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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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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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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19: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千頭萬緒 (上)

    經歷了那麼多大風大浪,劉福通現在的性格,比早年間謹慎了足足十倍。 安頓好了韓林兒母子之後,他立刻就命參政盛文郁替自己起草了命令,火速召潁州紅巾中當年曾經見過韓林兒母子的一眾紅巾老兄弟回汴梁議事。

    眾人得到韓林兒尚在人世的消息,又驚又喜。立刻放下手頭事務,星夜回奔。待到達了汴梁之後,又排著隊,前往延福宮去探望。各種能用的試探花樣幾乎都用了個遍,足足折騰了小半個月,才一致認定,韓林兒母子貨真價實。

    「既然少主尚在,我等何不扶其早登大位,以號令天下紅巾?!」參知政事羅文素的思維最為活躍,確定了韓林兒並非假冒後,立刻聯想到了其中所蘊含的巨大機遇。

    「正是!若無當年明王首義之功,哪來得我紅巾今日之局面?是以於情於理,我等都該輔佐少主登位,以繼承明王之遺志!」副萬戶崔德的反應也不慢,緊跟著羅文素之後大聲附和。

    「那是自然,我等盼這一天多時了!」

    「少主乃天命所歸,哪個不服,咱老白第一個前去找他!」

    「以前少主不在,那徐壽輝才敢妄自尊大。如今少主被咱們找回來了,看那徐壽輝還有什麼臉面,做他的天完皇帝?!」

    ......

    沙劉二,白不信,王士誠等武將,也紛紛跟進。唯恐晚一步落在別人後邊。

    倒不是所有人,都圖的是這擁立之功,而是眼前的局面,實在過於玄妙。原本按聲望和資歷,潁州紅巾都是天下翹楚,理所當然要號令群雄。但最近這一兩年來,潁州紅巾的發展,卻遠遠被芝麻李、朱重九兩個所掌控的東路紅巾甩在了後邊。

    特別是朱重九,去年在芝麻李、趙君用等人一路潰敗的情況下,僅憑著自家之力,就硬生生抗住了脫脫和董摶霄兩路官軍的南北夾擊。並且在關鍵時刻果斷跨海北征,逼得脫脫不得不回師自救。隨即,淮安軍巧施離間計,令董摶霄和方國珍二賊反目成仇,進而全殲董家軍於江灣城下。最後,則又充分利用了蒙古皇帝對脫脫的不信任,在一眾敵將之間製造事端,迫使朝廷臨陣換將,以庸才太不花取代脫脫。導致蒙元朝廷從北方各地辛苦抽調來的數十萬精銳一哄而散,活著回到濟南的尚不到最初的三成!

    而與此同時,其他各路紅巾則連戰皆北。南北兩鎖紅巾先後敗亡,孟海馬和布王三身死名滅。天完紅巾被蒙元四川行省平章答失八都魯父子打得節節敗退,幾位領軍大將各自困守一方,彼此不能相顧。甚至潁州紅巾自己,也被張良弼、李思齊等賊逼得從河南和南陽兩府主動後撤,退保汝寧和汴梁。

    可以說,過去整個一年裡,都是淮安軍一家,在支撐著紅巾軍的殘山剩水。若不是在最危急時刻,蒙元朝廷將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兩人調去配合脫脫追殺朱重九,也許汴梁都可能重新落於元軍之手。此番韓林兒母子來了之後,根本無合適地方供其安身。

    實力此消彼長之下,原本從潁州紅巾發往東路紅巾的命令,就愈發的不靈光了。非但朱重九一個人對潁州這邊的命令置若罔聞,依附於其周圍的毛貴、郭子敬、張士誠、朱重八等,也有樣學樣,根本不拿豆包當作乾糧。

    所以,從潁州紅巾的整體利益出發,跟淮安紅巾爭奪對天下英雄的領導權,已經成了當務之急。否則,也許用不了多久,朱重九就將成為第二個徐壽輝,悍然自立,與汴梁這邊分庭抗禮。

    然而想法歸想法,具體操作起來,吃相不能如此難看。至少,紅巾大元帥劉福通,此刻頭腦還保持著絕對的清醒,不肯立刻採納大夥的提議。

    「諸位兄弟莫急,擁立少主登位之事,我等自然責無旁貸!」將手臂向周圍用力壓了壓,他大聲打斷周圍的喧囂,「然少主畢竟剛剛回來,名頭不甚響亮。而我明教如今的情況,又遠不及當年!」

    「右丞相這是什麼話?我明教怎地就不及當年了?」話音剛落,參知政事羅文素冷起了臉,大聲抗議。

    他與杜遵道、盛文郁三人,最初的地位本與劉福通並列。但最近這幾年,劉福通卻憑著對兵權的掌控,在整個潁州紅巾內部說一不二。而杜遵道這個左丞相和他這個參知政事,則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壓,幾乎成了空頭牌位,存在不存在都沒什麼影響。

    所以韓林兒歸來,非但對潁州紅巾整體是個機會,對他羅文素和杜遵道兩個,同樣也是個機會。畢竟韓林兒母子初來乍到,不會對潁州紅巾內部的情況瞭解得十分詳細。而一旦韓林兒登位,劉福通的上頭,就有了一個最終裁決者。杜遵道和他的話,不會向先前那樣毫無份量。

    「丞相此言過謙了。我潁州紅巾如今坐擁一府一路膏腴之地,帶甲之士近四十萬,怎麼還就不如明教當年了?!」

    「可不是麼?當年無兵無將,我等還能擁立明王登位。如今怎麼兵馬越多,膽子反倒小了起來!」

    ....

    在座「聰明人」,肯定不止羅文素一個。很快,李武、崔德等平素不太被劉福通看中的將領,也紛紛開口,認定劉福通的說法過於離奇。

    左丞相杜遵道雖然沒有直接下場,但兩隻小眼睛,卻悄悄地眯縫成了一條線。在他看來,以往不能掌握兵權,並非是因為自己能力和威望都不如劉福通,而是最初不該顧全大局,被劉福通佔得了先機。而今天,顯然風水有了輪流轉的傾向,得到李武、崔德等人的全力支持,再多去延福宮內探望幾趟,讓楊氏知道自己與劉福通的觀點有何不同。相信,用不了太長時間,劉福通獨斷專行的局面將被徹底改觀。

    只是劉福通對危險的警惕性,卻遠比杜遵道想像的敏銳。發覺幾個平素議事時都沒什麼存在感的人,今天紛紛跳了出來,立刻韓林兒的回歸,恐怕對自己不見得完全是福。於是搖頭笑了笑,再度大聲說道:「羅參政先不要太心急,諸位兄弟,也別先忙著下結論。且給劉某個機會,把話說完整。畢竟,這裡是劉某的丞相府,不是外邊的東西兩市!」

    「這.....」羅文素、李武、崔德猛然覺得心頭一寒,本能地閉上了嘴巴。有道是,聽話聽音兒。在小明王韓林兒沒出來親政之前,劉福通依舊手握生殺大權。如果他們逼得太急,恐怕下場絕對不會太好。

    『就這點兒鼠膽,還好意思來逼宮!』看到幾個反對者噤若寒蟬模樣,劉福通心中暗暗腹誹。「少主雖然是明王殿下的獨苗,但少主這三年來,卻流落在外。既未曾上陣殺過一賊,也未曾中軍獻過一策。剛一亮出身份,我等就擁立其為天下紅巾的共主。倉促之間,恐怕會有許多人心中不服!」

    「誰敢.....」白不信露胳膊挽袖子,低聲咆哮。卻被劉福通一個白眼,瞪得低下頭去,直憋得大喘粗氣。

    「此外!」凜冽的目光掃過全場,劉福通繼續大聲補充,「當年我明教雖然沒有掌控這麼大的地盤和兵馬,但是萬眾一心。教主號令一下,千萬弟子無不遵從。然而現在,諸位請看,明教上下可是還如當年一樣齊心?且不說遠處,緊鄰著汝寧的徐壽輝,他肯聽到少主回歸,就立刻主動放棄僭號麼?他若是不肯,我等豈不是自取其辱?興兵伐之,則被蒙元朝廷恥笑。繼續忍氣吞聲,那少主等不登基,又有什麼分別?!」

    「這......」即便肚子裡對劉福通再不服氣,羅文素等人,也不得不承認,後者的話絕對有道理。天子是挾給天下諸侯看的,如果天下諸侯都對天子視而不見。那就等同於關上了大門,沐猴而冠。除了落一堆笑話之外,沒任何好處!

    「那右丞相,不知有何高見?何不說出來,也給大夥吃個定心丸?」發現自己如果再沉默下去,劉福通就又重新控制住局面了。左丞相杜遵道忽然睜開了眼睛,滿臉堆笑地請教。

    『對啊?』羅文素等人立刻又精神了起來,紛紛將目光看向劉福通。『這不行,那不行,你倒是拿出個行的方案來啊?難道因為有許多顧忌,就當韓林兒沒回來過麼?』

    誰料劉福通根本沒把他們的逼視當一回事兒,笑著朝杜遵道拱了下手,朗聲說道,「多謝左丞相提醒!本相這裡,的確想到了一個辦法。少主回歸,令我紅巾軍心大振。所以本相以為,我等先不急著擁立少主登帝位,而是先將其回歸的消息,詔告天下。隨即,藉著少主的福蔭,揮師西進。跟張良弼那賊算一算總賬!一來收復洛陽和南陽等地之後,我潁州紅巾必將聲威大震。二來,少主之功,也能落在天下豪傑眼裡。將來我等再提擁立之事,便順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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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19: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千頭萬緒 (中)

    「善!」另外一個參知政事盛文郁,立刻撫掌喝彩。「丞相此計甚善,那張良弼前一段時間狗仗人勢,四處橫行無忌。我潁州紅巾早就該打上門去,將其挫骨揚灰。一則能將南陽、河南、汴梁、汝寧三府一路徹底融為一體,二來,也能替北鎖紅巾報了當年的血海深仇!」

    這幾句話,接得可是太經典了。非但進一步闡明了劉福通的意圖,並且將其形象也豎立得無比高大無私。兩相比較,杜遵道和羅文素等人,只是一群蠅營狗苟的鼠輩爾!

    潁州紅巾內部,劉福通的支持者遠比杜遵道要多。見盛文郁帶了頭,無論真的明白了劉福通的意圖,還是聽得懵懵懂懂,都紛紛大聲附和,「善,丞相看得長遠,我等望塵莫及!」

    「丞相此計甚妙!少主寸功未立,貿然登位,甭說朱屠戶和徐販子兩個未必肯服氣,末將心裡也覺得不他娘的太爽利。畢竟前兩年我等跟韃子真刀真槍的拚命的時候,少主始終不見蹤影。如今脫脫被朱屠戶給逼死了,察罕和李思齊兩個也去了黃河以北。少主卻突然就從山裡走了出來,哼哼,很多話好說不好聽!」

    「末將願為先鋒,在洛陽城下,等待少主的旌旗!」

    「打出去,打出去。少主的位子,要靠我等替他去爭,不需要任何人的施捨!」

    .....

    一片紛亂的叫喊聲中,杜遵道的臉色漸漸開始發黑。很顯然,周圍這幫粗俗的兵痞們,眼裡只有劉福通,沒有他這個滿腹經綸的左丞相。

    然而,他又無法指責劉福通的話沒道理,畢竟韓林兒出現的時間,非常地不恰當。哪怕早露頭兩三個月,趕在朱重九跟脫脫兩方沒分出勝負的時候,好歹也算跟大夥福禍與共過。如今,朝廷的大軍被逼退了,他卻大模大樣跳出來要繼承亡父意志,如此清楚的摘桃子行為,讓人怎麼可能心服?!

