著火,很快,一壺熱氣騰騰的奶茶,就由膳食房的小太監端了上來,妥歡帖木兒自己喝了一碗,也讓太監給哈麻、雪雪兄弟兩個各倒了一碗,帶著幾分感慨吩咐,「喝吧,這是董摶霄特地派人從海路進獻的茶磚,自打運河被朱賊佔據之後,朕這邊,想喝口好茶都不太容易了。」

    「謝陛下。」哈麻和雪雪兄弟兩個謝過賞賜,端起茶碗大口大口地喝光,然後齊聲安慰,「陛下不用擔心,朱賊已經是日薄西山,馬上要灰飛煙滅了。」

    「希望如此吧。」妥歡帖木兒疲倦地點頭,除了憂心脫脫擁兵自重之外,他還憂心的是,一但自己動了脫脫,就給了朱屠戶喘息機會,好不容易搬回來的局面,有可能會再度被弄得一團糟。

    想到這兒,抱著幾分期許,他試探著問哈麻,「如果脫脫一個月後還沒能成功剿滅朱屠戶,朕派你去替換他,你有沒有把握。」

    「以微臣陋見,眼下脫脫手中光戰兵就是朱賊麾下全部力量的三倍有餘,火器上又不再像先前那樣比對方差得太多,如果穩紮穩打,未必不能將朱屠戶活活碾成齏粉。」哈麻心裡立刻打了個哆嗦,不敢跟妥歡帖木兒對視,低下頭,顧左右而言其他。

    他這個人向來有自知之明,那麼多經驗豐富的宿將都先後敗給了朱屠戶,換了他去,怎麼可能創造出奇蹟,最穩妥的策略,當然是脫脫先沖上去,跟朱屠戶拼得兩敗俱傷了,他再瞅準機會去摘桃子。

    「呵呵,朕也不相信朱屠戶真的是個神仙下凡。」妥歡帖木兒沒聽到自己希望的答案,笑著低下頭去,慢慢品茶、

    產自兩浙的茶團,用牛奶、黃油、鹽巴等物調製後,香氣非常濃郁,只是那股子新茶的青澀味道,卻怎麼都壓不下去,讓人每喝上一口,都有股苦苦地味道縈繞於心頭。

    「但陛下也不可掉以輕心,最好讓江南的董摶霄也動一下,騷擾朱賊的身後,此外,答失八都魯既然已經成功掃平了孟海馬,不妨再趁勢向東推進一些,給徐壽輝和劉福通兩人,製造更大的壓力,讓他們誰也騰不出手來支援朱屠戶,宣讓王和威順王他們,也該出來了,總不能對付不了朱八十一,連個朱六十四也打不過。」知道自己的答案不能令妥歡帖木兒滿意,哈麻想了想,繼續補充。

    「嗯,你的話很有道理。」妥歡帖木兒隨口敷衍了一句,意興闌珊。

    同樣的策略,脫脫出征前就當面跟他探討過,哈麻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比起前者來,後者無論謀略、擔當還是執行能力,都差了十萬八千里遠,唯一的好處,也就是讓人放心罷了,無論自己什麼時候想將他拿下,都輕而易舉,不像對付脫脫這般提心吊膽。

    見妥歡帖木兒興致還是提不起來,哈麻想了想,再度繼續補充道,「這也是臣先前勸阻陛下,不要急於動脫脫的另外一個緣由,如果能讓他將朱屠戶平掉,以暴烈手段殺上一批人立威,陛下再派文官過去收拾兩淮,就會比較容易一些,此外,憑著討賊之功,陛下如果想給脫脫一個做富貴閒人的機會,群臣想必也說不出什麼來。」

    「愛卿所言甚是。」妥歡帖木兒吐對著茶碗吹了口氣,意興闌珊地點頭,「他如果不是存心謀反,即便有種種錯處,朕也會唸著他的功勞,讓他平安到老。」

    「陛下寬宏,那些居心叵測之輩,真是該活活羞死。」哈麻、雪雪兩個,又站起來,異口同聲地大拍馬屁。

    皇宮裡向來不缺馬屁精,妥歡帖木兒對此早就麻木,擺了擺手,又笑著吩咐,「好了,咱們君臣,用不到這些,你們努力做事,朕自然會讓你們富貴一生,時候不早了,再喝一碗碗奶茶,然後回去休息吧。」

    「謝陛下體恤。」哈麻和雪雪趕緊又將小太監倒上的奶茶一口悶干,然後行禮告退。

    兄弟兩個都敏銳地覺察到,自己今晚的表現,並沒有讓妥歡帖木兒滿意,所以都心事重重,誰也提不起精神說話,直到出了皇宮,各自爬上了馬背,雪雪才長長地吐了口氣,低聲抱怨,「大哥,你剛才為什麼不肯把皇上安排的事情應承下來,早點奪了脫脫的兵權,不是早點兒安生麼,皇上對你也會更加看中。」

    「這話還用你說,問題是我得有那本事。」哈麻狠狠橫了自家弟弟一眼,悻然回應,隨即,又看了兩眼跟上來的一眾親兵,非常不高興地吩咐,「都給我滾遠點兒,我們哥倆要商量皇上交代的事情,誰嫌乎自己活得太滋潤,就儘管湊到跟前兒偷聽。」

    「是,大人。」眾親兵嚇得臉色煞白,趕緊用力拉住了戰馬的韁繩。

    哈麻狠狠夾了一下馬肚子,讓坐騎先跑了起來,雪雪則策馬跟上,兄弟二人在漆黑的街道上跑出了足足一里遠,才先後勒住韁繩。

    「呼。」哈麻衝著天空噴出一口氣,彷彿要把身體裡積聚的想法全都噴到外邊一般。

    「呼。」雪雪也學著哈麻的樣子吐氣,然後跳下坐騎,輕輕替哥哥拉住了馬韁繩。

    兄弟倆互相看著,搖頭苦笑,笑著,笑著,眼睛裡頭隱隱就有了淚光。

    「大哥是怕,脫脫被逼急了,真的會起兵造反,。」抬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雪雪幽幽地問道。

    「脫脫不會謀反。」哈麻迅抹乾淨自己的眼角,用力搖頭,「這話,我只能跟你一個人說,滿朝文武裡頭,如果只剩下最後一個忠臣,肯定還是脫脫,他不會謀反,即便皇上賜給他一杯毒酒,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喝下去,他這個人,讀漢人的書讀痴了,相信『君讓臣死,臣就不得不死,』」

    「那,那大哥你還擔心什麼,直接取代了他便是。」聞聽此言,雪雪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眼巴巴地望著哈麻,等待下文。

    「小聲點兒。」哈麻不高興地呵斥,回頭看了看親兵們跟自己的距離,又仔細搜尋了一下路邊,確定沒有第三雙耳朵在聽,才皺著眉頭解釋道,「我是怕皇上不肯賜他死啊,如果不能一下子弄死他,咱們兄弟兩個,就麻煩大了。」

    「此話怎講。」雪雪嚇了一跳,也迅四下看了看,低聲追問。

    「你記得上次脫脫被罷相麼,皇上在那會兒,其實已經不信任他了。」哈麻笑了笑,滿臉無奈,「可後來,手中卻沒人可用,皇上又不得不又把他官復原職,而那些當初揣摩著皇上的意思對他落井下石的傢伙,有哪個得到了好結果。」

    「這」雪雪頓時覺得頭皮一陣麻,臉色轉眼之間變得煞白煞白。

    妥歡帖木兒沒擔當,這點兒他早就看清楚了,包括今晚讓他去脫脫身邊分權,此人也把醜話說到了前頭,如果被脫脫現,就自己承擔責任,甭指望皇上把這事兒給扛起來。

    而這次萬一兄弟兩個沒有弄死脫脫,哪天皇帝又改了主意,想起了脫脫的本事,將其重新啟用,兄弟二人肯定會和以前那些陷害過脫脫的傢伙一樣,落個萬劫不復的下場。

    「皇上已經不是忍了脫脫一天兩天了。」見弟弟終於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哈麻搖搖頭,慘笑著補充,「假使我今天敢跟皇上拍胸脯,說自己能平得了叛亂,無論咱們先前怎麼跟他說臨陣換將的害處,用不了多久,他肯定會讓我取代脫脫,而此刻他心裡,對脫脫的恨意,卻遠還沒到一定要置對方於死地的程度,頂多是像上回一樣,奪了脫脫的兵權,讓他閉門思過。」

