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力寶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51
發表於 2021-6-30 00:23: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晨話

    那八名媵妾,其中年齡最大者也不過十七虛歲。對男女之事原本就懵懵懂懂。被兩年的深閨生活逼得狠了,才豁出了臉皮去自薦枕席。如今終於聽到了朱重九一句情話,頓時羞得渾身發紅,也不管是不是敷衍,嚶嚀一聲,掩面而走。

    「小心些,別摔倒!」朱重九見狀,少不得又大聲從身後叮囑。隨即迅速向門外伺候的侍女們揮揮手,命令她們仔細看顧。

    待紛亂的腳步聲慢慢散去,他卻又忍不住苦笑著搖頭。八個小老婆,不用點兒心去記,連名字估計都認不全。自己今後卻要跟她們輪流滾床單。跟這個多滾一次,那個可能就會有怨言。扎個小人兒,綁個紅線之類的怪事兒就應運而生。怪不得古代帝王都死得早,動不動就三千佳麗,深宮內光酸氣和怨氣就有幾十丈高了,天天生活在裡邊怎麼可能不損陽壽?

    正鬱鬱地想著,膝前的祿雙兒卻輕輕動了動,「夫君,妾身知道夫君對妾身的心意,但是妾身與夫君成親兩年卻.....」

    「急什麼,你才多大?!」朱重九迅速站起來,俯身撈起祿雙兒,橫抱於胸前,「這麼小就要孩子,你就不怕把命搭上?」

    「妾身,妾身今年都二十歲了,不小了!」祿雙兒張開雙臂,緊緊抱住自家丈夫的肩膀,吐氣如蘭:「妾身這兩年一直按照夫君的吩咐,每天都在花園裡走來走去.....」

    「多大?」朱重九雙手緊了緊,眉頭輕皺,「我記得咱們成親時,你剛及笄!」

    「二十,十九,十八....」祿雙兒的臉色頓時紅得幾乎滴下血來,夢囈般狡辯,「妾身記不清楚了,妾身今晚有點兒頭暈。施學政去年娶的夫人比妾身還小兩歲,已經懷孕三個多月了,妾身,妾身.....」

    「你就作吧你?」朱重九愛憐地數落了一句, 低頭吹熄了蠟燭。

    ......

    駕著一葉扁舟,在大洋中前行。四下里都是溫暖的海水,無論如何也看不到港灣。幾片粉紅色的海藻忽然從水中探了出來,好奇寶寶一樣把住了船舷。朱重九俯身試圖將海藻撥開,誰料海藻卻忽然變成了章魚的腕足,沿著他的胳膊蜿蜒而上.....

    「呼——」朱重九吐了口氣,緩緩地睜開眼睛。做噩夢了,但自打兩個靈魂融合之後,他的神智就變得非常堅韌。總是能意識到夢境與現實的區別,強迫自己從夢中清醒過來。

    不過今天的情況有點怪,有種纏繞的壓迫感,卻一直留在胸口處。朱重九遲疑著低下頭,恰看見自家妻子像只八爪章魚般,死死的抱著自己。眼角處,依稀還有未乾的淚痕。

    怪不得睡夢裡有海水的味道!朱重九愛憐地伸出大拇指,輕輕抹去妻子眼角的水跡。祿雙兒心裡很慌,這一點,通過昨夜她在熄燈後瘋狂的表現就能判斷。外面的那些風言風語最終還是地吹進了院子當中,讓她無辜地承受了太大的壓力。

    淮安軍需要一個後備靈魂,朱總管需要一個兒子傳承基業,先前那個臨時制定的繼承順序,存在太大的隱患。很容易滋長個人野心,不利於淮安軍問鼎天下.....,所有人的出發點都很好,所有理由表面看起來都非常充分。卻誰也沒想過,作為大總管夫人的祿雙兒,心中會做如何感受。

    或許人們覺得根本用不著,因為不知道從哪個朝代起,「不妒」已經成了女人賢良淑德的標準。越是大戶人家的女主人,越要主動替丈夫張羅小老婆。彷彿傳宗接待,就是所有女人唯一的功能!