    「劉丞相此言,令杜某茅塞頓開!」但是畢竟在蒙元官場上打過滾兒,杜遵道即便再不甘心,也不會在明知大局已定的情況下,再繼續咬牙跟劉伯溫死磕。拱了拱手,退而求其次,「我軍若能打出少主旗號,橫掃南陽和洛陽,然後再談擁立之事,當然會比現在更有底氣!不過.....」

    微微頓了頓,他非常謙虛地向四周拱手,「不過少主畢竟已經回來了,我等將如何置之?總得有個說法。否則,肯定會讓軍中的明教老兄弟無法心安,萬一外邊的人問起來,咱們潁州紅巾也不好給人家答覆!」

    「然也!」羅文素如影隨形,非常賣力地補充,「少主登基的事情可以放緩,但少主畢竟是明王的唯一骨血,我等總得給天下英雄一個交代!」

    「要我說,何必管那麼多。直接讓少主登基,然後誰不服,打到他服氣便是!」

    「人不能忘本,當初明王如何待我等,諸位摸摸胸口,自然能想得清楚!」

    .....

    李武、崔德等幾個平素不受重視的武將,徹底準備跟杜遵道共同進退了,也先後亂鬨哄的開口。

    說一千,道一萬。他們這夥人的底線就是,小明王韓林兒可以先不做皇帝,但劉福通必須將潁州紅軍的大權,交還一部分出來給小明王。否則,劉福通就是忘了已故明王韓林兒的大恩,也是背叛明教教義的千古罪人。

    當然,等劉福通將這部分權力分出來交還給小明王之後,小明王再將其轉交給誰。大夥就不好意思直說了。但是很肯定的結果是,劉福通今後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一言九鼎!

    『早知如此,老子又何必這麼著急去接小明王!』看著杜遵道等人賣力的表演,劉福通心裡一陣陣發涼。

    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明教從來就不是鐵板一塊,今後恐怕也不會是。但以前杜遵道和羅文素兩個帶著黨羽跟他爭,至少還有幾分顧忌。而今天,隨著小明王的歸來,所有顧忌居然瞬間被消弱到了極點。彷彿一張被雨水打濕了的窗戶紙,隨便捅幾天,便是四處漏風。

    杜遵道自己肯定沒這麼大膽子,以往二人爭鬥的經驗,已經清晰地告訴了劉福通,對手到底有幾斤幾兩。此人今天之所以有了公然叫陣的勇氣,肯定是得到了外力的支持。而這股外力究竟來自何處,劉福通根本不用仔細去想,就能確定其源頭。

    作為母親,延福宮裡的那個女人很聰明。但作為王后或者皇后,那個女人絕對不夠格。她不該替小明王去爭權,至少,她不該這麼早,就開始爭。

    劉福通既然肯派人將他們母子接回汴梁,並且千方百計幫他們母子證實身份,就意味著早晚會將手中權柄交還給小明王。根本不需要楊氏在於外邊尋找其他支持者,更不需要她們母子玩什麼拙劣的平衡之術!

    ....

    然而事到如今,劉福通想後悔也來不及了,只能見招拆招。「嗯,爾等說得也有道理。少主既然回來了,咱們當然不能把他再藏起來!」意味深長地看了左丞相杜遵道一眼,他微笑著做出決斷,「羅大人先前不是說要詔告天下麼?下去之後,儘管草擬出一份詔書便是。以明教尊者的身份,告訴全天下的子弟,小明王不日正位。接替已經亡故的主公,擔任教主之職。」

    「只是接任教主之職?」終於逼迫劉福通做出了巨大讓步,杜遵道非但沒有見好就收,反而試圖得寸進尺。

    「那當然不夠!」既然已經準備退讓,劉福通就不在乎退得更多一些。因此沒等羅文素等人幫腔,就迅速接過杜遵道的話頭,「主公生前曾言,他乃大宋徽宗陛下的八世嫡孫。當年為了避禍,才改姓為韓。如今少主回歸,我軍又雄踞汴梁,剛好應了大宋復興之兆頭。所以依劉某之見,不如讓少主暫且稱王,立國號為宋。先看看天下群雄的反應,待日後有了威望,再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杜像,羅大人,還有在座諸位以為如何?」

    「宋王?」沒想到劉福通一下子退出了如此之遠,杜遵道感覺自己彷彿一拳打在了空氣上,肚子裡頭說不出的難受。

    如果說先前的明教教主,只是個虛職,對潁州紅巾影響力未必太大的話,現在這個宋王,肯定比前者強了十倍。只要韓林兒一將王爺的蟒袍穿上身,劉福通就不再是潁州紅巾的最高權力擁有者。所有文武官員的座次,以及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可能要重新來一次定位。到那時,杜某人日這個左丞相就不再是一個擺設,甚至與右丞相劉伯溫分庭抗禮都極有可能!

    但是,劉福通為什麼要退讓這麼多?他什麼時候變得脾氣如此好了,還是他在其中另有圖謀?

    正因為勝利來得太快,太容易,所以給人的感覺非常不真實。倉促之間,不光杜遵道一個人無法適應,羅文素和其他幾名同派系的武將,也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才好。有心大聲響應吧,又怕劉福通設了圈套給自己鑽。而想去出言反對,偏偏又擔心劉福通再度順水推舟收回提議。讓他們全都空歡喜一場。

    「如果諸位不反對的話,這件事就定下來。」將幾個政治對手的表現看在眼裡,劉福通冷笑著下令,「杜相,你文彩遠在眾人之上,就由你來修書給天下紅巾首領,請他們三個月後派人前來觀禮。羅參政,你來選個六月份的黃道吉日,然後上報給杜相。還有崔、李兩位將軍,延福宮被和尚挪用多年,作為宋王的宮邸,許多地方都得修茸。就煩勞二位來做一次監工,儘量將其弄得符合少主的身份一些。若需錢款,儘管找盛參政去批就是!」

    「是!」沒等杜遵道做出反應,崔德、李武和羅文素三個,已經躬身領命。根本不仔細考慮,這一躬之下,將失去了多少先機。

    「怎麼,杜相還要再客氣一番麼?」劉福通迅速將目光轉過頭,看著杜遵道的眼睛催促。

    「不敢,杜某願替少主捉刀!」杜遵道被刀子般的目光逼得心裡頭髮寒,後退半步,輕輕拱手。

    「有勞杜相!」劉福通坦然受了他的一拜,輕輕點頭,「按理說,起草詔令,可是你的份內之事。以前少主未歸,王位空置,你這個左相也沒太多事情做。今後,可是有的忙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是身經百戰的義軍統帥,笑聲裡,自然有一股尋常人無法企及的慷慨豪邁。直震得議事堂的窗戶紙,嗡嗡作響。外邊房簷下角,也有簌簌土落。而杜遵道和羅文素等人聽在耳朵裡,心中立刻就湧起一股說不清的滋味。彷彿陳年老醋裡邊泡了茱萸、八角、荳蔻、和姜粉、茴香等物,讓人既嚥不下去,吐又捨不得。

    「眼下脫脫剛死,蒙元朝廷那邊人心惶惶,李思齊和察罕兩條野狗暫時找不到新主人,糧草輜重無處可籌。」又四下看了一眼,劉福通大手一揮,果斷發布新的命令,「是以,本相決定,親自帶兵去討伐張良弼。除了關鐸率領禁軍留守汴梁,保衛少主之外,其他諸將,只要眼下手頭沒有其他任務,全都要跟本相同行。本相要在少主正式登上王位之前,把洛陽從元軍手中替他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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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19: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千頭萬緒 (下)

    一連串命令連珠箭般發佈下來,根本沒跟任何人商量,也沒給任何人商量的機會。待杜遵道和羅文素等人終於感覺到情況有些不太對勁兒的時候,眾將領已經紛紛從劉福通手裡接了令箭,轉身下去厲兵秣馬。

    「劉某出征在外期間,少主那邊,還請杜相多多看顧一二!」劉福通衝著杜遵道笑了笑,聲音裡隱隱帶著幾分快意。

    你不是想借少主母子的勢跟老夫爭麼?那老夫就成全你,給你創造更多的機會。看沒老夫的手諭,你能否動得了潁州紅巾的一兵一卒?

    「那是自然。此乃杜某份內之事!」杜遵道的臉,就像被人來回抽了二十幾個大耳光般,紅裡透紫。

    劉福通是藉著實際行動向他和韓林兒母子示威,這一點,杜遵道看得非常清楚。但是他卻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反制對方。甚至心中隱隱湧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畏懼之意。告訴他自己,千萬別把劉福通給逼急了,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那杜相就先回去做些準備吧,老夫事情很多,就不留杜相了!」劉福通輕輕打了個哈欠,揮手送客。

    「杜某告辭!」杜遵道又恨又怕,咬著牙拱手。然後轉過身,與羅文素、崔德等人一道,灰溜溜離去。

    此番所受打擊頗為沉重,直到返回了他的左丞相府,關閉了大門,四下里都佈置了心腹衛士。眾人心裡才終於找到了一絲安全感,咬牙切齒,破口大罵,「天殺的老賊,居然背叛教義,辜負教主當年知遇扶持之恩。我等跟他不共戴天!」

    「這筆賬,早晚得跟他算個清楚!讓教中兄弟,認清老賊的醜陋面孔!」

    「杜相,咱們不能就這麼忍了。再忍下去,老賊肯定要得寸進尺,少主也會對我等徹底失望!」

    「杜相,你下個令吧。縱使粉身碎骨,我等也認了!」

    「杜相,杜相,您倒是說句話啊。杜相......」

    「住口!」杜遵道聽得心頭火起,厲聲斷喝。「沒用的話,都少說幾句。我等手中所有兵馬加起來,也湊不足萬人。盔甲兵器缺口甚大,火炮更是沒有一門。想替少主剷除奸佞,拿什麼去鏟?能不被姓劉的倒打一耙,都算是燒高香了!」

    一番話,句句都說在了關鍵處。聽得眾人臉色發白,眼神飄忽不定。的確,眼下最大的問題,就是在座諸人手中根本沒有跟劉福通抗衡的實力。而韓林兒母子的支持,也只是道義上的,並且絲毫不能落於明處。萬一劉福通被逼急了,連韓林兒這個少主都不認,等待著大夥的,就是死路一條!

    「那,那我等,我等就這麼算了?少主,少主跟王后那邊,該如何去交待?」足足沉默了一刻鐘之久,參知政事羅文素才終於又鼓起勇氣,喃喃地詢問。

    韓林兒秉性如何大夥不清楚,畢竟其年紀尚小,什麼事情都處於學習摸索階段。但韓林兒之母楊氏,卻絕非一個等閒的女人。如果發現他們的能力與實力,連他們自己先前所誇耀的一半兒都不夠,恐怕立刻會改變立場。

    「楊後那邊,也不要急著去解釋!」杜遵道皺起眉頭,沉吟著回應。「經過今天之事,老匹夫定然會心生警覺,不會再如先前一樣,任由外界消息傳入延福宮。而我等恰好利用老匹夫對楊後的不敬,把今天的事情含糊過去!崔將軍,你不是奉命修茸宮殿麼,正好帶些心腹進去,儘量不讓閒雜人等隨意靠近少主和楊後。李將軍,你盡快抽調好手,訓練一支精銳,讓楊後和少主能直接指揮。並不需要人太多,有五百足夠!」

    「是!」崔德和李武兩個齊齊拱手領命,但是目光裡頭,卻寫滿了狐疑。

    杜遵道剛才說得每一句話,他們兩個都懂。但這些辦法,要麼屬於剜肉補瘡,要麼是遠水難解近渴。沒有一招能立刻挽回局面的,甚至連給劉福通造成實質性威脅的都沒有。

    「羅參政,這幾天你就和老夫一道,替少主修書給其他紅巾豪傑。請他們派人來觀宋王登位之禮!」知道大夥對自己有些失望,杜遵道深深吸了一口氣,冷笑著補充,「這是右丞相交代下來的大事,咱們必須做好。無論是趙君用、彭大,還是倪文俊、彭和尚、張士誠和朱重八那邊,都要發到。莫讓人家覺得,少主怠慢了英雄!」

    「是!」羅文素先是微微一愣,隨即俯身下去,大聲回應。

    「左相.....」崔德、李武等兵頭們,也隱隱感覺出一些不對勁的地方,皺著眉頭,以目互視。

    很快,他們就都笑了起來,刀砍斧剁的臉上,寫滿了殘忍。

    趙君用和彭大,都擔任過紅巾軍的大都督之職。然而他們兩個,在去年兵敗之後,卻成了寄人籬下的喪家之犬。麾下兵馬,遲遲得不到重新補充。曾經的地盤,也都被芝麻李在臨終之前,以紅巾軍副帥的身份,轉贈給了朱重九,從此再也與他們無關。

    倪文俊與彭和尚,則是徐壽輝的左膀右臂。只是如今彭和尚被元軍隔離在池州一帶,無暇再顧及天完王朝的內部運作。而倪文俊,據說已經慢慢將徐壽輝給架空了起來,軍政大事,皆憑其一言而決。

    至於張士誠和朱重八,則屬於受過淮安軍的賙濟,卻又明裡暗裡準備跟淮安軍分道揚鑣的地方實力派。據說前途都不可限量。

    上述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除了其在本派勢力中的地位之外,還都頂著一個劉福通給委派的官職。雖然有些人,從來就沒宣佈接受,但至少從潁州紅巾這邊算起,他們屬於紅巾將領,理當受右丞相兼兵馬大元帥劉福通調遣。

    可以預見,這些信發出去之後,將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弄不好,有人甚至會立刻掉過頭來,跟潁州紅巾兵戎相見。而他們所恨的人,絕不是奉命修書的杜遵道和羅文素,更不會是剛剛出道的韓林兒。他們只會將矛頭指向劉福通,讓後者百口莫辯,甚至不得自貶身家,以做交代!

