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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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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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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16:5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赴會 (中)

    這也是個沒辦法的選擇,至少不至於讓漕幫在黃河以北的基業受到太大衝擊,同時也不會讓漕幫和淮安軍之間原本良好的關係,瞬間變成水火不容。

    但是,裂痕肯定會出現的,並且短時間內很難被彌補。不過在雙方共同的利益面前,這些細微的裂痕也不會造成什麼太大影響。充其量讓那些已經在淮安水師中擔任顯赫職位的原漕幫子弟臉上無光罷了!

    於是乎,經過反覆考慮之後,漕幫就派遣專人乘坐快船,將李漢卿替脫脫寫的書信,以及最近掌握得一些北元方面的秘密情報,還有自家對脫脫不懷好意的猜測,一起送到了淮揚大總管府邸。並且還再三提醒朱重九,要提防脫脫使詐。在會面的時候,來個玉石俱焚!

    果然如三當家常三石所料,信到了淮揚大總管府後,朱重九幾乎想都沒想,就笑著答應道,「你回去跟三位幫主說,我朱八十一多謝他們的提醒。然而脫脫跟我有約在先,我要是不去,豈不令他大失所望?所以還得煩勞你們漕幫替我給脫脫帶個口信,就說十天之後,我在徐州城外的黃河上等著他.....」

    「不可!」一句話沒等說完,老夫子逯魯曾已經「騰」地跳了起來,「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總管如今身繫三路兩府數百萬黎庶的禍福,豈能再以身犯險,給那無賴小人可乘之機?」

    「是啊,大總管三思!眼下脫脫早已不是大元的丞相,有何資格請大總管去履約?!況且即便他還沒有丟官罷職,當初大總管答應與他會面,也是為了慢其戰心而已。哪有目的已經達到了,還去履約的道理?!」參軍章溢緊隨老夫子之後,大聲附議。

    「據軍情處所掌握的情況,李漢卿在脫脫帳下時,曾經拉攏了一批是非不分的江湖人為朝廷效力。如今雖然樹倒猢猻散,但難免會有一兩個選擇留下來!」軍情處主事陳基第三個表態,從另外一個角度,勸朱重九收回先前的決定。

    「主公威名,來自兩軍陣前及百姓的餐桌。而不是江湖上的隨口一諾!」揚州知府羅本,反對的理由更為現實。「無論去與不去,都對大總管的聲名無損」

    剛剛令朝廷的三十萬大軍鎩羽而歸,又趁機奪下了登萊一隅,如今天下群雄,誰的聲名能與自家大總管比肩?非但如此,隨著洪水的退去,百工作坊的飛速擴張,以及徐州、宿州和安豐等處大規模的土地重新分配,難民們的日子也都有了盼頭。如今在市井百姓口中,朱總管已經成了切切實實的慈悲佛子。偶爾失信一兩回,根本沒任何影響。

    「諸位誤會了,本總管其實不是為了踐諾!」見一眾文官的反對聲音越來越高,朱重九不得不擺擺手,硬著頭皮解釋,「那脫脫雖然是個敵國宰相,領兵打仗的本事,卻不在我等之下。對蒙元那邊的虛實,也瞭如指掌。所以本總管才想趁著跟他會面的機會,跟他討教一番。縱使得不到任何收穫,至少能從其嘴裡探聽出一些朝廷那邊的秘聞來!」

    這根本就是在敷衍大夥,事實上,朱重九目的,根本不是這些。在內心深處,他依舊受朱大鵬的嚴重影響。對於朱元璋、劉福通、張士誠、劉伯溫等曾經在另一個時空歷史上留下痕跡的人物,都有一股強烈的,把盞論交的衝動。對於脫脫這個評書中紅衣太師,大元朝的擎天之柱,也是愛屋及烏。巴不得能早日見上一面,看看此人到底像不像小說中說那樣,腦後光芒萬丈?(注1)

    偏偏他的真實想法,根本無法公然宣之於口。並且這個時空,到目前為止,也沒有「追星族」這一名詞。

    好在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勝利,朱重九在淮揚系內部的權威已經基本確立。大夥雖然不希望他由著性子胡鬧,卻也不能把話說得太重。只能採用迂迴策略,一點點打消他的念頭。

    做這種拐著彎兒勸人的事情,馮國用在一干文臣當中肯定最是在行。笑了笑,站起來衝著朱重九輕輕拱手,「如今我淮揚百廢待興,主公哪有時間去見他。那脫脫若是想履約的話,儘管乘船前來揚州便是!反正主公昔日連俘虜都不曾亂殺,更不會難為他一個主動送上門來的落魄小吏!」

    「的確如此!」沒等朱重九開口,逯魯曾就搶先補充。「那脫脫與其到別處送死,還不如直接到揚州城來,至少主公不會殺了他!」

    「這.....」朱重九想了想,剛要再解釋幾句。耳畔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嗯哼!嗯哼!蘇先生忽然一口茶水沒喝順氣,俯下身,肩膀上下聳動。

    「末將附議馮參軍!」第五軍長史逯德山立刻心領神會,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大聲說道。「主公您也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肯讓脫脫到揚州來,已經給足了他臉面!」

    「馮參軍之言有理,末將附議!」吳良謀反應也足夠快,緊跟著就站起來表明態度。

    隨著淮安軍的實力日漸龐大,他遠在黃河以北的家人就越來越安全。甚至有地方官吏主動上門拜訪。明著打的旗號是查訪被吳家某個被從族譜上除名逆子之根底,暗地裡,卻紛紛向吳良謀的父親做出保證,只要朝廷不強迫,他們絕對不會動吳家莊分毫。即便哪天朝廷方面真的發了瘋,他們也會提前告知消息,讓吳家有足夠的時間逃往黃河以南。

    所以無論於公於私,吳良謀都不希望朱重九再出任何事情。如果可能,他甚至希望朱大總管就把揚州城當作他的國都,輕易都別離開半步!

    其他幾位武將的心機,雖然沒有吳良謀這麼深。但對於自家主公跟曾經的寇仇會面,也覺得不太妥當。在蘇先生和逯魯曾兩個人的暗示下,陸續都站了起來,笑著說道,「末將也附議馮參軍。脫脫如果敢來,主公就好吃好喝朝招待他,然後派船送他過長江。等他平安到了任所,看看那夠皇帝會不會氣死! 」

    「末將覺得馮參軍和胡將軍兩個的話有道理。都督肯在揚州城內見他,已經是給了他很大面子。他如果不敢來,也怪不得都督!」

    ......

    緊跟著,參謀部中被重點培養的後備人才們,也紛紛出言湊起了熱鬧。說出來的話各種各樣,但歸結起來核心只有一個,朱大總管不該守那個什麼「千金一諾」。要見,就讓脫脫自己來揚州。以淮安軍現在的實力和自信,大夥絕不會對一個已經被朝廷拋棄了人下狠手。

    轉眼之間,在座當中,唯獨沒有說話的,就只剩下剛剛加入大總管幕府沒多久的劉基劉伯溫。只見他右手裡拿著一把市面上最近很是流行的摺扇,在做掌心反覆扣打。兩隻眼睛半睜半閉,彷彿自己早就成了世外神仙。

    「師叔——!」揚州知府羅本偷偷朝劉伯溫所坐的椅子腿兒上踢了一腳,以示自己的不滿。

    對於這個便宜師叔,他是一百二十個頭疼。當初明明捨不得離開揚州,卻非裝出一幅「不食周粟」的模樣,死活不肯接受朱總管的招攬。轉頭朱總管派人拿了一筆錢資助他辦學,老先生立刻毫不猶豫地就收了下來。還大言不慚的說,開辦書院的宗旨,就是正本清源,打擊淮揚三地所盛行的各種異端邪說,「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結果書院開起來的,前來求學的人,卻寥寥無幾。這年頭,大戶人家的孩子上官辦的縣學、府學、是為了結束學業後能進入大總管帳下,謀求功名。小門小戶的孩子上百工技校,是為了學好手藝,將來賺一份令人羨慕的高額薪俸。誰吃飽了撐的,才跟劉某人去繼承什麼古聖先賢的真正學問,出來後再繼承他老人家的衣缽,專門跟大總管府對著干?

    於是乎,書院自然開得半死不活。然而劉師叔卻能沉得住氣,繼續每天吟詩做賦,尋章摘句。偶爾出去走動,結交的也都是曾經的頂級大戶,根本不屑跟淮揚新貴為伍。

    誰料想就這麼一頭倔驢,在關鍵時刻,卻突然站了出來,替第四軍指揮使吳熙宇穩住了揚州城的士紳之心。然後又以身犯險,前往方穀子的軍營內,陳說厲害。使得方國珍在關鍵時刻,掉頭站在了淮安軍這邊,配合著淮安第四軍一道,將董摶霄的浙軍打得全軍盡墨。

    立下了如此大功之後,劉師叔自然再也做不成局外人。於是便順水推舟,在吳煕宇、羅本和逯魯曾等人的聯名舉薦下,正式進入大總管府,成為繼馮國用之後,第五名有專門職位的參軍。

    只是當了參軍之後,劉師叔的老毛病很快就又犯了。看什麼都幾乎不順眼,動不動就發牢騷。而每當正式議事時,又總好像進了曹營的徐庶般,緊閉嘴巴,只聽不說。

    好在朱總管氣量大,從不跟此人計較。否則,依照蘇長史的性子,早踢出門外,讓他繼續當光桿山長,自娛自樂去了,怎麼可能屍位素餐到今天。

    所以今天無論如何,羅本都得逼著自家師叔張嘴說句話。哪怕跟著大夥隨波逐流,也不能任由他繼續拿捏下去。否則,大總管早晚會對其心生厭倦,羅本自己卡在那裡,也裡外都不好做人。

    誰料以前怎麼折騰都不開口的劉伯溫,今天只被踢了一下,就猛地跳了起來。將紙扇當作手篤朝著朱重九舉了舉,大聲說道:「主公認定了脫脫是個英雄,那就去好了。何必再此瞻前顧後?!微臣縱觀史冊,還沒見到兩國相爭,靠刺客來決定勝負。想那脫脫,也不會如此愚蠢!!」

    注1:在本時空的傳統評書《明英烈》中,脫脫的形象塑造得非常成功。除了選錯了陣營之外,幾乎把智、勇、忠、義、信、禮六項佔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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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赴會 (下 一)

    「劉參軍此言大謬!那脫脫連炸燬河堤的事情都做得出,怎麼可能有任何底限?!」已經很少在議事時說話的蘇明哲聞聽,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緊盯著劉伯溫的眼睛質問。

    對於這個特立獨行的劉伯溫,他可沒什麼好印象。雖然後者曾經在揚州保衛戰中居功至偉,但在那之前的種種「劣跡」,蘇長史卻是牢記於心。況且『劉山長義助吳指揮穩定人心』的壯舉背後,還有許許多多不方便被人知道的細節。這些細節普通人不清楚,但對於整天瞪圓了眼睛替朱重九盯著背後的蘇先生,可真不算是什麼秘密。

    「劉參軍此言差矣!主公身繫我淮揚幾百人人的福祉,豈可以自己為注,賭那脫脫的人品?」逯魯曾也皺起眉頭,以相對緩和的語氣駁斥。

    「主公勿聽劉參軍之言!」

    「主公切莫兒戲!」

    「主...」

    眾文武又紛紛表態,都認為劉伯溫的提議過於想當然。包括劉伯溫的師兄施耐庵,內心裡也覺得自家師弟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甚至有點兒拿朱總管的性命沒當回事兒的嫌疑。

    然而朱重九本人,注意力卻壓根兒沒放在劉伯溫想法是否正確上。他只是清晰地聽見了,劉伯溫在叫自己「主公」。這對於曾經放走了朱元璋,又剛剛聽聞張士誠準備自立門戶的他來說,簡直比大夏天吃了鉋冰還要舒服十倍。因此用力拍了拍桌案,笑著道,「諸位不要打斷,聽青田先生把說說完。本總管自己,肯定是非常想去見一見那脫脫。如果大夥都認為不合適,本總管當然不會擰著來。可如果青田先生認為危險不大,那本總管又何必讓脫脫給小瞧了去?!」

    說罷,向劉伯溫輕輕抬了下手,示意他有話儘管說個痛快。

    劉伯溫微笑著搖了搖紙扇,滿臉傲然地補充道,「諸君對主公忠心耿耿,唯恐有些許閃失。所以只看到了此行所隱藏著的危險,卻忘了主公若是慨然應之,可給我淮揚帶來的的巨大好處。試問,連脫脫這種被蒙元朝廷自己拋棄了的人,主公都不肯毀諾。那主公將來,豈會對天下人失信?!昔商鞅徙木立信,新法遂行。主公淮揚所行之法大一異於先前任何一朝,世人乍聞之,心中無不惶恐。而脫脫自己送上門來做那根木頭柱子,主公又何吝區區五十金?!」(注1)