    想到這兒,朱重九有些後悔自己的過分謹慎了。總是悄悄地計算著祿雙兒的生理週期,卻未考慮到,在這個時代,長時間獨佔丈夫卻始終沒有孩子,會給一個女人造成多大的心理傷害。

    總是想著去拯救世界,卻連身邊的人都保護不好!下一個瞬間,有種痛楚和無力交織的感覺,又重重地撞進了朱重九的心窩。祿雙兒恐怕不願意跟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這世間,恐怕沒有任何女人會心甘情願的和別人共享一個丈夫。可大多數時候,她們卻不得不屈從於壓力,屈從於時代。所以她們只能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心思,退而求其次。

    所以,將八個陪嫁組織起來,共同構築最後一道防線,就成了祿雙兒最聰明的選擇。至少,她們在出嫁前就已經是同族姐妹,關係要比另外再來新的女人容易相處得多。一旦其中某個媵妾產下孩子,按規矩交給大婦撫養,養母和生母之間至少還有血脈相連,不至於對孩子過分苛刻。

    想到此節,朱重九忍不住又輕輕嘆氣。自己到底給這個世界帶來了多少改變?答案其實真的很難說。另外一個時空中的大明朝火器也遠遠領先於建州女真,最終卻無可避免地陷入了沉淪。自己給本時空帶來的火器能領先對手再多,也總有被追上的那一刻。而如果連自己娶幾個老婆,生不生孩子都無法自主的話,其他人的選擇權就更小....

    「夫君不開心麼?」祿雙兒其實在被擦去淚痕的那一瞬間就醒來了,只是有些害羞,不願意睜開眼睛而已。聽見嘆氣聲,趕緊將胳膊腿兒收起來,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沒有!」朱重九不想讓自己的情緒感染到妻子,側過頭,看著祿雙兒的眼睛說道:「我剛才在想公事。高郵之約還有三年半才能到期,北面的蒙古人也沒那麼容易對付。但蘇先生他們卻恨不得我現在就去跟朱重八同室操戈。那個朱重八,好像也巴不得我去打他一樣,總是暗地裡弄出許多陰險勾當。」

    「那夫君跟蘇先生他們說過,你不想同室操戈的理由麼?」祿雙兒不知道朱重九在轉移矛盾,用胳膊支起頭,很認真地追問。

    「沒,沒有啊?這個還用說麼?」朱重九微微一愣,下意識地回應。在他內心深處,始終將另一個時空的民族國家觀念擺在很重要位置。始終覺得同族相殘是最殘忍、最荒誕的一件事情。卻從沒想到過,在蘇先生、俞通海等人的腦子裡,有的還是五德輪迴和天命神授,根本沒經歷過另外一個時空的民族覺醒,當然不可能與他的腳步合拍。

    「那夫君不說,他們怎麼會知道呢?弄不好,他們還覺得夫君只是拉不下面子,他們是在主動替夫君背黑鍋呢?」祿雙兒忽閃著大眼睛,雙目流波。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52
發表於 2021-6-30 00:23: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監軍

    「雙兒,我的好雙兒,你太偉大了!」彷彿夜行的旅者看到了一道晨光,朱重九猛地打了個激靈,然後大笑著將祿雙兒平舉了起來。「我沒跟他們說,我從沒跟他們說清楚。他們當然按照自己的習慣亂猜。我有辦法了,至少可以試試的辦法!我....」

    「夫君?外邊還有人呢?」祿雙兒羞得渾身發紅,閉著眼睛低聲提醒。

    「啊?哈哈哈,哈哈哈....」朱重九這才想起來,自己和妻子眼下都在床上,彼此不著寸縷,忍不住又是一陣哈哈大笑。笑罷之後,看著妻子已經漸漸豐滿起來的身體。心中突然發熱,輕輕將其放下,隨即來了個烏龍翻身....