    接下來半個月裡發生的事實,也正如杜遵道所料。接到信後,徐壽輝第一個跳起來,大罵劉福通卑鄙。不知道從哪找來一個孤兒冒出韓山童的後裔,挾天子以令諸侯。發誓要立刻帶兵殺入汴梁,看看那個假冒的韓林兒,到底是誰的雜種?

    「陛下不理睬便是!他們潁州紅巾再這麼折騰下去,早晚有一天會自己把自己折騰垮掉。到那時,微臣剛好揮師北上,替韓山童清理門戶!」天完帝國的左丞相倪文俊,卻遠比徐壽輝冷靜,笑了笑,將給自己的信也拿了出來,當著徐壽輝的面兒,扯了個粉身碎骨。

    「左相說得當然有道理,但,但朕怕別人會上當受騙。畢竟,畢竟我天完帝國的兵馬,如今都分散在各地,彼此之間聯絡不暢!」徐壽輝在自立為帝之後,沉迷於給帝國製造繼承人的大業。雄心壯志好像早就被消磨得差不多,聽倪文俊沒有出兵的打算,也就立刻改變了主意。

    「這點,陛下無須過於擔心。以彭相的見識氣度,斷不會被劉福通的這點兒小伎倆所騙!」倪文俊想了想,很是自信地替同僚保證。

    他與彭和尚並肩作戰多年,雖然最近聯繫少了,但彼此之間,卻一直肝膽相照。無論外界如何傳言,彭和尚從沒懷疑過他準備謀朝篡位。而他,也從不相信彭和尚準備在外邊回自立門戶,將來會給天完帝國反戈一擊。

    「這......」徐壽輝依舊有些遲疑,但看看倪文俊的臉色,又悄悄地將心中的疑慮收了回去。左倪右彭,已經聯手瓜分乾淨了朝中全部力量。他這個皇帝如果敢做出什麼拖後腿的舉動,恐怕用不了太久,椅子上就要換個人來做。所以,在第三股力量崛起之前,他還是繼續糊塗著好。

    「陛下放心,臣這就派人給彭相那邊送信。聽聽他到底什麼意思?」倪文俊絲毫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行為已經杵了徐壽輝的逆鱗,依舊非常自信地許諾。

    他是個乾脆利落性格,當天下了朝,就立刻修書一封,派人乘坐快船,冒死送到了彭和尚手中。而彭和尚在此之前,早就給潁州方面回了信。非但拒絕了「劉福通」的觀禮邀請,還苦口婆心地回信勸告道:「彭某乃天完朝丞相,只知當前緊要之事,是趁著脫脫身死,重振紅巾聲威。而不是關起門來自相傾軋!」

    「丞相切莫掉以輕心,此事恐怕還有些麻煩。」彭和尚的帳下愛將,前軍都督陳友諒湊上前,低聲提醒。

    「嗯?」聞聽此言,彭和尚微微一愣。掃了後者一眼,低聲吩咐,「你把話說清楚些,切莫說一半兒留一半兒。麻煩在哪?莫非倪相會上了別人的當麼?」

    「麻煩當然不在倪相那邊!」陳友諒躬了下身,以極低的聲音回應,「倪相目光長遠,有他在,咱們天完朝應該沒人會接劉福通的茬兒。但那邊,卻恐怕有些為難了?」

    說著話,他將手指朝東北方比了比,臉上隱隱帶出了幾分焦慮,「張士誠和朱重八兩個,正愁沒機會徹底脫離淮揚掌控。如今劉福通將他們與朱重九並列邀請前往汴梁觀禮,簡直就是做夢送枕頭!」

    「嘶——」彭和尚立刻色變,用力倒吸冷氣。他去年之所以能在連番大敗的之後,還重新站穩腳跟,全靠著趙普勝和陳友諒等人出使揚州,成功地與淮安軍那邊達成了以糧草換取火器的協議。從某種程度上說,朱重九算是對他有雪中送炭之恩。而有朱重九在,長江沿線的大部分蒙元兵馬,就被牢牢地吸引在各自的防區之內。誰也不敢輕易離開老巢,來找他的麻煩!

    而萬一朱重八和張士誠兩個上當受騙,那朱重九恐怕就要被逼著搶先下手清理門戶了。畢竟,當年劉福通就用極為類似的手段,分化過他和芝麻李。而朱重九和這兩個人的關係,卻遠不如當年芝麻李和他之間那樣,可以毫無保留地相信彼此。

    「要不然,末將帶著水師去北岸兜幾圈兒,給朱重八那廝提了醒?」正鬱悶間,卻又聽見陳友諒低聲提議,

    這才是後者的真正目的,並非平白無故地替淮揚那邊抱打不平。而是想藉著此機會,狠狠敲打一下跟自己只有一江相隔的朱重八。當然,能趁機在北岸奪下幾座城池就更好了。他就有了更多的機會大展宏圖!

    「嘶——!」不知道猜沒猜出來陳友諒的真實企圖,彭和尚繼續倒吸冷氣。從軍略角度上講,這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既然朱重八受了劉福通的拉攏,背叛了淮揚。淮安軍就不可能再替朱重八出頭。而自己正好可以打到安慶去,將其扼殺在羽翼未豐之時。一則報了朱重九去年雪中送炭之恩,二來,也能將天完帝國的領土重新連接成一整片。

    「末將不敢苟同陳兄弟的意思!」然而沒等彭和尚想清楚到底該何去何從,門口卻又閃進趙普勝那魁梧的身軀,衝著他肅立拱手,「丞相三思,此事絕對含糊不得!且不說那朱重八未必會如陳兄弟想得那般目光短淺,即便他果真應了劉福通之邀請,也與當年的《高郵之約》無任何相悖之處。而我軍如果貿然引兵江北,恐怕與淮揚方面會立刻反目成仇!」

    「什麼?」彭和尚被說得滿頭霧水,眉頭緊鎖。陳友諒也是大吃一驚,兩隻眼睛在眼眶裡咕嚕咕嚕亂轉。

    「前年末將奉命出使揚州,去年又曾經多次押運糧草去那邊交割。所以對那邊的事情,也算多少有個瞭解!」趙普勝咧了下嘴,苦笑著補充。「丞相莫非以為朱總管不想與張士誠和朱重八兩人兵戎相見,非不想,而是不能也!他當年實力孱弱之時,藉著芝麻李的支持,在高郵與群雄立約。第一條便是,『韃虜未退,豪傑不得互相攻殺。』那張士誠和朱重八雖然有負於他,卻懂得約束部眾,愛惜百姓。所以他自己就被《高郵之約》束縛住了手腳,根本無法出爾反爾!」

    「這......」彭和尚和陳友諒二人恍然大悟,也陪著他苦笑不止。

    什麼叫作繭自縛,這就是!朱重九當年,恐怕也想不到他的實力能在轉眼之間,雄踞天下豪傑之首吧。而他的《高郵之約》,最短定的還是五年。也就是說,今後三年半之內,張士誠和朱重八兩個無論怎麼折騰,只要沒有主動向淮安軍發起進攻,他就找不到藉口消滅二人。

    否則,他就是自己犯下了《高郵之約》第一條,然後被「天下群雄共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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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逆鱗

    「吾等起義兵,志在光復華夏山河,韃虜未退,豪傑不互相攻殺。有違背此誓者,天下群雄共擊之。」

    「吾等起義兵,志在逐胡虜,使民皆得其所。必約束部眾,無犯百姓秋毫。有殘民而自肥者,天下群雄共擊之。」

    「吾等起義兵,志在平息暴亂,恢復漢家禮儀秩序。必言行如一,不做狂悖荒淫之事。有以下犯上,以武力奪其主公權柄者,天下群雄共擊之。」

    「吾等起義兵,志在剷除不公,匡扶正義......」.

    「吾等起義兵......」紅巾大元帥劉福通坐在燈下,手裡捧著一份早已發霉的報紙,搖頭晃腦地反覆揣摩。

    大帥的樣子不對勁兒!中軍帳內的幾個年青的幕僚們以目互視,都在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絲焦急。然而,他們卻誰也鼓不起勇氣上前開解,也找不到開解的辦法。因為導致大帥劉福通不對勁兒的,是小明王韓林兒,是韓林兒的母后楊氏,是左丞相杜遵道。這完全是神仙打架的範圍,他們這些小人物根本沒資格插嘴!

    但是,繼續讓劉大帥這樣自暴自棄下去,終究不是個辦法。潁州紅巾進入河南府路已經小半個月了,除了最初幾天跟張良弼的爪牙劉勇打了兩仗之後,其他時間都像劉福通本人一樣神不守舍。結果到現在,連一個偃師城還沒有攻破。想要在三個月內光復河南、南陽兩府,幾乎徹底沒有了可能!

    「楊兄,要不然咱們派人去把盛大人請過來?」情急之下,有一名章的幕僚輕輕用毛筆敲了敲桌角,以蚊蚋般的聲音提議。

    參知政事盛文郁與劉福通一樣是明教中的老資格,並且一直很受後者器重。由他出面勸諫劉福通幾句,總比幾個普通文職幕僚效果要強。

    然而,這個提議,卻被對面那位姓楊的幕僚當場否決,「找盛大人有什麼用?盛大人自己,估計心裡最近也煩著呢?咱們貿然派人去請,非吃掛落不可!」

    「也是!」章姓幕僚嘆息著點頭,滿臉無奈。

    當初接小明王回來整合天下紅巾的主意,是盛文郁幫劉福通出的。並且此人在整個過程當中都居功甚偉。然而誰也沒想到,小明王回來之後,非但沒給潁州紅巾帶來什麼好處,反而很快就將第一把火燒到了劉福通本人頭上。

    「與其去找盛大人,倒不如去找唐左使!」一名姓李的參軍,突然提議。聲音壓得很低,卻然在座所有文職幕僚們眼神一亮。

    大光明使左使唐子豪在潁州紅巾中的職位雖然不高,只是一個小小的七品樞密院都事。但是此人交遊卻非常廣闊。上到紅巾大帥劉福通,下到軍中某個百夫長,都能跟他處得來。並且此人那張嘴巴,更是天底下排得上號的神兵利器。真要放開讓他說,恐怕棺材裡的死人都能被說得爬起來翻觔斗。

    「啟稟丞相,參知政事盛大人,樞密院都事唐大人,聯袂前來求見!」有心人天生經不住念叨,幾個文職幕僚這邊話音剛落,門外就有當值的軍官入內來報。

    「請他們進來,順便找人給老夫上一壺好茶!」劉福通戀戀不捨地將舊報紙放在桌案上,強打精神吩咐。

    短短小半個月時間,他看上去比韓林兒回來之前,足足老了五歲。古銅色的面孔上,寫滿了疲倦之色。左右兩個鬢角,也都染上了厚厚的一層「寒霜」。

    把韓林兒接回來,絕對是一個失策之舉。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潁州紅巾內部,都會動盪不安。而近年和明年,正是各路紅巾全力發展的大好時機。蒙元丞相脫脫已死,新任首輔哈麻威望能力不足,根本調動不了全國兵馬。至於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兩個,光是洗清跟脫脫之間的關係,就得費盡渾身解術。想要領兵南下,根本沒有任何可能!