    「而萬一我接了脫脫的攤子,卻沒能很快地打敗朱屠戶,情急之下,皇上肯定還得再度啟用脫脫,到那時,咱們兄弟兩個頭上的罪名,可就任由脫脫隨便安了,滿朝文武,誰也不會站出來替在咱們說好話,皇上自己,也把今晚他說過的話,忘個一乾二淨。」

    「那,那大哥你說,咱們到底怎麼辦,像今晚這麼敷衍皇上,總歸不是個事兒啊。」雪雪聽得額頭冒汗,慘白著臉討教對策。

    「慢慢來,等皇上自己出招,在此旗艦,咱們兄弟可做兩手準備。」哈麻想了想,緩緩豎起一根手指頭,「第一,就是像今天我跟皇上暗示的那樣,讓脫脫先剷平了朱屠戶,然後咱們兄弟去摘果子,這樣,只要劉福通等人今後不再折騰出太多花樣,脫脫復起的機會就不大,咱們兄弟牢牢控制了兵權,自然能保證一家人富貴平安。」

    「第二。」見雪雪聽得似懂非懂,他又豎起另外一根手指,「就是咱們兄弟,等著脫脫打敗仗,只要他真正輸上一場,那怕只損失了一兩萬人馬,遠沒到傷筋動骨的時候,皇上對他的耐心,也就徹底到了頭,而屆時他以前得罪過的那些人,就會搶先跑出來彈劾他,咱們兄弟只要再加燒一把火,就可以直接要了他的老命,然後無論局勢接下來如何展,哪怕是紅巾軍打過了黃河,咱們兄弟都不用再擔心受到報復了。」

    「這,怎麼可能。」雪雪咧開嘴,繼續連聲苦笑,「他光戰兵就帶了三十萬,還有董摶霄、宣讓王等人協助他,即便一時半會兒拿不下淮安,也不至於吃什麼大虧吧,他可是脫脫,當朝第一謹慎人。」

    「正因為他是脫脫,所以才會打敗仗,打那種損失不是很大,卻足以讓陛下認為他在養賊自重的敗仗。」哈麻又四下看了看,聲音壓得更低,「換了你、我,還有朝中任何人去領兵,都會以泰山壓頂之勢強渡黃河,要麼大勝,要麼大敗,絕無第三種可能,而脫脫不然,他想一戰而竟全功,所以不會給朱重九任何機會,他寧願一步步,慢慢地將朱重九耗死,也不肯做任何賭博。」

    「那他怎麼還會打輸了,莫非朱重九真懂得妖術不成。」雪雪越聽越迷糊,皺著眉頭追問。

    「因為咱們這邊,有人會幫倒忙啊。」哈麻搖搖頭,連聲冷笑,「你應該知道,脫脫他們兄弟兩個,自詡公正廉潔,這些年來,可沒少得罪人,前一陣子有劉福通、芝麻李,朱重九這些外來威脅,大夥怕亡國,所以誰都不會扯脫脫的後腿,而現在芝麻李生死難料,劉福通自有搭矢八賭魯去對付,朱重九也眼瞅著要完蛋,大夥還會任由他脫脫繼續一個人把所有功勞都掙了麼,所以,該玩的花樣,一件都不會少,偏偏朱屠戶又是個特別擅長敗中求勝的,如果朝廷這邊有人給他製造機會,臨死之前跳起來狠狠咬脫脫一大口,對他來說,也不算太難,如此一來,相當於朝廷和朱屠戶聯手在對付脫脫,他脫脫即便渾身是鐵,弄碾得了幾根釘子,他一定會吃個大虧,並且還要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吞,然後咱們兄弟登場的時間就到了。」

    「啊!」雪雪倒吸一口冷氣,瞬間就明白了所有前因後果。

    正是流火的盛夏,他卻覺得有股寒風從天上吹下來,一直吹進了自己的骨髓當中。

    脫脫專橫跋扈,也先帖木兒志大才疏,自命清高,這兩兄弟近年來把持著朝政,的確結下了無數冤家,但為了出一口惡氣,就把上萬弟兄白白往朱屠戶的屠刀下送,這還是智者所為麼,他們,他們可都是如假包換的蒙古人啊,而全天下的蒙古人加在一起才多少,這樣送下去,即最後成功滅掉了朱屠戶,大元朝還能多堅持得了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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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霧起

    「怎麼,你心軟了?」敏銳地察覺出自家弟弟情緒不太穩定,哈麻立刻皺起眉頭,沉聲追問。

    「沒,沒有的事情…」雪雪從小就怕自己的哥哥,聽後者語氣不善,趕緊低聲解釋,「我,我只是,只是覺得代價。代價未免太大了些而已。」

    「大?以前兩都之爭和天歷事變的時候,哪一回不是殺得屍山血海?即便脫脫當年剷除伯顏,遭牽連橫死的恐怕也不下萬人。你有可憐別人的那功夫,還是多想想咱們兄弟吧。皇上和脫脫兩個都不是好相與的,你今天可憐別人,將來誰可憐咱們?…」(注1注2)

    「這,這.....」雪雪覺得心裡越來越冷,渾身的血液都幾乎凝結成冰。

    見把自家弟弟嚇成如此模樣,哈麻想了想,又柔聲說道,「無論如何,你已經拿到了兩萬禁軍在手裡,比原先咱們兄弟什麼都沒有強。趁著出征前這幾天好好準備一下,多安插些自己人進去。等到了脫脫那邊之後,一定不要讓他看出破綻。遇到可以分兵外出的機會,就千萬不要錯過。記住了,在皇上真正下定決心動手之前,你距離脫脫越遠,越是安全。」

    「是…」雪雪猶豫了片刻,將信將疑地點頭。

    兄弟兩個又低聲商議了一會兒接下來要做的幾件重要事情,然後各自帶著親衛回府。第二天一大早,就投入了忙碌的出征準備當中。在妥歡帖木兒的親自過問下,有司動作極快,只用了三、五天左右的功夫,就將兵馬糧草輜重全部準備停當。

    妥歡帖木兒聞訊大悅,先封賞若干辦事用心的官員。然後親自帶領眾文武,將大軍送出了城外。

    雪雪帶領眾將士山呼萬歲,翻身上馬。沿著運河,浩浩蕩蕩一路向南殺去。發誓要打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後方出了這麼大個變故,大元丞相脫脫雖然出征在外,卻不可能一點兒動靜都聽不見。實際上,沒等雪雪出發,有一道八百里加急密報,已經沿著驛站,一路送到了他的手中。

    脫脫素有禮賢下士之名,身邊當然少不了一群死心塌地替他效力的嫡系。於是,當脫脫將密信交給大夥傳閱過後,所有人,臉上瞬間都陰雲密佈。

    「皇上這是對丞相起了疑心…」參軍龔伯遂最沉不住氣,沒等脫脫髮問,就搶先開口分析道。「誰都知道禁軍早已腐朽不堪,說是二十萬大軍,其中恐怕有一大半兒都被各級將領拿去吃了空餉。剩下的一小半兒,至少還有四成非老即弱,真的拉上戰場,連朱屠戶的一根手指頭都擋不住。皇上明知道他麼打不了仗,還派了雪雪帶著兩萬禁軍來支援丞相。恐怕,心思不是讓他們來打仗,而是來就近監視您…」

    「這不是廢話麼?」探馬赤軍萬戶沙剌班向來與龔伯遂不睦,狠狠瞪了對方一眼,悻然說道,「皇上原本就不是什麼雄主。咱們三十萬大軍又幾乎是傾國精銳。恐怕出發那一刻起,就已經被懷疑上了.....」

    「當初就該先收拾了哈麻和雪雪兩個,然後再揮師南下。」蒙古萬戶哈剌怒不可遏,甕聲甕氣地說道。

    「現在收拾了他們也不遲…那雪雪就是個廢物,手下兩萬禁軍又是剛剛拿到手,沒有來得及扶持任何心腹。等他到了這裡,丞相立刻找個由頭宰了,並了他的部眾。有了這顆人頭掛在轅門上,我就不信,還有誰敢再過來囉嗦…」脫脫的絕對心腹,兵部侍郎李漢卿撇了撇嘴,冷笑著補充。

