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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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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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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9 00:32:2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旁觀者 (中)

    「不可!」話音剛落,平章政事的哈麻立刻大聲反對。那淮揚乃虎狼之穴,吉凶難測。萬一蘇賊執迷不悟,卻將韓大人扣下來以向朱屠戶明志,我朝豈不又痛失一肱骨?!」

    「微臣以為,去招安那蘇賊明哲,用一行省參政足矣。若是派一中書左丞,反倒助漲了其囂張氣焰!」監察御史袁賽因不花也站出來,大聲附和。

    話說得非常漂亮,但內心伸出,其實二人根本在意的不是中樞左丞韓元善的死活。而是大元朝內在的等級次序!如果招安一名造反的弓手,都得派出個正二品中樞左丞去。那要是縣令、知府或者某地漢軍萬戶也造了反,豈不是得大元皇帝妥歡帖木兒親自去跟他談判?況且中樞左丞韓元善對朝廷來說雖然就是聾子耳朵,擺設一個。可畢竟級別在那,萬一被蘇賊當眾給推出去砍了,朝廷臉面往哪擱?

    「依微臣之見,不妨讓韓大人先修書一封給蘇賊了,試試他的態度。」比起哈麻和袁賽因不花二人來,脫脫之弟,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兒的思維,倒是靈活了許多。「俗語云,勝負不僅見於陣前。即便蘇賊不肯答應,畢竟韓大人的信,也能在他和朱賊二人之間,埋下一根巨刺!」

    「那倒是,戰場上數月勞師無功,所以只能寄託在這些虛無縹緲的盤外招數上!」哈麻立刻接過也先帖木兒的話頭,冷笑著嘲弄!

    「所以說,上陣親兄弟麼!」袁賽因不花也冷笑著湊趣。

    脫脫帶著舉國精銳遠征淮揚,幾個月來消耗錢糧無數。但除了炸開黃河,淹死了數十萬無辜百姓之外,至今沒有任何實質性功勞。反倒讓朱屠戶冷不防打過了黃河,將中書省南部攪得一片大亂。如果是個知道進退的,脫脫早就該交出兵權,回到大都城內閉門思過,等待朝廷處置了。而他非但不肯承認自己無能,反而利用其弟也先帖木兒和侍御史汝中柏等黨羽在朝中百般開脫,試圖永遠屍位素餐下去。

    對此,非但脫脫的政敵哈麻、月闊察兒等人看著不順眼,一些原本持中立態度的官員,如御史中丞搠思監,中書右丞桑哥失裡等,心中也頗有微辭。此刻見有人帶頭髮難,立刻圍攏上前,七嘴八舌地幫腔,「的確,也先帖木兒大人與脫脫大人兄弟情深,所以關心則亂。」

    「我等身為國之重臣,不思在戰場上將朱屠戶堂堂正正打敗,反而寄希望於這些根本沒有多少可能的旁門左道,豈不羞乎?」

    「陛下,臣彈劾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兒因私廢公!」

    「陛下,臣附議!」

    「臣附議!」

    ......

    「陛下臣彈劾哈麻搆陷大臣,擾亂軍心!」也先帖木兒之所以留在朝中,就是為了替自家哥哥看顧後路。聽眾人越說越不像話,立刻給左右使了眼色,組隊開始反擊。

    「陛下,脫脫大人為國殫心竭慮,奮不顧身。值此戰局未明之際,幾位大人不思全力助之,卻在其身後百般製造麻煩。其行可疑,其心可誅!」侍御史汝中柏是脫脫一手提拔起來的臂膀,立即跟在也先帖木兒身後左劈右砍。

    「臣附議汝中柏大人!」

    「臣願意用性命擔保,脫脫大人絕無私心!」

    中書參政韓鏞、禮部尚書扎魯不花,兵部侍郎者別帖木兒等人,平素也跟脫脫多有往來。不願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人污衊,也紛紛站出來,與也先帖木兒、汝中柏兩個共同進退。

    剎那間,妥歡帖木兒的御書房裡頭,就吵成了一鍋糊塗粥。支持脫脫兄弟和支持哈麻的臣子們,各列一陣,唇槍舌劍,鬥得不亦樂乎。至於中書省左丞韓元善到底該不該招安蘇明哲,採用哪種手段去招安才更為恰當,反倒沒人顧得上討論了。

    妥歡帖木兒雖然是個有名的軟耳朵,卻也受不了臣子們當著自己的面兒打群架。直氣得臉色發青,手指關節發白。猛地用力一拍桌案,大聲斷喝:「住口!爾等到底想幹什麼?爾等眼裡,還有朕這個天可汗麼?」

    「陛下恕罪!」眾臣子們嚇了一跳,這才注意到君前禮儀。紛紛退開數步,叩頭謝罪。「臣等,臣等失態了。請陛下責罰!」

    「都給我滾起來!」妥歡帖木兒氣得眼前金星亂冒,指著眾人,哆哆嗦嗦地咆哮,「滾起來,除了互相傾軋,爾等還會什麼?」

    他記得有一篇印在反賊報紙上的政論就說過,蒙古人入主中原之後,以天下萬民為奴僕,只有皇帝自己是個站立的人。所以才執著於跪地磕頭等虛禮,棄兩宋以來,君與臣坐而論道的和睦行止於不顧。卻不知道這人要是沒了骨頭,頭磕得越響,肚子裡越缺乏忠心。

    而眼下自己身邊的情景,不正應了反賊之言麼。以哈麻、也先帖木兒為首的臣子們,一個個趴在地上,看似對自己這個皇帝禮敬有加。內心深處,根本沒把自己這個皇帝當一回事,只顧著他們各自的如意算盤。甚至對大元朝的興亡,恐怕他們也不在乎。反正朱屠戶不喜歡殺人,他們到時候主動投降過去,說不定還能像逯魯曾那樣平步青雲!

    越想,妥歡帖木兒越是氣苦。自己這個大元皇帝,做得到底還有什麼意思?幼年時被權臣輪番逼迫,好不容易熬死了權臣,就遇到了連年水患。好不容易把水患也熬過去了,當年倚重的臂膀脫脫,又隱隱成了下一個權臣。而河南、陝川等地,在這個節骨眼上偏偏又是烽煙四起,令時局雪上加霜!

    正恨不得大哭上一場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緊跟著,他和二皇后奇氏兩個共同的心腹太監,高麗人朴不花滿臉灰敗地跑了進來。也不管御書房裡有多少大臣在,手扶著柱子,一邊大聲喘息,一邊流著淚匯報,「陛下,陛下,大事,大事不好了啊。奴才,奴才剛剛得到消息,另外一個朱賊於廬江擊殺奈曼不花,兵進安慶。如今整個安慶路,已經俱不為朝廷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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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29 00:32:3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旁觀者 (下)

    「什麼?」妥歡帖木兒再度長身而起,眼前一陣陣發黑。「哪個,哪個姓朱的?你從哪裡得知的消息?你說明白一些!」

    「陛下小心!」平章政事哈麻反應極快,趕緊撲過去,搶在妥歡帖木兒倒下之前,緊緊攙扶住他的胳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個小小的安慶,無關痛癢!」

    說罷,又回過頭來,狠狠瞪了一眼朴不花,「你這高麗奴才,消息到底是從哪得來的?還不趕緊說個明白!」

    「是,是二皇后,二皇后命奴才組織高麗人,四處替陛下打探軍情!」朴不花被嚇了一大跳,趕緊跪下去,急切地解釋。「奴才那些同族,都對陛下忠心耿耿。他們在長江上得知安慶失守的消息,立刻想方設法以最快速度,將消息傳了回來!」

    『原來陛下在機速局之外,又讓二皇后私下招募了一批高麗細作!』平章正事哈麻偷偷看了妥歡帖木兒一眼,又看了看與自己同樣滿臉詫異的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兒,腳底板隱隱有些發冷。

    這件事,從頭到尾,他這個平章政事居然一點都不知情。看表現,恐怕脫脫之弟,另一派系的首腦人物也先帖木兒也是第一次聽聞。誰說陛下昏庸糊塗來著,誰說陛下怠慢朝政來著?如果他再勤快一點,做臣子的,哪裡還剩下什麼活路?

    「你這狗奴才,朕讓你找那些做生意的高麗人刺探淮揚反賊的消息,你怎麼連安慶的事情也管起來了?」妥歡帖木兒的反應也不慢,強忍著頭暈目眩的感覺,大聲呵斥。「事情到底是哪一天發生的?有具體的密報麼?」

    「有,有,在這兒,奴才已經帶來了!」高麗太監朴不花立刻明白過味道,迫不及待地從貼身口袋中掏出一份被汗水潤濕的密報,雙手捧過頭頂,「奈曼不花大人是五天前在廬江戰沒的。隨即另外一個朱賊,偽和州總管,朱賊元璋就撲向了安慶。奴才知錯了,奴才記得陛下當初的叮囑,只管去對付淮揚朱賊。但,但奴才的族人都是些小商小販,什麼都不懂。請陛下念在他們一片為您效忠的赤心上,饒恕奴才和他們這一回。」

    到底是個人精,一番話,非但將緊急軍情說了個清楚。並且同時替妥歡帖木兒向群臣做出瞭解釋。以二皇后奇氏和朴不花兩人為首的高麗細作們,只是針對朱屠戶而臨時招募。沒打算關注除了淮揚地區之外的任何事情。

    最近一年多來,朝廷派往淮安和揚州的細作,一批接一批的失蹤。而朱屠戶那邊,對待失手的細作,也遠不及戰場抓到的俘虜那般客氣。要麼直接推到城外用火銃打爛腦袋,要麼送到窯場和礦山服十年以上苦役。導致整個機速局上下,早就將潛入淮揚地區視為送死之旅,只要有辦法,誰避之唯恐不及。

    所以妥歡帖木兒如果只是針對淮揚佈置下高麗探子的話,倒也沒損害任何臣子的利益。當然了,即便有損害,這個節骨眼兒上,也沒哪個不開眼的敢跳出來指摘妥歡帖木兒繞開滿朝文武的行為有失恰當。否則,妥歡帖木兒只要把臉色一拉,質問眾人為何奈曼不花戰死這麼多天了,朝廷卻現在還沒得到任何消息?眾當臣子的,一樣要面臨說不清的麻煩!