    簾外雨潺潺,有數對黃鸝在芭蕉的葉子下淺鳴低唱。

    待夫妻二人再度醒來,卻已經是日上三竿了。祿雙兒臉薄,匆忙伺候朱重九洗了把臉,就將他推出了臥房門外,然後自己開始收拾戰場。朱重九卻是神清氣爽,長長地伸了個懶腰,然後信步趕去了自己日常處理公務的地方。

    八局一院的主事凡是留在揚州的,都早已經到齊了,正在交頭接耳的商量一些需要彼此配合的公務運作。看到朱重九這個大總管姍姍來遲,卻沒一個人起身指責其「耽誤政事」,反而會心地相視而笑,彷彿自家主公終於迷途知返了一般。

    朱重九一看到大夥這般模樣,就覺得倍受打擊。人家古代臣子都譏笑「從此君王不早朝」,唯獨自己麾下這群奇葩,卻偏偏恨不得自己每天賴在女人肚皮上!況且按照另外一個時空標準,自己現在頂多讀到大學三年。有誰聽說過,大學三年級的男生和一大堆高二女生開後宮養孩子的荒唐事情?

    「今天有什麼要緊事情麼?各局之間有沒有糾纏不清的官司?」快步走到自己的書案後坐穩,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的詢問。

    「沒有,大總管敬請放心,政事如常!」彷彿預先排練過許多遍般,眾文武異口同聲地回應。其中年紀較大者,如蘇先生、黃老歪等,還偷偷地擠眉弄眼。彷彿在說,『你儘管去造小人兒,外邊的事情有我們幫你看著!』

    朱重九聞聽,頓時又是一陣氣結。屏住呼吸數了一百個數,然後又笑著詢問,「江南的軍情如何,徐達和胡大海他們打到什麼地方了?」

    「蒙元淮西宣慰使,水師都元帥康茂才請求投降。但徐達認為他開的條件太高,雙方正在繼續談判。估計三日之內,就會有最終結果。」

    幾個高級參軍站起來,繼續異口同聲地給出答案。

    「學局那邊呢,今年的秋試安排的如何了?各級學校的開辦進展怎麼樣?」朱重九又吸了一口氣,繼續刨根究底。

    學局主事祿鯤站起身,有條不紊地回應,「秋試的題目已經在擬,府學今年會有一百五十四人結業,已經被其他各局預訂,待本學期結束,就可以錄用。淮安、高郵、揚州等地的小學,也都在各縣城重設。徐州、睢州和宿州等地受洪水破壞較大,人丁稀薄。所以暫時只能在府城開設。此外,集賢館那邊,本月又有二十七名才俊前來應募,學局和內衛處準備聯合對他們的能力和人品進行考察後,推薦給大總管府其他各局量才錄用。」

    「嗯,很好!」朱重九聞聽,只能輕輕點頭。

    他原本就不是一個喜歡乾綱獨斷的人,在最初搭建淮揚大總管府架構時,也盡力賦予了各部門獨當一面的權力。再加上如今淮揚系正處於上升期,各級官吏將心思放在正事上多,放在扯皮上少。所以必須他本人親自來處理的事情就變得少之又少。即便長時間領兵在外,也不會耽擱整個體系的運轉。

    故而接連點了好幾個人,他也沒找到自己的發揮空間。只好尷尬地咳嗽了幾下,低聲說道:「俞通海擅自向友軍開炮,我已經下令撤了他的職,轉去膠州港組建護航隊。路禮和他的手下明知道俞通海有罪在身,卻於其被關禁閉期間為其提供酒水,也被我一併踢了出去!諸君對此,有什麼意見?」

    「主公處置得當,兵局上下無不歎服!」兵局主事徐達出征在外,新任副主事馮國用站起身,大聲回應。

    「無規矩不成方圓,主公撤他的職,也是應該。至於出任護航隊提督,則是對他當機立斷的獎賞。主公處理得極為恰當!」逯魯曾也顫顫巍巍的站起身,大聲回應。

    「主公賞罰分明,臣等歎服!」

    「臣等毫無異議!」

    .....