    這句話,可的確是全心全意在替朱重九而謀了。淮揚新法大興工商,限制田租,打擊宗族勢力,讓全天下的士紳階層都為之側目。但新法的推行,卻著實給兩淮各地帶來了勃勃生機。大總管府能在蒙元大軍壓境的情況下,先後救濟了揚州和睢、徐、宿等地兩百餘萬災民,而自身還沒被拖垮的事實,就是最好的明證。

    所以現在的劉伯溫承認,新法的確有可取之處。但是他卻不認為,光憑著淮安軍的武力,日後就能成功地將新法推行到全國。於是,他乾脆建議朱重九依照昔日商鞅變法的經驗,先立信於天下,然後再徐徐圖之。

    而脫脫此番派人下書來要求朱重九兌現當初碰面的承諾,恰恰是送上門來立信機會。只要朱重九慨然赴約,事情傳揚出去以後,在全天下的人,特別是士大夫眼裡,他的形像就煥然一新。畢竟,「仁義禮智信」乃為儒家推崇的「五常」,非但平頭百姓受其影響巨大,士大夫們,在明面上,也皆以這五項為做人的標準。跟著一個言出必踐的君主,比跟著一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君主要安全得多,也光彩得多。

    「這個......」淮安大總管府的文職幕僚中,從逯魯曾往下,包括蘇先生在內,學問都不太差。聽了劉伯溫的剖析,立刻明白了其良苦用心。然而朱重九的性命,當然不僅值區區五十斤銅。所以大夥明白歸明白,內心深處,卻依舊不願意讓自家主公去冒險。

    「溫曾經聽聞,主公昔日於兩軍陣前,憑一把短刀,手刃阿速軍大將數員,而自身毫髮無傷,然否?」沒等蘇先生、逯魯曾等文官轉過彎子來,劉基又朝著在座的武將們輕輕拱手。

    「當然是真的,我等當時都親眼目睹!」徐達、吳良謀、劉子雲等,立刻大聲回應。被日光曬成古銅色的臉上,寫滿了自豪。

    胡大海、耿再成等人,則紛紛笑著點頭。他們加入淮安軍徐達等人晚,雖然未曾看到當時朱重九如何驍勇,可也在黃河邊上跟後者親自交過手。知道自家主公的真實斤兩。說是萬夫不當之勇肯定誇張,但真的同場競技,整個淮安軍內,恐怕只有胡大海、陳德、傅友德等區區五、六人能強過他。這還是在不拚命的情況下,如果拼起命來,數量還要再打個對折。

    「那諸君以為,與主公單獨相對之時,脫脫行得了專諸、聶政之事否?.!」劉基把紙扇猛地一收,繼續大聲追問。

    「哈哈哈......」不待胡大海等人反應過來,文官們已經笑成了一團。專諸、聶政是歷史上兩個著名的刺客,前者在酒宴上刺殺了吳王僚,而後者,則從目標的家門口一路殺進去,接連殺死了韓相俠累及其身邊侍衛數十人。

    脫脫要是想跟自家主公單打獨鬥的話,恐怕一個照面不到就得被直接用拳頭捶死。畢竟自家主公當初那十幾年的豬不是白宰的,幾千條性命累積下來,光是身上的殺氣,就能讓對手撲面生寒。(注2)

    「恐怕,脫脫只有挨揍的份!白刃對空手都贏不了!」眾武將們在互相提醒下,很快也想起了專諸和聶政的典故,哭笑不得地回應。

    「既然主公之勇力,不在脫脫之下。我淮安水師,戰鬥力又遠在蒙元之上。雙方約好了在黃河上相見,主公何險之有?只要不讓脫脫的船靠近,即便是准許他本人上船來飲一杯送行酒,那脫脫還能翻到天上去?況且此刻脫脫落難,身邊的死士未必能剩下幾個,而主公這邊,卻還可以帶上傅將軍、陳將軍和丁將軍。只要我等小心謹慎,脫脫連出招的機會都找不到。又何必糾結見與不見,好像主公怕了他一般?!」

    最後這幾句話,則是從實戰角度,分析雙方的力量對比。結論是,無論單挑還是群毆,脫脫都沒有任何翻本的機會。所以大夥根本不用太緊張,做好充足準備,見招拆招就行。只要不故意出現疏漏,就根本不存在太大的危險。

    在場的一干文武聽完,大部分都紛紛含笑點頭。一些心中還有疑慮的,如蘇先生和逯魯曾兩個,也只能接受劉伯溫的意見。但是他們兩個,卻立刻提議,由劉伯溫親自來操辦此事。若是出現任何紕漏,提頭來見!

    那劉伯溫骨子裡其實也是個爽利人,以前跟大夥道不同不相為謀,如今既然已經上了淮安軍的大船,就巴不得能有更多機會一展身手。當即,衝著蘇明哲拱了拱手,大聲回應,「願立軍令狀!」

    「胡鬧!」朱重九站起身,輕輕橫了蘇明哲一眼,阻止他繼續順水推舟。「伯溫肯為朱某而謀,乃朱某之福。還說什麼軍令狀不軍令狀?我信你,你儘管放手去做便是。這幾天需要用到誰,從兩位長史以下,儘管調遣!」

    說著話,竟直接將自己的佩刀解了下來,繞過帥案,親手遞將過去,「就以此為憑證,除了在座眾人之外,水師四艘戰艦為限,陸營以一旅兵馬為限。需要用到,你只管去調。哪個敢不服,我親自去收拾他!」

    「這.....」滿座文武,包括劉伯溫自己,都被朱重九的出格舉動給驚呆了。一個個瞪圓了眼睛,無法相信自己正在看到的事實!解刀相賜,自打徐州舉事以來,誰曾經受到過如此禮遇?包括蘇先生、逯魯曾和徐達,恐怕都是想都不敢去想吧?

    「朱某得伯溫,如魚得水!」興奮之餘,朱重九未免有些得意忘形。在劉伯溫肩膀上用力拍了兩下,大聲宣佈。

    劉伯溫,這可是有名的後諸葛亮劉伯溫吶!要是連個落了勢的脫脫都對付不了,他在另外一個時空的歷史上,怎麼可能留下如此大的名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他給拐到手了,朱某人怎麼可能不給他充分的施展空間?甭說是把佩刀暫時借他用幾天,就是永遠都給了他,朱某都絕對不會有任何遲疑!

    「啊——!」劉伯溫的那小身子板兒,怎禁得住朱重九的反覆拍打。大叫一聲,蹬蹬蹬倒退數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注1:徙木立信,是商鞅變法中的典故。出自《史記》,孝公既用衛鞅,鞅欲變法,恐天下議己。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募民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復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輒予五十金,以明不欺。卒下令。

    注2:雖然不像荊軻一樣有名,但聶政的戰績和武藝,恐怕遠遠超過的荊軻。荊軻在秦始皇沒有防備的情況下,都未能得手。而聶政則是直接從大門口往裡殺,殺死目標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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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赴會 (下 二)

    「哈哈哈.....」在一片善意的哄笑聲,劉伯溫紅著臉從地上爬起來,四下輕輕拱手。「見笑了,見笑了。早聞大總管膂力非凡,卻未料其大如斯!」

    眾人聞聽,笑得愈發酣暢,七嘴八舌的打趣道: 「老劉,你可得好好去打熬一下身體了。咱家主公,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拍人肩膀!」

    「是啊,劉參軍,就你這小身板,沒準哪天就被主公一不留神給拍吐了血!」

    「劉參軍,咱們這兒可不比別處,文臣武將分得沒那麼清楚。就你這一拍便倒的身子骨兒,哪天要是遇上急行軍,豈不得累趴在半路上?」

    「青田先生,君子六藝,可不只是禮樂書數!」

    .......

    林林總總,其中有些話隱隱還帶著一點點酸溜溜的味道。但無論是善意的提醒,還是帶著幾分嫉妒的打趣,說過之後,都將彼此之間的距離拉近了數分。

    「應該的,應該的。某明天就去拜師學藝,絕不再做文弱書生!」劉伯溫曾經在大元朝的官場混過不少年,當然知道如何應對這種情況。一邊笑著拱手,一邊自我解嘲,很快,就跟眾人打成了一片。

    接下來他再做事情,就容易了許多。憑著朱重九的全力支持和他自己嫻熟的待人接物手段,很快,就將與朱重九前往徐州,與脫脫在黃河上會面的事情安排得八(九)不離十。然而,令誰也沒想到的是,最後關頭,卻突然橫生枝節。原本內定要在會面當日擔任貼身侍衛的丁德興,接到命令之後非但沒有絲毫感到榮幸,反而直接跟劉伯溫拍起了桌子,「啟稟參軍,此事恕難從命。那脫脫老賊不讓丁某看見則已,只要在丁某眼前出現,丁某必親手將其千刀萬剮!」

    「黑丁,別胡鬧,劉參軍是奉大總管的命令而來!!」專門負責陪同劉伯溫四下安排人手的李喜喜見狀個,趕緊桿在劉伯溫發怒之前,大聲提醒。一邊說,他一邊給丁德興使眼色。示意後者不要過於任性,沒等在淮安軍中站穩腳跟就得罪大總管身邊的臂膀。

    然而丁德興卻根本不接受他的好心,衝著劉伯溫拱了下手,繼續冷著臉補充,「即便是大總管親自點將,丁某也是這麼答覆。若是劉參軍覺得丁某有罪,儘管按照軍法處置好了。丁某絕不皺一下眉頭!」

    「丁將軍言重了!」第一次獨立執行一項任務,就遇到了個硬坎兒,劉伯溫心中的感覺可想而知。但是,他卻不能直接拿著朱重九的佩刀去威逼對方,那樣的話,即便丁德興最後不得不屈服,也會顯得他這個參軍太沒本事。並且萬一關鍵時刻丁德興出工不出力,他可就要百死莫贖!

    「劉某只是聽祿長史推崇你的武藝,所以才想勞煩你暫且替主公做一次貼身護衛。」輕輕吸了口氣,他繼續笑著補充,「如果丁將軍覺得劉某的安排不夠妥當,或者將軍自己最近公務繁忙脫不開身,儘管對劉某直說。劉某也好再去安排他人!」

    一番話,說得不帶半點疏漏,讓別人想挑刺都挑不出來。丁德興聞聽,心中的火頭頓時就弱了許多,皺了皺眉,啞著嗓子解釋:「參軍大人勿怪,丁某不是針對你。不知道哪個酸丁,居然給主公出了如此餿的主意?唆使主公去河面上見那脫脫!見什麼見?那老匹夫一場大水,令我徐宿多少弟兄和百姓葬身魚腹?他如今落了勢,主公不派遣人手沿途取他狗命,已經是足夠寬容。憑什麼還要對他以禮相待?難道說,他脫脫是人,我徐宿那些慘死的軍民,就全不是人麼?」

    他最近幾天一直按照淮安軍的規矩在講武堂受訓,沒有參加當日的議事。所以也不清楚,極力促成朱重九去與脫脫會面的那個「酸丁」,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結果他罵是罵痛快了,卻把個李喜喜嚇得汗流浹背。

    不同於丁德興,李喜喜可是知道,是誰最先答應要跟脫脫會面的。細究起來,劉伯溫頂多是個幫朱重九說服了眾人,而真正該被丁德興罵個狗血噴頭的,恰恰是朱重九自己!