    能爬到一二品大院位置上的,沒一個是傻子。哪怕是最以耿直聞明的侍御史汝中柏,權衡完了利弊之後,都沒有主動跳出來直諫。而是輕輕吸了口氣,低聲向妥歡帖木兒說道:「安慶乃水上咽喉,上接江州、武昌,下俯太平、集慶。萬一讓朱賊,朱賊元璋站穩了腳跟。江西和江浙俱危矣!」

    「卿且稍安勿躁,朕正在看!」剛剛命人從朴不花手中將密報替自己拿過來的妥歡帖木兒白了侍御史汝中柏一眼,沒好氣地回應。

    有些廢話根本沒必要說。整個河南江北行省的東部都被朱賊重九所掌控。另外一個朱賊則卡住了安慶,隨時都可以封鎖長江水道。朝廷今後甭說派遣官員和兵馬到兩浙了,想知道那邊的消息,恐怕都得先從陝西、湖廣兩省繞個大圈子,或者派人冒死從海上直接泛舟到松江。這兩條路線中任何一條,來回少說都得半個月。哪怕江南發生天大的變故,待朝廷插手之時,黃花菜也早涼了。

    「陛下.....」汝中柏鬧了個大紅臉,濡囁著嘴巴訕訕退到一邊。原本跟他屬於同一個陣營的兵部侍郎者別帖木兒,卻顧不上替隊友抱打不平。拱了下手,急切地提議,「陛下,那朱賊元璋,雖然名義上歸朱賊重九統屬,但據說其巢穴內所行之政,卻與淮揚那邊有諸多不同。其對天下士紳的姿態,也遠比朱重九這個屠夫要有禮數。」

    「嗯,卿此言何意?」妥歡帖木兒剛好將密報完整地看過了一遍,輕輕吸了口氣,讓自己儘量恢復鎮定。

    「鎮南王叔侄去年冬天被朱賊重九所敗,至今元氣未能恢復!」兵部尚書者別帖木兒還是比較有眼色的,開口先擺脫了勸朝廷重新啟用鎮南王叔侄的嫌疑。「所以,他們叔侄,能保住半個廬州已屬於不易,根本沒有力氣去阻擋朱賊元璋。而達失八禿魯和帖木兒父子,眼下又鞭長莫及。所以,眼下朝廷對於朱賊元璋,只適合智取,而不宜再出兵征剿!」

    「嗯!你繼續說!」妥歡帖木兒推開攙扶著自己的哈麻,緩緩坐回龍椅。

    者別帖木兒的話很委婉,既隱晦地點明了眼下朝廷兵力捉襟見肘的事實,又杜絕了鎮南王叔侄東山再起的可能。不由得他不耐著性子給予重視。

    「既然朱賊元璋並不甘心被朱賊重九掌控,又肯禮敬士大夫。那朝廷何不派一個德高望重的文臣,前去招安於他?正像先前幾位大人所說的那樣,無論成與不成,至少都在他和朱屠戶二人之間打下了一根巨刺!」

    「嗯,卿言之有理!」妥歡帖木兒再度點頭。然後目光轉向御書房內的其他文武重臣,「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如果沒聽到朱元璋打進安慶的消息,哈麻肯定依舊要帶頭極力反對。而眼下前一個姓朱的還沒解決,第二個姓朱的已經站起來了。他就不能不權衡輕重了。皺著眉頭思考了好一陣之後,很謹慎地回應道,「臣以為,者別大人所言有理!眼下朝廷的確沒有太多精力放在安慶。而那安慶又與徐壽輝的老巢比鄰,朱賊元璋如果能洗心革面的話,無論對朱重八,還是南派紅巾妖孽,都成了極大威脅!」

    「臣附議!」難得哈麻沒有反對自己這派人的諫言,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兒趕緊敲磚釘腳。

    「臣附議!」月闊察兒雖然很不滿哈麻的行為,但也不好公然跟自己屬於同一陣營的人唱反調。聳了聳肩,上前回應。

    「臣以為,者別大人所言,乃老成謀國之策!」中間派桑哥失裡想了想,第三個表態。

    其他眾人,要麼屬於脫脫一派,要麼屬於哈麻一派,更不可能出言反對。紛紛跟著表態,贊同朝廷拿出高官厚祿,嘗試對朱元璋進行收買。

    「那就煩勞韓卿,替朕去招安朱元璋。算是千斤買馬骨吧,給其他反賊也做個樣子!」見朝臣們難得不再對著幹了,妥歡帖木兒衝著中樞左丞韓元善揮了下手,滿臉疲憊地吩咐。

    「臣誓不辱命!」韓元善立刻跪倒,大聲回應。

    「愛卿平身!」妥歡帖木兒衝著他抬了抬胳膊,強擠出一絲笑容。「那朱賊元璋既然裝作禮賢下士,即便不肯招安,應該也不會為難韓卿。只是蘇賊那邊......」

    「臣有一子名崢,蒙陛下之恩,進士及第。如今在通州組織民壯屯田。陛下如果不嫌其粗鄙,可以先將他召回來,替臣去揚州開道。想以他個屯田使的身份,倒也不至於抬高了蘇賊,令其得意忘形!」韓元讓用力磕了個響頭,大聲回應。

    「這,這,朕豈能讓你父子同時去冒險?!」妥歡帖木兒大為感動,搖著頭否決。

    「若無大元,豈有臣父子的富貴榮華?臣一直慚愧無法回報陛下知遇之恩,如今,終於得到機會。臣父子願意為陛下粉身碎骨!」韓元讓眼含熱淚,大聲表白。

    如果妥歡帖木兒再拒絕的話,可就寒了忠臣之心了。於是他想了想,咬著牙答應,「也罷,朕給你父子這個機會便是。無論出使結果如何,只要你父子活著歸來,朕定不負你父子的耿耿忠心!」

    出使安慶,也許還能像者別帖木兒分析的那樣,平安而歸。出使淮揚,卻絕對是九死一生。韓元善身為一個牌位漢臣,能為大元做到如此地步。哈麻、月闊察兒等蒙古、色目大臣即便心裡非常不痛快,反對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當即,君臣等人就把出使細節,以及能許給朱元璋和蘇明哲兩人的好處給定了下來。然後公開下旨褒獎韓元善父子,以壯其行色。

    韓元善自然又是泣謝君恩,隨即出宮回家,收拾行李,準備出發。其子韓崢,也被朝廷派遣快馬輕車,專門接回了大都。父子兩個見了面後,又是一陣豪言壯語。待朝廷派來的馬車和官員全都離開了家門,彼此卻相跟這來到書房內,對坐垂淚。

    「我兒,你可記得我韓家祖先崛起之事?」半晌之後,韓元善忽然在自己臉上抹了抹,站起身,關緊了門窗。

    「父親大人可是說,十代曾祖晉王隆運公?」畢竟是進士及第,韓崢立刻從熟悉的家譜裡,找到相應答案。

    韓家雖然是大元朝的漢臣,卻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其十代高祖韓隆運,就是歷史上遼國南下的急先鋒韓昌。在大遼國自統和元年到統和二十年間,六次對北宋的大規模戰爭中,都立下了赫赫戰功。所以賜姓為耶律,封晉王,子孫後代顯赫了上百年。

    遼國被女真毀滅之後,韓家子孫又恢復了就姓。出仕大金,輔佐完顏宗弼攻入汴梁。女真被蒙古所滅,韓家進入大元,憑著地戰場和官場的無雙適應能力,漸漸在大元朝裡也站穩了腳跟。雖然數十年來,韓家子侄都是清貴官兒,沒有掌握任何實權。但該有的土地、俸祿以及各項好處,卻半點兒都沒少撈!

    如今到了回報朝廷的時候,韓元善豈能忘了祖宗遺訓?衝著自家兒子勉強嘆了口氣,低聲說道,「正是!吾兒,你莫怪為父心狠。硬生生拆得你妻離子散。實在是咱們韓家,幾百年來,就是靠此才綿延不絕,富貴不斷!」

    「父親大人放心,兒此番出使淮揚,必捨命報效朝廷。以為我韓家換取日後風光!」韓崢在回來的馬車上,已經想清楚了前因後果。衝著自家父親勉強笑了笑,低聲寬慰。

    誰料,中書右丞韓元善卻是大急。走到門口,迅速朝外邊看了幾眼,才死死關緊門,返回自家兒子身邊,低聲呵斥,「胡扯,為父讓你想想祖先所為,豈是讓你前去送死。為父今天苦苦在陛下面前討了這個差事,不是嫌自己和你都活得太長了。而是我韓家,又到了選擇的時候!當年晉王殿下正是看出了大遼國運上升,而大宋自高粱河之戰後兵馬一蹶不振。才捨命報效遼國。而如今,那朱屠戶連戰皆勝,已經露出一代霸主跡象,我父子怎麼能去做那螳臂當車之舉?」

    「父親大人.....?」沒想到轉折如此之大,韓崢愣了愣,滿臉錯愕。

    「你個痴兒!」中書右丞韓元善氣得連連搖頭,「枉你讀了那麼多書,居然如此愚鈍!為父叫你去淮揚,不是去送死,而是去尋找機會,投靠朱總管。你見了蘇長史後,只管將朝廷的所謀和盤拖出,他們便無法再拿你當朝廷的使節對待。而為父到了朱元璋那邊之後,則全力說服他效忠朝廷,並盡力留下你弟在他那邊。無論其答應不答應,咱們韓家父子兄弟之間,從此都老死不相往來。待他日江山重定,自然,自然有一支會重新崛起,讓我韓家的富貴榮華,代代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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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09:5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是非

    「阿爺!」韓崢低低叫了一聲,眼睛迅速開始發紅。父子三個一人選擇一家,看似萬般穩妥。但父子兄弟三個今後所要付出的代價卻是骨肉分離,甚至某一天要在沙場上面對面舉起刀槍。這種選擇,真的就必須麼?

    「你我父子並不是第一家,當年女真滅遼,和元滅女真,咱們韓家都做出過同樣的選擇!」韓元善慘然笑了笑,伸出乾枯的大手,輕拍兒子的肩膀。「咱們父子能鮮衣怒馬,那是你當年大元滅金時,你曾祖,曾叔祖他們用性命換來的。咱們既然享受了,就得為這個家族做出犧牲。你也是讀書人,為父大不跟你講什麼大道理。只是告訴你一句話,歷史上這樣做的,肯定不是咱們韓氏一家。這世間從沒見過傳承千年的國運,卻存在傳承千年的家族!」

    「阿爺——!」韓崢又低低叫了一聲,兩眼中緩緩落下淚來。父親大人說得沒錯,當年三國鼎立,諸葛家兄弟就各侍一主。並且三兄弟在魏蜀吳都身居高位。再往下,隋煬帝遠征高麗,追隨楊玄感抄了他後路的群臣裡頭,就有虞世基、楊雄、來護兒等人的兒子。縱觀史冊,多頭下注,簡直是大家族生存的基本技能。韓氏遠非這一策略的始作俑者,也肯定不會是最後一家!

    「你去了淮揚那邊之後,不要急於表現!」中書右丞韓元善在這種時候,卻沒時間去傷感什麼離別之苦。努力衝著自家兒子笑了笑,繼續低聲補充,「無論蘇長史那邊要你做什麼,都先答應下來,多聽多看,少做驚人之舉,更不要故意表現自己的本事!」

    「嗯,孩兒記住了!孩兒斷不會連累父親!」楊崢知道父親叮囑的話肯定不是無的放矢,抬手在自家臉上抹了抹,用力點頭。

    「糊塗!」韓元善瞪了自家兒子一眼,輕輕皺眉。終究是蜜罐裡泡出來的孩子,根本不懂得輕重緩急。但是這當口,他也沒時間再從頭教導兒子了。只好強壓住心中的失望,仔仔細細地解釋道,「為父要你先蟄伏一段時間,卻不是說連累不連累。為父既然送你過去,自然會對朝廷這邊想好說辭。況且你是被朱賊扣下的,輔佐他並非出於本心。朝廷這邊即便知道你已經替朱賊效力,也不好拿為父怎麼樣!」

    「為父叫你先多聽多看,是為了你的將來。」輕輕吸了口氣,他繼續補充,「那朱屠戶能在不到三年時間內,從芝麻李麾下的一介小卒,躍居紅巾群雄之一。風頭和勢力甚至遠遠居於劉福通和徐壽輝等賊之上,自然有他的長處。並且他的種種施政手段,也與朝廷這邊大相逕庭。你投奔過去之後,如果什麼都不瞭解,就胡亂施展,肯定會給自己惹上一大堆麻煩。而如果耐下性子來多聽多看,從頭適應。以你進士及第的底子,將來的前途,又怎會在那些連書都沒讀過幾本的人之下?!」

    老辣,這就是老辣。韓元善雖然不像後世的學者那樣,懂得什麼叫智力優勢。卻懂得將這種優勢發揮到最大。而歷朝歷代的科舉制度,選拔出來的未必都是人才。但那些能高中者,在智力方面,卻肯定遠遠超過了普通人。

    畢竟是名字列過左榜的青年才俊,韓崢稍微仔細一琢磨,很快就理解了父親的良苦用心。然而,與此同時,一個更大困惑卻從他心底緩緩上湧。抬起紅腫的眼睛,看了看自家父親日漸蒼老的面容,低聲提議,「既然您如此看好朱屠戶,何必不趁著大元皇上沒注意,咱們全家都投奔過去?」