    八局一院,外加總參謀處各級核心官吏,也紛紛開口,大聲對朱重九的昨天的決定表示支持。每個人眼睛中,都流露出心照不宣的神色。

    通過兩年多實踐檢驗,淮安大總管府的核心隊伍中,每個人都清晰地意識到了,商貿對整個淮揚體系的重要性。而遠洋貿易,恰恰又是整個商貿體系中不可或缺的一環。如果不盡快補上這一短板,淮揚商號的盡兩成產品銷售和糧食輸入,就要把持於沈家之手。而沈萬三家族的野心卻遠不止在商貿方面,據軍情處查探,眼下在南洋數座盛產香料的巨島,都已經都被沈家直接變成了私人領地,外界船隊根本沒有靠近的資格。

    所以組建自己的貿易船隊,並通過武力侵襲其他商家的航線,早就成了淮安大總管府上下一致的共識。只是大夥前一段時間都忙著,誰也沒顧得上將其提出來而已。

    「俞通海和路禮的分工不同!」一片禮讚聲中,朱重九聲音逐漸提高,「俞通海乃是水師萬戶之子,熟悉海戰,所以負責這支護航隊的所有軍務,無論大小。但路禮去了那邊,卻是要看著他,監督他不要再觸犯軍律。今後,打不打得嬴,歸俞通海負責。打與不打,他必須與路禮取得一致後,方能決定!」

    「主公莫非要讓路禮做監軍麼?」逯魯曾被嚇了一跳,第一個做出了反應。

    監軍之策,古已有之。但從史冊留下的記錄中,監軍往往都沒起到什麼好作用。如唐代的邊令誠、宋代的童貫等,個個都是毀滅了一支自家精銳的罪魁禍首。

    「算是監軍,但與監軍略有不同!」朱重九想了想,笑著點頭。「第一,我不會用太監。第二,監軍本身,也必須精通軍務。第三.....」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著重強調,「路禮這次是個特例,今後凡是出任監軍者,都要去講武堂做專門訓練。我親自擔任訓導官,科目、教材的編寫,都由我看過了之後,才能頒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53
發表於 2021-6-30 00:23: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糊塗案 (上)

    「這....」逯魯曾微微沉吟,然後肅立拱手,「既然主公心裡已經有了定論,老臣就不再多言。但凡事切記不可操之過急。」

    內心深處,他其實非常不讚同自家孫女婿的做法,然而想到淮安軍的今後的兵馬會越來越多,而諸將必然會常年領兵在外,就不願意再多嘴了。

    其他眾文武,對朱重九從原來對麾下各軍團主將大肆放權到突然開始設置監軍,也多多少少有些不適應。但出於對自家主公的尊敬與盲從,也都不願意當眾表示出任何反對的意思。只有劉基劉伯溫,捋著一撮短鬍子,做欣慰狀。彷彿朱重九此舉甚合他的期待一般,讓人無端地就在心中湧起許多遐想。

    「如果沒人反對的話,這事兒今天就定下來。」見眾人都沒有提出異議,朱重九點點頭,高聲宣佈,「兵局和吏局共同擬定出一個具體章程,旅級以上隊伍,兩個月之內必須設定監軍一職。團、營兩級,都可以放緩,但最晚不得晚於年底。監軍人選可以讓各兵團的主帥自己推舉,但推舉之後,都要經兵局和吏局的審核,通過之後,統一送到講武堂來做相關培訓。」