    想到此節,李喜喜急得用力跺腳眨眼,「黑丁,你胡說些什麼?當時咱們跟脫脫是兩軍爭鋒,所有手段無不用其極!當年關老爺還曾經水淹七軍呢!我就不信,他事先都讓百姓搬了家!」

    然而,丁德興正在火頭上,根本沒心思理睬李喜喜的暗示。撇了撇嘴,冷笑著道:「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從前關老爺那會兒,可有什麼高郵之約?既然主公憑著高郵之約宰了張明鑑,憑什麼就放過脫脫?一樣是濫殺無辜,火燒揚州和水淹歸德府,其中有什麼分別?莫非就因為他脫脫是蒙古人,就非得網開一面麼?那我等有何必要推翻大元,繼續低著頭,做四等奴才便是!」

    「你,你這廝知道不知道好歹?!」李喜喜被氣得兩眼冒火,大聲呵斥。這回,他可不是光著想替丁德興找台階下了。剛才後者的那番話,已經直接指向了朱重九本人。擱在過去大元朝那邊,就是誹謗朝政,攻擊上官。最寬,也是個流放千里的罪名。

    「不知道,我就是不服。你把我拉到朱總管面前,我也照樣是這幾句話,不服,就是不服!」丁德興梗起脖子,黑色的面孔因為憤怒而變成了紫裡透紅。

    「行了,行了,是劉某唐突了!」到了這個時候,劉伯溫才明白問題出在什麼地方。憑心而論,他先前還真沒覺得脫脫罪孽深重。相反,因為推脫脫在大元朝那邊的遭遇心生同情,在他眼裡,脫脫的形象反而更加高大。隱隱的,已經能與平話裡的岳武穆相比肩。

    此刻被丁德興劈頭蓋臉罵了一頓,才恍然醒悟,原來於芝麻李和趙君用兩人的老部下眼裡,脫脫早已經是不共戴天的寇仇。並且按照淮揚新政的標準,脫脫的罪行,一點不比張明鑑那廝小。只要被淮安軍抓住,必然會處以極刑。

    不過這種時候,他肯定不能把責任,全都推到朱重九身上。往大了說,作為臣子,替主公背黑鍋,原本就是他的份內之事。往小了說,朱重九只是說要兌現跟脫脫會面的承諾,可沒有說過,不再追究後者水淹數百萬無辜的罪行。

    所以不管心中有多少委屈,劉伯溫都繼續笑著拱手,「李將軍別再勸了。丁將軍,也暫且息了雷霆之怒,聽下官解釋幾句。若是下官解釋之後,丁將軍仍然覺得不妥當的話。下官自然會將你今天的意思,原原本本轉達給主公,勸主公收回成命,別再去給脫脫長臉!」

    「哼,狗咬呂洞賓!」李喜喜撇了撇嘴,將頭側到了一邊,懶得再看丁德興的臉色。

    而丁德興本人,見劉伯溫始終彬彬有禮,也不好做得太過分。咬了咬牙,躬身作揖,「劉參軍儘管說,丁某洗耳恭聽。要知道,末將剛才那些話,並不是針對於你!」

    「省得,劉某省得!換了劉某與將軍易地而處,恐怕也要火冒三丈!」劉伯溫笑著點了點頭,低聲安慰。「但是這其中,肯定存在誤會。主公去見脫脫是一碼事,主公殺不殺脫脫則是另外一碼事,兩者根本不能混為一談!」

    「嗯?」丁德興聽得微微皺眉,銅鈴大的眼睛裡,充滿了困惑,「參軍能否解釋一二?丁某讀書少,性子急,請參軍大人勿怪!」

    「有什麼可怪罪的?誰還沒個脾氣?況且你我既然有幸為同僚,自然要互敬互助,哪有剛剛認識,就立刻互相拆台,互相告黑狀的道理!」劉伯溫笑了笑,先給丁德興和李喜喜兩人吃了一粒兒定心丸,然後繼續說道,「主公去山東之前,曾經跟脫脫有約在先,於黃河之上會面,共謀一醉。雖然當時主公是為了麻痺脫脫,給跨海奇襲創造戰機。脫脫本人,也未必安著什麼好心。但畢竟答應過了,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那又怎樣?你自己都說,主公當初是為了麻痺老賊了!」丁德興心裡隱隱湧起一抹不太妙了預感,硬著頭皮回應。

    當初朱重九答應脫脫會面的事情,他可是親眼目睹。並且很清楚,朱重九親自領著奇兵冒險跨海的最基本目的之一,就是為了取敵軍一員大將首級,告慰芝麻李的在天之靈。而事後朱重九也的確做到了,攻克膠州後,與王宣前後夾擊,把益王的兵馬打得潰不成軍。將大元朝那邊有名有姓的管軍正副萬戶和四品以上的地方官員,陣前殺了二三十個,遠遠超過了當初於眾人面前的承諾。

    這也是他後來死心塌地,跟了朱重九的原因之一。出言必踐,一諾千金。哪怕芝麻李已經死去多日,哪怕趙君用等人早就翻不起什麼風浪,也絕不反悔。

    然而脫脫畢竟是寇仇,豈能享受自己人才有的待遇?正鬱悶間,丁德興又聽見劉伯溫繼續說道,「主公如今不失信於已經窮途末路的脫脫,則將來必然不會失信於天下。丁將軍氣度恢弘,這其中意義,想必能夠明白。」

    「你說得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我就是看不得那脫脫不遭報應!.」丁德興越聽心裡越不是滋味,咬了咬牙,紅著眼睛說道。

    「一事歸一事!」劉伯溫快速打斷,「脫脫請求主公兌現承諾,主公自然不屑在會面之時,命人將其拿下。但會面結束之後,則前諾已了。那脫脫接下來無論往哪邊走,只要主公一聲令下,老賊即便肋生雙翼,也在劫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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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赴會 (下 三)

    「真的?」丁德興立刻轉怒為喜,大聲求證。

    劉伯溫捋了捋頦下短鬚,含笑不語。

    「那丁某就願意替大總管執戈!」丁德興雙手抱拳,長揖及地,「先前末將出言無狀,還請劉參軍不要怪罪。待回頭殺了脫脫狗賊,無論是打是罰,只要參軍提出來,末將都甘之如飴!」

    「丁將軍說笑了,下官初來乍到,還請丁將軍多多看顧才是!」劉伯溫連忙還了個平揖,笑呵呵地回應。

    二人原本也沒什麼矛盾,誤會一揭開,關係反而顯得親近了數分。當即,丁德興就從劉伯溫手裡接了將令,然後去做出發準備。第二天一大早,則與傅有德、陳德、馮國用的弟弟馮勝等人一道,登上朱重九的座艦,沿著運河朝徐州進發。

    早春的風多少有些料峭,但沿著運河兩岸,卻已經露出了勃勃生機。復甦的麥苗,像錦緞一般四下鋪將開去,無邊無際。而零星的油菜花田,則成了點綴於錦緞上的刺繡,在朝陽下流光溢彩,絢麗奪目。

    兩淮土地珍貴,所以田埂地頭也從不會空下來,種滿了高高大大的桑樹。偶爾有採桑女提著籃子在樹影間穿過,則引得無數田間勞作的漢子紛紛直腰眺望,或調笑幾句,或俚歌應答,聲音起起伏伏,餘韻繞樑。

    去年臘月時剛剛結束的那場曠日持久的大戰,曾經給淮揚三地帶來過巨大的壓力。但與此同時,也令三地的人心迅速凝聚成團。韃子來了,大夥將失去眼下所擁有的一切,重新成為朝不保夕的四等奴隸,這是所有村夫村婦,市井百姓的共同認識。而士紳們雖然依舊懷唸著日漸失去的特權,卻也清醒地意識到,朱屠戶只是讓大夥損失了點兒財產和面子,但蒙古朝廷,卻是直接要命。兩相比較,該站在誰那邊,根本不用去想!

    所以至正十四年這個春天,是淮揚建政以來,最安穩的一個春天。暗中給大總管府添堵的士紳明顯地減少了,重新安頓下來,看到了生存希望的百姓則越來越多。而那些最早從新政中獲得了利益的工匠、學徒,小商小販,還有作坊主、淮揚商號的各級股東和僱員們,則以更積極的態度,投入到各自的本職工作當中。更緊密的,將自己的未來跟大總管府聯繫在了一起,福禍與共。

    當大傢伙的力氣不知不覺中使在了共同方向的時候,帶來的變化可謂日新月異。大量的新式作坊,沿河淮河東岸,幾乎以每兩三天一座的速度,拔地而起。高聳入云的水車,則成了這些作坊最明顯的標誌。這個時空遠比朱大鵬所在時空充沛的淮河水,則推動水車,給各家作坊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免費勞力。淮河與運河之間那些大大小小的溝渠,則成為一條條流淌著真金白銀的水道,將作坊裡的成品、半成品用小船拉出來,送到運河沿岸的大城市銷售。再將收益和各種原材料用小船送到淮河,送到各家作坊內,成為新一輪的財富起點。

    新作坊的增多,自然需要更多的勞力。隨著一批接一批的勞力進入作坊,憑藉雙手養家餬口,令各級官府頭疼的災民數量也迅速減少。而隨著徐州、宿州等地的洪水退走,無主土地重新分配,一些留戀故園的百姓,也開始成群結隊返鄉。當他們在各級官府和退役傷兵的全力支持下,重新朝大地撒下種子之後,可以預見,到夏糧入庫之時,困擾了淮揚各地兩年之久的缺糧問題,也將大大的緩解。

    除了少數跟淮安軍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傢伙,運河兩岸,幾乎所有人都在春風裡忙碌著,幾乎所有人心裡都充滿了希望。而這個時空的百姓,也比朱大鵬所在時空的百姓單純的多,顧不上做什麼『全世界都欠了我錢』的小清新,也幹不出來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的噁心事情。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都清醒地知道,眼前這難得的安寧是誰帶來的。是誰讓自己在陷入了絕境之後,又重新看到了希望。所以當朱重九的座艦與另外四艘擔任護衛的戰艦從運河上疾馳而過,所有正在河岸附近勞碌的人,都自動停下了手中正在忙活的事情,衝著戰艦躬身的躬身,作揖的作揖。甚至還有一些膽子大的少年,沿著河畔奔跑著朝座艦揮手,大聲歡呼,「大總管,大總管威武!大總管多福多壽,百戰百勝!」

    「大總管,大總管威武!大總管多福多壽,百戰百勝!」有人帶頭,自然有人扯開了嗓子響應。很快,祝福聲就連成了片。老百姓們不懂什麼華麗的詞藻,卻知道自己的未來該押在誰身上。大總管多福多壽,則可以鎮著那些鄉紳們,讓他們不至於再得意忘形。而大總管百戰百勝,就意味著朝廷的軍隊和官吏永遠都回不來了,永遠不會將他們的好日子再度奪走!

    「大總管,大總管威武!大總管多福多壽,百戰百勝!」

    「大總管,大總管威武!大總管多福多壽,百戰百勝!」

    ......

    一波接一波的歡呼聲,穿透座艦上雕花玻璃窗,傳進裡邊所有人的耳朵。此時此刻,即便對新政最懷疑者,如參軍劉伯溫,聽到了這連綿不斷的歡呼聲,臉上都寫滿了興奮與自豪。

    古語云,得民心者得天下。朱總管的未來究竟能走多遠,劉伯溫現在依舊看不清楚。但至少在淮揚三地,朱總管的形象和他所推行的新政,已經漸漸深入人心。如果他能一直將這個勢頭保持下去,那至少在他有生之年,新政給華夏帶來的都不會是災難。

    至於朱總管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到如今,劉伯溫已經不願意去推想了。一則他發現自己先前的結論,未必完全正確。二來,他的年紀要比朱重九大許多。只要不出意外的話,至少不會走在朱重九後頭。那也就意味著,他這輩子永遠不會看到那些推算出來的災難情景。根本沒必要操兒孫輩們才該操的心!

    抱著這種想法,劉伯溫的心態就徹底通達了。為萬世開太平,那只是一種理想。非大聖大賢根本做不到。劉伯溫現在的目標不敢放那麼高,他只想儘可能地輔佐著朱重九,結束眼前這個亂世,讓黎民百姓得到喘息。

    也許朱重九一統天下後,所推行的新政,會讓許多人,包括劉伯溫自己的親朋好友在內,感到不太舒服。與古聖先賢們所推崇的五代之治,也背道而馳。但它畢竟也是一種秩序,總好過沒完沒了的持續混亂。

    所以此番輔佐朱重九去會見脫脫,劉伯溫心中暗暗發狠,要給淮安軍,給自家主公,賺取最大的利益。朱重九是他見過所有群雄當中,到目前為止最有希望重整江山的那個。劉伯溫相信在自己的全力輔佐下,將極大地加強這種希望,加快江山重整的過程。而現在每給淮安軍,給自家主公爭得一份利益,將來就會變成十份,百份,甚至千份。自己和自己的後人,也能從中獲取源源不斷的回報。

    至於這樣做,對脫脫和其他人是否公平,誰在乎?兩軍相爭,無所不用其極。敵人輸得越是慘重,自己這邊的勝利才越輝煌!