    「傻話!」韓元善愛憐地看了看兒子,苦笑著搖頭。「為父畢竟吃了大元朝這麼多年俸祿,危難之際,不能一點兒事情都不為他做。況且咱們韓家如此大的基業,豈能說捨棄就捨棄?為父在大都城裡替你們兄弟倆守著,等將來,你和你二弟兩個自然有一人來取之。而那時,看在你或你二弟的情面上,人家也不會太難為我這個屍位素餐了一輩子的糊塗官!」

    「二弟?」韓崢心中一團疑雲為散,另外一團疑雲又起,「您讓二弟去了安慶,難道那朱重八,將來有機會跟朱重九逐鹿天下麼?」

    話音落下,大元中樞右丞韓元善身體微微一僵,整個人瞬間彷彿又老了二十歲。「唉,為父哪裡知曉得如此多啊。為父只能看到,這大元朝,肯定是要玩了。但將來天下是屬於哪個,卻真的看不明白。本來,那朱重九是風頭最勁的,然而他卻重草民而輕士大夫。卻不知道,這天下,終究還要與士大夫共治才行。倒是那朱重八,出道而來,一舉一動都甚有章法。非但能勤學淮揚之長,而且不忘我儒學根本。雖是後發,前途卻未必比那朱重九差得太多!」

    「那朱重八居然有如此眼光?!」韓崢愣了愣,有些難以置信。對於朱重九和淮揚大總管府,通過邸報、報紙以及坊間巷裡的傳聞,他的確瞭解得不少。但對於另外一個姓朱的,卻從沒重點關注過。更不知道,此人做事,居然如此條理分明。

    「豈止是有眼光?!」韓元善對朱重八的觀感,卻遠不止是這些。咧了下嘴巴,繼續低聲補充,「此人雖然已經脫離的郭子興,卻始終將郭子興視為上司,有情有義。此人雖然出身於紅巾,其治下,卻不准明教妖人隨意行走。此人雖出身草莽,大軍所過之處,卻對士紳大族秋毫無犯。並且還延請了楓林先生為謀士,甚得南方士林之心!」(注1)

    「可那朱重九也懂得將商貿紅利,與治下士紳分享。兒聽聞市井謠傳,淮揚大戶們,去年從商號分得的錢財,遠遠超過了以往朝廷免掉的那點賦稅!」既然被自家父親安排去投奔朱重九了,韓崢本能地,就開始替自己將來的主公辯解。從利益分配方面,指出淮揚大總管府與士紳們的關係,並不像父親說得那樣水火難同爐。

    「痴兒,老夫以前說你讀書讀傻了,你還不高興!」聞聽他的話,韓元善忍不住又冷笑著搖頭。「這天下士紳,在乎的豈是區區賦稅?說實話,能稱為一地望族的,誰家也不差那點兒錢糧。他們在乎的,是千年不易的特權。我兒,你明白否?」

    注1:楓林先生,朱升的號。朱升十九歲中秀才,二十四歲開始著書立說。並且一直遠離大元官場,以隱士形象示人。所以很受當時的讀書人尊敬。歷史上朱元璋得到他的效力之後,在士紳階層眼裡的形象立即大幅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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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10:0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章 局中

    「他們不是一時糊塗。他們唸唸不忘的是,千年不易的特權!」 淮安,都督府臨時行轅,長史蘇明哲苦笑著咧了下嘴,緩緩將手中名單湊到蠟燭上。

    火焰跳動,寫滿名字的白紙慢慢變成灰燼,同時將無數秘密,徹底吞沒。第一軍副指揮使劉子云、長史逯魯曾、內衛處主事張松、工局主事黃老歪、大匠院院正焦玉,還有幾個早在徐州起就追隨朱重九的人,眼睛望著蠟燭上方緩緩生起的青煙,臉上寫滿了憤怒與不甘。

    董摶霄所率領的浙軍被全殲於江灣城下,方國珍帶著與淮安軍的盟約全軍撤回了溫州,脫脫的三十萬大軍丟下了三萬多具屍體後,鎩羽而歸。淮安軍自獨立門戶以來最大的一場危機,已經徹底被化解。然而,在座眾人,卻是誰的心情都不輕鬆。

    根據內衛處和揚州府衙聯合訪查,在最危險的時刻,淮揚三地居然有上百號大戶人家,暗中與董摶霄或者脫脫建立了聯繫。隨時準備裡應外合,將淮揚大總管府推翻在地。而這百餘大戶人家裡頭,居然有一半兒以上,都有子弟在大總管府或者淮安軍中擔任著不低的職位。而剩下的那一小半而家族,這兩年也沒少從淮揚諸多工坊和淮揚商號的中獲取紅利!

    但是這些職位和紅利,卻換取不回他們的忠誠。因為淮揚大總管府目前所推行的政令,與他們堅信的理念格格不入。

    他們堅信,帝王士大夫共治天下。

    這天下向來就不是百姓的。而是皇帝和「才俊」們共同所有。至於後者,在古代也叫做賢達、君子、士族,北宋以降則統稱為士大夫。

    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句話據說最早出自文彥博之口。當時北宋神宗皇帝認為新法有利於百姓,只是遭到的士大夫的反對。而文彥博則非常誠實的回應: 陛下非是與百姓治天下, 而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而在此之前,北魏孝文帝就曾經說過:「今牧民者,與朕共治天下也。」

    上逆到更早,魏武曹操也曾經對著全天下人詔告,「自古受命及中興之君,曷嘗不得賢人君子與之共治天下者乎?」

    對鐘鳴鼎食之家來說,錢財得失,不過是個數字。而特權的減少,卻是切膚之痛。

    沒有了特權,就讓他們失去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失去了努力的方向。沒有了特權,也同時讓他們損失了無數巧取豪奪的機會和白吃白佔的可能!

    他們讀書多,比草民更聰明,也擁有更多的人脈和治政經驗。

    他威望高,個個在鄉間都是一言九鼎。普通莊戶除了追隨他們之外,沒有其他選擇。

    他們能言善辯,還懂得著書立說。把黑的寫成白的,把白的寫成黑的,然後指著上面的謊言,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這才是被掩蓋的事實。

    所以自古以來欲得天下者,哪怕其如漢高祖一樣出身於社會的底層。想實現自己的目標,都必須與賢者、士大夫們共享利益,否則,他就是獨夫民賊。哪怕他有天大的功勛,哪怕他曾救無數普通百姓於水火,他都是,也必須是個暴君。把他推進泥坑,,再不斷潑髒水,以儆傚尤就是士大夫們的共同責任!

    而那些外來入侵者們,如五胡,如女真,如蒙元,無論他殺了多少人,燒掉了多少漢家典籍,毀滅了多少城市的鄉村,只要他們肯分權與士大夫,他們就是千古一帝。

    於是就有很多士大夫,引經據典,推斷出。夷狄入華夏則華夏。

    於是就有很多士大夫,揮毫潑墨,千方百計為大屠殺塗抹。將其描述為漢家子孫咎由自取。

    於是,一個又一個雄主,一個又一個盛世,就在血泊中誕生了。哪怕當時的百姓十室九空,哪怕活下來的人口銳減到原來的三分之一。

    反正,士大夫們依舊可以與入侵者們一道高高在上。

    反正,被殺的和被侮辱的,不是他們自己。

    .....

    儘管內衛處的權力被嚴格限制,並且非經兩個指揮使及以上級別官員同時簽字,不准對任何人動用刑訊。調查出來的結果,依舊觸目驚心。

    故意散佈謠言製造混亂,故意囤積貨物哄抬價格,故意將淮安軍的機密洩漏給敵軍,甚至還有人故意製造防禦疏漏,給脫脫創造機會渡過黃河!

    一件件,一樁樁,如果全都追查到底的話,估計能將淮揚三地原本就沒剩下太多的大戶人家,再度砍掉一大半兒。而如果連他們的子侄輩兒也挨個過關的話,淮揚大總管府、淮揚商號將同時癱瘓。甚至連出征在外的第二、第三和第五軍,士氣都要受到嚴重影響。

    所以,反覆權衡之後,蘇明哲只能採用了揚州知府羅本和明理書院山長劉基兩人的意見,仿照三國時官渡之戰後曹操的故伎,將內衛處辛苦查探出來的名單付之一炬。

    「在這個節骨眼上,最關鍵是穩定人心!至於其他,軍中之事,自有各軍指揮使去按軍律追究。工坊之事,則有工局各級主管處理,淮揚商號,也有自己的一套監管章程!」感覺到屋子裡的壓抑氣氛,蘇明哲笑了笑,低聲解釋。「總之一句話,凡事都按規矩來,不縱不枉。畢竟在當時,誰都不知道咱們淮揚大總管府能不能堅持得住。所以想法多些,也有情可原!」

    這幾句話,也引自劉基劉伯溫給他的諫書,並非他的原創。出身於小吏的他,想不出來如此「高明」的主意。放過絕大多數暗中與蒙元有聯繫者,只追究那些付諸了實際行動的傢伙。而後一類人的罪名,也儘量不往「謀逆」、「勾結外敵」等條目上靠。只是根據其行動事實,援引相關的律法和規則進行處置。

    「媽的,真是便宜了他們!」有人大聲唾罵!更多的與會者,則是報以低低的長嘆,「呼——!」

    除了這樣,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眼下朱大總管正在大清河畔跟脫脫兜圈子。而徐達、胡大海兩人則帶著弟兄們在脫脫身後尋找機會。如果大夥在淮揚三地突然展開一場清洗行動的話,恐怕最高興的就是韃子朝廷。

    「除了那些身居要害職位和已經掌握了確鑿證據的,其他,相關案卷也都一併燒掉!」第一軍長史逯魯曾只是心理承受能力差,政治經驗和手段,都遠遠超過了蘇明哲等。見後者已經走出了第一步,乾脆把「好人」替朱重九做到底,「燒的時候,別藏著掖著,擺在內衛處院子裡,或者大街上燒都行。讓某些人徹底安了心,不用再怕大總管回來找他們秋後算賬!」

    「哼.......!」劉子云、黃老歪 、焦玉等人皺眉。

    「是!屬下明白。屬下這就派人去辦。保證讓想看的人都看見!」曾經做過一任蒙元知府的張松,卻乾脆利落的答應了下來。

    「慢慢來,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知道劉子云、黃老歪和焦玉這些朱重九的鐵桿支持者們不甘心,逯魯曾看了幾人一眼,繼續低聲補充。「老夫會把咱們今天的決定,留一份給大總管。如果他回來之後覺得咱們的處置不妥當,還可以讓內衛處繼續追究。反正,那些人暫時肯定捨不得自己跑掉。」

    「關鍵是殺了他們之後,換上的人來,也是一樣!」遠道趕來議事的揚州知府羅本,從角落中站起身,苦笑著幫腔。「眼下淮揚三地,讀書識字的,基本上全出自士紳之家。短時間內,大總管府根本離不開他們。但等縣學、府學和百工技校的第一批學生結束學業之後就會好得多。學子們會更明白事理,也對大總管更忠心。這次揚州之戰就是個好例子,講武堂的學兵和受過講武堂培訓的將佐,遠比那些沒受過訓的人表現好!」

    後一句話,讓大夥臉上的表情立刻輕鬆了許多。縣學、府學、百工技校和講武堂,當初朱總管拿出大筆大筆金錢去投入其中的時候,很多人都覺得非常困惑。上學非但不交束蓨,學堂還負責發衣服管飯。學手藝不給師父白幹活,每月還有工錢可拿。這大總管,對娃子們也太寵溺了些!

    然而,危機來臨之時,這些學堂的作用,卻立刻顯現了出來。坊間巷裡主動跳出來駁斥大總管已經戰死謠言的,十個裡頭有七個是縣學和府學的學子。工坊裡邊日以繼夜幫忙打造兵器的,十個裡邊也有八個以上是百工技校的後生。而講武堂的學兵對大總管府的回報更為直接,他們干脆拿起了武器,走上了戰場。與淮安軍共同進退,百死而不旋踵!