    「是,主公!」眾文武齊齊答應,有的臉上帶著困惑,有的臉上湧出欣喜。但無論是欣喜還是困惑,大夥都隱隱感覺到了,今天的朱重九身上所展現出來的氣質,與往日有許多不同。

    至於這些不同是因何而起,大夥就不得而知了。以如今淮揚大總管府的忙碌程度,也沒人還有精力去刨根究底。於是乎,一種似是而非的監軍制度,就非常輕鬆地被確定了下來。這一決策做得如此草率,以至於很多年後,一些軍史愛好者在研究淮安軍的制度沿襲時,都對其充滿了困惑。誰也弄不明白到底是哪個給朱重九獻上的錦囊妙計?也不明白為什麼朱重九為何能在關鍵時刻,做出如此驚人之舉?從而進一步避免了主將領兵在外,擁兵自重的可能,將藩鎮之禍,徹底消滅在了萌芽狀態!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還沒把支部建在連上呢!」如果朱重九知道後世研究者會如此困惑的話,肯定會理直氣壯的回答。在另外一個時空的記憶中,有無數關於政委的角色作用文章,供他參考拜讀。而無論這些文章是褒揚還是貶低,誰也不能夠否認的一點就是,在通訊不發達的時候,政委作用的發揮程度,往往代表著總部意志的貫徹執行程度。一支擁有政委的軍隊,背叛和獨立的可能,遠遠小於主將大權獨攬。

    不過在此時此刻,朱重九卻無須對任何人解釋自己的理由。他通過一次次勝利建立起來的威望,已經足夠讓大多數文武選擇盲從。而淮揚系中很多核心人物,也巴不得自家主公能變得更殺伐果斷一些,免得大夥把精力都浪費在無止無休的爭論上,平白錯過了問鼎逐鹿的大好時機。

    「朱重八那邊,今後往來如常。禮局派個人告訴他,雙方就以青戈江為界,他的兵馬不向東推進,高郵之約就對雙方都有效。」做獨裁者的感覺其實很不錯,朱重九索性再接再厲。「張士誠那邊也是一樣,雙方的糧草武器交易照舊。常州、宜興、湖州、杭州這些目前他佔據的地盤,如非迫不得己,我淮安軍一兵一卒都不會進入。至於杭州之南各地,他如果有本事,儘管去取!我淮安軍絕不會窺探他的後路!」

    「臣等,遵命!」逯魯曾、蘇先生、羅本、陳基和劉基等人互相看了看,猶豫著回答。

    「我知道你們中很多人,覺得高郵之約累贅。但是大夥想一想,如果沒有它,淮安軍所面臨的麻煩是不是更多?朱某乃李總管帳下一都督,而李總管又歸劉元帥驅策。劉元帥無論如何不會背叛小明王,小明王晉位為宋王之後,他傳給朱某的命令,朱某到底聽還是不聽?」

    知道大夥一時半會兒難以理解,朱重九將語速放慢,仔細剖析。「所以,遵守高郵之約,對朱某而言,不僅僅是立信。從某種程度上,其乃是朱某手中的盾與劍,一方面替朱某擋著汴梁,一方面則讓朱某對上別人時,總是能佔到一點道義上先機!這其中關翹,希望諸位能想明白?!」

    「這?主公高明,臣等佩服之致!」

    「主公,臣等,請恕臣等先前愚鈍!」

    ......

    眾文武先是遲疑,隨即,七嘴八舌地回答。

    忽然變得乾脆利落起來的朱重九,讓大夥很不適應。雖然從整體上看,到目前為止,他的決策並沒有太大問題。在不打算承認韓林兒這個宋王的情況下,高郵之約,其實就是整個紅巾軍共同的「天子」。能把這個不會說話的「天子」握在手裡,傻瓜才會主動往外邊送。

    「我淮揚雖然是以戰立國,今年接下來的幾個月,如果沒人主動來犯,卻不準備再打大仗。」清了清嗓子,朱重九微笑著補充,「向南拿下整個寧國路為止。向西、向北都採取守勢。眼下掌握的地盤,需要盡快梳理清楚。該設置官吏的設置官吏,該給老百姓分地的分地。積蓄力量,以圖將來。宗旨只有三句話,整軍、積糧、等待機會。大總管府的運作,必須以此為核心,任何官員不得有違!」

    「遵命!」眾人再度躬身,回答得比先前整齊了許多。

    戰爭是最好的試金石,雖然淮揚系的核心人物大多數來自徐州,但到目前為止,能坐上八局一院兩處正副主事位置者,卻沒有一個糊塗蛋!朱重九剽竊自另外一個時空的三句話,向大夥展示的可不僅僅是淮揚大總管府短期內的運行宗旨,同時,還非常清晰地透漏出一個目標,爭奪天下!