    「對,就這麼幹,看誰還敢再來送死…」其他各族文武聞聽,立刻激動得拍起了巴掌。不愧有鬼才之名,李漢卿的招數就是乾脆利落。有三十萬大軍在手,朝廷那邊即便惱怒,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吞。而自家親弟弟死了都無力為其報仇的話,哈麻的威望定然會遭受空前打擊。平素跟他同流合污的那夥人,很快也就會棄之而去。

    然而無論眾人如何憤怒,如何激動,脫脫卻始終不置一詞。直到李漢卿再度低聲催促,勸他早下決心。才用力揮了下手,喟然說道:「殺人立威的話就不要再提了。雪雪到了之後,打發他帶領本部兵馬去追殺那個王宣就是。益王那邊,眼下正缺人手…」

    「大人....」蒙古萬戶哈剌立刻跳了起來,大聲勸阻,「大人您要自己找死麼。今天您放過了雪雪,用不了多久,皇上肯定會接二連三派人過來。眼下各路紅巾賊都被打得魂飛膽落,您哪裡那麼地方,去打發各路援兵?」

    「那就讓他們在旁邊看著便是,老夫問心無愧…」脫脫聲音陡然轉高,有根暗青色的血管,在額頭上瘋狂跳動。「自古以來,凡領兵在外的大將,有幾個不受猜疑的?即便當年的中興大唐郭子儀,身邊還免不了有個魚朝恩呢。只要老夫行得正,走得直,身邊多了幾個眼線,皇上反而更能安心。」

    「所以郭子儀在相州城下,被史思明打了個潰不成軍…」沙剌班看了看脫脫,兜頭就是一盆冷水。「無數忠臣良將的屍骨,成就了他郭令公的美名。」

    這盆水,的確足夠涼。讓脫脫的臉色,剎那就由赤紅變成了青黑色。咬牙切齒地喘息了半晌,才低聲回應道,「本相自然不會去做那郭令公。但誅殺雪雪立威的話,你等也休要再提。且不說哈麻與雪雪兩個,當年曾經對本相有恩。就是雪雪此番前來,難道光是因為有人在皇上面前說了老夫壞話麼?老夫和爾等連續兩個多月來被擋在黃河岸邊寸步難行,莫非不是事實?」

    後半句話一出,讓四下里頓時萬籟俱寂。最近這兩個月,大夥的戰績的確都不怎麼樣。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一方面是由於脫脫用兵過於謹慎,不肯給朱屠戶任何鑽空子的機會。另外一方面,則是由於姓朱的改採用的戰術過於賴皮,讓朝廷空有三十餘萬大軍,卻每天只能望河興嘆,半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兩個多月前,剛一將芝麻李、趙君用等人從絕境中救走,姓朱的就果斷放棄了徐州。隨即,又先後放棄睢寧、宿遷、虹縣、泗洪等地,搶在朝廷的大軍四面合圍之前,一路逃回了淮安。

    而到了淮安之後,他幾立刻亮出了牙齒。先派船隊封鎖了淮河,然後又在淮河與黃河交匯的清江口處,以最快速度修築了一座炮台,擺上了數十門火炮。

    於是,待朝廷大軍追上來時,形勢就急轉直下。先是曼不花、白音不花兩個冒失的傢伙,在洪澤湖上,被淮賊常浩然給打了個落花流水,從統軍萬戶以下三十餘名將領,盡數被人家抓了俘虜。

    脫脫聞訊之後,大吃一驚。趕緊下令給眾將,嚴禁他們在自己到來之前,輕舉妄動。誰料沒等命令傳達到位,剛剛追到黃河岸邊的漢軍萬戶李大眼,就被朱屠戶帶著兩萬紅巾賊,在北岸一個名叫大清口的地方給包了餃子,連半天時間都沒堅持住,就全軍覆沒。

    然後,脫脫和蛤蝲、李漢卿等人,就遇到了自己最不願面對的情況。朱屠戶撈夠了便宜,迅速帶領麾下精銳返回了黃河南岸,從此龜縮不出。官軍如果想跟他交手,要麼從下游強渡黃河,要麼在淮河與洪澤湖上,先打一場大規模水戰。除此之外,根本沒有第三條路可選。

    而這兩種選擇當中任何一種,朝廷的兵馬都很難佔到便宜。來自北方各地的蒙古、探馬赤和漢軍精銳,上了船之後,站都站不穩,更甭說於甲板上操炮張弓了。而強渡黃河的話,與淮水交匯之後,黃河末段的河面足足有五里寬。在淮安軍的炮火打擊下,三十萬官軍至少得死上兩成,才有機會登上南岸。

    脫脫當然不肯被冒著非大勝即大敗的風險,跟朱屠戶來個水上決戰。於是乎,最近兩個多月來,蛤蝲、沙剌班、李漢卿等人智計百出,每個人都用盡了渾身解數。但無論他們如何出招,朱屠戶應對方式只有一個,死守。死守住淮河與黃河交匯處的三角地段,按兵不動。任由對岸的元軍露出什麼破綻,都絕不回應。

    如此一來,雙方的戰爭,就徹底陷入了僵局。除了偶爾隔著淮河,來一通炮戰之外,沒任何進展。而炮戰方面,脫脫這邊,仍然撈不到半點兒便宜。雖然他這邊有一種重達四千餘斤的青銅大炮,無論射程還是威力方面,都遠遠超過了對方手裡的任何火炮。

    但這種火炮,卻沒有絲毫準頭。除了偶爾蒙中目標一兩回之外,其他時候,都等於拿著鉛彈在淮河對岸嚇唬人玩兒。而淮安軍那邊有一種發射六斤彈丸,還能用一頭水牛拉著就走的火炮,卻打得又遠又准,集中起二十餘門來冷不防來一通齊射,保證將官軍這邊的炮陣給炸個七零八落。

    更可恨的是,朱屠戶那邊,隨時被打壞一門火炮,隨時就可以拖進城裡去回爐重鑄。而官軍這個,卻是被打壞一門就少一門。再這樣僵持下去,甭說殺過河對岸,就是保證不被朱屠戶派炮船過來偷襲,都日漸艱難了。

    所以,此時此刻,脫脫不想抱怨大元皇帝妥歡帖木兒多疑,也不想抱怨哈麻和月闊察兒等人鼠目寸光。此時此刻,他只想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只要自己這邊沒有任何短處被人抓在手裡了,眼下遇到的所有責難,當然就煙消雲散。得勝班師後再於滿朝文武的面前,向哈麻等人問責,也自然更理直氣壯。

    「其實,大人剛才說得未必沒有道理…」沉默了半晌之後,李漢卿終於帶頭向脫脫妥協,「只要咱能盡快打敗了朱屠戶,來一個雪雪也好,還是再來七八個哈麻也罷,都使不出什麼歪招來…」

    「話誰都會說,辦法呢?你莫非還有錦囊妙計不成…」探馬赤軍萬戶沙剌班掉拖頭來,又一口咬向李漢卿。「要依著我,先放過朱屠戶這一次,他還能反上天去?光是逃到淮東的上百萬災民,就能活活吃窮他。趁著他緩不過氣來的機會,咱們揮師北上,先清君側。殺光了那些搬弄是非的小人,自然就沒有了後顧之憂…」

    「閉嘴…」脫脫忍無可忍,「啪」地一巴掌,,將木製的帥案瞬間拍散了架,筆墨紙硯滿地亂滾。

    「將他給我叉出去,找間帳篷關起來,閉門思過…」踢開衝進來幫助收拾地面的親兵,他手指著滿臉不服的色目將領沙喇班,大聲命令。「期間只給水喝,不給飯吃。什麼時候學會管好自己的嘴巴了,什麼時候再出來帶兵。」

    「大人不聽逆耳忠言,早晚有殺身之禍…」沙喇班卻不服氣,衝著脫脫行了個禮,轉身跟著親兵們大步往外走。臨出中軍帳之前,又回過頭來,衝著李漢卿、龔伯遂等人叫嚷,「你們這些漢人,沒一個好東西。明知道大人犯傻,還推著他去做岳飛。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哈哈,丞相,您就等著上風波亭吧。看大元朝亡國之後,朝廷那邊,有沒有人記起您的好處來…」