    如果識文斷字就可稱才俊的話,這些學生,則是大總管府自己的才俊,自己的士大夫。只要他們一批批成長起來,大總管府就不會再面臨像今天這樣打落牙齒吞進肚的困境。哪怕他們當中很難出現「臥龍、鳳雛」這般驚才絕豔人物。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憑藉絕對的數量優勢,他們也可以令大總管府在將來問鼎天下的戰鬥中,碾壓任何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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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10:2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章 黃雀 (上)

    「今後年的縣學和府學,還有百工技校,學生錄取數量至少增加一倍!」笑過之後,素以吝嗇聞名的淮揚大總管府長史蘇明哲,忽然斬釘截鐵般說了一句。「錢不成問題,只要各府各縣能招到教習和學生,需要加撥多少錢。老夫砸鍋賣鐵也給你們湊出來!」

    「哲公,這是不是操之過急了些!如果學生太多的話,難免,難免會良莠不齊!」揚州知府羅貫中愣了愣,臉上露出了幾分猶豫的表情。

    以往秀才和舉子們之所以在民間備受推崇,就是因為數量稀少。而把縣學、府學和百工技校的錄取名額加倍的話,則需要大幅降低錄取門檻。如此一來,各級學校的神秘感和崇高感勢必受到影響。讀書人的地位也必將越來越不值錢。

    「子曰,有教無類!」蘇先生也是讀過書的,引經據典不費吹灰之力。「昔日聖人門下弟子三千,能稱賢者不過七十有二。但剩下的兩千九百二十八人,卻又何嘗不是聖人故意灑下的儒學種子?!」

    這話,就顯出老吝嗇鬼的真實水平了。先用拔苗助長方式,將讀書人的整體數量成倍擴大。至於其中能產生多少真正的大賢,暫且不必去管。反正在新式學堂讀過書的,或多或少,都會受到新政的影響。而一旦他們學成之後分散到各地,就等同於讓淮揚新政將種子撒了出去,早晚有機會開花結果。

    「這.....」羅貫中還是覺得蘇先生的辦法不太妥當,求援般將目光轉向了逯魯曾。

    誰知道,中過榜眼的逯魯曾,卻對蘇明哲的提議大為讚賞,點點頭,笑著說道,「蘇長史之言有理,有教無類,因材施教,才是昔日聖人辦學的主旨。眼下某些人有恃無恐,不就憑著物以稀為貴麼?只要新學的學子略有小成,他們還有何底氣再囂張下去?況且這些人,也不過也是粗知句讀而已,怎麼有面孔稱賢?!」(注1)

    身為一代科舉榜眼,老夫子對自己的某些儒林同道們,是打心眼裡失望。不過會寫幾首歪詩,調幾句酸文,就自視高人一等,就非得把族人踩在腳下。這種人首先在心術上就不正。而真正的儒者講究的是「正心、修身、齊家」,然後才是治國平天下。為了自己做人上人,而不惜出賣主公和同僚者,與鄉間流氓混混沒任何分別。

    況且跟他比起來,眼下淮揚三地的大部分讀書人,也的確只能算是剛剛學會如何斷句兒的雛兒。科舉制度再粗陋,再埋沒人才。但只要是入了考場,就等於大夥在同樣的規則下競技。能名列三甲者就是比名落孫山者技高一籌。

    「你放心,如今如今我淮揚的讀書人,只嫌少,不會嫌多。即便他們學有所成之後,揚州、高郵和淮安三地安置不下,還有徐州、宿州和睢陽呢。日後我淮揚大總管,又豈會只限於淮揚一隅?!」聽逯魯曾支持自己,蘇先生再接再厲,將心中的真實想法合盤托出。

    這下,羅本徹底沒理由繼續反對了。今天大夥在淮揚所遇到的難題,將來肯定也會在徐州、宿州和其他大總管府即將納入版圖的地方遇到。新的地區依舊需要設立官府,設立作坊,設立商號的倉庫和門面,一樣需要用到大量的讀書人。而眼下,只要是讀書人,就免不了與地方上的士紳之家有著「斬不斷理還亂」的聯繫。普通人家的孩子,從七八歲起就得被視為一份勞力。要麼去砍柴放牛,要麼進作坊當徒弟學手藝,哪有閒錢來讀書識字?

    而隨著大總管府治下的地盤不斷擴大,人才的缺口也會成倍擴大。若是無法將足夠多的,對大總管府忠貞無二的學子填補進去,各級地方官府就將完全被當地的士紳和他們的子侄把持,新政恐怕很快就要變得和舊政沒什麼兩樣,任朱總管有拔山之力,也無法將其挽回!

    想到這兒,揚州知府羅本不敢再做絲毫猶豫。用力拱了拱手,大聲承諾,「哲公和善公說得極是,下官的眼光終是淺了!下官回到揚州之後,立刻著手安排來年的學校擴招和入學事宜!」

    「淮安府老夫親自去安排。高郵府少不得就要勞煩令師!」逯魯曾捋了下鬍鬚,笑著做出安排。「咱們三個人都不懂得領兵打仗,但總得在後面把糧草兵源給大總管操辦好!」

    「百工技校,還要勞煩黃主事!」蘇明哲迅速接過話頭,給工局主事黃老歪佈置任務。「還有大匠院那邊,火槍和火炮的改進還得抓緊。第五軍宋長史和參戰的學兵們都以為,神機銃雖然射程遠,但裝填麻煩,擊發複雜,遇上雨天和霧天還容易啞火,戰場上形同雞肋。而四斤炮的作用也越來越小,嚇唬人的作用大於殺傷。反倒是大抬槍和虎蹲炮,裝了散彈之後都是一打一整片。」

    「是!」被逯魯曾和蘇明哲兩個點到人,紛紛起身領命。

    「錢不成問題!需要的話,你們兩個儘管說!大都督出征前曾留下話,缺了誰的,都不能缺了工局和大匠院的!」蘇明哲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對著黃老歪和焦玉二人叮囑。這兩個都是朱總管一手提拔起來的,忠誠度絕對無可懷疑。只是本領方面略有欠缺,越來越跟不上大總管府整體的發展腳步。

    聞聽此言,黃老歪和焦玉兩個齊齊紅了眼睛,咬著牙發誓,「請長史轉告都督,三個月之內,我們一定解決掉神機銃的擊發難題。如果做不到,甘受任何責罰!」

    「責罰兩個字,就不用提了!」蘇明哲又看了二人一眼,笑著搖頭,「你們也知道,咱們家都督的性子,向來不會難為咱們這批老人兒。但咱們這批老人兒,也得替他漲臉。否則,無關事情大小,都得讓他親力親為才能解決。讓其他弟兄們,如何看待咱們?!」

    這番話語氣很緩和,內容卻重逾萬斤。百工坊和大匠院,都是在朱重九的親自指點下建立起來的。如今於淮揚大總管府中的作用和地位,也越來越重。但最初的板甲也好,火炮也罷,一直到最新推出的拉絲機和神機銃,幾乎都是朱總管一直在領著大夥干。拿了那麼高俸祿的大匠、匠師和普通工匠們,基本上都是在打雜。很少能獨立拿出一樣新武器,或者獨立開發出一種新機器設備。

    黃老歪和焦玉兩個聽了,心中更是慚愧莫名。雙雙拱起手來,大聲說道:「蘇長史不提,我們也知道自家的斤兩。沒別的法子,只能以勤補拙罷了。如果真的到了幹不動那一刻,斷不敢屍位素餐下去,辜負了大都督的知遇之恩!」、

    「也不用說得這麼嚴重,你們努力就好。無論缺錢還是缺物,我這邊一力給大夥擔著!」蘇明哲要的就是這個態度,點點頭,笑著安慰。

    他們三人說得熱鬧,內衛處主事張松,卻是越聽越眼熱。他是去年十二月份臨陣倒戈過來的,資歷比在座任何人都淺,幹得卻又全是得罪人的活,所以心裡特別在乎自己的存在感。故意咳嗽了一聲,然後上前說道:「五天前從百工坊帶走的那個姓趙的制炮匠師,已經招供了。他有一個本家哥哥在朱重八手下做事。數月前朱重八那邊也仿照咱們淮揚大總管府,開辦了一個百工坊,封了他那個哥哥一個昭武將軍頭銜。他那個哥哥就想以死回報朱重八的恩情,所以就派人帶了信來,請他幫忙打探如何把火炮鑄得更輕,射程更遠!」

    「嗯!」蘇明哲不高興地皺眉,「知道了,這件事等下我會親自處理!」

    「長史,黃某馭下無方,願領軍法!」黃老歪卻是在心血最炙熱的時候,被人當眾打了臉。紅著眼睛,躬身請罪。

    「姓趙的又不是你親兒子,你領個狗屁軍法!」蘇先生又是好氣,又是覺得黃老歪可憐。搖了搖頭,笑著罵道。「況且咱們這邊造炮之術,已經不是被人偷第一回了。要是次次都拿你工局主事來開刀。你黃老歪即便有九個腦袋,也早砍成禿樁子了!」

    罵過之後,終究不好過分回護對方。想了想,繼續補充道:「還是咱們都督當初看得遠,咱們防備不了別人偷,但咱們卻可以永遠領先一步。只要不是老想著一招鮮吃一輩子,就沒什麼可怕!還有.....」

    將頭轉向張松,他聲音急速轉冷,「把那吃裡扒外的工匠,還有他的全家老小,都送到礦井裡去挖煤。什麼時候都督回來,定了他的罪,什麼時候再按律處置。至於朱重八那邊的細作,統統砍了腦袋,然後把人頭給朱重八送回去。順便問問他,到底意欲何為?!」

    注1:學有小成,據《禮記‧學記》記載:論學取友,謂之小成;知類通達,強立而不反,謂之大成」也就是說,有獨立見解和擇友能力,這就是小成。意味著已經掌握了基本的知識和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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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10: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黃雀 (中)

    「是!」張松舉起手,向蘇明哲敬了一個蹩腳無比的軍禮。

    在內心深處,他對這個大總管府長史,要比大總管本人還要畏懼三分。後者即便對他不滿意,頂多也就是讓他坐幾天冷板凳,不會想著把他撤職查辦,更不會要他的命。而前者,真的發起狠了,卻絕對會讓他萬劫不復。

    「善公,還得麻煩您老給毛總管去一封信,讓他帶著麾下弟兄盡快返回滁州!免得那鳳陽假和尚狗急跳牆!」蘇明哲點了下頭,迅速將目光轉向逯魯曾。

    「沒什麼麻煩的,既然察罕帖木兒已經北撤了,毛總管也該回和州休整幾天了!」逯魯曾笑著點頭,然後又繼續補充,「順便讓水師到江上打打江匪,免得日子久了,有些人以為咱們火炮都生鏽了!」

    這兩位,可不是朱重九,對歷史上驅逐蒙元的朱元璋沒有分毫敬仰之心,也不知道後者在另外一個時空的那些光輝事蹟。只是覺得姓朱的既然不顧自家大總管多番提攜之恩,趁著淮揚三地遇到危險的時候,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就必須付出代價。否則,如果其他諸侯人人都以他朱重八為榜樣,就是把內衛處的人手再增加三倍,也阻止不了各家細作對武器作坊的窺探。

    黃老歪、焦玉等人,對朱重八的觀感更差。大夥都清晰的記得,此人只是一個小小的十夫長的時候,就得到了自家都督的折節相待。而此人後來之所以能從十夫長一躍成為郭子興的親軍指揮使,然後又一步步擁有了自己的地盤,也跟淮揚方面的大力支持密不可分。欠下如此多的恩情,他卻不懂得回報,反倒想將淮安軍的鎮軍之寶偷回家中,這廝的人品可見一般。大總管府如果不儘早給其點顏色看看,少不得此人今後還要蹬鼻子上臉!