    等待機會,不是固步自封。而是在機會不成熟時,暫且選擇隱忍,選擇厲兵秣馬。但時機一到,立刻向周圍亮出鋒利的牙齒!

    「能起兵驅逐韃虜者,在朱某眼裡,都是英雄。朱某對他們心懷崇敬,不願意手上沾染這些英雄的血。但朱某也不會要求諸君一味地忍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犯我,我必加倍還之。」用力敲了下面前帥案,朱重九繼續高聲宣佈。

    有些話,祿雙兒說得好。自己到底怎麼想,需要跟周圍的人說明白,而不是讓大夥去小心翼翼的揣摩。因為無論多聰明的人,心思都不會完全跟自己一模一樣。揣摩出來的結果,必然會有所偏差。所以還不如主動亮出自己的觀點,然後盡最大努力去推行。哪怕最後遭到了大夥的一致反對而擱淺,至少問題都會及時地暴露於明處,好過臨時被打個措手不及。

    想到這兒,他用目光四下環視了一圈兒,繼續高聲補充,「至於將來朱某走到哪一步,會不會問鼎逐鹿,現在說這些,還為時尚早。咱們飯要一口口吃,別吹個大牛皮,惹人笑話。真是到了那一天,也許很多事情並非朱某所能決定,也許各位還會有別的想法。總之,大夥跟朱某齊心協力。爾等不辜負朱某,朱某也定然不會辜負爾等!」

    「主公聖明!臣等必鞠躬盡瘁!」由蘇先生和逯魯曾兩人帶頭,眾留守文武回答得興高采烈。

    困惑了這麼長時間,大夥還是第一次聽見朱重九主動闡述心中所圖。雖然很多地方說得模模糊糊,但大方向卻令所有人精神為之一振。至於最後是否當皇上,也的確如朱重九自己所說,並非他一個人能夠決定。待時機成熟,大夥將黃袍朝他身上一裹,不信他還會用力將黃袍扯下來!

    既然把話都說開了,接下來的事情,就變得清晰流暢了許多。按照如今大總管府的權力架構,朱重九真正需要親自做的,其實也只是給大夥指明一個準確方向。具體細節方面,自然有逯魯曾、陳基、羅本、劉基和蘇先生等人去承擔,根本無須耗費其太多精力。

    朱重九自己,也不喜歡事必躬親,偷偷注意觀察了幾天,發現大夥基本上都能按照自己的要求去做事之後,便放下心來,再度將精力轉移到了機械改進與製造上。

    那才是他真正的強項,也是他的樂趣所在。往往隨便提出些意見,就能讓焦玉等人有醍醐灌頂之感。而水力機械看似原始簡單,其運行時所出現的情況,卻是花樣百出。到了這種時候,朱重九在另外一個時空被填鴨方式刻入記憶內的理論知識,就立刻展示出了其特有的威力。往往讓工匠們百思不解的毛病和怪異現象,朱重九隨便拿出另外一個時空中初中物理水平,就能說得清清楚楚。至於偶爾露一次的基礎流體力學,經典控制理論,對於這個時代的工匠們來說,更是屬於神學範疇,聽到一次就被唬的發愣好幾個時辰,然後跪在地上,五體投地。

    「是個時候編一本初級物理和化學教材了!」越是被大匠院的大匠們當做神仙來看,朱重九越是覺得有些事情迫在眉睫。但這些知識該算在誰的頭上?到時候由誰來當老師?學生該如何選擇?如是種種,又令他頭大如斗。畢竟再有二百九十餘年,牛頓才剛剛呱呱落地。以現今華夏人的思維,也無法相信西方蠻荒之地,還有人比自己更聰明。

    正在他為了教育和人才的事情而頭疼的時候,近衛旅長徐洪三,卻匆匆忙忙地闖到了大匠院來。不顧焦玉等人抗議的目光,將朱重九自武器圖樣旁輕輕拉開,壓低了聲音匯報,「主公,江上出事兒了。工局副主事蔡亮連同從當涂往揚州運送鐵錠的貨船一併被劫持,下手者來路不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54
發表於 2021-6-30 00:24: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糊塗案 (下)