    想到如此天賜良機,居然要生生被內耗給浪費掉,劉福通就恨不得以頭搶地。如果小明王再晚回來一年該多好,有這一年時間,自己能做成多少大事!如果自己不那麼著急犯賤將小明王母子接回來多好,杜遵道哪裡有勇氣再跟自己爭權!夾河村距離朱屠戶的地盤那麼近,朱屠戶麾下的斥候和細作,居然就沒發現小明王母子的蹤跡。現在想想,這裡邊藏著多少玄機?朱屠戶腦袋被驢踢了,才會沒事兒干給他自己找個祖宗供起來!而自己這邊,當初還唯恐朱屠戶出面來爭!

    然而天底下卻沒有後悔藥可賣,並且在事實上,於情於理,劉福通都不可能得知小明王母子的消息後,和別人一樣裝聾作啞。畢竟韓林兒的父親韓山童,當年跟他是一個頭磕在地上的生死之交。欺負老朋友身後的孤兒寡母之事,他劉福通這輩子都做不出來!

    正悶悶地想著,參知政事盛文郁和樞密院都事唐子豪已經雙雙來到帥案近前。看到劉福通形神俱疲的模樣,俱是微微一愣。隨即,便心疼地勸道:「丞相,您這又是何苦?軍政大權,不是還抓在咱們手裡頭麼?杜遵道那小人折騰不出什麼風浪來。 少主和王后也會很快認清他的嘴臉!」

    「是啊,丞相,大不了咱們以後再也不回汴梁城,就在外邊領兵作戰好了。反正打完了南陽還有襄陽。打完了河南還有陝西。實在不行,咱們就一路打到大都城下去,讓杜丞相在汴梁裡吃屁!」

    知道自家丞相心裡不痛快,所以二人都儘可能地將話往輕鬆裡頭說。然而,劉福通聽罷,臉上卻依舊沒有一絲笑模樣。心灰意冷地搖了搖頭,嘆息著道:「那又如何?拿下一個杜遵道,說不定還有什麼王遵道、楊尊道會蹦出來!老夫是繼續跟他們爭,還是不爭?至於領兵在外避禍,去年這個時候,脫脫估計也是抱著同樣的想頭。可最後呢,妥歡帖木兒想對付他,又怎會在乎仗有沒有打完?」

    話音落下,盛文郁和唐子豪二人心裡頭,也是一片冰涼。作為潁州紅軍中的核心骨幹,他們所看到的東西,絕對比幾個文職幕僚多得多。心裡能想到的,同時也要深出數倍。前一段時間杜遵道跳出來爭權的事情,表面上看,是王后楊氏目光短淺,給了此人不該給的支持。深層次裡頭,卻是**裸的君權與相權之爭。與蒙元那邊妥歡帖木兒與脫脫兩人之間的矛盾,沒任何兩樣!

    誠然,由劉福通大權獨攬,比起幾方勢力傾軋不休,最後讓一個半大孩子來做仲裁者,對潁州紅巾絕對有利。但對於任何一個君王來說,無論昏庸還是睿智,恐怕都不會准許這種事情發生。所以隨著小明王的年齡增加,早晚有一天,劉福通要跟他直接產生衝突。無論中間有沒有杜遵道這麼一根攪屎棍,結果都是一樣。

    這根本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是龍皆有逆鱗,權力正是其中之一。哪怕才三寸長,也不會容忍他人染指。所以,儘管脫脫是大元朝的擎天巨柱,妥歡帖木兒依舊恨不得他早點去死。而劉福通對於韓林兒母子,何嘗不是又一個脫脫?!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饒是唐子豪嘴巴堪稱神兵,此時此刻,也說不出任何能令人開心的話來。

    中軍帳內的氣氛登時冷得像冰,一眾文職幕僚和親衛們全都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寒意,紛紛側轉身去,儘量不往劉福通、盛文郁和唐子豪三人這邊看。以免不小心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稀里糊塗地就掉了腦袋。

    接下來的一刻鐘,給人的感覺足足有十五年那般長。就在大夥都被壓抑得即將瘋掉的時候,劉福通忽然又站了起來,衝著幕僚和親兵們用力揮手。「都愣著幹什麼?沒事兒干就回各自的帳篷裡頭去。鄭二,給我再去給我換一壺茶湯來!!」

    「是!」眾幕僚和親衛們如蒙大赦,急匆匆逃出了門外。親兵百夫長鄭二則上前抱起裡邊的湯水已經冷掉,卻一口未喝的茶壺,飛奔而去。

    目送無關人等都出了門,劉福通又深深吸了口氣,臉上露出了幾分慘然,「老夫這回,是自作自受了!沒辦法,當年教主對老夫不薄,老夫聽到小明王的消息,就只想著要將他平安接回來,卻沒想到還會牽扯如此多的事情!」

    「丞相且放寬心。少主那邊,會慢慢懂事的!」

    「是啊。丞相,少主畢竟還年幼!長大後就好了!」

    盛文郁和唐子豪互相看了看,乾巴巴的安慰。內心深處,誰都知道自己是一廂情願。

    眼下劉福通需要的,也不是別人幾句安慰話。因此又搖搖頭,苦笑著道,「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吧。無論如何,老夫做到這一步,也算對得起教主了。你們兩個看看這個,呵呵,老夫現在終於明白了一些兒,那朱屠戶當初的用心,是何等之深!」

    說著話,他將桌案上發黃的報紙拿起來,非常小心地遞向了盛文郁和唐子豪。

    「這個....」唐子豪目光剛掃上去,就認出了報紙的來源。那是兩年前的秋天,自己命人從高郵給劉丞相送回來的舊物。上面印著芝麻李、趙君用、朱重九、郭子興等人商議出來的《高郵之約》。記得劉丞相剛剛看到此物時,還曾經惱怒了好一陣子。沒想到這麼快,就完全轉變了態度。

    「朱屠戶當年的弄出來的糊塗玩意兒!」盛文郁的想法,和唐子豪差不多。粗粗掃了兩眼,就故意大聲說道:「呵呵,他當初實力差,所以才硬拉著芝麻李等人,立了這份盟約。讓別人即便打算動他,也不好直接下手。沒想到,現在他替代了芝麻李,成了整個東路紅巾的扛把子。結果自己把自己給捆住了手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朱重八和張士誠揚長而去,卻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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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三生

    「東民不要再逗老夫開心!」劉福通喊著盛文郁的表字,不滿地抗議。「經歷了這麼多事情,老夫不信你心裡想得還如此簡單!」

    盛文郁聽了,臉色瞬間變得極為灰敗。又沉默了半晌,才嘆了口氣,幽幽地回應,「丞相說得是,郁心裡有很多話,不知道該從如何說起!」

    「不妨撿要緊的說來聽聽!」劉福通輕輕點頭,同時用眼神催促。

    「唉,怎麼說呢。朱屠戶看得最長遠的地方,就是從沒想過給他自己找個主公頂在腦袋上!」盛文郁又低低的嘆了口氣,連連搖頭。「可笑我等當初還以為他是目光短淺,妄自尊大。事到如今,才知道那廝打心眼裡,就沒把自己當成任何人的臣民!」

    這是他感觸最深,也是最痛的地方,說出來簡直是字字血淚。如果他們不急著把韓林兒母子請回來,潁州紅巾也不會面臨如此多的麻煩。而等潁州紅巾解決完了內部紛爭,其他各路紅巾諸侯早都不知道成長到何等地步了,大夥想要奮起直追恐怕都來不及了!

    「是啊!」劉福通接過話頭,繼續低低的長嘆。每一聲,聽起來都好像心肝肺在一起抽搐,「整篇高郵之約,洋洋灑灑十數條,居然一條都沒提將來誰做皇帝。只提了驅逐韃虜,善待百姓,不自相殘殺,不以下犯上.....」

    「第三條是別人加上的,不是朱佛子的本意!」作為親歷了整個《高郵之約》出爐過程的見證者,唐子豪趕緊大聲提醒。「朱佛子的原稿中,根本沒這條。但趙君用等人怕他憑藉實力奪了芝麻李的位,堅持要加上。他也沒有表示反對!」

    「還有第八、第十和第十五條,也不是出自朱重九的本意吧!」劉福通對著報紙揣摩了多日,早已深得其中精髓,用手指著另外幾條特別強調族權、天道和等級倫常的條款,苦笑著問道。

    「是,丞相猜得一點兒都沒錯!」唐子豪上前掃了一眼,嘆息著回應。「這些都是大夥彼此讓步後才得出的結果。朱佛子眼裡,眾生恐怕真的都是平等的。包括老天爺,也無權隨意降罪於人。並且他也不在乎什麼恩出於上,反倒是處處強調平頭百姓的利益,甚至連朝廷官職,都恨不得是老百姓授予,而不是來自上頭!」

    「那豈不是受亞聖之學影響至深?!」盛文郁聽了,本能地就想到了《孟子》裡頭反覆強調的一些觀點,皺著眉頭道。

    「算是,也不完全是!還有很大一部分應該出自佛家!」唐子豪點點頭,不知不覺中,臉上就又湧起了幾分推崇之色,「反正他那個人到底想什麼,誰也看不透。有時候好像見識非常長遠,有時候,卻連眼皮底下的小事兒,都稀里糊塗!也許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吧。我等凡夫俗子,一時半會兒怎麼可能揣摩得到!」

    「非常之人?你怎麼就知道他當初不是歪打正著呢?說不定正因為他讀書少,見識差,所以事事率性而為,不受外物所惑。」盛文郁最受不了唐子豪動不動就替朱重九說好話,皺著眉頭質問。

    「讀書少?讀書少能造出火炮這等利器來?並且還能不斷推陳出新?」唐子豪回頭看了他一眼,聲音漸漸轉高。「那不是讀書少,而是他知道許多,我等根本不知道,或者聽都沒聽說過的東西。所以才能造出那些古怪的神兵利器,所以才能主動避免一些禍端,未雨綢繆!」

    「又是被彌勒附體,夢中所授?」盛文郁根本不服氣,翻著眼睛搶白。

    「也許還真如你所說!」唐子豪又嘆了口氣,輕輕點頭,「相傳彌勒佛乃三生佛,能同時看見過去,現在和將來。如果他早就知道,韓林兒歸來之後,紅巾內部必然會出現大麻煩。他當初的一些舉動就完全可以解釋得通。如果他早就知道,芝麻李一定會傷重不治,並且會在死前傳位給他,當初答應把第三條加進去,就是一件無所謂的事情,所以也不會跟趙君用等人爭執!如果他....」

    「行了,行了,子豪,打住!你再說,他就陸地飛昇了。」聽大光明使唐子豪說得越來越玄,劉福通忍無可忍,大聲打斷。「他要是真能看到將來之事,應該知道張士誠會背叛他自立,朱重八也會跟他距離越走越遠。唉,也不知道這兩個人的舉動,算不算違背了第三條!」