    注1:兩都之爭。元泰定帝也孫帖木兒信任回回人倒喇沙,但泰定帝死後,倒喇沙卻試圖篡位。樞密院事燕帖木兒率先行動,擁立武宗海山的次子圖帖爾睦。倒喇沙無奈之下,擁立泰定帝之子阿不吉八。雙方展開激戰,死傷無數。最後倒喇沙兵敗被殺,燕帖木兒從此把持朝政。

    注2:天歷事變,元文宗圖帖爾睦做皇帝不合燕帖木兒的意,因此燕帖木兒便逼迫圖帖爾睦下旨遜位,將皇位禪讓給了其兄和世剌。但是元明宗即位之後,更不聽話,所以僅僅一個月就暴斃。燕帖木兒擁立將元文宗「復位」。將明宗一派的文武盡數誅殺。這兩場事件,受牽連者大多數都是蒙古人,都給蒙元帝國造成了極大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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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盤外

    「拖出去,立刻給老夫拖出去斬了,然後把腦袋挑在旗杆上,示眾三日。」脫脫被氣得兩眼冒火,跺著腳大聲咆哮,「有圖謀不軌者,今後都以此為例。」

    「是。」眾親兵大聲答應著,上前按住沙喇班的肩膀。

    「我不服。」沙喇班也不掙扎,只是梗起脖子大喊大叫,「末將這條命是丞相的,丞相什麼時候都可以拿走,但丞相這樣殺末將,末將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丞相。」蛤蝲、李漢卿、龔伯遂等人不約而同跪在了地上,大聲替沙喇班說情,「丞相三思,臨陣誅殺大將,必損軍心。」

    「我不服,我不服,我沙喇班打仗時從沒落在別人後邊,我沙喇班對朝廷忠心耿耿,但是朝中有小人作祟,丞相你不敢去管,反倒要殺我滅口,我不服,死也不服。」沙喇班卻不知道好歹,繼續聲嘶力竭地叫嚷。

    「拖出去,拖出去用馬糞把嘴巴堵上!」脫脫心裡也明白沙喇班罪不至死,咬著牙,大聲命令,「等老夫騰出功夫來,再揭他的皮。」

    「還不趕緊拖他走。」李漢卿給親兵們使了個眼色,大聲補充,「把他那張臭嘴現在就堵上,省得他整天瞎叫喚。」

    「是。」眾親兵們齊聲回應,用刀子割開中衣下襬,團成一個團,塞住沙喇班的嘴巴,然後拖著此人快往外跑。

    「有再敢勸老夫清君側者,殺無赦。」脫脫憤憤地抽出腰刀,猛地插向地面,沒入半尺多深,「都給我退下,退下去仔細想想如何打破眼前僵局,老夫現在需要的破敵之策,不是要你們教老夫如何自相殘殺。」

    「是,丞相。」眾人尷尬地躬身,互相看了看,陸續走向軍帳門口。

    「老四留下。」脫脫氣喘噓噓,從眾人身後大聲命令,「老夫找你還有別的事情。」

    「屬下遵命。」李漢卿詫異地回過頭,拱手答應。

    脫脫慢慢向帳篷口走了幾步,目送眾人離開,然後又緩緩走回來,倒背著手踱步,正在收拾地上雜物的親兵們加快動作,將令箭、信札和筆墨紙硯等物歸置好,分門別類放進四周的櫃子中,然後用手拎起破碎的帥案,快退了出去。

    「沙喇班將軍的嘴巴雖然臭了些,.卻是出於一片忠心。」李漢卿知道脫脫心中餘怒未消,小心翼翼的勸慰,「如果他想明哲保身的話,儘管裝聾作啞就行了,沒必要主跳出來自討苦吃。」

    「老夫知道。」脫脫看了李漢卿一眼,喘息著回應,「老夫知道,你們今天的話,都是為了老夫著想,但正是這樣,老夫才覺得生氣,才覺得一肚子無名業火不知道找誰。」

    聞聽此言,李漢卿不覺微微一愣,隨即,又繼續低聲補充,「哈麻雖然曾經對丞相有恩,但丞相此刻」

    「不要再說了,老夫知道私恩和國事不能混為一談。」脫脫用力揮了下胳膊,大聲打斷,「你想說的,老夫都懂,但是,老四,咱們回師清洗了哈麻,就能永遠斷絕後顧之憂了麼,或者說,咱們再立一個新君,就可以一勞永逸了,新君的翅膀總會長硬的,到那時,就有無數人會給他出謀劃策,教唆他去除掉老夫,老夫當年和皇上就是這樣對付的伯顏,現在不過是把伯顏換成老夫罷了。」

    「這」李四瞬間無言以對,脫脫這個人,最大的問題不是糊塗,而是看問題太透徹,透徹到幾乎沒有人能影響他決斷的地步。

    「或者老夫就效仿燕貼木兒,殺一個皇帝,毒死一個皇帝,再讓第三個皇上死得不明不白,但是你可知道,那些年我大元有多少蒙古人無辜慘死,三十萬,往少了算都有三十萬。」

    搖了搖頭,脫脫滿臉慘然,「而整個大元帝國,連現在不服王化的四大汗國的蒙古人都算上,也只有二百五十餘萬而已,再這樣殺下去,不用漢人造反,蒙古人自己就把自己殺乾淨了。」

    「唉,,。」李漢卿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只能報以一聲長嘆,而脫脫卻好像要把自己肚子裡的心事全都一次性倒乾淨般,繼續搖著頭說道,「你知道老夫最佩服誰麼,老夫最佩服的是漢人的大將岳飛,當年,岳飛豈不知道自己早晚會死在趙構和秦檜兩人手中,可他寧可自己死,也不肯造大宋的反,不是他愚忠,而是他明白,如果他反了,大宋肯定會內戰不休,而金人就會趁機南下,最後大宋國連半壁殘山剩水都保不住,江南各地,不知道要有幾百萬人得死在女真人之手。」

    「可,可是他,他不光是自己死了,還拖累兒子跟部將。」李漢卿搖了搖頭,結結巴巴地反駁,他雖然從血統上算是漢人,卻一直在脫脫府長大,心里根本沒有任何民族概念,所以,也理解不了脫脫此刻的情懷。

    「可大宋又堅持了一百五十餘年,若非我蒙古人受長生天庇佑,突然崛起,最後滅掉金國,一統河山的,未必不是宋人。」有一縷淡淡的失望,迅掠過脫脫的眼睛,「他們漢人老是說,胡人無百年之運,就是因為我們這些胡人,只懂得自相殘殺,卻不知道還有君臣大義,還有天理倫常,算了,咱們今天不說這些了,說了你也未必會懂,總之,你記住一句話,老夫寧做岳飛而死,也不會學那燕帖木兒,讓自己手上沾滿了族人的血。」

    「這」李漢卿輕輕打了個冷戰,趕緊拱了下手,低聲說道,「大人不必如此喪氣,其實,其實形勢遠還沒糟到那種地步,只是,只是我們需要多加一些小心,不能再給哈麻任何從背後捅刀子的機會。」

    「怎麼做,你來教我!」脫脫不想打擊李漢卿的積極性,強打精神回應。

    「先,大人今後別再跟朱屠戶有任何書信往來,像前段時間那種走船換將的事情,千萬別來第二次。」李漢卿想了想,鄭重提議。

    跟紅巾賊交換俘虜,是朱屠戶主動提出來的,並且立刻得到了脫脫的積極響應,李漢卿當時無論如何苦勸,都不能讓脫脫改變主意,而接下來生的一系列事情證明,他李四的擔心不是多餘的,朱屠戶的目的根本不是換回被俘虜的徐州軍眾將,而是借此抹黑脫脫,離間大元君臣。

    「老夫當時,也知道朱賊肯定還藏著後招。」脫脫想了想,非常耐心地跟李漢卿解釋,「但老夫身為大元丞相,卻不能比朱屠戶一個草寇還不如,他每次抓到我大元將士,都好吃好喝地招待,然後收一筆贖身錢遣散,老夫如果坐視奈曼不花和李大眼他們幾個被朱屠戶抓了,卻不肯拿幾個賊頭去交換,將士們知道後,怎麼可能還甘心替朝廷賣命,。」