    「誰?在哪?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朱重九大吃一驚,瞪圓了雙眼,連珠炮般追問。

    自打前年底飲馬長江之後,淮安水師就對橫行在江面上的水寇進行了一次又一次針對性打擊。此後一年之內,被搗毀的賊寇巢穴逾百,被擊斃或俘虜的強盜總數過萬。到了如今,江面上大一點的匪幫要麼被犁庭掃穴,要麼遠遠地逃到了武昌以西的上游。少數漏的小魚小蝦,也是見了淮揚的旗號就遠遠地遁走。究竟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主動來捋水師的虎鬚?

    「工局副主事蔡亮,第一屆科考第五名,今年年初剛升任的工部副主事。」徐洪三想都不想,如數家珍地匯報。「他三天前於當涂那邊跟本地大戶購買了一船鐵錠,應該怕百工坊急著用,就沒等水師護航,直接搭了貨船回來。誰料船剛過了和州就被水賊給劫持了。據逃回來的夥計們說,水賊是半夜偷偷摸上的船,個個都蒙著面,只搶了蔡主事和貨物,沒殺人!」

    「一定是朱重八的人幹的!」黃老歪在旁邊立刻跳了起來,大聲咆哮。「那廝窺探咱們的造炮秘法很久了!上次派人來偷被抓到,就找藉口搪塞了過去。這次,又是賊心不死!」

    「是朱重八,一定是朱重八!」周圍的幾個大匠和工部官吏,也紛紛站起來,義憤填膺。

    整個淮揚大總管府上下,除了朱重九和劉伯溫兩人之外,幾乎就找不到第三個對和州軍有好印象的。一時間,什麼「忘恩負義、卑鄙無恥、陰險狡詐」之類的形容詞,都毫不客氣地往上端。

    朱重九聞聽,心中也是非常懷疑。他對朱元璋的敬重完全來自史料,而按照另外一個時空民間的傳統說法,古來成大事者一概都是心黑手狠臉皮厚。朱元璋既然能做皇帝,自然能看出火器的重要性。然後是偷是搶,就屬於小節範疇了,只要他能取得最後勝利,就不必受任何譴責。

    並且和州總管府目前的大部分政令,也都與淮揚涇渭分明。揚州這邊越是提倡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和州那邊就越是宣揚秩序倫常。這邊越是限制宗族勢力,取消對讀書人和傳統縉紳的種種優待,那邊就越對士大夫們禮敬有加。弄得朱重九有時候忍不住都會偷偷地猜疑,朱重八是不是在故意跟自己唱反調。就逼著自己主動對其下手,以便在道義上獲取上風。

    「兵局已經制定了緊急應對方案,準備將第五軍團調回來,與毛總管一道兵臨烏江,逼著和州軍交人。水師的艦隊也緊急集結,只要大總管一聲令下,就將和州軍的所有港口全部堵死,掐斷朱重八狗賊與江南之間的聯繫!」見朱重九皺著眉頭遲遲不做決斷,徐洪三將聲音稍稍提高了一些,主動提醒。

    「先別急,小心是有人栽贓嫁禍!」朱重九心裡猛地打了個突,果斷擺手。「你趕緊派人去傳令給兵局和水師,讓大夥稍安勿躁。朱重八為人如何姑且不論,但他絕不是一個傻子。會於這種時候,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動挑起事端!」

    「是!」徐洪三舉手敬了個禮,轉身快步離開。作為朱重九最信任的侍衛長,他習慣性地不去質疑自家主公的任何決定。

    但是工局主事黃老歪,反應卻與徐洪三大不相同。他這邊的事情原本就多,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好不容易培養出來一個可以依仗的臂膀,卻稀里糊塗就被人截了去。這讓他如何能夠隱忍?所以沒等徐洪三的背影去遠,就轉到朱重九的正面,大聲進諫:「主公,微臣,微臣斗膽,請主公不要再縱容朱重八。就算他是您失散多年的親兄弟,您以前對他種種,也已經足夠了。今天他敢劫持工局主事,明天,誰敢保證他不把主意打到您本人的頭上?!」