    「目前來說肯定不算!」唐子豪想了想,滿臉苦笑,「據我所知,那張士誠自稱為吳王之後,給朱佛子的書信裡頭,卻依舊以屬下自居,並且輸送到淮揚的糧草未曾減少半分。而那朱重八,乾脆找個替罪羊直接宰了,向淮揚以做交代。並且到現在,依舊大批大批地朝揚州運送鐵礦。一年四季,禮數無缺!」

    「這兩個奸詐狡猾的傢伙!」劉福通笑著罵了一句,用力擺手,「行了,不說他們了。朱屠戶那邊的事情,用不到咱們操心。且說那《高郵之約》裡頭,有沒可能被咱們拿來借用一些的內容!」

    「很難!」

    「極少!」

    話音剛落,盛文郁和唐子豪就大聲答覆,速度幾乎一模一樣。隨即,兩個人互相謙讓了一下,由前者率先補充,「正所謂淮南之橘,淮北為枳。他那邊的情況,和咱們這邊完全不一樣。朱重九的那些嫡系,要麼是他一手帶出來的,要麼是被他打服了的。所以無論他做什麼事情,都沒人敢於真正地反對,充其量是查缺補漏!」

    「趙君用、彭大、潘癩子現在等同於寄人籬下。手中那點兒兵馬全靠朱佛子定時接濟糧草,才能勉強維持溫飽。根本沒力氣跟他相爭。也沒有多出來了的主公,替他們幾個暗中撐腰!」唐子豪看了劉福通的臉色,低聲接茬。

    「還有,他那邊,從一開始,就不准明教干政!說什麼宗教歸宗教,國家歸國家!」

    「徐宿剛剛被脫脫用洪水洗過一遍,士紳們要麼被淹死了,要麼成了逃荒的,跟老百姓同樣一無所有。而淮揚那邊,該搬家的也早搬完了,剩下的要麼死,要麼服從朱佛子,根本沒其他選擇!」

    ......

    二人越說越多,越說越羨慕,簡直恨不能插翅飛過去,再也不回來。而相比之下,潁州紅巾這邊的情況,就要複雜許多。首先,杜遵道和羅文素等人當年於明教中的地位,均不在劉福通之下。並且都擔任著俗世官職,有權力跟他分庭抗禮。最近兩年始終被壓制著一動不動,才不是正常情況。

    其次,就是芝麻李已經死了,而韓林兒母子卻好好活著,並且被劉福通親手供在了頭頂上。

    第三,則是明教和地方豪強的影響,早已滲透得無所不在。劉福通沒接回韓林兒之前,教規對他約束不大。而現在,如果他敢碰韓林兒一根汗毛,就不光是謀反,同時還屬於叛教行為。那些明教的真正信徒,會不顧一切跟他拚命!

    「呱呱呱呱......」中軍帳外,傳來一陣嘈雜的烏鴉聲。聽起來極為令人煩躁。盛文郁快步跑到了軍帳門口,衝著親兵低聲吩咐了幾句。隨即,便有人彎弓搭箭,開始驅逐這些黑色的背運之鳥。然而,一時半會兒,哪裡驅逐得盡。酷愛啄食腐肉的烏鴉,對大餐的渴望,遠遠超過了對弓箭的畏懼。只要有軍隊駐紮的地方,他們就會冒死聚攏過來,隨時準備俯衝下去,參加一場血肉盛宴。

    「東民,不要管它。由它去!」劉福通在中軍帳內等得不耐煩,悻然揮了下胳膊,大聲命令,「聽幾聲烏鴉叫,死不了人。那東西有沒長著尖牙利爪!」

    「是!」盛文郁低聲答應著,怏怏而回。

    劉福通看了他一眼,繼續嘆氣,「算了,老夫又把事情想簡單了!本以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呵呵,到頭來卻是彼之甘霖,我之毒藥。算了,老夫自作自受!大不了把兵馬全都交出去,然後隱居深山算了!」

    話雖然如此說,他卻不是個坐以待斃的性格。咬著牙想了想,又低聲吩咐,「子豪,麻煩你抓緊時間再去揚州一趟,替我帶個口信給朱重九。」

    「是!」唐子豪早就猜到劉福通必然會反擊,立刻肅立拱手。

    「就告訴他.....」劉福通猶豫了一下,臉色微紅,「告訴他,他的《高郵之約》,老夫讀過很多遍,深有感觸。」

    「丞相.....」唐子豪無法理解劉福通的用意,瞪圓了眼睛尋求講解。光是這幾句話,根本用不著他親自再跑一趟。畢竟當出《高郵之約》送到劉福通手中之後,他也曾經親筆在上面簽署了自己的名字。作為最早聯署人之一,何必再去強調對此約的認識如何深刻?

    「唉!」劉福通繼續仰頭長嘆,彷彿要把心中的委屈全都噴射出來,「順便你也多少給他透漏一些咱們這邊的實情。特別是要讓他知道,邀請趙君用等人派手下前來觀宋王登位大典之舉,並非出自老夫的授意。老夫現在的志向,只在早日驅逐韃虜,恢復漢家山河!」

    「哇哇哇.......」數百隻烏鴉慘叫著從中軍帳頂逃過,黑壓壓的翅膀遮住了頭頂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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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神棍

    「這......」唐子豪臉上的表情很是猶豫。對於朱重九,他現在心裡面有一種無法消除的畏懼感。總覺得對方真的有可能是彌勒佛轉世而來,肩負著什麼特殊的使命。而自己作為一個凡夫俗子,最好對此人「敬而遠之」。否則,一旦哪裡觸了霉頭,少不得要落個萬劫不復的下場。

    「怎麼,子豪不願意見他?」劉福通此刻的神經極為敏感,立即從唐子豪的表情上,察覺到一些問題。

    「不,不是。下官只是怕自己能力有限,耽誤了丞相的大事!」唐子豪心裡打了個哆嗦,連忙大聲出言補救,「丞相也知道,他那個人一直對咱們明教防範頗重。而下官以前卻一直以大光明使的身份遊走在天下豪傑之間,難免被他也視為防備目標!」

    「這倒也是!」劉福通想了想,非常認真的點頭。

    和其他明教的核心人物一樣,處於他們這一階層,反而對傳說中的大光明神沒多少虔誠信仰。大多數情況下,都僅僅將其當作一種鼓動百姓參與造反的工具來使用而已。所以對朱重九限制明教的舉動,劉福通也能多少理解一二。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他還有些羨慕朱重九能那麼早就放手施為,防患於未然。而不像自己這邊,明教已經成了尾大不掉之態,無論如何大事小事都會加以擎肘。

    「依某之見,唐大人這次就以樞密院都事的身份去!」盛文郁不忍心看劉福通和唐子豪二人為難,在旁邊主動出主意。

    「以樞密院都事的身份?」劉福通輕輕皺眉。如果那樣的話,自己這邊可以位於朱重九之上的東西,就又少了一份。唐子豪見到朱重九之時,也少不得要自稱「下官」。然而比起無辜地結上淮安軍這麼龐大的一個仇家,所有「委屈」就立刻變得微不足道了。更何況明尊和大光明使這兩個身份,原本對朱重九就起不到什麼震懾作用。

    「以樞密院都事的身份,出使揚州。攜一封丞相的親筆手書,以示平輩論交之意!」盛文郁看了看劉福通,聲音抑揚頓挫。「昔漢高祖曾尊楚霸王為兄,唐高祖也曾以從弟之禮事李密。丞相....」(注1)

    「東民不用解釋這麼多!東民所言,劉某心裡全都明白!劉某隻是覺得不舒服而已!」劉福通臉色一紅,無可奈何地擺手。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在實力孱弱時,尊強者為兄,甚至尊強者為父,都算不得什麼屈辱。只要最後能將所有強者踩在腳下,史書上就只會記載你當初如何睿智,如何臥薪嘗膽。

    但朱重九居然變得如此之強了?而早在兩年之前,潁州紅巾這邊一聲令下,還能淮安那邊掀起滔天巨浪!這地位的轉變,也忒快了些!也不知道潁州紅巾什麼時候,才能將其再度轉換回來?

    越琢磨,心裡頭越不是滋味,所以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劉福通就又變回了先前那種神不守舍的模樣,無論幹什麼事情都提不起精神。倒是盛文郁和唐子豪兩人,不願意看到他繼續自暴自棄,因此非常主動地在一旁商量起出使揚州的細節來。

    劉福通的親筆信是一定要帶上的,反正平時大部分文案雜事,也是盛文郁代他捉刀。所以這次也由盛文郁去起草,他審閱通過後,在落款處寫個名字就能糊弄過去。此外,既然是以平等的勢力地位相見,一些禮物,也要備得充足些。好在去年整整一年時間,戰火都沒燒到汴梁附近,從官庫中調些糧食裝船送到揚州去,也不算太大的破費。接下來,就是保舉對方繼承芝麻李留下來的官職問題。雖然完全是表面功夫,朱重九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承認,也照樣能牢牢控制住徐宿淮揚各地。但有總比沒有強,至少比對方自己給自己封官聽起來順當一些。

    「紅巾夫副元帥,河南江北行省平章政事,這兩個原本屬於芝麻李的位置,都可以給他。但他現在實際掌控地盤遠遠超過了芝麻李當初.....」唐子豪心裡頭沒底,說話的聲音不知不覺間就開始變高。

    「舉他擔任太尉之職,開府建牙。節制潁州以東各地,及山東、浙東!」劉福通忽然又來了精神,冷不防地插嘴。

    潁州以東,原本就是芝麻李和朱重九等人的地盤,山東東西兩道,眼下基本上也屬於淮安軍的勢力範圍。而浙東之地,則非但包括了淮安第七軍團所控制的鎮江,甚至將尚在蒙元手裡的太平、寧國、建德三路以及吳王張士誠常州、湖州、平江、松江、杭州等地給包括了進去,結結實實地是一份足以撐死朱重九的大禮。

    「丞相三思!」非但唐子豪被嚇了一大跳,盛文郁也趕緊開口勸阻。「如此一來,朱屠戶那邊,想要吞併張士誠,就愈發名正言順了。跟彭和尚的地盤,也直接碰上了頭!」

    「老夫就要讓他把張士誠給幹掉!怕他不好下手,老夫才給他做個台階。」劉福通猛地仰起頭,自信滿滿。「至於彭和尚,他們兩家沒接壤之前,就能守望相助。兩家一接上了壤,必然越發肝膽相照。呵呵,屆時最著急的將是徐壽輝。老夫看他還有什麼精力來扯老夫的後腿!」

    「丞相高明!」盛文郁和唐子豪兩個,齊齊拱手。到底是名滿天下的紅巾大元帥,劉福通不出手則已,出手便是見血封喉的狠招。非但在表面上討好了朱重九,同時還算計了張士誠和徐壽輝兩家。甚至對與朱重九來說,恐怕也並非完全只佔便宜不吃虧。至少,剛剛經過了一場傾國之戰的淮安軍,未必有那個實力去染指江南!