    「還有,那個王保保。」不待李漢卿反駁,脫脫又快補充,「老夫換回他,是為了察罕貼木兒,此人散盡家財,起兵效力朝廷,不到一年,就成了劉福通的心腹大患,這樣的豪傑,老夫豈能不替皇上拉攏,若是拒絕了朱屠戶的換將之議,察罕帖木兒即便不恨老夫,今後恐怕也不會再全心全意替朝廷出力了。」

    「他可是月闊察兒舉薦給皇上的。」李四想了想,憂心忡忡地提醒了一句。

    「無論是誰舉薦的他,他都是我大元朝的萬戶。」察罕貼木兒搖搖頭,鐵青著煉回應,「老四,你看著吧,此人前途不可限量,如果哪天老夫真的出事了,今後能扛起大元朝半壁江山的,肯定是這個察罕貼木兒,屆時,老四,如果你還活著的話,就一定去輔佐他,這是老夫對你最後的要求。」

    「丞相,丞相何出,何出此言,,事情哪會糟到那種地步,況且,如果沒有了您,小四,小四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李漢卿聽得鼻子一酸,眼圈立刻開始紅,整個一晚上,脫脫都像在交代後事,可見受打擊之重,而身為脫脫的絕對心腹,他卻眼睜睜地看著災難一步步迫近,無能為力,這讓他如何對得起鬼才之名,如何對得起脫脫多年來的知遇之恩。

    「老夫說的不是戲言,是心裡話。」脫脫慘笑著搖頭,眼角的皺紋清晰可見,他今年才剛剛四十歲,但看上去卻好像六七十歲的老人一樣,滿臉滄桑,「老四,剛才周圍都是外人,老夫有些話無法說給你你聽,其實老夫在出兵前就知道,無論這仗打輸打贏,等著老夫的,都未必是什麼好結果,所以老夫只想盡全力,在皇上準備拿下老夫之前,搶先一步把朱屠戶平掉,這樣,老夫即便是死了,大元朝也不至於立刻就亡國,而有了這樁大功勞在手,皇上處置老夫之時,說不定也會多少念一絲當年的舊情。」

    「丞相」李漢卿心中大悲,低下頭去,淚如雨下,如果脫脫心裡已經存了死志,作為謀士,他還能想出什麼有效的辦法,總不能帶領一群親兵把脫脫軟禁起來,然後再假傳號令,反攻大都吧,那不是唯恐脫脫死得不夠踏實麼。

    猛然間想到反攻大都這件事,他眼前突然一亮,軟禁脫脫肯定不行,可如果找人做一件黃袍子,冷不防披在脫脫身上呢,已經生米做成了熟飯,脫脫還能將黃袍再脫下來不成。

    「抓緊,幫老夫剿滅朱屠戶,老夫的時間不多了,趁著皇上還沒下定決心,你不瞭解他,老夫卻跟他是總角之交,他不是恨老夫,他是恨天下權臣,等剿滅了朱屠戶,老夫就將兵馬全都交出去,然後避居塞外,他心裡不怕了,自然就不會再想盡辦法瞎折騰。」

    除了讓脫脫黃袍加身之外,這也許是唯一的兩全之策,李漢卿咬了咬牙,輕輕點頭,「小四知道,丞相儘管放心,方國珍已經答應派遣戰艦,協助董摶霄跨江閃擊揚州,只要我軍順利登岸,無論能不能順利把揚州城拿下來,短時間內,也不會再有人從南方給朱賊運送糧食了,屆時,光是餓,也能將朱賊跟他的手下嘍囉活活給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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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緩急

    「方穀子答應出兵了,他想要什麼好處。」聞聽此言,脫脫的精神登時就是一振,蒼白的臉上,瞬間湧起一團病態的潮紅,「答應他,只要他提的要求不太過分,你儘管先替老夫答應下來。」

    「他想做江浙行省平章,咱們的人跟他討價還價之後,以丞相之名,答應事後舉薦他為行省左丞。」李漢卿猶豫了一下,笑著回應。

    事實上,雙方目前還在繼續討價還價之中,尚未達成任何協議,但是為了激勵脫脫振作精神,他故意把好消息提前了一些,反正方國珍這個人沒太大野心,只要朝廷給足了好處,不難實現這驅虎吞狼之策。

    果然,聽聞方國珍只求一個行省左丞,就肯出動水師對付朱屠戶,脫脫的精神立刻又大幅好轉,想都不想,就迫不及待地吩咐,「給他,不用再討價還價了,行省丞相以下,任何官職都可以答應他,如果他願意的話,待剿滅了朱賊之後,老夫甚至可以舉薦他做河南江北行省平章政事,如今當務之急,是將他的具體出兵日期敲定下來。」

    在他看來,眼下戰事之所以僵持不下,主要問題便出在自己麾下缺乏一支強大的水師上,而如果方國珍肯出兵,就彌補了朝廷方面最後的短板。

    「消息是今天下午剛剛送回來的,具體出兵時間,還需要跟董摶霄那邊商量,畢竟方穀子的力量主要集中於水面上,真正登了岸,還得依靠董部官軍。」偷偷看了看脫脫的臉色,李漢卿悄悄給自己留出足夠的退路,「但最遲也就是下個月中旬的事情,只要董摶霄那邊一準備好,就可以揚帆起錨。」

    「嗯,你說得也對。」脫脫眼神立刻就黯淡了許多,笑了笑,有氣無力地回應。

    江浙行省參知政事素來驍勇善戰,深得他的器重,然而此人性子狡詐如狐,從來不做對自己沒好處的事情,以前脫脫權傾朝野,此人當然唯前者馬是瞻,但如今朝廷當中形勢不明,姓董的在執行軍令之時,就有些拖拖拉拉了。

    「據細作匯報,芝麻李傷重難愈,肯定熬不過這個夏天了。」存心給脫脫打氣,李漢卿想了想,又拋出了一個利好消息。

    「噢,消息確定麼。」脫脫的眼神又是一亮,卻很快就又恢復了黯淡。

    「確定。」李漢卿故意裝作很誇張的模樣,手舞足蹈,「芝麻李在睢陽附近,就受了箭傷,隨後又因為躲避洪水,撤進了芒碭山中,倉促之間找不到郎中和藥材,導致傷口潰爛流膿,如今已經毒氣攻心,縱使朱屠戶那邊的醫館再用心,也回天乏術了。」

    「他不過是朱賊等人名義上的共主而已。」脫脫艱難地笑了笑,滿臉苦澀,「如果是數月之前死了,那趙君用和彭大兩個,憑著手中實力,還能跟朱屠戶爭上一爭,如今趙君用和彭大等人手中的殘兵敗將加在一起都湊不出一萬人,芝麻李一死,朱屠戶正好順勢上位,誰還有膽子說什麼廢話出來。」

    「淮西義兵鎮撫康茂才、江浙義兵萬戶朱亮祖,還有建平毛葫蘆兵萬戶陳也先,均已經答應出兵圍攻張士誠。」李漢卿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脫脫頹廢下去,繼續想方設法鼓舞他的精神。

    「他們幾個,他們幾個實力如何。」脫脫眉頭輕皺,怎麼想也找不出與上述名字所對應的形象,這兩年朝廷情急之下,封了一大堆肯與紅巾賊作戰的地方豪強做義兵萬戶,這些萬戶們實力有大有小,能力也是良莠不齊,強悍者如察罕貼木兒,可獨自頂住劉福通,孱弱者不過是個山大王,朱屠戶隨便伸出跟手指頭來就能輕鬆碾死。

    縱橫捭闔乃是李漢卿所長,聽脫脫問,立刻如數家珍般匯報,「康茂才是新附軍將門之後,水戰6戰都深得其中精髓,朱亮祖曾經在宣讓王帖木兒不花帳下效力,兵敗後與其失散,才逃過了長江去重整旗鼓,陳也先祖上乃是蒙古人,素以勇力聞名鄉里,他們三個合兵,即便不能將張士誠擒獲,至少,也能逼得後者自顧不暇,再也無力給朱屠戶輸送糧食。」