    當即,大夥就你一言,我一語地,制定了對朱重八的警告兼懲罰策略。然後由逯魯曾執筆寫了一封措辭極其嚴厲的信,交蘇先生用印之後,派遣信使乘坐水師的戰艦,將幾個細作的人頭與書扎一道,星夜送往了安慶。

    那朱元璋剛剛拿下安慶,正忙著出榜安民,恢復秩序。猛然接到了逯魯曾親筆書寫的質問信和一大堆石灰浸過的人頭,立刻火冒三丈。然而,看見淮安軍信使那幅有恃無恐的模樣,一肚子無名業火又迅速被壓了下去,拱了拱手,訕笑著說道,「上差容稟,這事實在有些冤枉。末將前一段時間與元將奈曼不花打生打死,忙得無暇他顧。根本不知道有人居然打著末將的名義去揚州做下如此醜陋勾當!」

    「你是說,你對此毫不知情嘍?」奉命前來下書的信使張悅,乃是內衛處的一名禦侮副尉,平素沒少處理過類似的案件,早猜到朱重八會一推二五六,冷笑著質問。

    「不敢,大人息怒,末將斷然不敢!」朱重八趕緊又拱了下手,小心翼翼地賠笑,「既然大人那裡已經掌握的切實口供和憑據,末將也絕不敢替手下人遮掩。請大人先去驛館休息數日,且容末將把此事從頭到尾查個明白。如果真的是朱某麾下有人做出如此下賤勾當,末將定會給大人,給朱總管和蘇長史一個交代!」

    有道是快刀子難剁老牛皮,碰上朱重八這種軟硬不吃的態度,信使張說也沒太多辦法。況且如今之際,淮安軍也不宜與和州軍同室操戈。因此皺了皺眉頭,冷笑著道:「朱將軍最好快一些,張某等得,可吳、陳幾位將軍,卻未必像張某這麼好說話。你家驛館張某就不去住了,我淮安水師的戰艦此刻就泊在城外的江港當中,船上自有張某的住處。什麼時候朱將軍把事情查清楚了,派人知會張某一聲就好!」

    「那,那是自然。放心,不敢讓大人等得太久!來人,取些安慶的土特產來,給大人一併送到船上去!」朱重九強忍怒氣,繼續從容應對。先命人取了一盤金錠作為禮物,然後又親自將張說送出了安慶城外。

    待信使的馬隊去遠,他轉過身來,卻是滿臉寒霜。從腰間抽出佩劍,一劍砍在城門之上,「當啷——!」,金星亂冒!

    產自揚州的寶劍受不了如此巨力,從正中央折為兩段。大門上銅碗扣也被劈裂,有片巴掌大的銅板倒飛而回,擦著朱重八的耳朵掠過,帶起一串殷紅色的血珠。

    「大總管!」臨近的親衛們嚇得魂飛天外,一股腦地湧上前,抱住朱重八的肩膀。

    而朱重八卻像一頭發了狂的老虎般,咆哮著轉動身體,將侍衛們一個接一個摔到了門洞之外,「滾,都給老子滾開。老子想活動活動筋骨還不成麼?老子閒得手癢癢了,想剁幾下門板聽個動靜還不成麼?你們這些不長眼的東西,全都趕緊給老子滾蛋!」

    侍衛們哪裡敢離開?一個接一個從地上爬起來,繼續上前勸阻。然後又一個接一個被朱重八摔出門洞之外,鼻青臉腫。

    好在朱重八神智尚未完全被怒火燒燬,下手時多少都保留了一些分寸。所以暫時才沒鬧出什麼人命來。饒是如此,連續三、四次被摜在鋪著青石板的地面上,眾侍衛依舊被摔得嘴角見血,頭暈腦漲。

    正鬧得不可開交間,耳畔忽然傳來幾聲低低的咳嗽,「嗯哼,嗯哼,嗯嗯!」。緊跟著,一輛外表包著白銅的四輪馬車緩緩從城內駛進了門洞。透過推開的車窗,露出一張蒼老且威嚴的面孔,「大總管這是操練士卒麼?只是地方選得不太好吧?莫非大總管想要教導弟兄們如何奪取城門,所以才特地親自演示給他們看?」

    「這......?」朱重九心中的怒火,瞬間就被質問聲澆熄。抹了把滿是汗水的額頭,訕訕走到車窗前,就像一個做錯了事情被自家長輩抓了現行的頑童般,「先生怎麼來了?先生勿怪,朱某隻是心中積了一團火,需要想方設法發洩出來而已!」

    「那大總管現在可是發洩完了?」坐在車中的老漢看了朱重八一眼,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如果嘴巴動作的幅度再小一點兒,儼然是道觀裡的木頭神像。

    「當然已經完了!沒想到會驚擾了先生!」朱重八訕訕地笑了笑,拱手賠罪。然後迅速將身體轉向侍衛們,團團做了個羅圈揖,「朱某剛才魯莽了,請各位弟兄海涵則個。」

    「不敢,不敢!」眾侍衛呲牙咧嘴地站成一排,齊聲回應。

    自家主公就是這點好,易怒,但絕不殃及無辜。並且醒悟過來之後懂得賠禮,而不是好像做屬下的,就活該被他當成土偶丟來丟去一般。這讓大夥誰都不好意思太較真兒,反而由衷的覺得,他是一個難得的真性情。

    坐在馬車中的朱升也是如此,看到朱重八身為一軍主帥,居然向眾侍衛們拱手施禮,眼睛中立刻湧起一股濃濃的讚賞。笑著搖了搖頭,低聲責備道,「豎子,欲成大事者,豈能喜怒皆形於色?!昔日韓信忍了胯下之辱,方有後來三齊王之功業。勾踐臥薪嘗膽,終能一朝滅吳。若是唐高祖起兵之初,就不肯認李密為兄,反而主動去招惹瓦崗。豈會有大唐三百年江山?你看看這些古聖先賢,哪個像你?連幾句無禮的話,都聽之不得?」

    「先生教訓的是,小子知錯了!請先生勿要棄我!」朱重八頓時被教訓了冷汗淋漓,將手抱在胸前,對老者執晚輩之禮。

    「胡鬧,老夫幾時說過要棄你而去了。老夫這條命,早晚被你個豎子活活累死!」朱升被朱重八惶恐的模樣逗得莞爾一笑,捋著鬍鬚罵道。

    「先生真的不是要離開?」朱重八又驚又喜,手舞足蹈。

    「當然不是!老夫怕你耐不住性子,才過來看看。還好,你居然還知道等那廝走了之後再發作!」朱升又看了一眼,有點兒恨鐵不成鋼,「發洩夠了沒有?發洩夠了,就上車吧,咱們坐在車裡邊慢慢說!」

    「是!」朱重八高興地拉開車門,縱身而入。隨即,大氣萬分地衝著自己的侍衛們揮手,「都散了吧,不用跟著。在安慶城內,還用擔心有人對付朱某不成?若是有人受了傷,就自己去找郎中診治一下。等忙完了這陣子,朱某再親自給爾等賠罪!」

    「不敢,不敢!」眾侍衛再度躬身,目送朱升和朱重八二人,坐著同一輛馬車離開。然後互相看了看,快步追了過去,緊緊地護住了車廂左右。

    「這群混賬!居然敢不聽老子的命令,真是皮癢了!」朱元璋武藝高強,當然聽得見車廂外的腳步聲。低聲罵了一句,笑著搖頭。

    「為將者,要恩威並失。光是有恩無威,則必被小人所乘!」看他這個舉動非常不順眼,朱升皺了下眉頭,低聲告誡。

    「小子受教!」朱元璋立刻收起臉上的笑容,拱著手回應。「今日之事,先生可有良策教我?」

    「什麼事,什麼良策?老夫怎麼不知道你遇到事情了?」朱升忽然板起臉來,非常認真地追問道。古井無波的面孔上,不帶任何人間煙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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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黃雀 (下)

    「那蘇明哲做事向來謹慎,如果不是拿到了真憑實據.....」朱重八心中著急,一串大實話脫口而出。隨即,便又快速閉上了嘴巴,愣愣地問道,「先生,先生的意思是,要小子諉過於,於.....」

    「成大事者,豈能被小節所拘?」朱升長長吐了口氣,搖著頭打斷。

    自家的主公其他方面都好,就是性子中,始終難以擺脫一股子江湖之氣。總想著一人做事一人當,卻不知道,只要你坐上了某個位子,便早已不是一個人。更不可能有什麼可獨力承擔之事!

    「此事乃胡惟庸與汪廣洋二人議定,具體執行者則是拱衛司主事揚畢。揚州那邊既然把幾個拱衛司的細作全給砍了,想必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朱重八訕訕地垂下眼皮,低聲補充。(注1)

    淮安軍對外出售的火炮價格居高不下,淮安軍自身所裝備的火器,也遠比對外銷售的要精良。而和州軍這邊,在研製遠射程火炮方面,卻始終一籌莫展。所以迫不得已,他才採納了一個風險極大的下策,派人去揚州偷師。沒想到剛剛取得了一些眉目,就被淮安軍的內衛處連瓜帶蔓給抄了個乾淨!

    損失幾個細作不算什麼大事,拱衛司已經步入正軌,很快就能重新把觸角伸進他們想去的地方。但如何給淮揚大總管府交待,卻令朱重八十分撓頭。憑心而論,以自家目前的實力,朱重八真的沒把握跟淮安軍一爭短長。哪怕是在淮安軍的主力大部分都被脫脫所吸引的情況下,留守後方的第四軍和毛貴所部滁州軍聯袂西進,依舊能給安慶帶來滅頂之災。

    「那拱衛司主事楊希武曾經是你的貼身書佐吧?」朱升的語調,依舊沒有絲毫變化,彷彿根本不知道自家與淮揚方面的實力對比一般。「從其平素行事風格上看,應該是個能忍辱負重的性子。亦分得明白緩急!」

    「這......?」朱重八愣了愣,臉上露出了明顯的不忍之色。

    按照朱升的提議,拱衛司主事楊畢楊希武,就是自己拿給淮揚大總管府的交代。把他的人頭交給使者帶回去,就可以平息蘇明哲等人對自己窺探火器製造秘笈的憤怒。可楊畢向來對自己忠心耿耿,如果自己因為頂不住淮安軍的壓力,就將他拋出去做那隻十字教所說的替罪羊,今後自己還有什麼臉去面對麾下其他弟兄?

    「楊畢這個名字取的不好,實在不好。畢者,網羅也。楊者,巨木也。畢之羅之,飛鳥皆盡!」見不得朱重八沒有決斷的模樣,朱升又輕輕橫了他一眼,非常平淡地補充。

    「您老是說.....?」朱重八的臉上,立刻陽光萬道。瞪著一雙丹鳳眼,手舞足蹈,「找一個跟楊畢長得差不多的傢伙殺掉,把人頭給淮安軍的使者帶回去!然後讓楊畢改個名字,去別處先多幾天。待這場風波過去了,再慢慢補償他不遲!」

    「嗯!正是!」孺子可教,朱升的老臉上立刻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如果你能拿出一些讓淮揚那邊動心的東西補償他們更好。畢竟兩家現在是盟友,而非仇敵。只要你這邊的存在對他們依舊有利,他們應該也不願意擔上兄弟鬩牆的惡名!」

    「嘶——!」朱重八輕輕吸氣。

    自己這邊能讓淮揚總管府動心的,恐怕就是糧食和鐵礦了。特別是後者,更是發動戰爭的必需物資。而淮安、揚州和高郵等地,偏偏都不產鐵。

    但眼下淮安軍與和州軍之間的實力相差如此懸殊,自己還上趕著送鐵礦過去,不是唯恐死得太慢麼?那淮揚的百工坊拿鐵礦煉成精鋼,打成兵器,剛好再提著殺上門來!