    春風得意濤聲急,帆影如翼入雲霄。只用了一天一夜功夫,淮揚三地就被甩在了身後。艦隊從淮安城下進入黃河,然後逆流而上,朝行夜泊。又走了三天半多一點,便靠上了徐州北面的碼頭。

    與先前經過的高郵、淮安兩地相比,徐州城完全屬於另外一個世界。才下午申時光景,城北靠近黃河的地段,已經很難再看到人影。剛剛返家的農夫們,都本能地將自家的開荒點遠離了河岸,甚至連城西城東原本最金貴的郊區地段,也鮮有人問津。一直到城南四五里處,土地上才重新出現了開墾痕跡。但匆忙補種的麥田也連不成片,一塊一塊的,像膏藥般糊在荒野間,看上去愈發地淒涼。

    由於城市剛剛恢復秩序,根本沒有什麼特色產出,過往船隻,也很少在城北的黃河碼頭上停留。而是直接進入運河,繼續全速向北。趁著脫脫剛剛戰敗沒多久,蒙元的地方官吏還沒勇氣在靠近徐州的位置上設釐卡的時候,能多跑幾趟就多跑幾趟。否則,等朝廷和地方官吏們緩過這口氣來,就沒什麼便宜可佔了。朝廷那邊可不像淮揚,只統一收一次稅。過一道釐卡拔一次毛,如果沒有大靠山在頭頂上罩著,恐怕三四道釐卡通過之後,船上的貨物已經毫無利潤可言。

    唯一看起來還有些人間煙火氣的,只是在城牆附近。 由於舊城牆曾經被洪水泡過的緣故,很多地方已經搖搖欲墜。淮安軍接手之後,不得不用水泥、磚石將其休整加固。所以下午的城牆附近,倒是不缺出賣體力為一家老小換取食物的民夫。但大多數民夫,窮得連衣服都舍不得穿。只在腰間圍了一片早就看不出顏色的葛布,就搖搖晃晃地挑起了擔子。早春的微風從河面上吹來,吹在他們清晰可見的肋條骨上,令他們的步履愈發地艱難。彷彿隨時都可能倒下去,長睡不起。

    但即便負責組織施工的淮安軍退役傷兵大聲勸阻他們中一些身體極度孱弱離開,也沒有人願意放下擔子。相反,他們卻更賣力的幹起活來,唯恐自己被當作「廢物」淘汰掉。那就意味著,他們和他們身後的老婆孩子,今天就又要靠官府的粥棚,才能勉強吃上一口熱乎米湯。這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還不如直接讓他們累死在工地上!

    「狗日的脫脫!」丁德興一拳砸在船舷上,渾身上下微微顫抖。再看傅友德,原本紅潤的面孔,早已經變成了灰白色。手掌緊緊握住腰間的佩刀,手背上青筋一條條繃起來,突突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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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赴會 (下 四)

    「丁將軍暫且忍耐,待了結掉主公當日之諾,劉某必幫你將老賊碎屍萬段!」緊跟在二人身後的劉伯溫怕丁德興一怒之下莽撞行事,趕緊低聲勸慰。

    話音未落,傅友德已經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多謝劉參軍,若能殺得了脫脫,傅某今後必粉身以報!」

    「傅將軍,傅將軍趕緊起來!」沒想到先前寡言少語的傅友德,竟突然鬧出如此一出。劉伯溫被嚇了一大跳。慌忙彎下腰去,用力拉扯,「都是劉某份內之事。即便你不說此話,為了主公將來計,劉某也要想方設法除了他!」

    「對參軍來說是份內之事,對傅某來說,卻是不共戴天之仇!」傅有德又拜了一拜,才緩緩站起。

    淮安軍內廢除了跪拜之禮已久,所以他的舉動,看上去著實有些怪異,惹得周圍軍士紛紛回頭。劉伯溫被大夥看得額角見汗,這才想起來,傅友德以前乃是趙君用麾下愛將。正因為那場突如其來的洪水,才被敵軍所虜。雖然很快就被朱總管以王保保等敵將換了回來,但先前的偌大名聲也付之流水。甚至被短視的趙君用拋棄,四處受人白眼。幸好朱總管有識人之明,力邀其加入了淮安軍,方令此人重新恢復了振作。

    所以傅友德心中,對脫脫的仇恨肯定絲毫都不比丁德興少。只是他這個人大心思頗重,不像丁德興那般直來直去,所以才在接到擔任侍衛的任務之後,強行壓抑住了他自己的真實想法。

    正尷尬間,朱重九已經從艦長艙探出了頭來。看到傅友德、劉伯溫等紮成了一個人堆,忍不住好奇地追問:「伯溫,你們三個幹什麼呢?好端端的別堵在那裡,小心被人撞了落下水去!」

    「主公,我等,我等.....」聞聽此言,劉伯溫額角上的汗珠立刻又多出了一倍,訕訕地拱了拱手,大聲解釋道:「啟稟主公,我等再說,脫脫當年的手段太過。既然決堤放水,令好端端的徐州,破敗成如此模樣!」

    「指望外來征服者拿你當人看,哪那麼容易?!」朱重九對此,倒是看得清楚,一句就道破了其中關鍵。

    並不是他有多睿智,而是另一個時空的記憶裡,類似的事情看得太多了而已。想當年西班牙人征服中南美,直接屠殺掉的印第安人就有兩千三百餘萬。而英國人在抵達北美之後,執行的種族滅絕政策更徹底。居然高價收購印第安人的頭皮,連婦女兒童都明碼標價。偏偏這些殺人惡魔們,卻大多數都是虔誠的教徒。平素對待本家同族彬彬有禮,念頌經文時也滿臉慈悲,但轉過頭來,卻立刻就變成了凶神惡煞。

    道理很簡單,在他們眼裡,自己的族人是人,而被被征服者,根本沒被視為同類!在脫脫眼中的徐宿軍民,恐怕也是一個樣。根本沒被當作人,所以殺戮起來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遠在二十一世紀朱大鵬那個時空,因為有很多人或者出於一時激憤,或者為了各種目的,恨不得自己的國家立刻滅亡,換了手持聖經的異族來統治。而同時,也有很多清醒者,明白地看到這些想法的不靠譜之處。唯恐自己的族人落到當年印第安人同樣的下場,不得不奮起抗爭。兩種力量終日在網絡上激辯不休,彼此的觀點都被闡述得淋漓盡致。所以讓朱大鵬這個工科宅男,對其中一些詞句耳熟能詳。與眼前情景彼此對照,立刻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只是這句話對他來說很簡單,聽在劉伯溫這個鑽研了數十年五德輪迴,還曾經切切實實把蒙元朝廷當作天下正朔的大儒耳朵裡,卻猶如晴天霹靂!根本沒把你當人,這就是脫脫毫不猶豫命人炸掉河堤,水淹數百萬軍民的道理。而七八十年前蒙古人崛起,將金、宋、西遼百姓殺得十室九空,原因也是同樣。在征服者眼裡,被征服者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同類!

    「怪不得他總是把那平等兩個字,掛在嘴邊上!」放眼整個天下,做學問能做到劉基這個地步的,也屈指可數。而論及思維之敏捷,更是鮮有人能出其右。所以霹靂之後,先前心裡的很多隔閡與困惑,便都煙消雲散。(注1)

    的確,士紳大戶比尋常百姓讀的書更多,見識一般來說也更長遠。的確,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策略,給兩宋帶來了無比的穩定與繁榮。然而,一旦被外族征服,所謂士紳大戶,不過人別人養在圈裡的豬羊,隨時都可以拉出來宰掉吃肉。而士大夫,這個時候哪裡還有勇氣跟征服者談什麼共治不共治?能賞塊餅子做個牌位,就已經果斷地搖晃起了尾巴!

    當即,劉伯溫再度重新打量正在走下舷梯的朱重九,同時心裡對自己的位置暗暗做出調整。出山輔佐朱重九,不再是迫不得已的一種選擇。而是他這輩子早就該做出的決斷。為萬世開太平,也許難如登天。但為萬世爭平等為人的權力,卻是當務之急。哪怕最後遺憾地沒看到理想中的結果,至少,子孫後代們會知道,他們的祖輩為此曾經拚命抗爭過,他們的祖輩沒有低下高貴的頭顱。

    「走了,河上風大,小心著了涼!」朱重九卻不知道自己隨隨便便一句話,能在劉基劉伯溫心裡掀起滔天巨浪。見對方繼續站在原地發呆,笑著揮揮胳膊,大聲催促。

    「微臣多謝主公提醒!」劉基忽然又清醒了過來,衝著朱重九遙遙地做了個長揖。

    「走了,走了,趕緊進城去,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跟你商量!」朱重九又笑著揮了揮胳膊,怎麼看,怎麼覺得劉基今天的行止好生古怪。

    不過他這個人性子粗豪,不喜歡打聽別人的隱私。所以儘管覺得劉基今天的情況不對勁兒,也沒有興趣刨根究底。三步兩步下了舷梯,跳上棧橋,然而被一干親衛的簇擁著,直奔城門而去。

    劉基,傅友德、丁德興文武,則從另外一道舷梯下了船,緊緊追隨於後。眾人在徐州城內剛剛重新修茸過的府衙裡又休息了幾天,順帶著處理了一些公務。到了第八天上午,終於接到軍情處的細作密報,脫脫已經在任城上了小船,正星夜兼程朝著黃河與運河交匯處趕來。

    到了第八天下午,船幫三當家常三石也親自來到了徐州。見了朱重九,先寒暄了幾句。然後就非常認真地提醒道,「大總管最好小心些,那個脫脫和他手下的李四,都是少見的陰狠之人。此番前來會面,未必不存著拚個玉石俱焚的心思。他們兩個死了,對朝廷那邊來說沒有任何損失。可大總管若是受到半點傷害,對眼下的淮揚,對我船幫,恐怕都是一場大災!」

    「多謝常幫主!」隨便彼此之間已經有了很多隔閡,朱重九依舊非常敬重眼前這位曾經給過自己巨大幫助的江湖大豪。笑著拱了拱手,低聲道:「既然先前已經答應了,現在改口,還好像我怕了他一般。我這邊備下了五條戰艦,即便蒙元水師殺到,也能周旋一二。不信那脫脫還有什麼翻江倒海的本事!」

    「論實力肯定是你這邊強,但最好還是小心些!」聽朱重九說得豪氣,常三石笑著點頭。隨即,又快速補充了一句。「我原本想藉著給他們提供船隻的機會,自己跟著一起過來。這樣,萬一發現什麼不測情況,還能及時補救一二。誰料那李四卻不知道從哪弄到了一艘輕舟,並且勾結任城官府,出動兵馬將船幫的幾處分舵都給圍了起來。所以我也沒辦法再上他的船,只能偷偷跑過來,先給你送個消息!」

    「能有這些消息,已經是對朱某這邊最大的幫助!」朱重九又拱了下手,很認真地回應。「如果不是以前船幫能及時提供消息,朱某恐怕沒那麼容易逼退蒙元數十萬大軍。所以,貴幫先前為淮揚所做的一切,,朱某已經命人秘密記錄在案。他日尋到機會,定然會有所回報!」

    這句話聽起來市儈無比,卻給了船幫上下最迫切需要的東西,承諾。因此常三石聽了之後,立刻激動的臉色發紅,呼吸急促無比。過了好一陣兒,才終於又平靜了下來。後退半步,再度衝著朱重九鄭重施禮,「船幫上下,多謝朱總管厚愛。這次實在是被逼無奈,畢竟我船幫子弟,全靠這一條運河謀生。即便恨不得大元朝立刻倒掉,卻依舊沒勇氣將官府得罪太狠!」

    「常幫主見外了!這些事情,何必解釋?」朱重九聽完,繼續笑著擺手,「誰家過日子,還沒自己的難處? 若是為了保護朱某,讓你船幫上下失了活路,那才是短視行為。非但會令朱某心中不安,今後再想找人幫忙探聽蒙元那邊的消息,恐怕也沒有如此合適的夥伴了!」

    兩世為人,他早就學會了不把任何幫助當做別人應盡的義務。對淮安軍來講,船幫是一個非常好的合作夥伴。雙方誰都不欠誰的,更不可能為了成全一方,無條件的讓另外一方犧牲到底。

    這種在彼此間實力差別已經天上地下,卻依舊平等相待的態度,令常三石愈發的感動。同時心中也隱隱一絲後悔。當年的時候,自己為什麼忽然間就失去了輔佐朱都督的心思呢?要說,他那時做的事情,也沒什麼錯處。只是與自己心目中的明主,有許多差別罷了。

    然而真正的明主,誰知道又生得怎樣?摺子戲裡倒是見過許多,可那畢竟是戲子們的想像,並非事實。想到這兒,常三石心中又默默嘆氣。然後猛地一拍自己的腦袋,大聲說道:「不見外,不見外,是常某糊塗了,將朱總管當成了那一般人。常某今天過來,還有一件事,想請朱總管成全。只是不知道該不該,該不該現在就提出來?!」