    「噢。」脫脫笑了笑,欣慰地點頭,但是很快,他的臉色就又陰沉了下去,「太慢了,還是見效太慢了,老夫原本打算,將百萬災民全都逼到朱屠戶那邊去,然後再徐徐圖之,可惜朝廷那邊,不願意給老夫更多時間。」

    『叫你清君側你又不肯,怪得了誰,』李漢卿心裡悄悄嘀咕了一句,然後笑著提議,「丞相不妨讓派人去走走二皇后的門路,據小四所知,那位高麗皇后素得陛下寵愛,有她於後宮內替丞相解釋幾句,想必能讓皇上寬心不少。」

    「她,一個高麗賤民之女,有何資格對朝政指手畫腳。」脫脫聞聽,立刻不屑地撇嘴,如果是走大皇后伯顏乎都的路子,脫脫也許還能考慮一二,至少此女是正宗的蒙古貴胄,給她送禮不算委屈,而二皇后奇氏,如果不是僥倖生了個兒子,母憑子貴的話,早就該被趕出皇宮去了,憑什麼讓蒙古豪傑向她折腰。

    李漢卿想了想,換了種委婉的方式繼續提議,「她以前替哈麻、雪雪兩兄弟撐腰,主要為的是拉攏二人支持其子愛猷識理答臘,但哈麻無論威望還是人脈,畢竟都差丞相您很遠,如今大皇后之子雪山漸漸年長,並且素有聰慧賢能之名,如果丞相肯給愛猷識理答臘指點一下文章的話,奇氏肯定會感激不盡。」

    身為臣子,對六月份剛剛被封為皇太子的愛猷識理答臘表示一下支持,算不得什麼丟人事情,至少比主動向高麗人奇氏示好,要名正言順得多,當即,脫脫輕輕點頭,嘆息著道,「也罷,該怎麼弄,你儘管以老夫的名義去做吧,老夫連性命都能豁出去,又何必在乎些許虛名。」

    「是,小四這就去安排。」李漢卿大喜,笑著拱手。

    「那依舊是遠水。」脫脫也笑了笑,輕輕搖頭,「能不能起到效果,還要兩說呢,這樣吧,你以老夫名義給朱屠戶寫一封信,約他到黃河上再跟老夫再見一面,就說,就說老夫想跟他商量,讓運河重新通航之事。」

    「這?」李漢卿微微一愣,遲疑著提醒,「上次跟他走船換將之事,已經被他大肆利用,況且通航之後,肯定有些目光短淺之輩,又從淮揚大肆採購」

    「叫你寫你就寫。」脫脫看了他一眼,不耐煩地揮手,「老夫自有主張,即便運河不通航,黃河之上,每天也有數不清的船隻偷偷跑到朱屠戶那邊去販運東西,與其讓那些奸商偷稅漏稅,還不如讓他們大大方方地去朱屠戶那邊做買賣,至少,朝廷設在運河上的關卡,還能收些錢回來。」

    「是。」李漢卿不敢再勸,無奈地點頭,揚州城出產的許多奢侈物件,在北方都深受蒙古貴胄的追捧,那些拜在王公貴族們門下的商號,也從中大賺特賺,所以封鎖運河以及黃河上的各個渡口,是一件非常得罪人的事情,並且效果越來越差,甚至距離軍營僅僅十幾里遠的下游,每天夜裡,都有人偷偷地劃著小船朝南邊跑。

    而對於急需養活上百萬災民的朱屠戶來說,雙方約好了同時開放運河水道,絕對利大於弊,不愁他不肯答應,至於脫脫跟他在會面時,是只談通航的問題,還是會順帶著做些別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果然,先前一直不主張派刺客對朱屠戶下黑手的脫脫,這回徹底改變了想法,低低的嘆了口氣,小聲跟李漢卿吩咐,「如果他肯來河上會晤的話,你就替老夫準備好毒箭,也先帖木兒從草原上重金禮聘了三名射鵰手,不日就可以抵達軍營當中,只要能除掉朱屠戶,老夫不在乎跟他玉石俱焚。」

    「丞相。」雖然心裡邊已經隱約猜到了一些,李漢卿依舊大驚失色,玉石俱焚,脫脫居然打算跟朱屠戶以命換命,那姓朱的不過是一介草寇,有什麼資格拉著大元朝的丞相跟他共赴黃泉。

    「去準備吧,這是最快的方法。」脫脫彷彿突然放下了萬斤重擔般,笑了笑,臉上露出了幾分輕鬆,「芝麻李已經病入膏肓,如果能再除去朱重九,餘下的趙君用、彭大、郭子興等輩,不過是塚中枯骨而已,朝廷隨便派一名虎將來,就能盡數擒之,屆時,老夫在與不在,已經沒什麼分別。」

    「丞相。」李漢卿頓時兩眼紅,淚水再度滾滾而下,「丞相何必如此,想要拼掉朱屠戶,小四替您去就是,您留著有用之身,才能替大元擎起這片河山。」

    「你份量不夠,那朱屠戶素來奸猾,看不到老夫,肯定會心生警覺。」脫脫又笑了笑,輕輕搖頭,「「此人也算一方豪傑,如果還有時間的話,老夫寧願在戰場上跟他一決雌雄,也不會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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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9 00:18:5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時間

    沒時間了…說一千道一萬,最關鍵的問題還要歸結於一個,那就是,脫脫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

    如果蒙元朝廷多給他一點時間和信任的話,脫脫完全可以把朱屠戶活活耗死。對此,李漢卿一直深信不疑。

    淮東自古就不是產糧區,去年張明鑑剛剛給朱屠戶那邊製造了六十萬災民,今年脫脫又給淮揚送過去了一百餘萬。即便每天只給兩碗稀粥吊命,也足夠把朱屠戶那點兒家底兒吃個乾乾淨淨…

    並且一百多萬人需要解決的,不光是吃飯、喝水。其中老弱婦孺還需要衣服蔽體,需要房屋,哪怕是最簡單的茅草棚子來藏身。而那些青壯,則迫切需要找到事情做,來幫助全家人重新站立起來,擺脫靠人施捨度日的尷尬境地。如果朱屠戶不能給他們提供任何希望的話,情急之下肯定有一部分人會鋌而走險。

    只要內亂一起,朱屠戶就不得不從前線調兵去滅火。而只要他將刀子對準百姓,哪怕是佔足了道理,先前苦苦積累下的好名聲,也會毀於一旦。屆時,脫脫麾下的三十萬大軍就能從容過河,徹底將淮安軍斬盡殺絕…

    所以,單純從戰略層面,脫脫一直佔據了絕對上風。如果方國珍再如約封鎖住揚子江面,阻止南方的糧食進入淮東,不出三個月,連淮安軍就得面臨絕境。朱屠戶根本不可能永遠龜縮下去,日漸緊張的形勢,會逼著他必須殺過河來跟脫脫速戰速決。而一旦失去了黃河和淮河兩道天險的防護,在平原之上,淮安軍即便火器再強悍,都沒有任何取勝的希望。

    但是,朝廷偏偏不肯再給脫脫更多時間。哪怕是短短一個月,都等不及!在李漢卿眼裡,脫脫是個蓋世英雄,驕傲且自信。如果他還有選擇的話,絕不會考慮採用刺殺手段來解決問題。那根本不是個常規手段,自古以來沒有任何一個成名的將領會使用刺殺來贏取戰爭。此計只要拿出來,就等同於承認自己已經無法在戰場上打敗對手。而萬一行刺失敗的話,肯定會對自己一方的軍心和士氣帶來滅頂之災…

    「丞相三思,三思啊….」想到行刺失敗所帶來的後果,李漢卿又動情地叫了一聲,流著淚哀求,「那朱屠戶,素有當世項羽之稱。萬一,萬一您有個閃失,這,這三十萬大軍誰來統領?如果連這三十萬精銳也喪失殆盡,朝廷,朝廷還能支撐得了幾天?…」

    「叫你寫,你就儘管去寫…」脫脫將臉孔一板,大聲呵斥,「莫非你也不肯再用心替老夫做事了麼?那更好,老夫這下算是徹底赤條條無牽無掛…」

    他知道李四隻對自己一個人忠心,所以特地放了狠話去逼。果然,李漢卿聞聽之後,眼淚立刻嘎然而止,「好,既然丞相這樣說,小四替你寫了這封信就是。但無論如何,會面之時,還請丞相務必帶上小四同行…」