    議定了最為重要的三件事之後,剩下的瑣碎,就一揮而就了。很快,盛文郁和唐子豪兩人就全部處理停當。第二天早晨,則從潁州紅巾的水師中,調了兩艘戰艦和三艘漕船,拉著滿滿的貨物和使者,順流朝淮安駛去。

    一路都是順風順水,剛剛過了睢陽沒多久,就被淮安軍的第二水師迎頭接上。雙方亮出了彼此的身份,然後合二為一,浩浩蕩蕩前往淮安,然後再轉入運河,迤邐抵達了揚州。

    早有禮局主事施耐庵帶領一干手下官吏等在了碼頭上,組織人手熱熱鬧鬧地敲鑼打鼓,將唐子豪和他隨從迎了下來。隨即,又調來了數輛寬敞的新式四輪馬車,載著他們舒舒服服地進入了揚州城內。

    城內的所有路面,都是大火之後重新翻修過的。用了大量的水泥和砂石,因此遠比其他城市的青石板或者黃土路面平整,表面上包了一層軟木的金屬車輪壓上去,顛簸的幅度非常小,在經過車廂底部專門架設的鋼板減震,令車廂裡邊變得愈發平穩,甚至連杯子裡的茶水,都輕易不會被灑出來。

    一眾來自汴梁的隨從官吏,哪裡享受過如此舒適的馬車?很快,就興奮地從車窗探頭探腦,開始打量起揚州城的新貌來。結果越是看,他們越覺得此地魅力非凡。幾乎每一扇窗子,每一棵柳樹上面,都透出勃勃生機。

    只有唐子豪本人,既沒心思欣賞車窗外的風景,又沒心思品嚐揚州當年的新茶。心事重重地坐在車廂裡發了一會呆,扭過頭,對同車的禮局主事兼揚州提學施耐庵說道:「大總管那邊,什麼時候有了空,還請施大人多費心通稟一聲!劉丞相那邊戰事正緊,如果沒大總管這邊的准信兒,他恐怕難免會分心。」

    那施耐庵原本就是個老江湖,在提學和主事兩個位置上歷練多時,早就煉出了一幅火眼金睛。聽唐子豪說得如此之客氣,立即就明白了,劉福通那邊,恐怕最近遇到了大麻煩。因此點了點頭,笑著安慰道:「正式會面麼,肯定要推到明天或者後天。畢竟你是奉劉丞相之命而來,我家主公不好接待得過於草率。但私下見面,主公卻交待過,說您大光明使如果與需要,下官隨時可以帶去總管府找他。總之都是同生共死過的老人了,還有什麼話不能面對面說個明白的?!」

    一句並肩戰鬥過的老人,立刻讓唐子豪心裡隱隱發疼。想當初,大夥一道於徐州城下死戰的時候,恐怕誰也沒想到會有今天這個局面。更沒想到,彼此之間除了一道驅逐韃虜這個夢想之外,還會多出如此多的彎彎繞繞來!

    但過往之事已不可追,縱使心中存了太多遺憾,也只能繼續向前看。

    「大人不必多慮!」看襖唐子豪臉色瞬息萬變,禮局主事施耐庵想了想,又笑著安慰,「我家主公,其實一直對您推崇得很。」

    「對我?」唐子豪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眉頭緊皺,目光中充滿了困惑。

    記憶裡,朱重九從跟自己第一次碰面那會起,就全神戒備。隨後許多共事的日子,更是敬而遠之。彷彿自己身上帶著某種瘟疫般,唯恐一不小心,就被傳染上,再也無法痊癒。

    那種故意疏遠的感覺雖然不等於是輕視,但滋味並不比輕視好多少。所以在芝麻李身故後,唐子豪就一直不願意再來淮揚,不願意主動自討沒趣。卻萬萬沒想到,朱重九居然對自己的評價如此正面。

    「大人不必質疑!」正滿頭霧水間,卻又聽見施耐庵低聲補充道:「我家大人說過,明教的教義裡邊,雖然煽動蠱惑的成分居多。但若不是大人當年全力奔走,也許至今徐宿百姓還心甘情願地被蒙古人當畜生對待,根本不敢拿起刀子來抗爭。所以,天下紅巾能有今天的局面,明教和大人都從中居功至偉。我家已故李平章,當年也曾持同樣的說法。」

    注1:唐高祖李淵在起兵之初,實力遠比瓦崗軍低,所以親筆寫信給李密,稱對方為大兄。以期交好瓦崗,充當自己的外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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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20: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 過江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有時候就是這樣微妙。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句話,便可能令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之間產生間隙。而同樣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卻也可能立刻拉近兩個陌生人之間的距離。

    施耐庵這句話的效果,便是如此。前者原本心懷忐忑,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淮揚上下。耳朵裡卻猛地聽聞,已故東路紅巾大扛把子芝麻李和現任大當家朱重九,竟然給了自己「居功至偉」四個字的評語。一時間,竟然激動得難以自持。直覺得自己即便現在就死掉,這輩子也都沒白過了。至少在將來的華夏曆史上,會留下一道鮮明的痕跡。

    「你說的話當,當真!」瞪著一個老大的紅眼圈,他結結巴巴地追問,唯恐自己的耳朵騙了自己,「朱,朱總管真的,真的說過。唐某,唐某不僅僅,僅僅是個招搖撞騙的,騙的神棍?」

    「我家大總管什麼時候真的拿你當過神棍了?」施耐庵年青時浪跡江湖,經歷豐富,也更懂得人情冷暖。看了看唐子豪,笑呵呵地反問。

    「那,那就好。帶我,帶我去見大總管。我,唐某有要緊事,需要當面稟告與他!」唐子豪心中又是一暖,吐了口氣,繼續結結巴巴地命令。

    別人以國士待我,我當以國士報之。更何況此行他肩頭上的使命,原本就涉及到紅巾軍的整體利益?!因此,他開始變得迫不及待,恨不得插翅飛到朱重九面前,將自己這些日子看到的和想到的,一股腦說出來。

    施耐庵見他如此焦急模樣,當然不敢怠慢。從車窗探出頭去吩咐了幾句,整個車隊立刻一分為二。後面的載著一眾隨從繼續走向招待各路豪傑來使的驛館,而拉著唐子豪的這輛馬車,則轉頭朝大總管行轅飛奔。

    不一會兒來到行轅門口。剛好趕上侍衛旅長徐洪三送了另外一波軍中將領出來,見施耐庵的馬車來得匆忙,便主動走上前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施大人?需要徐某立刻去替你通稟麼?」

    「不必了,主公說過,我可以直接帶人去見他!」施耐庵一邊從車門處往下跳,一邊利落地回應,「是唐左使,他奉劉福通大帥的命令而來!」

    說著話,悄悄給徐洪三使了個眼色兒。後者立刻心領神會,退開半步,故意大聲說道:「哦,是大光明使麼?他不是外人,你們趕緊從側門進去吧,我就不讓人敞開大門迎賓了。穿過迴廊,然後繞向演武場那邊。主公正在那裡跟人切磋呢!小薛,過來扶客人下車!」

    「是!」一名足足有五尺寬的胖子侍衛衝過了,用蒲扇般的大手,托住唐子豪略顯纖細的胳膊。

    唐子豪頓時覺得自己的身體一輕,客氣話還沒等說出口,整個人已經如羽毛般飛到了地面上。那名字叫小薛的侍衛兀自不肯停手,繼續托著他的一隻胳膊,就像托幾兩薄紗般,毫不費力地將其攙扶起來,輕飄飄走進了側門。

    如此巨力之下,唐子豪身上即便藏著什麼刀劍之類的武器,也早給抖了出來。更何況他原本就沒有包含任何不利企圖?於是乎,雙方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半推半就,快步朝行轅深處走去。

    這座行轅是在鎮南王府的廢墟上改建而成,基本依照了原來的格局。但大部分建築物都變成了各級部門處理公事的場所,只有不到原來五分之一的地方留給了朱重九本人。所以演武場距離大門也沒多遠,前後不過兩三分鐘的功夫,就已經走到了近前。

    朱重九正在裡邊跟第五軍指揮使吳良謀兩個對練,你來我往,表面打得非常熱鬧。但是站在旁觀者角度,很輕鬆地就能看出來,吳良謀已經支撐不住了。雖然他的身手非常靈活,拳腳上的動作,也頗有大師之風。但二人在體形上的差距,卻實在有些懸殊。每一回合交手,都像一座石頭碾子撞上了樹苗,任後者如何努力,也不可能挽回頹勢。

    「不打了,不打了,主公武藝高強,末將甘拜下風!」吳良謀原本就將陪朱重九練武,視作了一項苦差。聽見有腳步聲傳來,立刻縱身跳出圈外,拱起手,氣喘吁吁地喊道。

    「那你就別再喊冤!」朱重九從親兵手裡接過一把濕毛巾,一邊擦拭身上的汗水,一邊大聲回應。「連我你都打不過,還想跟胡大海爭先鋒當?他憑什麼就要把任務主動讓給你?」

    「那,那不是一回事?」吳良謀大急,跳著腳抗議。「跟主公動手,很多招數都不能用。但是跟他.....」

    話是實話,跟朱重九比武,根本就是找虐。殺招狠招都不能用,只能朝著非要害部位輕拍。但這種輕輕的擊打,根本對皮糙肉厚的朱重九本構不成任何傷害。反到會被他趁機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憑著膂力優勢展開兇殘的反擊。

    不過實話在大多數情況下,等同於蠢話。所以不待吳良謀察覺自己犯下了一個致命錯誤,朱重九已經狠狠將毛巾丟了出去,「再來,你小子居然也敢隨便糊弄本都督。看本都督今天不把你捶成骨頭渣子!」

    「主公,口誤,口誤!」吳良謀嚇了一哆嗦,雙腿一縱,跳出足足有半丈遠。「用上絕招也打不過您。主公武藝天下第一,末將打不動了,投降,投降!主公優待俘虜!」

    「不准投降!今天不打出個明白來,咱們倆沒完!」朱重九不依不饒地追過去,照著吳良謀後背狠狠捶了兩拳,見對方寧死不還手,才只好悻悻作罷。

    這就是作為一方諸侯的無奈,隨著威望的增加,整個人也越來越孤獨。揮刀上陣的機會永遠都被剝奪了,平時想找人活動活動能夠筋骨,過一次武夫癮,大夥卻誰都不肯認真對待。彷彿當年那個拎著殺豬刀衝陣的朱屠戶,突然間就變成了瓷娃娃般。輕輕一碰,就得粉身碎骨。

    「嗯,咳咳咳,咳咳!」實在有些看不慣朱重九這種粗野作風,施耐庵在旁邊輕輕咳嗽了數聲,然後拱起手來提醒,「啟稟主公,大光明使唐大人,奉劉福通元帥之命前來拜訪。微臣按照主公先前的吩咐,已經直接把他給帶過來了!」

    「啊!」朱重九被嚇了一跳,這才注意到有外人來。趕緊放棄對吳良謀的蹂躪,跑到場邊從侍衛手裡接過外套,一邊穿,一邊笑著向唐子豪賠罪,「朱某乃粗胚一個,久未上陣,所以就憋得手癢腳癢,讓唐大人見笑了!」

    「不敢,不敢,朱總這是哪裡話來?相比裝腔作勢,下官更推崇大總這種真性情!」唐子豪立刻拱起手,以屬下之禮向朱重九做揖。

    在潁州紅巾,他可從沒見過任何人會跟手下人如此親密無間地打成一片。哪怕是最為平易近人的劉福通,漸漸地也有了些王霸之氣,輕輕皺一下眉頭,就足夠令周圍的人噤如寒蟬。哪如淮安這邊,至今每個人還都保持著自由自在?