    注1:劉伯溫非但見識、謀略都有獨到之處,其文章,當時也非常有名。在文學史上,劉基與宋濂、高啟並稱「明初詩文三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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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18: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赴會 (下 五)

    「什麼事情,常幫主儘管直說無妨!」朱重九爽快地答應。記憶當中,自打相交以來,大部分時間都是這位常幫主不遺餘力地替淮安軍做事,淮安軍這邊能給予其個人的回報少之又少。所以對方好不容易開了一次口,他自然沒當面拒絕的道理。

    但是常三石聞聽,臉上的表情卻愈發地不自然。期期艾艾了好一會陣兒,才把心一橫,斷斷續續地補充道,「都督,都督可否記得,當初,當初常某曾經推薦自家一個晚輩前來效力的事情。」

    「當然記得!」朱重九看了常三石一眼,哈哈大笑,「要說這事兒,老常你可不夠厚道。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你那個晚輩卻始終未見蹤影!」

    聞聽此言,常三石的臉色更為複雜。低下頭去,聲音小得就像蚊子在哼,「都督恕罪。那個晚輩,那個晚輩性喜四處遊蕩,常某找了他很久才找到。但是那時,他已經輔佐了別人,所以就一直拖延至今!」

    「噢,那也是一件好事!」朱重九笑了笑,說話的語調裡隱隱帶出了幾分遺憾。自己「人脈」一直不太好,虎軀一震,英雄豪傑倒頭便拜的事情幾乎從沒發生過。好不容易招攬到了一個劉伯溫,結果好像還是被蒙元那邊的的殺戮之舉逼得沒辦法了,才不得已而「屈尊」。假使脫脫去年的舉動不那麼殘暴的話,恐怕劉伯溫到現在為止還繼續在那總共不到二十人的小學堂裡做他的伯夷叔齊呢,根本跟自己走不到一路!

    「常某,常某那個晚輩是直心腸,看準了一條路,就閉著眼睛走到黑!」常三石最不能適應的,就是朱重九這種無論什麼事情都淡然處之姿態。抬手擦了擦額角,紅著臉道,「所以,所以常某才請求都督,將來若是他要是有冒犯之處,還請都督務必放他一條生路!」

    「這,老常,這事兒可不太容易。兩軍陣前,刀劍無眼。我可不敢保證讓他毫髮無傷。要是不小心被我淮安軍抓了,倒是可以商量!」朱重九皺了下眉頭,有些為難地解釋。「他到底是在為誰效力,怎麼聽其說起來,好像將來肯定會跟朱某起衝突一般!」

    「朱,朱六十四!」常三石咬了咬牙,聲音聽起來愈發心虛。「他,他原本跟著劉聚將軍一道佔山為王的。後來劉聚將軍受了趙總管的招攬,投了徐州。他卻不看好趙總管的,便離開了劉聚,繼續四下周遊。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到了和州!」

    「原來是朱重八的手下!」朱重九聽得心臟微微一顫,臉上的表情迅速變得凝重。朱重八派人偷取火炮製造工藝的事情,他已經知曉。雖然最後朱重八也主動給瞭解釋,並處置了相關人員。但兩軍之間的裂痕,卻已經擺在了明面上。

    而自打攻取了安慶路之後,朱重八影響力越來越大,實力越來越強,也是不爭的事實。偏偏其所奉行的政令,又處處打著復唐宋舊制的旗號。隱隱之間,已經跟淮揚這邊擺出了分庭抗禮的姿態,並且得到了許多士大夫的爭相推崇。照目前這種形勢發展下去,雙方之間恐怕早晚必有一戰。

    想到此節,朱重九的心臟又是微微一顫。自己做了那麼多,最後終究還是要跟朱元璋兵戎相見。而據軍情處細作匯報,張士誠最近兵不血刃拿下杭州之後,也準備自立為王,徹底與淮揚一拍兩散。如果自己想擁有一個穩定的後方,恐怕下一步的用兵方向,就是江南。到那時,估計妥歡帖木兒做夢都會笑醒。

    「那朱六十四乃忘恩負義之輩,必定難成大業。」看到朱重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常三石還以為他是在為自己的晚輩投靠了別人而生氣。趕緊又做了個揖,低聲補充。「待都督騰出手來,隨便派一廂兵馬就能將其碾成齏粉。常某那個晚輩不知順逆,若是死在戰場上,則一了百了。若是有幸為都督所擒,還請都督....」

    「好了,這件事,我記下了!」朱重九實在沒有心情管一名敵將的死活,揮了揮手,意興闌珊的打斷,「你那個晚輩叫什麼名字,回頭我讓黑丁寫在紙上,免得需要用到的時候忘了!」

    「謝都督!」常三石喜出望外,再度深深俯首,「他叫常遇春,字伯仁!眼下在朱六十四那些擔任左軍先鋒之職!」

    「什麼?!」朱重九大了個趔趄,差點沒一頭栽倒。真是人比人的死,貨比貨得扔。自己這三年來想盡一切辦法招賢,恨不能直接在淮安城裡修一座黃金檯子。而到目前為止,能在另一個時空歷史中排得上號的文臣武將也沒招攬到幾個。而朱重八躲在和州那邊不聲不響,卻讓常遇春這種絕世勇將主動投懷送抱!這運氣,讓人真的開始懷疑冥冥當中是否有天命存在?!

    「他叫常遇春,都督莫非聽說過他?」常三石被朱重九的模樣嚇了一跳,皺著眉快速重複。

    「劉聚將軍目前已經到了朱某帳下!」朱重九笑了笑,滿臉苦澀。「所以朱某也知道常遇春的大名。卻不知道,他,就是你曾經跟朱某提起的那個晚輩!」

    『這肯定是重名,一定是!』一邊順口敷衍,他一邊在心中默念。然而,腦海裡卻清楚地知道,這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徐達不識字,胡大海文武雙全,朱元璋非但長得一表人才,勇武也不在鄧愈、湯和等人之下.....,這賊老天,自打自己接受了朱大鵬的靈魂之日起,就一直在不停地折騰。這次,也不過是它的新花樣而已。

    然而我命由我不由天。常遇春歸了朱元璋怎樣?張士誠坐擁吳越又怎樣?憑著已經漸漸成型的淮安鐵軍和自己腦袋裡多出來的那六百餘年知識積累,自己未必不能與天下豪傑放手一搏。哪怕老天爺已經寫好了劇本,自己照樣要給他改過來!

    這一刻,他的心思竟是無比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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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18: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赴會 (下 六)

    人的心思總是在變化的,朱重九自己,就是最好的明證。想當初,他的志願不過是在亂世中活下去,然後再找機會去抱朱重八的大粗腿。第二年,就變成了哪怕是朱重八,也能不懼同場競技,一分輸贏。而現在,則直接面向了冥冥中不可預知的天意,無論老天到底給別人開多少金手指,自己也要努力笑到最後,無所畏懼。

    換一句話來說,現在的他,早已經不是當初剛剛融合了兩個靈魂的朱八十一,懵懵懂懂,走一步算一步。他現在的人生目標已經非常清晰,對自己,對未來,也充滿了自信。

    這種自信不是突然從天而降,也並非是喝醉了酒躺在草地上做白日夢。而是憑藉兩年多來一次次艱難的勝利在不知不覺間堆積生成。並且背靠著十餘萬已經漸漸被磨礪出鋒芒的淮安新軍,還有揚州、高郵、淮安三地的工業化雛形。

    對於朱重九身邊的文武來說,自家主公身上的這些變化非常不明顯,甚至很難察覺得到。但對於常三石這個一年也見不到朱重九幾次的外人而言,卻是著著實實的脫胎換骨。

    「若是當初在找伯仁時多花些心思......」越是對朱重九刮目相看,常三石越惋惜自家的晚輩常遇春明珠暗投。否則,以他的本事,將來的成就又豈會在徐達和胡大海二人之下?而萬一日後兩朱交惡,起步足足晚了一整年的朱重八,怎麼可能是重九的對手?恐怕最好的結局,就是部眾喪盡,然後不知所蹤吧!

    到了那種時候,作為朱重八的心腹愛將,常遇春又豈能獨善其身?雖然朱重九今天很痛快的答應了不會傷害此人,並且以朱重九的過往經歷,也的確沒有殺害俘虜的惡行在先。但常幫主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侄兒常遇春性情耿直如劍,若是真的吃了敗仗,恐怕寧可戰死沙場,也不會放下武器去當對方的俘虜。

    想到這兒,他又不自然地笑了笑,拱著手道:「我那晚輩實在福薄,才恰巧錯過了為大總管效力之機。此事我船幫的幫主和長老們每每提起,都甚為遺憾。所以.....」

    深深吸了口氣,他看著朱重九的眼睛快速補充,「所以此番南來之前,我家幫主和幾位長老都委託常某給大總管帶句話,如果帳下還缺水手,他們想把自家的子侄送過來任憑驅策。」

    這是明顯的想追加投資了,朱重九當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因此笑了笑,輕輕點頭,「常幫主這是什麼話?你船幫子弟,個個水上本領非凡。他們願意來為朱某效力,朱某求之不得,怎麼可能嫌多?」

    「那常某就先替大夥謝過大總管了!」常三石再度朝朱重九施禮,隨即又快速補充了一句,「回去之後,常某就把他們送過來。同來的還會有五百船工,都是以前造過大漕船的。雖然不懂得怎麼造戰艦,但從頭學起來,應該比普通木匠強一些!」

    「多謝幾位幫主高義!今日之恩,朱某沒齒難忘!」朱重九聞聽,立刻與常三石相對著作揖。這可是正犯困時有人送枕頭,讓他沒法子不高興。按照他心裡的計劃,在成功穩定住原本屬於芝麻李和趙君用兩人的地盤之後,淮揚大總管府的下一步動作,就是染指海上貿易,開闢從膠州灣到日本和到南洋的黃金航路。

    這個目標的實現過程中,肯定充滿了血腥。非但很難得到方國珍和沈萬三兩人的全力支持。遠在泉州,曾經欠下華夏大筆血債的蒲家,肯定更不甘心海上在出現一個分羹者。所以在進行海貿的同時,一支可在大海中作戰的艦隊,必然要相伴始終。而造船的工匠,操船的好手,則是打造一支艦隊的兩個重要條件,根本不可或缺。

    「大總管客氣了,還望大總管莫嫌船幫弟子魯鈍才好!」常三石直起腰來,哈哈大笑。笑過之後,卻又根據自身所知,認認真真地向朱重九介紹起最近一段時間,蒙元那邊的各種動向來。

    比起漸漸走上軌道的軍情處,船幫掌握的消息,明顯在質量上差了好大一截。但船幫畢竟在運河上存在了多年,樹大根深,消息渠道眾多,所以在情報的涉及廣度上,卻又比軍情處那邊強了許多。朱重九一邊聽,一邊和軍情處提供的內容對照,倒也彌補了先前的許多疏漏。

    時間在忙碌中過得飛快,幾乎是轉眼,就到了第二天下午,也就是朱重九等人離開揚州北上的第九天申時,脫脫麾下的心腹龔伯遂親自前來下書,請朱總管明天巳時,在徐州城正北的黃河水面上相見。

    「你儘管回去告訴脫脫,明天上午,朱某準時赴會!」朱重九心中早已有了準備,粗粗將脫脫的親筆信掃了一遍,淡然吩咐。

    龔伯遂在臨來之前,曾經設想了種種可能,甚至在口袋裡藏了毒藥,準備萬一被朱屠戶扣下,就果斷服毒自盡,以全忠臣名節。誰料朱重九居然絲毫沒有難為他,甚至連多看他一眼的興趣都沒有,讓他如何不感到失落?當即,便又朝朱重九拱了下手,傲然提醒,「吾乃脫脫丞相帳下參議,左榜進士龔伯遂,今奉丞相之命前來投書,還請大總管能回一封親筆信。一則龔某回去之後,跟我家丞相能有個交代憑據。二來日後此事傳揚出去,也不會讓人覺得大總管輕慢,無端壞了名頭!」

    「噢,不就見一個面麼?居然需要這麼麻煩!」朱重九皺了皺眉,隨手抓起一支自己專門讓大匠院開發出來的蘸水鋼筆,「難道本總管閒得沒事情幹了,才從揚州大老遠地跑到徐州來閒逛?!也罷,既然你說了,我就給你留個紙面憑據便是!」

    說完,依舊沒看龔伯遂的臉色,將脫脫的親筆信翻過去,在信紙的背面快速批了四個大字,「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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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18: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赴會 (下 七)

    「你......」龔伯遂被氣得臉色煞白,渾身顫慄,「你如此慢待豪傑,不怕天下人恥笑麼?」

    「他們為什麼要恥笑我?!」朱重九終於抬起頭來,將寫好的回信朝龔伯遂懷裡一丟,冷笑著反問。「朱某又慢待了哪個豪傑?你為虎作倀的東西算個什麼狗屁豪傑?你儘管拿著這四個字回去覆命,脫脫如果不高興,明日儘管別上船就是,又何用你來跟朱某吱吱歪歪?!」

    受朱大鵬的思維影響,他對英雄豪傑的定義,與這個時代大多數人都不一樣。在他眼裡,所謂英雄豪傑,乃是為了為了國家民族,為了父老鄉親,為了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不受欺凌,而努力奮鬥的人。卻不是什麼土匪頭子,或者朝廷高官。更不會是龔伯遂這種,明明已經被異族入侵者棄如敝履,卻依舊不領乾糧也要為虎作倀的帶路黨。對於後者,他的鄙夷甚至遠遠超過了對入侵者自身!