    正猶豫間,耳畔卻又傳來了朱升那沙啞的問話聲,「以我軍如今之實力,能禁止兩地商販往來否?」

    「當然不能!」朱重八想都不想,非常乾脆的回應。淮安軍那邊,固然需要和州、安慶一帶所產的糧食和生鐵,和州軍對淮安方面的依賴性卻更強。雖然自己在有了獨立的地盤之後,已經竭盡全力去建立各類作坊,甚至不惜厚著臉皮去淮安偷師學藝,但武器、鎧甲和各類攻城器械的產量和質量,依舊遠遠不如對方。遠遠滿足不了兵力擴張和發動對外戰爭的需求。

    「王克柔、張士誠和郭子儀等人,能否聽從你的提議,減少向淮揚輸送各類物資?」朱升神秘地笑了笑,明知故問。

    朱重八的臉色瞬間變得通紅,緊閉上嘴巴,無言以對。

    答案很明顯,無論為了自家生存和擴張,還是為了獲取各種各樣,層出不窮的奢侈之物,其他群雄都不會停止向淮揚運送糧食和生鐵。而自己,也沒任何勇氣,去提出一個共同針對淮揚的倡議。否則,恐怕頭天把書信送出去,第二天,上述幾家諸侯,就聯手打到安慶城下來!甚至自己的名義上司郭子興,都會立即大義滅親!

    「唉!」知道朱重八此刻心裡肯定不好受。朱升也不過分逼迫,輕輕嘆了口氣,閉目不語。

    從實力對比上,朱重八與朱重九之間的差別,絲毫不比赤壁大戰前的劉備和曹操之間的差距小。在名氣和人望方面,此朱亦遠不如彼朱。但此朱卻知道禮賢下士,知道士大夫乃社稷之綱。知道復禮義、修仁德,以唐宋之法治天下。而彼朱那邊,卻是綱常失序,禮義無存,從百官到販夫走卒,人人有口皆言利.....

    而先賢許衡曾雲,「以權治國,不過當世;以利治國,不及三代;以德治國,長治久安。」(注2)

    縱觀史冊,以利治國,數千年未聞其一。昔齊之管仲開女閭,重商賈,齊遂稱富。而管仲一死,桓公不久便命喪奸佞之手。齊軍出戰,亦再罕見勝跡。甚至有人在陣前廣拋財貨,亂其軍心。而齊將紛紛搶奪,置軍令於不顧。隨即一潰數百里....

    如今朱重九走得比管仲更遠,可以預見,用不了多久,其治下必將禮樂崩陷,道德淪喪。宦者失其政,士者忘其學,耕者棄其田,權錢勾結,虎狼遍地。而無錢無勢者,百死卻無處訴其冤聲.....

    越想,朱升的心情越是沉重。肩頭上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也是愈發的強烈。古聖所預見的那種人競相食的亂世就要到來了,其慘烈景象,甚至有可能會超過蒙元當年血洗江南。而作為繼承了往聖之學的儒者,自己必須要站出來,必須輔佐一個英雄,力挽天河,撥亂反正.....

    下午的陽光從透過雕花玻璃窗,照進車廂內,在人臉上投下色彩斑斕的影子。隨著車輪的移動,窗外陽光忽明忽暗,人臉上的色彩也變幻不定。

    在沉默中過好久,車廂中的寧靜,才被朱重八的嘆息聲再度打破,「唉——!步亦步,趨亦趨,卻望其奔逸絕塵!」(注3)

    「汝心已死乎?若死,則現在歸附,日後必不失齊、梁之位!」朱升終於抬起眼皮,雙目中露出兩道精光。

    齊王韓信和梁王彭越,當年都是漢高祖麾下大將。在漢軍掃平天下的戰爭中,立下了不世之功。而那漢高祖,也如現在的朱重九一般,出身寒微卻氣度恢弘。但是在天下平定之後不久,齊王韓信就被降職為淮陰侯,雖然小心翼翼地閉門謝客多年,最後依舊難逃一死。而彭越,則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漢高祖派出軍隊襲擊並擒獲,最後誅了三族。

    朱重八雖然是個赳赳武夫,肚子裡墨水卻不比尋常書生少。聞聽此言,立刻「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抬起頭,從牙縫裡回應道,「小子以尚父之禮事先生,先生何必辱小子?先生若有撥雲見日之策,儘管說出來便是。小子定言聽計從!」

    尚父之禮,乃周武王待姜子牙,齊桓公待管仲,項羽待范增。都是尊崇無比,一言九鼎。朱重八雖然勢力單薄,自打請得朱升出山相助以來,卻無時無刻拿後者當作一個睿智的長輩看待。所以朱升即便心裡對他有多少不滿意的地方,也早被感動吞沒得無影無蹤了。

    故而此刻聽朱元璋說出尚父兩個字,朱升的眼眶便開始發紅。沉吟半晌,低低地說道,「看你這急性子,老夫有說過不幫你麼?只是此刻,我和州軍戰力,尚不及淮安軍十一。許多計謀,都無法施展而已。所以眼下你只能暫且隱忍,該服軟的之時,必須服軟。該拿好處給人家,就竭盡所有。一點點慢其心,惰其謀,讓他把注意力,全放在蒙元那邊。然後以安慶為基業,內修政治,外煉甲兵。以儒為本,以百工雜學為用。然後高築牆,廣積糧,靜待天時之變。」

    頓了頓,他又說道,「那朱重八重草民而輕士大夫,殊不知,其麾下文武,亦早為士大夫乎?生死之際,人皆以性命相托,顧不上起什麼私心,當然其政令通暢,每出一策,從上到下皆全力執行。待其外部之患消失之後,那蘇、徐、胡、劉諸人,誰還肯與販夫走卒稱兄道弟?若真的如他所宣稱的那樣,人無高低貴賤,皆生而平等?那諸將捨死作戰又是為了誰?若販夫走卒亦可與百官坐而論道,那賢臣良將禪精竭慮又有何圖?故外患一緩,其內必亂。待其亂生,則是我和州軍問鼎天下之機!」

    注1:楊畢,楊希武。後改名為揚憲。正史上最初是朱元璋的貼身書吏,深受信任。曾替朱元璋監督百官。後因為得罪了李善長,被李善長和胡惟庸聯手彈劾,論罪處死。

    注2:許衡,元初大儒。就是給蒙元屠殺洗地,並提出夷狄入夏則夏的那個。

    注3:出自莊子。是顏回對孔子的話,說自己這輩子都追不上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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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算計 (上)

    內修政治,外煉甲兵。以儒為本,以百工雜學為用。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躲在朱重九身後,靜待天變。當淮揚系的內亂爆發之時,趁機取而代之。

    這,就是朱升給朱重八指明的道路。其重要性,不亞於當年諸葛亮給蜀先主的隆中對。而朱重八的魄力和心胸,也的確不亞於當年的蜀先主劉備。稍作權衡之後,就將朱升的策略全盤採納下來,並且動用一切力量去付諸實施。

    膽大妄為,「背著」和州軍主帥和重臣,「私下」向揚州派遣細作的拱衛司主事楊畢被處以「極刑」。

    拱衛司副主事趙雄被撤職查辦,其下校尉五人,副尉十餘人被踢出軍中,發往礦山戴罪立功。

    楊畢的直屬上司胡惟庸和汪廣洋二人官降兩級,一年內不得再入都督府議事。

    朱重八親筆寫信向淮揚大總管謝罪,以從弟和下屬身份自居。再度申明和州軍與淮安軍之間的依附關係,發誓隨時聽候淮揚大總管府調遣。

    與「楊畢」的首級、書信一道,隨使者張說返回揚州的,還有十船經過粗煉的生鐵。朱重八在信中申明,這批生鐵乃和州方面的賠罪之物。如果大總管府仍然覺得誠意不夠的話,他願意傾盡所有。

    此外,和州、安慶兩地所產的鐵礦,今後凡是商販運往揚州,只需要向都督府繳納一成稅。並且只此一次,沿途任何釐卡不再重征。而任何從揚州販運到和州、安慶兩地的貨物,除了「冰玉」這類頂級紅貨之外,也只需要向都督府繳一次稅。任何地方官府和釐卡,都無權再徵收第二次。如有違者,商販可以直接到安慶路的都督府衙門舉報。

    .....

    如是林林總總,共二十餘條,每一條都對淮揚大總管府做出了巨大的讓步。如果放在國家與國家之間,足以引發軒然大波。

    然而,朱重八發出了「喪權辱國」的書信之後。和州軍上下,卻沒有任何人說出什麼不滿意的話來。在朱升、李善長、胡惟庸、汪廣洋等一干謀臣的聯手努力下,所有人都在第一時間明白了,自家都督是被淮安軍的戰艦逼著才不得已而為之。要想洗刷今日之恥,大夥必須一道臥薪嘗膽。

    這些細小的動作,當然不肯能完全瞞過淮安軍敵情處的耳目。幾乎跟使者張悅前後腳,一些相關消息就送了回來。然而眼下北方戰事未定,徐州、宿州和泗州三地之間,還有大片曾經被洪水和元軍蹂躪過的區域需要去光復。 短時間內,淮揚大總管府也的確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去專門打壓和州,所以只能暫且對朱重八的小動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過,蘇明哲和逯魯曾兩個也不是什麼易與之輩,軍事上不方便對朱重八採取行動,其他方面卻沒有這麼多羈絆。很快,一封以淮揚大總管名義,推舉郭子興為安、廬兩州大總管的信,就送往了汴梁。同時,孫德崖也被舉薦為廬州都督,負責與和州都督朱元璋一道,輔佐郭子興,從南北兩側盡快向盤踞在六安的鎮南王叔侄發起進攻。

    消息傳回安慶,朱元璋氣得咬牙切齒。隨即,便採用了李善長的策略,向彭和尚、孫德崖、毛貴、彭大、張士誠和王克柔等人派出信使,攜帶禮物修好。

    書信到了眾諸侯之手,有人看過之後,僅僅是付之一笑。有人私底下,卻起了諸多心思。特別是幾個最近風頭正盛的人物,治下地盤大小已經不亞於淮揚,再要求他們繼續像原來那樣對大總管府唯命是從,予取予求,也的確有些不近人情。

    江南,平江城外,吳山大校場。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爆豆子般的火銃聲,連綿不絕。

    擺在軍陣正前方五十步處的靶子,被打得木屑飛濺。而發射完畢的火銃兵們卻對目標看都不看,在百夫長的指揮下,迅速將火銃豎起來,快步後退。

    第二排的火銃兵,則在另外一名百夫長的指揮下,緩緩前進,與後退的自家袍澤在左肩處交錯而過,將手中的火銃架在刀盾兵的巨盾上,衝著五十步外的靶子發起第二輪打擊。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九十餘名白亮亮的鉛彈飛出,將原本就已經不堪重負的靶子打得四分五裂。

    火藥燃燒的白煙迅速籠罩了整個軍陣。淒厲的銅哨子聲,卻如利刃一般,刺透煙霧,刺進人的耳朵。第二個火銃兵百人隊在哨子的指揮下,也收起兵器,緩緩後退。第三個百人隊,則擦著他們的右肩膀迅速插上,毫不猶豫地朝目標區發起第三輪攻擊。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轟!」「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

    有一記不和諧的聲音,突然出現於自隊伍中央偏左方的某個位置。蘇鐵打造的火銃炸膛了,將持有者的臉皮掀去了一大片。傷者倒地慘叫,臨近的幾個火銃手被嚇得魂飛魄散,本能地抱起兵器就向兩側閃避。跟在隊伍後的督戰兵卻迅速發現了他們。數根長鞭抽過去,將試圖逃走者抽得倒翻在地,鬼哭狼嚎!