    「好…」脫脫不想再於同一件事情上過多糾纏,毫不猶豫地點頭。「那就帶上你,咱們兄弟要麼一起建此奇功,要麼一起去閻王老子那邊做伴,誰都不拋下誰…」

    「丞相勿忘此刻之言…」李漢卿咬著牙回應了一句,從書架上取來紙筆,趴在地上,將給朱重九的信一揮而就。

    「再等三天,三天之後,你派人給朱屠戶送去。然後儘量跟朱屠戶約好了,在本月底前見面。」仔細將信檢查了一遍,脫脫說話的語氣再度放緩,「在上船之前,老夫會將營中所有事情都交託給蛤蝲。雪雪既然已經來了,相信數日之內,皇上還會再派其他援兵。太不花、月闊察兒、哈麻三個,亦是敢戰之將。即便老夫真的有什麼閃失,他們三個當中任何一個,都足以代替老夫掌管起這三十萬大軍。」

    「三個只會紙上談兵的草包而已…」李漢卿心裡悄悄嘀咕,卻不打算繼續勸阻脫脫。也先帖木兒從草原上重金禮聘的射鵰手還沒到,跟朱屠戶那邊信來信往,也需要一些時日。有這段時間,已經足夠聯絡好人手,趁脫脫毫無防備,給其披上一件黃袍。

    在忙忙碌碌中,三天的時間就過去了。李漢卿怕脫脫生疑,不敢明著耽擱時間,立刻派了一個能說會道的,帶著脫脫蓋了印的親筆信,去給朱屠戶下書。

    那使者上個月接洽走船換將時,已經去過淮安城一趟。清楚自己只要不故意找死的話,朱屠戶絕不會痛下殺手。因此毫不猶豫地接了書信,坐上小船,悠哉悠哉地向南岸駛來。

    因為要養活突然多出來的百萬災民,黃河下游靠近淮東一側,水面上幾乎不分晝夜,都有大量的船隻在撒網捕魚。所以信使乘坐的小船還沒等駛過河面中央,就已經被組織捕撈的將士們給發現。旋即,水師副統領常浩然就親自帶著一艘戰艦迎了上來。

    黑洞洞的炮口之下,使者不敢託大。隔著老遠,就主動站到了甲板上,高舉書信說明來意。常浩然見了,自然也不會刁難他。派小船將其接上戰艦,然後風馳電掣般駛回了淮安城下向朱重九覆命。。

    如今的朱重九麾下,人才卻已經不像幾個月前那般匱乏。除了陳基、章溢和馮國用三個之外,通過科舉選拔,還錄用一大批前來謀取功名的讀書人。其中楊畢、詹書、劉柄三個因為名列甲等,按照上次科舉考試之後人才安排的先例,直接被送到參謀本部,出任參謀一職。

    這個時代讀書人雖然少,但能讀出些名堂的人,肯定智商都不會太低。因此大夥將脫脫的書信傳閱了一遍,立刻就猜出了此舉背後可能暗藏殺機。

    「恭喜大總管…」新晉的參謀楊畢急於表現,第一個站出來,笑呵呵向朱重九拱手,「前一段時間大總管的釜底抽薪之計,想必已經見了效。否則,以老賊脫脫的本事,絕不會出此下策。其名為河中約談,實乃暗藏禍心。只要大總管不上他的當,用不了多久,老賊就得死在其政敵之手。」

    「以屬下之見,重開運河水道這等小事,大總管直接回一封信答應了脫脫即可,哪裡用得著雙方在河上面談?…」另一位新晉的參謀詹書也拱了拱手,笑呵呵地給朱重九出主意。

    「是啊,大總管日理萬機,哪有功夫陪著老賊閒聊。直接回一封信打發了便是。」參謀劉柄笑了笑,滿臉驕傲。

    與上一批參加科舉的讀書人不同,他們這批,對淮安軍的前途更為看好,相信以目前的態勢,朱重九早晚必會定鼎九州。所以言談之間充滿了自信。根本不認為拒絕了脫脫的邀請之後,會對淮安軍的士氣造成什麼不良影響。

    「依微臣之見,主公倒不妨先答應下來…」因為對淮安軍的瞭解更深入,馮國用想法,多多少少與楊畢等人有些差異,「反正雙方不可能共乘一舟,只要船上都不安裝火炮,脫脫想玩什麼花樣,最終結果只可能是自取其辱…」

    「不可…主公不能以身犯險。」陳基聞聽,立刻大聲反對。「蒙古人狡詐無信,早在當年南下滅宋之時,就有趁著會面之時,謀殺宋軍大將的先例。那脫脫連炸堤放水之事都做得出來.......」

    「主公不妨將計就計,那脫脫乃蒙元擎天一柱,越早除之,我淮揚越能反守為攻,擺脫眼前困局…」章溢與馮國用同屬於激進一派,巴不得立刻就將脫脫幹掉,因此認為自家主公冒一些險也很值得。

    不是他們兩個對朱重九不夠忠心,而是淮安軍目前所面臨的局勢,其實一點兒都不比敵人那邊好多少。大批的災民嗷嗷待哺,大批的貨物堆積於揚州和淮安兩地的碼頭倉庫中,無法及時販運到沿河各地。而工坊裡的貨物運不出去,淮揚商號和大總管府就無法回流足夠的金銀。沒有足夠的硬通貨,就甭想從來自南方的黑心商販手裡換來糧食....

    更何況,眼下大總管府所轄的五個軍中,有四個都集中於淮安。僅剩下吳永淳和陳德兩個,帶著第四軍沿江佈防。而揚子江北岸,卻有揚州、泰州、江灣和海門四個戰略要地不容有失,萬一被敵軍偷襲得手,後果不堪設想。

    兩派各執一詞,短時間之內誰也無法說服誰。便不悅而同地將目光轉向朱重九,等待其做最後決斷。

    「你們都認定了,脫脫會鋌而走險?」朱重九卻掃了眾人一眼,猶豫著發問。事實上,他本人對脫脫的印象倒沒有那麼差。雖然後者曾經炸堤放水,犯下了滔天大罪。但在此同時,脫脫對被其俘虜的紅巾軍將領,卻沒做任何虐待。這一方面是由於有淮安軍義釋俘虜的例子在先,老賊不想絕了今後所有被俘元將的生路。另外一方面,則說明了此人生性驕傲,不願意做得比他眼裡的反賊都不如。

    誰料在對脫脫人品的判斷上,眾參謀卻是異口同聲,「胡虜素來不知道義為何物,主公不得不防…」

    「那就多帶幾名好手跟朱某一起去就是…」朱重九微微一愣,大笑著做出決定,「讓傅友德和王胖子陪著我一起去,朱某就不信,有他們兩個在場,誰還能近了朱某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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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9 00:19: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敗軍之將

    也不是朱重九小瞧了天下豪傑,自從前年八月十五稀里糊塗跟著芝麻李造反,到現在差不多已經快兩年了,算起來硬仗沒少打,他卻從沒就見到過武藝比傅友德還好的人,而那大胖子王弼,則硬是憑著每天揮刀不懈,令他自己硬生生擠盡了一流高手行列,帶著這兩個絕世猛男做貼身侍衛,甭說脫脫那邊只有一船人馬,即便人數再增加三倍,也照樣被殺落花流水。

    此外,朱重九也不相信,在這個時代,還有什麼冷兵器的威力,能大過線膛火繩槍,要知道,這東西的裝了軟鉛子彈之後,有效射程可是達到了三百餘步,五十步內輕鬆撕破雙層皮甲,十步之內沒有任何甲冑,包括淮安軍的板甲都照樣能打個對穿。

    除非脫脫那邊真的有人練過葵花寶典,能空手接住子彈,否則,在三十桿線膛槍下,任何武林高手都是擺設。

    他這裡自信滿滿,誰料話音剛落,就立刻聽到了一片反對之聲,「不可,主公乃萬金之軀,豈能把安危繫於一名懦夫之手。」

    「主公三思,傅友德貪生怕死,身手再好,也不足擔此重任。」

    「傅友德喪師辱國,苟且偷生,主公看在趙君用的面子上,沒殺了他祭旗,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豈可再委以重任。」