    轉眼間,二人就分別進入了各自的角色。一個重新變成了手握重兵的淮揚大總管,一個變回了閱歷豐富的大光明使,潁州紅巾樞密院都事唐子豪。

    「唐大人口才,還是如當年一樣便給!」朱重九先還了一個平禮,順便又誇讚了一句,最後,才笑著發出邀請,「走吧,咱們去議事堂說。這裡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實在是怠慢了大人!」

    「不妨,不妨!」唐子豪原本就沒想過擺譜,本能地回歸了自己的身份之後,又開始努力避免雙方的距離繼續拉大,「只是替我家丞相給大總管帶封信而已。在哪裡都是一樣!」

    「那也去屋子裡頭說吧!前面有個花廳,裡頭頗為涼快。我再讓人沏壺茶來!」朱重九略作猶豫,笑著再度發出邀請。

    唐子豪無奈,只好客隨主便。雙方一前一後,緩緩走入演武場旁的休息廳。先分賓主落了座,然後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朱重九是不知道對方的來意,不願開口。唐子豪卻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劉福通交給他的任務是澄清誤會,同時引淮安軍為強援。但這樣做,勢必就會暴露潁州紅巾內部的矛盾已經到了瀕臨爆發的地步。令雙方在整體上的實力對比愈發地傾斜。

    「唐大人說有急事要見主公,而主公也曾經說過,唐大人若來,不必講究那麼多繁文縟節。」施耐庵不忍看到雙方冷場,拱了拱手,主動出言做鋪墊。

    「唐某有一策,欲獻給大總管!若有不當之處,還請大總管勿怪!」唐子豪逃無可逃,只要硬著頭皮站起身,大聲說道。

    「大光明使不必如此客氣!」朱重九笑著擺手,「咱們之間也是老朋友了,若有見教,朱某高興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挑三揀四?!」

    「那......」大光明使唐子豪深深吸氣,「那下官就斗膽了。剛才聽聞朱總管欲動刀兵,唐某不才,願給大總管指一處必爭之地。若得此地,帝王基業旦夕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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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20: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基業

    「南下?」朱重九看了唐子豪一眼,眉頭微皺。

    「大總管恕罪!」唐子豪趕緊起身拱了下手,低聲解釋,「並非下官有意竊聽軍機,只是大總管和吳將軍剛才打得過於興起,沒發現下官在場。而下官想要躲閃,卻也來不及!」

    「無妨!」朱重九擺了擺手,笑著回應。「子豪原本就不算外人。不過子豪怎麼會猜到,我軍即將南下?」

    「大總管乃守信之人!」唐子豪再次拱了下手,話語裡,不知不覺間就帶上了幾分感慨,「既然在高郵之約裡跟紅巾諸將說定了,五年之內不得相互攻殺,就肯定不會主動違誓。而淮安軍東面乃是大海,西面除了毛貴將軍、我潁州紅巾之外,只剩下了一個朱重八。所以大總管下一步能攻略的地方,只有黃河以北與長江以南。」

    「黃河以北的蒙元朝廷乃百足之蟲!」朱重九接過唐子豪的話頭,幾乎與對方異口同聲。

    「而長江之南,自董摶霄死後,何人能擋大總管兵鋒?」唐子豪將聲音陡然提高,唯恐自己的風頭被搶掉一般急切地補充,「所以,下官以為,大總管接下來肯定要揮師江浙。以兩浙之米糧,養淮揚之民。不再坐視自家命根子握在他人之手!」

    「這話倒也沒錯!可你剛才所說的帝王之基業又在哪裡?」朱重九深深看了唐子豪幾眼,強壓住心頭驚詫回應。在這之前,他一直將唐子豪當作個神棍,或者合格的宣傳鼓動者來看待。而現在卻霍然發現,此人的見識絕對非同一般。

    「在這兒?」唐子豪接下來的表現,愈發讓朱重九刮目相看。只見他用手指沾了一點茶水,迅速於身前的石桌上,勾勒出了一幅極為簡易的地圖。然後指著其中靠近長江的幾處,大聲補充道:「此乃鎮江,早已經被大總管收入囊中。下官就不多囉嗦了。此乃常州,以南以東,如今盡入偽吳王張士誠之手。大總管不願意跟他一般見識,下官也不去做那個惡人。但鎮江之西,集慶、太平、寧國、廣德四路,眼下卻是無主之地。蒙元守將淮西宣慰使康茂才乃鼠目寸光之輩,只知道憑險據守集慶,以防王克柔將軍揮師西犯,卻不顧其身後的太平路。而太平路治所當涂附近,有一道馬江與揚子江江縱橫相交。其交匯處,便是個天然深水良港,萬石巨船可由揚子江長驅直入!」

    「你說的可是採石磯?!」沒等他把話說完,朱重九的聲音已經變了調,站起身,衝著吳良謀吩咐,「去,找人把輿圖抬過來,讓唐左使指個清楚!」

    他的確在設想派遣軍隊渡江作戰,攻略江浙。但他的先前的戰略構思卻是,先派胡大海的第二軍團過江,把王克柔的隊伍換回揚州來整訓。然後以胡大海為先鋒,徐達為主帥,吳良謀為策應,集中三個軍團的力量,由鎮江向西,打垮康茂才,奪取集慶,也就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江蘇南京。

    這個辦法肯定非常穩妥,憑著三個主力軍團,六萬餘戰兵,只要不犯下什麼難以彌補的錯誤,拿下集慶就只是個時間問題。

    但這個戰略構想,卻有一個巨大的缺陷,就是耗廢時日。康茂才經營鐘山防線已經不是一年兩年,準備極為充分。集慶路的治所江寧,也是有名的易守難攻。萬一蒙元那邊被打急了眼,從北方調兵來進攻徐州,淮安軍就要再度面臨兩線作戰的風險。

    而唐子豪今天所獻的策略,則恰恰彌補了這個弱點。避開敵軍重兵佈防的東線,發揮淮安軍水師優勢,從揚子江上直撲採石磯。只要有三到五千兵馬成功登岸,構築起穩固防禦陣地,後續就可以源源不斷運送大部隊過去。屆時,康茂才就要面臨腹背受敵的局面,其苦心經營的鐘山防線將形同虛設。

    「我早就該想到從這裡過江!」越琢磨,朱重九越覺得唐子豪的提議有道理,雙手併攏於胸前,不停地搓動。「採石磯,我當初聽說過,敵軍站在岸上箭如雨下,常.....」(注1)

    『常遇春眼下早就投奔了朱元璋!』猛然間想到這員絕世猛將的歸宿,朱重九聲音嘎然而止。常遇春如另一個時空所載的歷史一樣,主動投奔了朱元璋。而以目前雙方所選擇的道路來看,自己和朱元璋之間,恐怕早晚必有一戰。到那時.....

    「大總管可是憂心,採石磯易守難攻?!」發覺朱重九的情緒急轉直下,唐子豪趕緊低聲開解,「不妨,那裡下官曾經去過多次,知道的登陸點不止一處。而只要康茂才不在,守軍也未必會抵抗得太認真。」

    「那就有勞左使大人了!」朱重九聞聽,不得不將心中的遺憾暫且隱藏起來,衝著唐子豪輕輕拱手,「請務必在輿圖上標得明白些,也好讓我軍在登陸時,少損失一些弟兄!」

    「那是自然!」唐子豪側開身,笑著還禮,「唐某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說話間,吳良謀已經帶著一群文職參謀,將輿圖取來。平鋪在涼亭內的石頭桌案上,並且替唐子豪準備好了筆墨。

    那唐子豪也不多客氣,走上前,抓起一根削尖了的木炭條,三下兩下,將採石磯一帶的地形,打上了七八處標記。並且將標記附近的水文地貌,逐一在輿圖下角的空白處,注了個清清楚楚。

    當將所有工作完成之後,他放下炭筆,衝著朱重九第三次拱手,「以淮安水師之能,採石磯必將一鼓而下。但唐某先前所說的帝王基業,卻指得不光是奪取太平、集慶等路。唐某所說的帝王基業,在這.....」

    迅速又躬下身,他抓起炭筆,在距離採石磯不遠處用力畫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圓圈。「此地多丘陵,其中大磕山、長龍山、金石墩等處,曾有人露天之中,撿到黑色之石。鍛之則可得精鐵數斤。所以唐某推測,此地當隱藏著一個巨大的鐵礦。總管若遣一能吏開採之,淮安軍於十年之內,將不再有缺鐵之憂!」(注2)

    注1:採石磯之戰,是常遇春的成名戰。經此一役,他讓朱元璋徹底認可了自己的勇武。進而受到重用,成長為大明開國第一武將。

    注2:馬鞍山鐵礦品質優良,埋藏深度也不大,但被發現的時間卻非常晚。直到清末,才有人在勘察煤礦時,不小心發現了鐵礦。部分礦石,含鐵量高達一半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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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20: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偶遇? (上)

    「馬鞍山,你說的是馬鞍山鐵礦!」朱重九先是愣了愣,震驚的話脫口而出。

    無數記憶碎片迅速湧過腦海,一部分被先前被他無意間忽略掉的,迅速放大、清晰。馬鞍山鐵礦,另一個時空中江南主要鐵礦基地,以高產和高品質聞名於世。礦區緊鄰著馬江和長江,所以可以直接裝船運往任何需要的地方.....

    「大總管居然早就知道那個地方?」此時此刻,唐子豪心中的震驚絲毫不比朱重九本人小。拎著炭筆,滿臉詫異。「沒錯,那裡的確有兩塊石頭叫做馬鞍山,據說是西楚霸王的馬鞍所化!」

    「聽人說過,我只是聽說!」朱重九根本沒法回答對方的疑問,笑了笑,低聲敷衍,「知道得肯定不如唐大人詳細。否則,朱某早就發兵去取了?何必天天坐在這裡為鐵礦不足而發愁?」

    然而,他越是小心,落在唐子豪這個大光明左使眼裡,越是欲蓋彌彰。「唐某忘了大總管乃彌勒轉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唐某人神神叨叨地自責。隨即,又非常小心的補充,「馬鞍山附近有人還撿到過天生的銅錠,想必大總管也知道得清清楚楚。有鐵,有銅,再加上淮揚的龐大工坊,大總管一統天下之期,指日可待!」

    「我真的不是很清楚!那個大肚子彌勒,跟我也沒任何關係!」朱重九被弄得好不尷尬,皺著眉頭的擺手。隨著淮安軍一次次勝利,他在威望暴增的同時,彌勒轉世的帽子,也越戴越緊。甚至很多活躍在兩淮的明教職業神棍,都開始偷偷摸摸地在信徒中強調,大總管才是已故明王韓山童的真正繼承人。明王的肉身飛昇之後,人間的一切,都要交給彌勒尊者來掌控。

    對此,朱重九曾經嚴令各級官府干涉了多次。每次卻都是效果寥寥。那些明教的各級傳道者們,被官府告誡之後,都會立刻收斂幾天。但風聲只要一鬆,就又開始活躍起來。並且還有許多原本出身於明教的下層軍官和官吏,暗中縱容。巴不得老百姓們現在就將自家主公供進神龕裡,日日焚香膜拜!

    「下官知道,下官知道大總管不欲讓世人心生妄念!」唐子豪立刻又躬身施禮,滿臉心領神會模樣。「下官只是想提醒大總管,眼下是最好的渡江之機!全取集慶、太平、寧國、廣德、建德,則令大總管府徹底肋生雙翼,不日便可直衝九霄!」

    「眼下當然是最好的渡江之機,只是唐左使的心思安得不太好!」話音剛落,劉伯溫邁著四方步,施施然從小徑上走了過來,衝著眾人冷笑著說道。

    「來得可是青田居士,唐某久仰大名!」唐子豪的臉色一瞬間接連變化了好幾次,轉過身,衝著劉伯溫做了個長揖,「青田欲附青龍尾驥乎?抑或欲獨貪天下大功?!」

    「劉某做什麼,不勞唐左使費心!」劉伯溫很不愉快地側開身體,用力擺手。「但唐左使今日所獻之計,分明是欲借我家主公之手,威懾彭、張、朱、郭等輩。如意算盤打得實在輕巧了,只是把我淮安眾文臣都當成了聾子和瞎子!」

    「你.....」唐子豪被說得面紅而耳赤,嘴巴濡囁著發不出任何聲音。原本就單薄的身體,瞬間顫抖得如風中殘荷。

    朱重九見此,立刻明白了劉伯溫的話恐怕未必是無的放矢。但是他卻也不忍心看到唐子豪被憋屈成這般模樣,只好拍了拍手,笑著吩咐,「行了,伯溫,唐左使是我的客人!南下之策也是大夥先前議論過的,非唐左使今日首倡。」

    「主公說得極是!」劉伯溫無論對唐子豪如何,待已經被自己接受了的謀主朱重九,卻是永遠保持著臣子應有的禮敬,「南下之策,非唐左使所獻。但主公先前南下的目標,卻只是在集慶、鎮江,短時間內,最多向南止步於廣德。卻未曾考慮連太平、寧國兩路,也囊括在手,未免過於貪心,鋒芒也露得實在過盛!豈不聞,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嗯.....?」朱重九眉頭緊鎖,低聲沉吟。

    淮安軍的兵力有限,大總管府也還沒有從去年和脫脫的惡戰中恢復過元氣來,所以在制定下一步目標時,大夥都不敢將步子邁得太大。只計劃拿下集慶之後,先在江南取得一個紮實的立足點,徹底解決糧草供給問題。並未打算現在就跟周圍的其他群雄起直接衝突。

    正猶豫間,卻又聽劉伯溫大聲勸阻道:「太平路對面便是廬州,彭和尚的池州路則恰恰與寧國路相接。主公若欲一口氣吃下集慶、寧國、太平、鎮江、廣德五路之地。就必須做好隨時跟朱元璋、彭瑩玉、張士誠三人衝突的準備。必要時,甚至要以一敵三!」

    說著話,他也走到輿圖前,抓起炭筆,刷刷刷數下,就將自己剛才提起的幾個地方都塗成了淡黑色。如此一來,淮安軍即將面臨形勢立刻變得無比清晰。打下了太平府後,就等同於堵住了和州軍南下的大門。朱元璋的勢力,就會被徹底憋在了廬州路。無論向南、向北還是向東,都得跟淮安軍起衝突。

    而彭瑩玉的發展方向,也只能是西南。雖然眼下他有求於淮安軍,雙方關係極為密切。但倘若真的受到威脅,誰也保證不了,他還能繼續跟淮安軍和平相處下去。

    剩下一個張士誠,恐怕更不是個省油的燈。好不容易才擺脫了淮揚大總管府的掌控,在江南打下了一片立足之地。回過頭,卻忽然發現自己的藏身老巢,就暴露在淮安軍的炮口之下,他要不立刻嚇得汗毛倒豎,才怪!