    正所謂理直則氣壯,義正而詞嚴。朱重九自問在兩個靈魂融合以來所做的事情,強過對方萬倍。所以一番話說出口時,有股浩然之氣凜然而生。

    反觀龔伯遂,則被龐大的氣勢逼得接連後退,心深處,堅守半輩子信念在那一瞬間都發生了動搖,整個人變得失魂落魄,手捧信紙,語無倫次。「你,你,你這是,這是......」

    「黑丁,送客!」朱重九沒功夫跟一個甘願做奴才的傢伙瞎浪費口水,擺了擺手,大聲命令。

    「滾吧,有話讓脫脫親自來跟我家總管說。你一個家奴瞎操什麼心!」比起朱重九這個半穿越客,丁德興、傅友德和馮國勝三個,民族主義情節更為嚴重。見自家主公三兩句話就打得龔伯遂潰不成軍,心中比大夏天喝了冰水還要暢快。大步流星走上前,架起龔伯遂的胳膊,像拖死狗一樣拖了出去。狠狠朝門外一丟......(注1)

    「呯!」龔伯遂被摔了個七暈八素,眼前全是小星星。趴在地上喘息了好一陣,才重新爬了起來,將脫脫的親筆信小心翼翼地收好,在一小隊淮安軍的監視下,踉踉蹌蹌地走出了徐州城。

    一路上都魂不守舍,直到雙腳重新踏上黃河北岸的土地,見到了在此等候自己的脫脫、沙喇班和李漢卿等人,才終於緩過了幾分心神。「噗通」一身跪在地上,從懷中拿出朱重九「批閱」的書信,捧過頭頂,放聲大哭,「丞相......」

    「怎麼回事?」脫脫上前接過自己的親筆信,迅速翻了翻,然後轉給李漢卿,伸雙手將龔伯遂從地面上拉了起來,「那朱屠戶曾經折辱於你麼?還是他忽然又反悔不敢來了?以他過去的所作所為,想必應該不會如此膽小?」

    「丞相,屬下,屬下無能....,嗚嗚,嗚嗚......」龔伯遂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向脫脫匯報了整個出使過程。雖然不至於添太多的油醋,卻也將朱重九驕橫跋扈的形象,刻畫得「生動」了十倍不止。

    那脫脫此刻正處於人生的最低谷,弟弟被賜毒酒自殺,兩個兒子發配地方,心臟原本就已經非常疲憊。再聽了龔伯遂搬弄是非的話,一口老血立刻就從嘴巴裡噴射而出,「大膽狂徒,老夫與你不共戴天!」

    「啊.....」站在脫脫對面的龔伯遂躲避不及,被噴了個滿頭桃花。「丞相,丞相息怒。快來人啊,丞相吐血了!吐血了!」

    李漢卿和沙喇班兩個聞聽,也顧不上再欣賞朱重九的「墨寶」,趕緊衝過來,抱住脫脫。錘的胸口錘胸口,捋後背的捋後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讓後者緩過一口氣來。

    「虧,虧得老夫還拿他當個豪傑,他,他居然如此折辱於老夫!他,他....」咬著猩紅色的牙齒,脫脫低聲詛咒。自己之所以落到今天這種地步,完全是由於那朱屠戶不肯安安心心地做一個普通百姓所致。自己都不計較個人恩怨了,就想在死前看看他到底是何等人物。他,他居然如此不知好歹,居然,居然......

    「姓朱的罪該萬死!丞相別跟他生氣。先養好了身體,然後再慢慢圖謀他!」

    「丞相勿急,末將早晚為丞相報此大仇!」

    見到脫脫那半死不活模樣,龔伯遂、沙喇班兩個徹底慌了神,信口找說辭安慰。

    「丞相勿怒,明日會面時,便讓那朱重九粉身碎骨!」唯一始終保持著頭腦清醒的,只有李漢卿。扶起脫脫,指著不遠處的一艘快船,大聲提醒。

    「嗚呼------!」脫脫長長地吐了口氣,終於慢慢恢復了冷靜。那艘船,是李漢卿動用了手中最後的力量和人脈所得,船艙底下,至少裝了五百斤精製火藥,船頭上,還用高粱秸稈隱藏了數個精鋼打製的倒鉤。明日在會面的時候,只要將此船猛地朝朱重九的座艦上一碰,然後再點燃上面的火藥引線,就能拚個玉石俱焚!

    「下官再去檢視一遍,明日必為丞相報此大仇!」龔伯遂也立刻清醒了過來,咬牙切齒地向脫脫請示。

    此番南下,他們幾個都懷了必死之心。所以原本就不該糾纏這些禮儀方面的細節。只要朱重九敢來赴約,等待著他的就是跟大夥一起粉身碎骨的下場。到那時,再大的冤仇,都煙消云散了。更何況區區幾句口頭上的折辱。

    「去!你儘管去。沙喇班,老四,你們兩個扶著老夫一起去。務必做到萬無一失!」想到明日就能為朝廷除掉一個心腹之患,脫脫精神也開始慢慢好轉。那是自己為大元,為妥歡帖木兒陛下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務必要做到萬無一失。而於千載之後,無論換了哪朝哪代,史書上寫起脫脫帖木兒來,都將是一個忍辱負重,忠義無雙的諍臣形象。相比之下,朱屠戶將永遠是個有勇無謀的跳樑小丑!

    「是!」李漢卿、沙喇班二人含淚回應,架著脫脫的胳膊,踉蹌著走向停在河畔的快船。

    四個人又忙碌了小半個時辰,反覆確認了所有點火、引火和爆炸物品,都準備就緒之後,才各自在客艙裡找了個床鋪,躺在上面開始喘息。

    這天晚上,誰也提不起吃飯的興趣,睡覺也是半夢半醒。第二天早晨起來,則個個都頂上了兩隻黑眼圈。匆匆找了些干肉、奶酪、炒米等物,對付了人生中的最後一頓飯。然後又坐在船艙裡發了一會兒呆,抬頭看看時間差不多了,這才命令高價僱傭來的六名死士,扯起竹帆,緩緩將快船朝黃河中央駛去。

    朱重九的座艦,也扯起風帆,從南岸迎了過來。看上去無比龐大笨重,行動遲緩。

    「靠過去,靠過去,全速靠過去!」鬼才李漢卿親自跳到船尾,牢牢地控制住船舵,掌握方向。將隱藏著倒鉤的船頭穩穩對準目標,風馳電掣。

    眼看著距離朱重九的座艦隻剩下了最後兩三百步,所有人的心臟都抽得緊緊。猛然間,半空中忽然響起一連串霹靂。隨即,數道巨大的水柱,依次在快船的正前方跳起,將李漢卿等人晃得一個個全都跌坐在了甲板上。

    還沒等李漢卿等人弄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四艘由大食縱帆船改裝而來的淮安戰船切著水波,插在了朱重九的座舟和脫脫的快船中間。船舷處,一個個黑洞洞的炮口清晰可見。

    「是淮安水師,朱屠戶反悔了,派了水師來截殺丞相!」龔伯遂今天的反應最為敏銳,扯開嗓子,大聲尖叫了起來。

    「該死!」沙喇班將緊緊握在掌心的火摺子,也重重地摔在了甲板上。來不及跟朱重九拚命了,對方早就有所防備。那四艘戰艦上,雖然每艘的單側,只裝了五門火炮,並且每艘船上的火炮只能依照順序點火發射。但以往的作戰經驗卻清晰地告訴他,腳下的快船,根本衝不破二十門火炮編織的死亡之網。只要有一顆命中,就能引起船上火藥的殉爆。「轟隆」一聲,讓脫脫大人沒達成最後心願之前,就直接炸得粉身碎骨。

    「停船,先停船,看朱屠戶怎麼說!」事到此時,繼續往前硬闖的話,除了讓對方的炮手練習一下準頭之外,不具備其他任何意義。是以鬼才李漢卿也拿不出太好的對策。只能咬著牙下令,讓死士們暫且將船停下來,等待新的機會。

    正束手無策間,忽然看到擋在正前方的艦隊緩緩向東西兩側拉開。從正中央處,放過一葉扁舟來。扁舟頭上,有一名長衫文士負手而立,袍子下襬被河風吹得飄飄蕩蕩,傲然絕塵。

    「對面可是脫脫帖木兒,在下劉基劉伯溫,奉我家主公之命,前來接你過船相見。」眼看著就扁舟就要與快船相接,舟首站立的長衫文士忽然從背後拿出一個鐵皮喇叭,舉在嘴邊,大聲呼喚!

    注1:元末的農民起義,帶有很濃重的民族主義傾向。朱元璋的檄文裡,也明告天下,自己要驅除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酒徒一直認為,假如沒有民族獨立,所謂民生和民主,則是無本之木。換了外來勢力做主,怎麼可能保證原住民的利益?當年的滅絕了印第安人的那群傢伙,可是個個手持聖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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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18: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赴會 (下 八)

    「豈有此理!」前兵部侍郎李漢卿怒不可遏,跳起來大聲斥責,「我家丞相滿懷誠意而來,你淮揚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怠慢。士可殺不可辱,我等就此告辭!」

    說罷,向脫脫等人使了個眼色,逕自走向船尾去操舵轉頭。

    既然輕舟無法靠近朱重九的座艦,玉石俱焚的目的,顯然不可能實現了。所以不如尋個藉口退回北岸,然後找機會從頭再來。

    他的這番反應,不可謂不迅速。然而偏偏遇上的對手是劉伯溫。後者根本不做絲毫遲疑,立刻就大笑著接過話頭,「哈哈,李侍郎好大的脾氣!你家丞相修書相約,我家主公就不遠千里從揚州迎到了徐州,並且唯恐你家丞相在途中為宵小所害,特地調了戰艦前來護送,如果這樣也叫怠慢的話,劉某真的不知道我家主公究竟要怎樣做,才足見赤誠了!」

    「既是赤誠,為何又不將座艦靠近了接洽,反而又單獨派你駕船前來迎接?!」李漢卿遲疑地停住腳步,回過頭,繼續大聲交涉。

    想靠近朱重九不容易,如果這次能逼得他現身,哪怕是將座艦駛到劉基目前所在的位置,腳下快船也可能衝過去,玉石俱焚。

    只可惜劉基根本不肯上當,又是微微一笑,迅速給出答案,「我家主公座艦太大,你家丞相的輕舟太小,萬一不慎相撞,你想想會是什麼結果?即便雙方操舵者都有把握,但隔著船隻敘話,以兩船目前的高度,那又是何等的尷尬?!」

    「嗚!」李漢卿被問得兩眼冒火,喉嚨處比塞了塊軟鉛還要難受。

    很顯然,對方是在為其無禮行為找藉口。偏偏這藉口,讓他根本無法反駁。朱屠戶的座艦,明顯是由一艘福船改制而成。載重至少是兩千石以上,光高出水面的艙室就分了上下兩層。並且下面那層甲板距離河面也足足有一丈半,看起來宛若一座移動的水上城池。

    而自己這邊的快舟,載重卻只有區區一百多石模樣。甲板距離水面頂多只有五尺來高。若是迎頭與朱重九的座艦相撞,恐怕幾個呼吸之內,就被碾壓成了一堆碎片。若是雙方並排而行,隔著船舷說話,則朱重九絕對是居高臨下,脫脫丞相卻要始終仰人鼻息!