    林林總總,大夥不置疑朱重九的冒險決定,卻是對傅友德一百二十個不放心,理由全部加起來只有一個,幾個月前紅巾軍在睢陽兵敗,傅友德曾經做了敵人的階下囚,這種人,武藝再高,也不值得信任。

    類似的話,當初朱重九在決定走船換將時,已經聽大夥說過一次,沒想到被自己反駁過之後,眾人仍然唸唸不忘,當即,他心中就湧起了幾分火氣,豎起眼睛,沉聲反問,「這是什麼話,諸君莫非以為,在洪水到來之時,傅友德該自己立刻棄軍而逃,而不是留下來與弟兄們同生共死麼,。」

    「臣等不敢。」很少看見朱重九火,章溢等人被嚇了一跳,趕緊拱著手解釋,「臣等只是,只是覺得,傅友德被俘之後,脫脫一直對他以禮相待,二人再次相遇之時,他,他難免會念一份恩情。」

    「滿嘴胡言。」朱重九回過頭來,狠狠橫了眾人一眼,繼續低聲質問,「照這麼說來,那些被朱某人放掉的蒙元將領,包括那王保保,應該領兵來投才對,怎麼他們現在還沒見任何動靜。」

    「這」眾人被問得瞠目結舌,猶豫了半晌,才又硬著頭皮回應,「王保保,王保保非我族類,而,而傅友德,傅友德卻是」

    「是啊。」朱重九氣得搖頭而笑,「王保保非我族類,所以朱某對他再好,他回去之後,都會對大元朝忠心耿耿,而傅友德是個漢人,所以他得了脫脫星點好處,就唸唸不忘,甚至連家人朋友也都拋在腦後,你們是不是想告訴朱某,那些異族比咱們自己更懂道理,更忠義無雙,更能明辨是非。」

    甭說朱重九心裡一直覺得,傅友德被俘情有可原,即便他也覺得傅友德理虧,把後世網絡論壇上胡攪蠻纏的功夫使出來,章溢和馮國用等人也照樣招架不住,當即,眾大小參謀們全都紅了臉,又呼哧呼哧喘息了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臣等,臣等不是那個意思,臣等,臣等只是,只是覺得,他,他當初就不該成為敵軍階下囚。」

    「他被俘之時,可曾血戰到最後。」知道眾人一時半會兒未必能接受得了自己的想法,朱重九將語氣放緩了些,繼續冷笑著反問。

    「這,這」眾人都讀了一肚子聖賢書,拉不下臉來顛倒黑白,猶豫了片刻,如實回應,「據,據跟他一道換回來的王國定說,傅友德是被水淹暈了後,才被察罕帖木兒的人撈到木筏子上去的。」

    「那他被俘之後,可曾答應為蒙元效力。」朱重九笑了笑,繼續大聲追問。

    「沒聽說過。」眾人一齊搖頭,「至少,咱們這邊的細作沒聽說過。」

    「他被換回來之後都做了什麼,替蒙元刺探軍情了麼,還是唸唸不忘說脫脫的好處。」

    「沒有。」眾人依舊紛紛搖頭,臉色浮現了幾分惋惜之色,「他被換回來之後,就把自己關在了帳篷中,很少出門,平素連飯菜都是交給親兵打回來的,馮國勝去看他,他也只是隨便支應兩句,就再沒有任何話說了。」

    「你看,他既不是主動投降敵軍,被俘後又未曾接受脫脫的拉攏,回來之後還沒說過敵軍的任何好話,朱某為何就信任他不得。」朱重九迅接過眾人話茬,笑著補充。

    「這,這」眾高參們說朱重九不過,咬了咬牙,開始從傳統上做文章,「華夏自古以來,無重用被俘之將的先例,主公這次對傅友德既往不咎,他日再到危難關頭,難免有人會效仿傅某,隨便找個藉口就降了對手。」

    「如果他也像傅友德這般血戰到最後,朱某一樣不會對他另眼相待。」朱重九搖搖頭,非常堅定地說道。

    如今他手下的讀書人越來越多,相應的,那種不考慮實際情況,專門袖起手來雞蛋裡挑骨頭的風氣也越來越嚴重,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藉著傅友德被俘的事情,給大夥別以別苗頭,以免今後自己麾下出現一群只會空談,做起事來一塌糊塗的道德君子,以淮揚系目前的這點兒家底,也經不起道德君子們的折騰,(注2)

    「至於華夏自古以來無此先例,呵呵」目光緩緩掃過滿臉驚詫的眾人,朱重九又繼續補充,「我怎麼記得昔日關雲長做了曹操的漢壽亭侯,還替曹操誅殺了顏良文醜呢,劉備好像也沒懷疑過他吧,如果按照爾等剛才的說法,那關羽早就該被處斬才對,又哪有後來的水淹七軍。」

    此刻雖然《三國演義》雖然還沒有誕生,有關劉備、關羽和張飛等人的平話和摺子戲,卻已經流傳甚廣,其中最經典的幾場裡頭,就包括土山三誓,斬顏良和水淹七軍等,因此,眾人都是耳熟能詳,甚至能信口吟出一些經典段落,(注1)

    與曾經投降過曹操的關羽相比,傅友德的表現要更有骨氣得多,他醒來之後雖然沒有自殺殉節,但至少也沒做了蒙元那邊的高官,如果關羽都能被視為忠義無雙之典範,那傅友德豈不是更該作為忠臣而名垂青史。

    當即,章溢等人的臉色就變得精彩起來,紅一陣兒,黑一陣兒,無論如何都解釋不清楚蜀漢昭烈皇帝善待關雲長的舉動是否有錯,更解釋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對待古人和對待今人採用了兩種完全不同的標準。

    正難堪間,卻忽然看到徐洪三大步流星走了進來,衝著朱重九行了個禮,低聲請示,「都督,傅友德來了,他說想跟您見上一面,您看」

    「讓他,請他等一等,我這就出去迎接他。」朱重九微微一愣,隨即滿臉歡喜地回應,受朱大鵬的思維影響,他對傅友德力竭被俘之事,始終充滿了同情,總覺得身為將領,在危急關頭留下來與弟兄們同生共死,比單獨逃生更值得尊敬,哪怕是最後做了俘虜,也是盡了自己的職責。

    這也是他明知道王保保在歷史上最後成長為大元朝的擎天一柱,仍然主動跟脫脫聯絡,雙方交換被俘將士的原因之一,明知事不可為,依舊堅守崗位的行為應該受到鼓勵,而不是歧視,否則,今後再到危難關頭,大夥就乾脆爭搶著做逃兵算了,誰還肯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主動留下給袍澤們斷後。

    對於眾參謀來說,傅友德這回來得也非常及時,當即,大夥紛紛向朱重九施禮,主動請求迴避。

    朱重九好歹也做了這麼長時間一軍主帥了,豈能不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笑著揮了幾下胳膊,示意眾人自管退下,然後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跟在徐洪三身後,大步走出了帥帳。

    隔著老遠,就看到一個落寞的身影,瘦得如同一根竹竿般,隨時都可能被風吹斷,而此人的臉上,也寫滿了灰敗之氣,僅僅在聽到朱重九招呼聲時露出了一絲亮色,但是瞬間,這點亮色就再度黯淡了下去,宛若深夜裡熄滅的螢火。

    「末將傅友德,參見大總管,勞大總管親自出門來接,死罪,死罪。」

    注1:土山三誓等經典三國場景,早在三國演義誕生之前,就已經廣為流傳,其中最著名的是三國志平話,張遼奉命前來勸降,以及關羽的回應,已經與《三國演義》當中相差不大,非常完美豎起了關羽的忠義形象。

    注2:在漢代和唐代,都有打了敗仗被敵軍所俘,脫身之後依舊得到其主公重用的先例,如劉弘基,徐茂功,都曾做過俘虜,當時的人並未對他們給與歧視,他們也很快用戰功洗刷了自己身上的恥辱,自宋代起,世人對武將的道德標準越來越高,而武將兵敗被敵軍俘虜之後,如果不想立刻死掉,也只剩下投降一種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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