    「住手!」正在不遠處觀禮台檢驗訓練成果的張士誠皺了下眉頭,將造價昂貴的單筒望遠鏡,重重地摔在桌案上。「不要打了!他們既然不適合做火銃兵,拉下去,做划槳手就是。何必當眾打得這麼狠,傷了士氣?!」

    「是!」新任崑山都督,張士誠的弟弟張世德非常乾脆答應一聲,跳下觀禮台,大步走向軍陣。坐在張士誠身後的李伯升、呂珍等人,卻忍不住輕輕皺眉。

    莊戶人家的孩子皮糙肉厚,挨上一頓鞭子,用不了三天就能爬起來,繼續參加訓練。但被刷到划槳手隊伍中,卻是徹底沒了前途。雖然划槳手在水戰之時,不用與敵軍去拚命。然而划槳手這輩子,卻一直被固定在船隻的底艙,出最大的力氣,吃最差的伙食,拿最低軍餉。一旦受傷或者累垮了,就會被踢出軍隊,任其自生自滅。

    張士誠本人,卻無暇考慮幾個小兵蛋子的前途不前途。正所謂慈不掌兵,正沉迷於權力滋味中的他,眼睛始終都望著遠方。那裡是如畫卷般壯麗的河山,引無數英雄盡折腰。

    江山如此多嬌!怪不得如朱屠戶那樣的粗鄙人物,在喝酒之後,都能信口吟出如此佳句。這與文彩無關,更大取決於其氣度與見識。朱屠戶當年一戰定淮安,從而徹底海闊憑魚躍。當然是豪情滿懷。而張某人如今,心情與朱屠戶初下淮安恰恰相似。也是終於打下了一塊屬於自己的膏腴之地,也是終於可以不受擎肘地揮灑自己的心中所想。

    與淮安類似,平江,又名姑蘇城,也是能工巧匠雲集之地。早在數千年前,干將莫邪夫婦兩個,就曾經在這裡給吳王闔閭鑄劍。而平江路這裡,卻不像淮安那邊,除了鹽滷和芒硝之外,不產其他任何礦藏。在姑蘇大地下,鐵、銅、錫、鉛一樣不缺。甚至有的鐵礦周圍,還能挖出大量的金銀來!

    而因為守著個巨大的太湖,平江、昆州一帶,同時又是魚米之鄉。根本不用像淮安那樣,每年都指望著從運河往內高價購入糧食。平江路的稻米根本吃不完,承平時節,每年可以用大漕船拉著,一船船運往遙遠的北方。

    拿下了如此一個帝王之基,如果張士誠心裡還不生出些雄心壯志的話,可就白來世上走一遭了。所以他幾乎照搬了除了軍制之外,淮揚大總管府那邊所有的東西。包括參謀部、百工坊、大匠院和講武堂這種別出心裁的機構,都照葫蘆畫瓢不誤。

    但是麾下的謀臣和官員們,顯然沒領略到淮揚那邊的精髓。與第五軍一模一樣的兵器和戰術,卻打不出後者在江灣城下的精氣神兒。同樣是才俊之士雲集的參謀部,對死守嘉興的朱亮祖,就拿不出任何辦法。同樣是集中了能工巧匠的百工坊,用天下聞名的蘇鐵,照著高價從揚州購買回來的火銃仿製,卻避免不了頻頻炸膛......

    想到自家在武備方面,與淮安軍的巨大鴻溝,張士誠就又忍不住一陣心煩意亂。同樣是精鐵打造的銃管,為什麼淮揚那邊的火銃,就敢保證四十發持續射擊不炸膛。而自己這邊的仿製品,卻意外頻頻?工匠們的手藝能差到如此巨大麼?姑蘇人可是以心靈手巧而聞名天下,姑蘇匠人打造了各類飾物,無論精細程度和花色,早年間都甩了淮安那邊不知道多少條街。憑什麼照著貓畫虎,卻依舊畫出條土狗來?!

    「把那支炸了膛的火銃,給百工坊的饒主事送過去。讓他根據銃管上的編號,找到製造者,罰其四個月薪俸。」背對著自家謀臣,姑蘇大都督張士誠沉聲吩咐。「還有,在百工坊和大匠院同時懸賞,能造出連射四十發而不炸膛銃管者,封大將軍。嫡傳子孫與國同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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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算計 (中)

    「主公慎言!」話音剛落,長史黃敬夫立刻站了出來,大聲進諫,「主公初下吳越,諸事未定。萬不可如此之早,就授與他人顯職。」

    「此例萬萬不可輕開!」副長史蔡彥文緊隨其後,極力勸阻,「與國同休,乃不世之殊榮。主公今日輕予一雜工,他日為主公開疆拓土者,將如何封之?」

    「臣附議!」

    「末將覺得黃長史說得有道理!」

    「臣弟附議蔡長史!」

    .....

    周圍的文武官員,包括張士誠最倚重的弟弟張士信都站了起來,七嘴八舌地勸阻。

    說一千,道一萬,眾人的觀點歸結起來無非是兩條。第一,出頭的椽子先爛。眼下張家軍的實力還遠不及淮揚,千萬不要打自立為王,分封百官的主意。第二,即便封官,也不能把大將軍這麼顯赫的職位,封給區區一名工匠。否則,其他文武官員再立了大功,將無法可酬。給的官職低了,大夥會覺得自己的重要性還不如一個工匠。給得太高了,則滿朝都是大將軍,大丞相,官職轉眼就不再值錢,被外人聽說後,也會留下千秋笑柄。(注1)

    誰料原本有從諫如流之名的張士誠,今天的表現卻極其固執。用力拍了兩下桌案,大聲呵斥,「住口,都別給老子瞎嚷嚷了!不就是一個大將軍職位麼?如果你們能給老子造出不炸膛的火銃和火炮來,老子甭說封你們做大將軍了,就把這個平江總管之職拱手相讓也心甘情願!一群沒遠見的東西,光看到大將軍的職位榮耀,就看不到我軍眼下局面尷尬!」

    「這.....」

    「臣.....」

    眾文武都被罵愣住了,一個個面面相覷,茫然不知所措。

    見到大夥六神無主的模樣,張士誠忍不住又長長地嘆氣,「唉!要我怎麼說,你們才能明白呢? 這大將軍只是個千金買馬骨的誠意,光給一份榮耀和俸祿,不可能讓他真的去領兵打仗,也不可能讓他與諸位同列,給張某出謀劃策!」

    眾人聞聽,這才集體鬆了一口氣。紛紛堆起笑臉,做著揖賠罪,「原來如此,臣冒昧了!」

    「主公英明,末將剛才多嘴了!」

    「一個大將軍的位置,還能傳給子孫。無論怎麼說,那工匠都賺到了!」

    「可惜臣不懂打鐵,要不然,哈哈....」

    ......

    「行了,別瞎嚷嚷了。」聽到周圍亂哄哄的聲音,張士誠忍不住再度用力拍打桌案。「爾等不要看不起工匠。若不是當日造出了火器,朱總管怎麼可能席捲兩淮?況且張某自己,也不是什麼富貴人家出身。論貴賤,煮海燒鹽,又能比掄錘子打鐵高到哪裡去?」

    「主公當時乃龍困淺灘!」

    「自古成大事者,必勞其筋骨,苦其心志.....」

    「主公乃蓋世英雄,當然吃得這苦中苦。那百工之流,終日不過為兩餐所謀,怎麼會如主公一般困厄之時,依舊胸懷天下?」

    「就是,就是。那漢昭武也曾製鞋販履,但畢竟是帝王之後。時機一到,便一飛沖霄。」

    ....

    四下里,又響起一片充滿恭維味道的反駁聲。誰也不肯再准許張士誠自輕自賤,將身份與「巫醫樂師百工之流」同列。

    張士誠自打受淮安軍支持渡過長江之後,幕府之中就收集了大批江南的讀書人。一些被他抓獲的蒙元文官,也紛紛投效。在這兩類人的全力支持下,他非常輕鬆地就在江南站穩了腳跟,並且實力每一天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因此,他對這些人所說的話越來越重視,不知不覺間,已經形成了一種依賴。

    此刻聽眾人說自己並非天生的貧賤之輩,而是蟄伏的潛龍,心裡雖然覺得十分荒唐,卻也不好當眾反駁。笑了笑,非常大氣的擺手,「製鞋販履的話不要再提了。張某何德何能,敢與蜀漢開國帝王相提並論?倒是諸位,若想將來不至於委屈了自己的才華,還是請從現在起,就好好替張某謀劃出個長遠之策來才好!漂亮話雖然好聽,畢竟不能當飯吃。咱們常州軍如今雖然在佔據了一塊膏腴之地,但是南面有老賊達識帖睦邇負隅頑抗。西有陳友諒、彭瑩玉等虎視眈眈。這北邊麼,就不說了。大總管雖然待張某不薄,但張某畢竟只是個外臣,非其嫡系。所以麼,諸位若想富貴久長,還是多拿出點兒乾貨來。張某先前要厚賞造銃工匠,無非也是這個意思!」

    「這.......?」眾文武一時語塞,誰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

    正所謂,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常州軍在最近十幾個月來固然高歌猛進,可北面的淮安軍發展速度更快。特別是成功將脫脫逼退之後,連芝麻李、趙君用兩個人當初的地盤,都盡數收歸了囊中。如今,從睢陽到揚州,差不多四路兩府之地都歸其所有。周圍,還跟著一大堆唯其馬首是瞻的爪牙。常州軍跟他相比,無論地盤和兵力、聲望,都是螢火蟲比月亮,小泥鰍比巨鯨。

    「過去張某照搬淮揚,開工坊、立商號,辦武學,爾等都覺得張某是東施效顰。但除了步亦步趨亦趨之外,張某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主意來。爾等都是飽學多聞之輩,爾等若是不喜張某處處效人故伎,何不趁早給張某獻條良策出來?」見眾人都不說話,張士誠用手指關節在桌案上敲了敲,繼續笑著催促。

    這話,可就有些刺耳了。常州軍眾文武聽聞,個個額頭見汗。特別是出身於江南的讀書人,臉色紅得幾乎滴下血來。以目互視了數下,由行軍長史黃敬夫帶頭,大聲說道,「主公何出此言?那淮揚之政,惑亂綱常,混淆貴賤,乃飲鴆止渴也。短期易見奇效,久則不攻自敗。主公若是不信,儘管拭目以待!」

    「我只見到它抗住了脫脫的百萬大軍,然後從容北上登萊!」同樣的話,即便再有道理,聽上幾十遍後,也會令人生厭。張士誠皺了皺眉頭,笑著回應,「且不說他將來如何?敬夫現在可有良策教我?」

    你別說淮揚之政如何如何不好,你如果有好辦法,儘管拿出來啊?張某聽著便是?

    那黃敬夫也有幾分急智,被張士誠逼得無路可退,咬了咬牙,大聲回應,「微臣心中的確已有一策,不敢稱良。本欲與同僚反覆斟酌之後,再獻於主公。今日既蒙主公折節相問,且容微臣細細稟之!」

    不是我沒辦法,是還不成熟。既然你催得急,我就直接告訴你便是!