    眼看著李漢卿三兩句話就被駁得啞口無言,沙喇班不甘心的跳出船艙,與他以二戰一,「那也不能隨便派個人來,就讓我家丞相跟著你們走?我家丞相又不是大總管手下敗將!」

    「沙將軍此言大謬!首先劉某乃大總管帳下典兵參軍,並非隨便一個人!」劉伯溫看了他一眼,笑呵呵地拱手,「其次,丞相乃前丞相,如今是從六品千戶,官職仍在劉某之下。第三,丞相去年興兵三十萬南下,最後回去的恐怕還不到十萬。又將山東兩道送於我淮安軍之手......」

    沒等他把話說完,沙喇班的臉已經憋成了青黑色,跳起來,張牙舞爪,「住口!那是益王和雪雪等人無能,拖累的丞相。那是朝廷昏庸,臨陣換將!我家丞相,我家丞相與你家總管交戰十數次,未嘗一敗!」

    「莫非丞相不是大元朝的丞相?!」劉伯溫輕飄飄了一句話,就打得他眼冒金星,「身為大元丞相,既不能內肅朝綱,又不能外禦強敵。甚至連手底下的將領都約束不了,任憑他與我軍暗通款曲!又有何臉面聲言未敗?!好在你那邊的朝廷決心下得早,若是再晚些時日,恐怕連最後那十萬兵馬都難以保住。」

    「你,你......」沙喇班的腰像大蝦一樣折了下去,手扶膝蓋,喘息不止。內心深處,他一直認為,脫脫去年並沒有吃敗仗,至少在局部戰鬥中,都逼得朱屠戶疲於應付。若不是朝中有奸佞進讒,說不定,最後的勝利應該屬於自己這一邊。

    然而,今天被劉伯溫當面逐一駁斥,他才突然發現,自己先前所堅信的那些東西,其實未必可靠。哪怕妥歡帖木兒繼續給與脫脫丞相無條件的信任,從整體上,大元朝已經敗了。脫脫根本就是獨木難支。

    「丞相隻身一人上了大總管的船,誰能保證其平安回來?!」見沙喇班也啞了火,參軍龔伯遂不得不硬著頭皮走上甲板,給自己一方尋找退卻的藉口。

    「呵呵,呵呵!」劉伯溫撇著嘴搖頭,「丞相莫非只是葉公好龍乎?還是心中別有所圖?要知道,我家主公自出道以來,連手握重兵敵將都沒有亂殺過一個。而丞相,一場大水淹死無辜何止百萬,我家主公又憑什麼相信,丞相對他毫無惡意?」

    什麼話最犀利?在某種特定情況下,大實話當屬第一。因為其不帶任何破綻,令人想要反駁,都無從下口。今天劉基,無疑將實話實說的威力,發揮到了極致。

    的確,朱重九沒有親自來接。但提出會面要求的是脫脫,朱重九能在百忙之中,抽出功夫來到黃河上相見,已經是仁至義盡。況且朱重九素有慈悲之名,以往被他俘虜過的蒙元大將,只要不是像張明鑑那樣血債纍纍,他都不會傷害其性命。而脫脫這邊,則是惡名遠播。對政敵、對以往被他擊敗的義軍領袖,對徐宿各地的無辜百姓,出手都是殘忍至極。

    兩相比較,會面的地點該選擇誰的座舟,還不是一目瞭然麼?換句更直白話的說,朱重九那邊說他不會傷害客人,至少有他以往那些義釋俘虜的壯舉為明證。而你脫脫說自己這邊絕對安全,絕對沒有任何惡意,豈不是拿全天下的人都當成了白痴?!

    很顯然,朱重九不是白痴,他手下的那些謀士,也沒有一個是傻子!李漢卿等人先前的種種謀劃,只能說是過於看輕了他,或者說過於高看了自己。當即,龔伯遂也被問得啞口無言,手扶著艙門,搖搖欲倒。正在偷偷趕赴尾舵的李某人則如遭雷擊,邁出的腳步踉踉蹌蹌,像酒鬼一般難以在甲板上站穩身形。

    倒是脫脫本人,最初就沒指望過李漢卿的辦法奏效,所以如今發現自己最後的圖謀也落空了,卻也不至於立刻就被擊垮。笑著將龔伯遂的身體推開一條縫隙,從船艙中鑽了出來,衝著劉伯溫遙遙施禮,「久聞江浙劉提學大名,今日得見,果然是後生可畏。在下乃脫脫貼木兒,讓劉提舉久等了!」

    「不敢當!」劉伯溫將鐵皮喇叭放下,以平輩之禮還了個輕揖,「儒學副提舉之職,已經是陳年舊事。如今劉某人在淮揚大總管帳下出任典兵參軍,丞相如果覺得直呼名姓不妥,叫某一聲劉參軍即可!」

    「劉參軍好一張利口!」刻意設下了一個小陷阱,被對方隨手就給破了去,脫脫臉色微紅,「我大元待汝不薄,汝因何棄朝廷之提學,趨淮揚之參軍?莫非汝真的就認定了,朱總管將來必會一躍沖霄麼?」

    這番話,至少又設下了兩個陷阱。其一是譏笑劉伯溫忘恩負義,其二,則是嘲諷他功利心太重,是為了將來封妻蔭子,才抱上了朱某人的大腿。其實內心深處對淮安軍沒有半點忠誠。

    「非也!丞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好個劉伯溫,幾乎在脫脫話音落下的同時,就果斷做出了回應,「名標凌煙,何人不願?有大好機會在前,劉某自然不能免俗!然而劉某棄朝廷之提學,卻不是嫌棄朝廷給的官兒小。而是朝廷眼看著方穀子盤踞海上,殺人越貨,卻依舊要授之以顯職。劉某不能親手刃之,卻可以管得了自己,不與害民之賊為伍!」(注1)

    「至於劉某後來為何又投奔了我家主公,第一,當然是看好我家主公的前程,這毋庸置疑!」深深地看了脫脫一眼,壓住此人趁機挑撥的企圖,劉伯溫繼續大聲宣告,「第二,方穀子當年殺人,不過是幾百幾千。而丞相殺人,卻是十萬百萬。所以,劉某發誓,此生要替那百萬無辜討還公道!」

    「嗯!」脫脫被憋得晃了晃,面紅爾赤。但是他卻不肯輕易認輸,咬了咬自己的舌頭,再度大聲冷笑,「說得好,某殺人百萬,罪大惡極。然自古赫赫之將,哪個腳下不是白骨盈野?用水傷敵者,非從脫脫而始。殃及無辜者,也遠非脫脫一個。若如你所說,人人得而殺之。那些領兵打仗的將領,豈不全都該死無葬身之所?」

    若是沒有跟丁德興、傅有德等人打交道的經歷,說不定,劉伯溫真的會被脫脫給問住。因為先前在他眼裡,也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功臣名將,很少看見小人物的悲慘命運。但現在,他的視野卻比先前全面了許多,亦深邃到了許多。根本不會被脫脫的問題難倒。

    當即,劉伯溫就又笑著向脫脫拱手,「敢問大元丞相,當日歸德府,在你眼裡是敵國乎?睢陽、徐宿百姓,是大元子民乎?劉某自問也讀過一些書,卻沒看到用自家百姓的白骨,來堆砌戰功的名將。至於那些濫殺無辜者的下場,丞相可聞,直到唐末,天雷轟殺病牛,腹部尚有白起之名?!」(注2)

    脫脫當時身為大元丞相,當然不承認朱重九和芝麻李等人割據勢力,為一個可與蒙元相提並論的國家。所以他用水淹死的,當然也是如假包換的大元百姓。只是當時在他眼裡,像朱重九這樣能打贏自己的人,才有資格被稱為人。普通百姓,卻僅僅是戶籍冊上面的一堆數字而已,存在不存在,都沒任何差別。

    如今,被劉伯溫一語戳破其中關鍵,心中豈能不驚雷滾滾。愣愣了好一陣兒,才喟然長嘆,「劉參軍說得對,脫脫當初,的確是殺了自家百姓。如今落到如此下場,卻也不冤! 算了,事到如今,某見與不見朱總管,都是一樣。又何必自取其辱?」

    說罷,意興闌珊地朝李漢卿揮了揮手,示意後者速速調頭。

    他的心神,其實早在聖旨送達府邸那一刻起,就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之所以能強撐到現在,就是想著能看一看把自己算計到如此下場的朱屠戶,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物。然後再當面斥責朱賊一番,慷慨赴死。在史冊上留下一個千古英名。誰料沒等見到朱屠戶,就已經被劉基當頭敲了第一頓亂棒。將心中所有期待,所有不甘和不服之處,全都敲了個粉碎!

    剎那間,脫脫哪裡還有勇氣再去求什麼名留青史?只覺得以天下之大,竟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所。把黃河之水全都傾倒過來,亦洗清不了自己手上的血腥,搖搖晃晃,搖搖晃晃朝船艙裡邊走,每一次邁步,都是無比的艱難。

    那劉基卻還不肯就此放過他,舉著鐵皮喇叭,繼續朗聲說道,「丞相慢走!雖然丞相臨時改了主意,我家大總管還有一句話,劉某想要轉送與丞相。我家大總管嘗說,非丞相一人,沒把普通百姓當人看。恐怕大元朝君臣,也從未將天下黎民百姓當作同類。所以大元朝自立國以來,便只是蒙古人的大元。與我等華夏遺民無關,與其他各族亦無關。大元朝之亡,除了個別做奴隸做上了癮的賤種之外,全天下人都樂見其成!」

    「你!」脫脫猛地回過頭,手指劉基,顫顫巍巍。他想說幾句話將對方駁倒,倉促之間,卻找不出任何有力有理詞句來!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嗓子裡一陣陣發甜,「噗」地噴出一口血,仰頭便倒!

    「丞相,丞相!」李漢卿、沙喇班、龔伯遂三人魂飛天外,慌慌張張地衝過去,將脫脫從甲板上抱起。「丞相醒來,丞相醒來,休要上了那劉伯溫的惡當。我等,我等這就返回北岸去,我等還有機會捲土重來!」

    「嗚呼——!」被折騰了好一陣兒,脫脫才長長地吐了口氣,幽然醒轉。「走,回去,這就回去!老四,送我回漠西!拜託你!」

    「是,丞相,咱們這就回,這就回!」李漢卿含著淚點頭,然後將脫脫交給沙喇班,長身而起,衝著劉伯溫大聲咆哮,「姓劉的,回去告訴你家朱屠戶。李某隻要一息尚在,就必報今日之仇!」

    「劉某與我家主公在此恭候!」劉伯溫聞聽,哈哈大笑,「不過,李侍郎下次切莫再學那小人行徑。兩國交鋒,比拚的是國力、民心、兵甲與將士,區區刺客,能起得了什麼作用?徒增笑爾!」

    「你——!」李漢卿臉上頓時只剩下的蒼白色,等著一雙空洞洞的眼睛,六神無主。

    他下定決心要以死相報脫脫的知遇之恩,所以在當初做準備時,幾乎每一項都是親力親為。為了避免陰謀敗露,甚至謝絕了船幫提供座舟的好意,自己專門花高價購置了腳下這艘快船。誰料原本以為天衣無縫的安排,卻一眼就被對手看了個底掉。

    「俗話說,北人善馬,南人善船。」劉伯溫對李漢卿,心中其實非常顧忌,所以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不願讓對方再有重新振作起來機會,「以你方區區十來個人,卻能讓百石快船吃水如此之深,那壓艙之物,恐怕不下數五、六百斤。李漢卿,枉你以鬼才自居,莫非以為,這大河上下,所有人都是睜眼瞎麼?劉某剛才不願戳穿,是給你家脫脫留幾分顏面。你若是還不知道好歹,劉某少不得要讓砲艦上的弟兄們過來搜上一搜!」

    「你,你敢!」李漢卿的腦袋「嗡」地一聲,水陸道場齊開。

    他這輩子所有受到的屈辱,全加在一起,恐怕都沒有今天的多。情急之下,本能地就想操動船帆,讓快艦沖上去,與劉伯溫同歸於盡。迷迷糊糊間,卻聽見脫脫喘息著在腳下說道,「老四,走吧!別再折騰了。咱們兄弟,輸,也輸出了樣子來!哇——」

    說著,說著,又是一口暗紅色的血,從脫脫的嘴中噴湧而出。嚇得李漢卿再也顧不上與劉基拚命,蹲下去,從沙喇班手裡搶過脫脫的身體,慢慢拍打,「丞相,丞相勿氣。小四,小四這就走,這就帶你離開!」

    圖未窮,匕已現,不離開又能如何? 眼看著淮安軍的四艘戰艦,呈雁翅型緩緩迫近,船舷上炮口虎視眈眈。沙喇班和龔伯遂兩個交換了一下眼神,雙雙走向船尾,操舵的操舵,幫忙扯帆的扯帆,與幾名死士手忙腳亂地駕駛著快船後撤。很快,就逃得遠遠。

    那戰艦上的淮安軍提督,都早就被劉基打過招呼,要全了自家主公的「信義」。所以也不去追趕。用炮口瞄著脫脫等人,將其一路送回了北岸。

    當天夜裡,脫脫油盡燈枯。臨終之時,兀自反覆念叨著,「大元,華夏。華夏,大元.....」,始終找不出,劉基最後轉述的那番話,到底該從何處駁起。這天下不該是帝王和英雄所治麼?五德輪迴,又錯在了哪裡?憑什麼大元朝,只是蒙古人的大元?憑什麼那麼多人,都恨不得大元朝早日滅亡?憑什麼自己竭盡所能試圖力挽天河,卻受到敵我兩方的共同唾棄,最後竟無法在世間立足。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到底該怎樣才是唯一的正確.....