    「主公,末將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眼看著朱重九有可能就要被劉伯溫說服,吳良謀忽然擠到了輿圖前,大聲進諫。

    「佑圖請說!咱們淮安軍,沒不准人說話的規矩!」朱重九猛地抬起頭,意味深長地說道。

    「那末將就僭越了!」吳良謀看了看小心思被戳穿後,故作可憐巴巴狀的唐子豪,又看了一眼滿臉肅然的劉伯溫,大聲補充,「末將以為,淮安軍乃主公和淮揚人的淮安軍,理周圍那些諸侯作甚?他們想打,儘管放馬過來。末將就不信,他們還能比韃子更厲害。至於堵了誰家沒堵誰家的大門,更是無稽之談。有道是秦人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既然早晚會成為沙場對手,我淮安軍不趁著其弱小打上門去將其扼殺,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怎麼可能再給他讓開足夠的地頭,養虎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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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21: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偶遇 (中)

    「佑圖!」朱重九狠狠瞪了吳良謀一眼,低聲呵斥。「劉參軍是怕我軍樹敵太多,兵力分得太散!」

    「末將說得不光是這一件事!!」吳良謀梗著脖子,非常不服氣地回應,「咱們淮安軍,總是對周圍的其他勢力太手軟了些。讓末將和末將手底下很多弟兄說起來,都覺得十分憋氣。若是換了蒙古人,借他們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如此折騰!」

    「行了,你先退下。蒙古人退出中原之前,我軍絕不主動向同僚挑起戰火!」朱重九又瞪了他一眼,皺著眉頭揮手。

    「是,末將遵命!」吳良謀氣哼哼地敬了個軍禮,然後轉身離去。路過劉伯溫和唐子豪兩人之時,腳上卻故意增加了幾分力氣,把戰靴跺得「咚咚」作響。

    「劉參軍不要跟他一般見識,這小子天生就是直心腸。並非刻意針對任何人!」朱重九望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趕緊將目光轉向劉伯溫,低聲開解。

    劉伯溫曾經非常推崇朱重八那邊的諸多治政舉措,在日常議事時,也在努力將淮揚大總管府朝傳統的理學準則方向拉,但這些卻都不能成為懷疑其操守的理由。至少,朱重九不認為,眼下的劉伯溫在給自己出謀劃策的同時,還會對和州軍那邊留有餘情。

    「吳將軍乃武將,自然期望馬上博取功名!」劉伯溫退開半步,輕輕拱手,臉上的表情卻顯得非常不自然。

    他之所以選擇加入朱重九的幕府,很大原因是由於脫脫在睢陽炸開黃河殺人,徹底激發了他心中的義憤,令他再也無法忍受一群殺人惡魔在華夏大地上肆虐。另外還有一個不欲被人知道的原因則是,他希望通過自己的潛移默化,對朱重九施加影響,讓後者不至於背離儒家理唸過於遠。

    很顯然,後一種努力至今收效甚微。不光是朱重九一個人離經叛道,淮揚大總管府裡頭絕大多數文武,如今都對程朱之學深表懷疑。甚至還有一群讀書人,以羅貫中、馮國用兩人為核心,隱隱形成了一個新的流派。公然宣佈要復古,越過程朱,直接投入亞聖孟子門下。要「求仁」,要「格物」,要兼修並蓄,接納百家之長。

    這令劉伯溫覺得非常憤懣,也非常孤獨。雖然他身邊也有一群堅持程朱理學才是正道的追隨者,但比起羅貫中和馮國用等人對整個大總管府的影響,卻勢弱得多。特別是在對軍隊的影響力上,雙方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好在淮安軍如今整體發展迅速,上升通道極多,所以大夥彼此之間雖然政見不合,卻依舊停留在君子之爭的程度,不至於黨同伐異。否則,即便有朱重九的無條件支持,劉伯溫也早就被遠遠地踢出決策圈了,根本不可能還挺立到現在。

    「大總管這邊,真讓人羨慕。所有話都能拿在明白處說,誰都不用藏著掖著!」作為今天爭執的導火索,唐子豪比在場任何人都尷尬。趁著還沒被淮安軍殺人滅口之前,趕緊出言給大夥找台階下。

    「不怕爭執,整個議事堂裡只有一個聲音在說話,才最可怕!」朱重九自己也覺得不太舒服,立刻順著唐子豪的話頭往下走。「在做出最後決策之前,什麼話都可以說。但做出決策之後,無論贊同還是反對,都必須不折不扣地去執行!」

    「大總管此言甚善!」唐子豪聞聽,大笑著撫掌。

    「總不能將精力都花費在內耗上!」朱重九搖搖頭,也笑著回應。「朱某這邊本錢小,耗不起!」

    二人一搭一唱,心照不宣地將尷尬的氛圍化解了開去。至於唐子豪當初給淮安軍的提議,到底是否包藏著禍心,連帶著也無法繼續深究了。

    「伯溫剛才說得也在理!一口氣吃下五路之地,的確超過了我淮安軍當前的最大能力!」看看氣氛已經緩和得差不多了,朱重九笑著將話頭又轉到了正題上,「所以唐左使先前的提議,本總管恐怕無法採納了!還請唐左使不要太失望得好!」

    「不妨事,不妨事!唐某隻是想對大總管有所回報而已!」唐子豪笑了笑,客氣地擺手。「大總管具體怎麼做,當然要自己來決定。唐某豈敢胡亂置喙?!」

    「但太平路,我軍卻不可不奪!」朱重九衝他友善地點點頭,再度將目光轉向劉伯溫,「所以,還得勞煩劉參軍帶領一眾參謀,盡快拿出個新的作戰方案來。發揮我軍在水面上的優勢,避開康茂才的主力,直撲採石磯。此戰,以取得太平、集慶、廣德三路為目標,至少,要把太平和集慶兩路握在手裡。」

    「取天下在仁,而不在兵戈之利!若是......」劉伯溫的身體又迅速僵硬,皺著眉頭勸阻。然而話只說到一半,卻又被他自己吞了下去。陰沉的臉上,寫滿了苦澀。

    如果淮安軍只取太平、集慶、廣德三路,跟張士誠和彭瑩玉兩人起衝突的可能就會大幅度降低。唯獨對朱重八那邊,構成了半包圍狀態。令後者的發展空間被嚴格限制於廬州一地,除非向西或者向南殺出一條血路,否則就只能坐以待斃。

    而無論朱重八向西跟徐壽輝先打起來,還是主動挑釁淮安軍,恐怕都落不下什麼好結果。高郵之約明確規定有五年之期,找到充足的藉口之後,淮安軍的一群虎狼之將,肯定不會再任由和州軍在自己臥榻之旁酣睡!

    想起自己曾經在朱重八那邊看到的大治之世希望,劉伯溫就覺得心裡一陣陣發苦。但是他卻清醒地知道,換了任何人與朱重九易位而處,也不會對朱重八更為寬容。畢竟雙方最後還是要逐鹿中原的,而雙方的治國理念,又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還是那句話,蒙古人沒退出中原之前,淮安軍不會主動向任何同道發起進攻!」彷彿猜到了劉伯溫心中的感受,朱重九笑著上前幾步,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跟天下豪傑都坐下來談談。無論大夥信奉的是孔孟之道,還是黃老之道,甚至明教的那些觀念,只要是為了這個國家好,都可以談。同樣是為了百姓能吃飽肚子,吃大餅和吃饟,又有多大分別?一味地打打殺殺,只會令外人看了笑話!」

    「主公說得是,基受教了!」劉伯溫笑了笑,無奈地躬身。無論是真明白,還是曲意敷衍,他現在都已經牢牢地站立於淮安軍這艘大船上。要麼跟大夥一道抵達彼岸,要麼中途被丟進水裡淹死,根本不可能再有第三種選擇。

    「儘量把作戰計劃定得周詳些,將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都考慮到。然後將計劃交給徐達,讓他斟酌執行。」朱重九伸手托住他的胳膊,繼續認真地叮囑,「這次南下,讓馮國用去給徐達出謀劃策。你還是留在我身邊,跟我一道掌控全局。」

    「是,主公!」劉伯溫又用力將身體躬下去,低聲回應。有股溫熱的東西,緩緩淌入了鼻腔。明知道他同情和州軍,依舊將制定作戰計劃的重任交給他。為了避免他心中負擔過大,刻意做出調整,讓他不用親眼看到和州軍的血濺在淮安軍的戰旗上。如此細心體貼的安排,讓他怎麼可能還無動於衷?!

    『劉基啊劉基,你這輩子就賣給主公了罷,何必想得太多!』心中默默唸著自己的名字,劉伯溫努力將眼裡的淚水全都憋了回去。「臣必不負所托!」

    「去吧,儘量快一些,機不可失!!」朱重九笑著揮了揮手,示意劉基先行告退。然後又迅速將面孔轉向唐子豪,「唐大人不是說替劉元帥帶了信來麼?信在哪裡,可否給朱某一觀?」

    「呃,在,在下官心裡!」唐子豪正滿臉羨慕地看著劉伯溫的背影發呆,猛然聽見朱重九的話,心中頓時開始發慌,說出的話也變得結結巴巴,「是,是一封口信兒。劉,劉元帥他,他不喜歡寫字!」

    「說來聽聽!」朱重九笑著搖頭。不喜歡寫字,恐怕是不想落人口實罷了。真的不喜歡寫字的話,以前給自己的那些命令是從何而來?

    「請大總管見諒!」唐子豪也知道自己的藉口過於蹩腳,再度躬身下去,紅著臉補充,「我家劉丞相,只是想告訴大總管。邀請趙君用等人去汴梁觀禮之事,並非他的意思。他依舊希望,天下紅巾,皆為兄弟!」

    「劉元帥的處境已經如此艱難了,這怎麼可能?!」朱重九立刻明白了其中意思,驚詫地追問。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他的見識與當年那個殺豬的屠戶不可同日而語。很輕鬆地,就推斷出來潁州紅巾內部已經到了要動刀子的邊緣。

    「倒不至於!」被朱重九一語中的,唐子豪心裡反倒覺得輕鬆了許多。嘆了口氣,強笑著回應,「倒不至於如此,只是我家元帥,與大總管一樣,不願意手上沾了自家兄弟的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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