    「張某洗耳恭聽!」見對方說得如此自信,張士誠心中忍不住湧起了幾分期待。一味地照貓畫虎,肯定會被淮安軍甩得越拉越遠。如果真的有捷徑的話,誰都不吝嗇冒險走上一走。

    「蒙元代宋以來,不修德政,科舉亦時斷時續。豪傑無出頭之機,百姓無隔夜之糧,不得已,紛紛揭竿而起!」黃敬夫輕輕點頭,開篇名義,點明了蒙元落到今天這般窘迫地步的原因。

    「而如今天下堪稱豪傑者,一為徐壽輝,二為劉福通,三為朱重九。主公起兵稍晚,只能暫列其四。餘者,皆不足道也!」第二句,則著重指出張士誠的盟友兼未來的對手。

    「嗯!」張士誠聽了,手抹著光溜溜的下巴點頭。在他心中,天下豪傑也就是這麼幾個,至於毛貴、彭瑩玉、郭子興、朱元璋之流,只是別人的打手和爪牙,根本不值得去給予過多關注。

    「今朱重九麾下帶甲十萬,又剛剛將脫脫逼退,聲望一時無兩。主公昔日曾受其恩惠,疆土與揚州也只有一水之隔,所以斷不可輕易與其相爭!」見張士誠肯認真聽自己的剖析,黃敬夫大受鼓舞,清了清嗓子,繼續大聲進諫,「而徐壽輝,劉福通等輩,與主公相距甚遠,暫且也只宜被視為盟友。如此,只要朱重九不染指江南,主公所面臨的對手就只有一個,蒙元官府!」

    「的確如此。以朱大總管往日所為推測,接下來,他估計會安穩很長一段時間。」張士誠輕輕點了點頭,快速插了一句。據他所知,朱某人去年南下揚州,就是受了朱重八的蠱惑才兵行險招。否則,以此人的優柔寡斷,恐怕還要在淮安蟄伏很長一段時間,把兵力攢足,糧草輜重攢夠了,才會穩穩當當南下。

    「吳越自古便是膏腴之地。杭州為故宋行在,黎民恨蒙元苛政以久。趁著朱重九無力過江之機,主公亦傾力南進,克杭州,奪溫、台金華,然後直撲泉漳。背靠大海,自成一國。然後開商路,造巨船,往來高麗、琉球、東倭與西洋諸蠻,廣取海貿之利。然後以重金修甲兵,招募良將,打造無敵之師,拒敵於國門之外。對內,則開科舉,選賢能,廣開言路。肖兩宋故政,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以仁義安撫百姓。令百姓明禮儀,知廉恥,閒時夜不閉戶,戰時死不旋踵。如此,霸業可成。待時機一到,取九鼎如探囊取物!」

    注1:正史上,焦玉獻火銃給朱元璋。朱元璋就封了焦玉為大將軍。所以明初的諸侯當中,朱元璋部火器配備最為精良。在吞併張士誠和擊敗陳友諒的戰鬥中,火炮和火銃都立下了汗馬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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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11:31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算計 (下)

    「啪!啪!啪!」張士誠聽得兩眼發光,雙手不停地在胸前拍打。

    這一段時間,他算是見識了江南的富庶。在北方三十畝地才能養活一家人,在吳越差不多五畝就足夠。如果家裡的男女稍微勤快些,農閒時再捕魚、打獵和織布補貼一下的,擁有五畝水田,足以過得相當滋潤。

    而隨著地盤的快速的擴張,他也像的嬰兒般,以吸奶般的速度補充著自己的知識厚度和廣度。明白吳越乃南宋的菁華所在,知道南宋朝廷在只擁有小半壁江山的情況下,依舊遠比大金好蒙元富庶,憑得就是海貿。更知道吳越之地,比天下任何地方文氣都盛,都推崇士大夫。得了士大夫之心,就令此膏腴之地風平浪靜。

    所以黃敬夫所謀,在他聽起來,幾乎字字句句,都是為了吳越量體裁衣。字字句句,都落在了實處。如果真的完全執行下去的話,其意義,絕對不亞於當年諸葛亮的《隆中對》。只是最初的立足點,選取得略有差異罷了。

    「蒙元精兵,皆集中於北方。若想南下,第一個要面對的就是朱重九,第二個面對的則是劉福通。由朱、劉二人做屏障,我軍可以從容操演士卒,厲兵秣馬。而那朱重九之所以能在兩年時間內雄踞淮揚,窺伺天下,所憑不過有二。」受到張士誠的表現鼓舞,黃敬夫頭腦愈發清晰。非但將獻《隆中對》時的諸葛亮給取而代之,並且迅速化身為官渡之戰前的郭嘉,比較其自家主公和競爭對手的優劣之勢來。

    「其一,火器犀利,至今天下無出其右。其二,財貨之豐,亦堪稱富甲天下。然此二項皆不可持久,脫脫此番南下,元軍所攜帶火炮就突然從無到有,並且數以百計。而徐壽輝、朱重八、劉福通等人,亦在自行鑄造槍炮,雖然此刻各方所造之物,俱不及淮揚精良,但日積月累,差距會越來越小。而朱重九所得財貨,皆依仗四下販賣火器之暴利。一旦各方皆領悟到了製造火器之秘,誰還肯以超過十倍本金的價格,從他那邊換取自己唾手可得之物?」

    「黃大人所言甚至!」

    「然也,然也!」

    「聽黃大人之言,頓有撥雲見日之感!」

    ......

    沒等黃敬夫把話說完,四下里,已經傳來一陣喝彩之聲。高啟、徐賁、張羽等一干江南名士們,紛紛撫掌而贊。

    此時江南的文氣,遠濃於北方。淮安、高郵和揚州三地雖然因為商貿發達,吸引了一小批讀書種子,但人才儲備厚度,依舊遠遜與吳越。打個具體的比方,在淮揚,讀書人的入門標準是識文斷字。而吳越,卻是能吟詩作賦。二者根本就不是一個層面!(注1)

    出於上述原因,朱重九費了盡了力氣,甚至通過科舉考試才能聚集起來的幕僚班底規模,張士誠非常輕鬆就達到了。並且從名望上看,還遠遠超過了朱重九。

    淮揚大總管府,至今能拎出來提一提的名士,只有老榜眼逯魯曾,參軍陳基、葉德新,施耐庵和羅貫中師徒和宋克、章溢。而張士誠這邊,除了黃敬夫、蔡彥文、宋濂等謀臣之外,還將吳中四傑中的高啟、楊基、張羽、徐賁一網打盡。此外,聞名遐邇的北郭才俊,除了一個宋克之外,也都盡數落入了其囊中。

    亦不像當初朱重九初下淮安那會兒,只有極少人才能看出大元朝氣數已盡。如今,只要是眼睛沒長在腳後跟上的,恐怕都不認為蒙元能夠再度中興了。所以,吳越各地的讀書人們被張士誠拉入幕府之後,不管最初是被迫還是主動,都很快就進入了角色,準備輔佐張士誠成就帝王之業。一則,大夥可以有機會盡展心中所學,治國平天下。二來,與天性固執的朱屠戶相比,從諫如流的張都督,也更值得追隨。至少,他得了江山之後,會與士大夫們共享權柄。而不像朱屠戶那樣,試圖混亂綱常,讓販夫走卒和讀書人平起平坐。

    「此外,那朱重九眼下氣勢雖盛,然剛不可久!」受到同僚們的鼓勵,黃敬夫清清嗓子,繼續指點江山,「俗語云,慾壑難填。凡以利驅人者,利盡則心散,心散則勢衰。其二,淮揚軍得運河之便,亦受運河之苦。蒙元只要能集中起兵馬,從大都出發,水路最多一個半月,就能抵達徐州。而糧草補給,亦可以憑漕運源源不斷。所以蒙元每次拿下,朱重九都首當其衝。兩虎相爭,必有一死,存者亦筋疲力盡矣!其三,淮揚自古缺糧,徐宿剛剛經歷一場大水,山東則成了戰亂之地,朱重九治下各地,數年之內,糧荒會始終如影相隨。而如今天下豪傑或者有求於他,或者迫於其兵勢,或者因為唇亡齒寒的緣故,不得不向他輸送糧食。日後卻不會永遠如此。萬一蒙元威脅已經不再,而朱重九又試圖問鼎逐鹿,呵呵.....」

    黃敬夫手捋鬍須,傲睨顧盼,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周圍的文士們,則又紛紛撫掌擊節,喝彩連連。

    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明白,真的到了需要爭奪天下那天,傻子才會再賣給朱重九半粒糧食?甚至不用到了那天,只要待到實力足夠與朱重九同場競技,張家軍恐怕就會立刻想出各種藉口,減少對淮揚的糧食供應。到那時,朱重九手中的火器再強又如何?沒有糧食,士兵們總不能餓著肚子打仗。況且只要蒙元那邊不被拖垮,朱重九就絕對不敢傾力南下,否則,一旦他露出破綻,曾經被他擊敗的那些蒙元將領肯定要立刻露出牙齒。

    「好,好!」在一片興高采烈的議論聲中,張士誠心情大悅。四下看了看,笑著說道,「黃先生真乃孤之子房也!咱們吳,咱們常州軍,就按這個方略辦。不過得悄悄的來,不要大張旗鼓。有些事情,做可以做得,眼下卻萬萬說不得!」

    「願與主公一道重整河山!!」黃敬夫抬起袖子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油汗,朗聲回應。

    「願輔佐主公,救蒼生於水火!」眾才子也是豪氣干雲,聲音一個比一個響亮。

    武將如張世德、張士信、潘原明、呂珍等,或者為張士誠的弟弟,或者為其親戚,當然希望張士誠做皇帝才好,大夥也能跟著一道享受榮華富貴。但是當初與張士誠一起臨陣倒戈的另外一個重要人物李伯升,卻相對有些膽小。努力將文士們向兩邊推了推,走到張士誠近前,低聲說道,「將來之事,總要將來再根據情況再定,沒必要連滷水都沒打出來,就先想著如何分鹽巴!眼下橫在大夥面前的嘉定,就是一道檻兒。如果連它都拿不下,我軍就摸不到杭州城的大門,更甭說什麼南下泉漳,自成一國的大話!」

    「老李啊,你就會給我填堵!」張士誠的眼睛立刻眯縫了起來,換了個粗豪口吻回應。「不是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麼?大夥考慮長遠些,有什麼不好?!」

    「怕是好高騖遠!」李伯升皺了皺眉頭,繼續不客氣地大潑冷水,「社麼想法都總得實際一點兒吧? 如果攻不下杭州,我軍所據之地,不過常州和平江兩府。太湖之西各地,按照此番出兵前的約定,則要交給王可柔。他那邊若不是隔著一個獨松關,說不定比咱們先一步還把杭州給拿了去!」

    這一桶水的確有點滿,非但澆得張士誠臉上喜色消失不見,周圍的文臣武將,也是好生尷尬。從北往南攻取杭州,向來是要繞著太湖走。一條路是走湖西的宜興、湖州、臨安,中間卡著一個天下聞名的獨松關。另外一條則簡單得多,沿著大運河一路南下,途中沒有任何險阻。

    此番南征,雖然打的是張士誠一家的旗號,但隊伍實際上卻是兩支。如今西路在王克柔率領下,已經攻破了湖州,隨時準備跟張士誠在杭州城下會師。而常州軍這邊,卻先是在無錫城下被拖了整整十天,然後又朱亮祖帶著一夥殘兵敗將擋在了嘉定城外,多日無法寸進。就這戰鬥力,還提什麼日後跟朱重九爭江山呢,不被王克柔一口吞了,就得燒高香了!

    然而,好不容易才在張士誠心目中確立了士大夫們的完美形象,眾幕僚們豈肯被李伯升幾句話就將其破壞掉?當即,黃敬夫和蔡彥文兩個互相看了看,把心一橫,齊聲回應,「李將軍休要漲他人志氣,只要張都督肯依某等之計,嘉定城唾手可得?!」

    「呀,李某倒是看走眼了,沒想到二位能有如此本事!」李伯升草莽之氣未脫,對黃蔡二人沒有任何禮敬之心,冷笑著聳肩。「也罷,從明日起,李某就將弟兄們從嘉定城外後撤三十里,任由二位隨意施展!」

    「老李!」張士誠氣得緊握拳頭,大聲喝止。「他們兩個的本事在於運籌帷幄,而你的本事在於陣前爭雄。從古至今,你看到誰曾派讀書人拎著刀子上陣來過?」

    「不妨!」黃敬夫凜然擺手。都被逼到這個份上了,他如果再往後躲的話,先前一整年的努力,就要徹底白費了,「主公且給黃某一道軍令。黃某願意拿著它去那嘉定城中,向那朱亮祖擺明厲害,說舉城來降。此計若成,則主公非但轉眼即可兵臨杭州城外,並且麾下再添一員猛將!如若不成,則黃某之頭,必會掛於城牆之上,也免得李將軍日日看了生厭!」

    注1:此為史實,非杜撰。南宋與金元對峙期間,淮揚為戰場,人口損失極大。而吳越一直沒遭到太大破壞,南宋朝廷最後也是在謝太后的帶領下選擇了集體投降。保持了比較完整的兩宋文化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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