    種種困惑,他到最後都琢磨不透。兩隻眼睛瞪得圓圓地看著屋頂,死不瞑目!(注3)

    注1:本時空史實,劉伯溫在蒙元的江浙行省出任儒學副提舉,當時方國珍縱橫海上,蒙元朝廷無力征剿,只能授官招安。劉伯溫多次上書朝廷,反對此舉無效,反倒得罪了許多同僚,飽受排擠,憤而辭官。

    注2:華夏文化中,對於亂殺無辜者,向來非常鄙夷。所以民間傳聞,唐末有耕牛被雷劈死,腹部白色軟毛,恰巧是白起兩個字。明末,小說家馮夢龍將此傳聞當作史實,載入他所撰寫的《東周列國志》當中。

    注3:無論在本書中,還是真實的歷史中,脫脫都是個如假包換的劊子手。正史中,其擊敗芝麻李後,下令屠城,將當時徐州城內六十多萬無辜百姓殺了個精光,然後還立碑以證自己的武功。所以他的下場,不值得惋惜。但如果單純站在當時蒙古統治者角度,他的確是唯一可能挽救元朝的人物,不可或缺。所以他死之後,蒙元的秩序就徹底失控,統治者之間夫妻父子反目,軍閥相攻不休,一路奔向了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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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19: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小明王

    儘管當事雙方都沒有刻意宣揚,蒙元前丞相脫脫去黃河上與生死之敵朱重九會面,卻在最後關頭被劉伯溫活活氣死的事情,依舊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了南北兩岸。

    無數人聞聽之後撫掌稱快,但是也有許多人替脫脫抱打不平,認為朱重九妄自尊大,辜負了對方的一片誠意。甚至還有人認為,朱重九假托「誠信」之名,卻放任屬下活活逼死的賢相脫脫,實在是視天下英雄於無物,早晚會因此而受到英雄豪傑們的唾棄,自食其果.....

    林林總總,有人的地方就有爭論,誰也未必能真正說服得了誰。但無論是持哪種觀點者,恐怕都無法忽略掉一個人的存在,那就是,前蒙元江浙行省儒學副提舉,現淮揚大總管府典兵參軍,劉基劉伯溫。

    並不是說此人就比朱重九麾下原來那些謀士高明甚多,而是朱重九麾下那些謀士,要麼是長於遠謀,要麼長於機變,要麼長於政務,相對來說都專精於某一方面。而劉基劉伯溫,卻是難得的遠近兼通,軍政皆熟,並且行事手段亦正亦邪,令人難以琢磨。

    再加上此人於揚州城外和黃河水上所創造的兩個奇蹟,真是想不出名都難。很快,紅巾諸侯和蒙元朝廷那邊,就都記住了劉伯溫這三個字。並且不知道被哪個好事者,賜以了「毒士」之號,很快就流傳開來,人人皆知。

    然而,彷彿老天爺不甘心讓毒士劉基風頭出得太過,就在這一年的清明前後,又有一個驚天的消息突然被放了出來。已故明王韓山童之子,天下紅巾的名義上共主,曾經銷聲匿跡了多年的小明王韓林兒,終於被劉福通給找到了!而其隱匿了多年的地點,居然就是緊貼著黃河北岸的碭山縣夾河村!

    此村夾在黃河與黃河故道之間,背靠碭山餘脈。地形複雜,河汊縱橫,樹木蘆葦密若屏障。村中物產稀少,糧食勉強只夠餬口。當地百姓手頭沒餘錢交易,,與外界接觸自然就少,渾然不知魏晉。所以這些年來,無論是蒙元方面,還是紅巾軍方面,都忽視了此地,任由韓林兒悄悄的從一個懵懂幼童長成了翩翩少年。

    去歲朱重九帶領水師與王保保在芒碭山腳下惡戰,隆隆的炮聲,徹底打破了北岸山村的寧靜。保護著韓林兒在夾河村避難的幾個明教護法們,這才突然發現,原來外界的紅巾軍,已經成就了如此大的基業。

    待脫脫被淮安軍逼退,朱重九奉芝麻李遺命,乾脆利落地接管了睢陽以東,將東路紅巾的領地徹底連成了一整片。幾個明教護法更是大受鼓舞。當即,便找了韓林兒的母親楊氏商量,要保著小明王,前往揚州共襄盛舉。

    然而楊氏在這個時候,卻顯出了一位母親應有的謹慎。搖搖頭,低聲說道,「那朱佛子雖然是明教大智堂的堂主,但畢竟屬於彭和尚的一系。以前從未受過亡夫的半點兒好處,也未曾見過我們母子。大夥貿然找上門去,恐怕很難讓他承認我們母子的身份。」

    「他敢,一入明教,終身侍奉明王。他如果敢公然拒絕承認少主,天下明教子弟都饒不了他!」幾個護法聞聽,立刻勃然變色。手按刀柄,大聲咆哮。

    「若無當年明王首舉義旗,哪來得他朱佛子的今天?他要是敢忘恩負義,我等就用手中鋼刀向他討個公道!」

    「啥也別說了,反正蒙元官府現在也顧不上這邊,咱們直接把少主的旗號先扯起來,看那朱屠戶敢不過來迎接!」

    「主母,咱們....」

    剎那間,屋子裡亂鬨哄吵成了一鍋粥。眾人七嘴八舌,唯恐自己的聲音比別人小了,被直接忽略掉。

    也不能完全怪他們沉不住氣,誰在窮山溝裡一蹲就是三年整,也得給憋出毛病來。更何況,想當初他們幾個在江湖上也是數得著的江湖豪傑。如果不是在已故明王韓山童的靈前發過誓,要護衛小明王韓林兒的周全,恐怕現在各自的成就未必比那朱堂主小。

    與眾護法們張牙舞爪的表現相比,韓林兒的母親楊氏,則顯得極為鎮定。笑了笑,大聲打斷,「眾位叔叔稍安,妾身也沒說那朱佛子肯定會不承認咱們。只是妾身從未聽說過他,也沒跟他打過任何交道,貿然找上門去,實在容易弄出誤會。倒不如,先找個熟人證明了身份,然後再考慮下一步的行止!」

    「找熟人!主母認為誰更妥當?那朱佛子的地盤,如今可是紅巾群雄裡頭最大的一塊!」

    「是啊,揚州原本就富甲天下。那朱佛子又是出了名的擅於經營!」

    「黃河對面就是朱佛子的地頭,前幾天據說還有淮安軍的士卒護送百姓回鄉墾荒。我等去那邊,路上肯定最為安全。若是投奔別處,難免會走漏風聲!」

    ......

    眾護法們又紛紛搖頭,非常不願意捨近求遠。

    「妾身以為,汴梁距離這裡並不算遠!!」楊氏夫人掃了大夥一眼,繼續堅持自己的意見,「想當年,亡夫殺白馬黑牛舉義,劉、杜、羅、盛四位尊者都曾經刺血立誓,此生對亡夫忠貞不二。 如今劉福通在汴梁已經站穩了腳跟,其他三位尊者也都匯聚於汝寧、南陽附近。我等何必放著熟人那裡不去,反而到揚州去賭那朱佛子的臉色?!萬一他心懷叵測,硬說我們母子乃外人假冒,天下豪傑,有幾個敢跟他朱佛子做對,仔細去分辨其中真偽?」

    「嗯——?」眾護法被嚇了跳,低下頭沉吟。

    很多事情,不怕去仔細琢磨,就是怕自欺欺人。那朱重九從沒見過韓山童,也沒從韓家得到過任何實質性的好處,他憑什麼就要對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少主俯首帖耳?萬一他突然歹意,直接殺人滅口。眾護法的武藝雖然好,又怎麼能抵擋住那可以開山裂石的霹靂雷霆炮?

    「所以,妾身以為,你們幾個不如稍微繞得遠一些,先去汴梁求見劉福通。」四下看了看,楊氏繼續補充,「他劉叔要是還唸著往日的情分,一定會派人前來迎接我們母子。如果他劉叔覺得我們母子不宜現身,有其他三位尊者在旁邊看著,想必也不至於讓我們母子無聲無息地在世上消失!」

    「主母說得對,是我等心急了!」幾個護法如夢方醒,凜然拱手。

    正所謂,一個和尚偷狗肉,兩個和尚念真經。劉福通眼下的實力的確不如朱重九,但劉福通那邊最大的好處是,認識韓林兒母子的人不止劉福通一個,很多陰險手段,根本無法明目張膽的使用出來。況且劉福通原本在明教當中,就以「仁厚」而聞名。即便不歡迎韓林兒前來分享權力,正如楊氏所說,他也不至於動了殺機。

    當即,王氏親筆給劉福通寫了一封信,又拿出幾件當年韓山童用過的舊物,作為憑證,讓一名最謹慎的護法帶著,前去汴梁聯絡劉福通。待此人前腳一走,楊氏後腳立刻又命令其他幾位護法,悄悄在蘆葦蕩中藏了一隻快船。以防萬一有什麼不測,就帶著韓林兒進入黃河,從水路直奔徐州。

    事實上,她的這些準備純屬多餘。那劉福通天天盼,日日盼,就希望自己的手下能找到韓林兒,好以其為招牌,讓如今已經徹底四分五裂的紅巾軍,從新整合為一體。將所有力量重新聯合起來,北伐大都。早日驅逐韃虜,恢復漢家山河。

    忽然有人拿著韓山童妻子的手書和信物送上門來,紅巾大元帥劉福通豈能不喜出望外?在接到信的當天,就派出了麾下愛將關先生,帶領死士五百,悄悄乘坐小船趕往了夾河村。搶在小明王還活著的消息沒傳出之前,將他們母子和幾個護法一併帶回了汴梁。

    舊日的王后、少主和重臣相見,難免要相對痛哭一場。哭過之後,劉福通立刻拱了拱手,衝著楊氏和韓林兒說道,「王后,少主,請移駕延福宮。微臣將在日內抽調精銳,組建御林軍三千,以保衛王后和少主的周全!」

    「嗯?!」在山村中隱姓埋名三年多的韓林兒,倉促之間,哪裡適應得了自己身份的巨大變化?看了看自己的娘親,本能地就想往其身後躲!

    「還不謝過你劉叔!」楊氏夫人一把揪住韓林兒,將其身體扶得筆直。

    「謝過劉叔,劉叔辛苦了!」韓林兒逃無可逃,只好硬著頭皮說道。

    「妾身這三年,不准任何人跟他提起他父親的事情,所以,這孩子還不習慣!」不待劉福通回應,楊氏就迅速補充。「我們孤兒寡母,能活到現在已經是福氣。所以,無論住在什麼地方都行,千萬別給大夥添太多的麻煩!」

    「王后此言,讓微臣慚愧得無地自容!」劉福通立刻躬身下拜,聲音瞬間變得沉痛無比,「那延福宮,乃大宋徽宗皇帝遣大臣蔡京督造,後又曾經被金主宣宗定為寢宮。雖然格局小了些,卻也非帝王不能居。所以蒙古人一直空著此宮作為佛寺,是微臣聽聞少主的下落,才連夜命人收拾了出來!」

    「既然是舊有之物,妾身母子就不挑三揀四了!」楊氏聞聽,心神頓時大定。點點頭,笑著說道。

    韓山童在當初起義時,曾經自稱為大宋徽宗皇帝的八世孫。所以延福宮騰出來給韓林兒這個九世孫住,也算是物歸原主。當然,這裡邊所包含的最重要意義,不是宮殿本身,而是在劉福通眼裡,韓林兒到底該擺在什麼位置。很明顯,目前的結果,已經令母子二人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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