    「就是!」大匠院主事焦玉原本與黃老歪不太和睦,今天卻難得給後者幫了一回腔,「蔡主事雖然是個讀書人,卻難得是個肯低下頭來做事的。鑄炮和水力鏜床的機密,他早就掌握得清清楚楚。萬一他在朱重八那邊熬不住刑,把這些秘密交出去。將來和州軍必然成為我淮安的心腹大患!」

    「主公速速做決斷!」

    「主公,您趕緊出兵,把蔡主事給搶回來。朱重八那臭不要臉的,肯定什麼招數都敢使!」

    「在和州附近出了事情,怎麼可能與朱重八沒關係?」

    「他事事兒都跟主公較勁兒,地面上兒怎麼可能還有野生的水賊?」

    ......

    一眾大匠和工局官吏們,再度紛紛開口。苦勸朱重九早動刀兵,徹底剷除朱重九這個不要臉的後患。

    「大夥各幹各的事情,與不與和州軍開戰,我自會考慮!」朱重九被吵得頭大如斗,擺了擺手,沉聲回應。「線膛炮不僅僅是拉幾道膛線那麼簡單,即便抓了蔡主事去,他也不可能在一兩個月內就造出跟咱們這邊一樣的大砲來。如果有了確鑿證據,我這次肯定不會跟他善罷甘休。可如果沒有確鑿證據,我淮安軍也不能落下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口實!」

    「這.....臣等遵命!」黃老歪等人雖然不甘心,卻沒勇氣跟自家主公硬頂,一個個耷拉下腦袋,低聲稱是。

    「小崔,你去軍情處和內衛處傳令,讓陳基和張松兩位主事,帶著各自的得力下屬,到議事堂等我!」見到眾人垂頭喪氣模樣,朱重九少不得又主動亮出自己的下一步安排。「這麼大一艘船突然就消失了,不可能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軍情處和內衛處聯手去查,我就不信,有人能把船藏到水底下去!」

    「是!」近衛連長崔勝敬了個禮,小跑著離開。

    黃老歪和焦玉等人見狀,心裡這才覺得舒暢了些。至少他們可以確定,自家主公不會像以前那樣對朱重八百般容讓。

    而朱重九自己,在命人給軍情和內衛二處下達了召集令之後,則再度陷入了沉思狀態。怎麼琢磨,他都覺得此事疑點頗多。他所認識的朱元璋不可能如此魯莽,至少,在和州軍沒有實力和淮安軍硬撼,或者蒙古人沒再度打過來之前,朱元璋不可能主動給淮揚這邊發起戰爭的藉口。

    正百思不得其解間,卻看見近衛旅長徐洪三又匆匆忙忙跑了回來。隔著老遠,給大夥敬了個禮,然後紅著臉匯報,「啟稟主公,虛驚一場。蔡主事回來了,剛剛和貨船一道入了港。後面還跟著......」

    「這小王八蛋,我看是給點顏色就皮癢了!」黃老歪聞聽,臉立刻紅得像棵雞冠子花兒。露胳膊挽袖子,就準備衝出去給自己的下屬以教訓。「主公且莫生氣,我現在就把他給您拎過來。該打軍棍還是罰他的俸祿,工局上下絕不給他求情。」

    「回來!」朱重九把眼睛一瞪,大聲呵斥,「原因還沒查清楚呢,你賣什麼乖?老實給我蹲在這裡,哪也不准去!」

    說罷,他又迅速將目光轉向徐洪三,「後面還跟著什麼?他一共失蹤了多長時間,期間去了哪裡?」

    「他,他.....」徐洪三四下看了看,臉上露出了幾分哭笑不得的表情,「他身後還跟著一群娘子軍,說是他的沒過門老婆和娘家人兒。失蹤這一天一夜,他都跟那些女人在一起。蘇長史已經會同內衛處的張主事,把他和那些女人分開招待了。特地又派人過來請主公也趕回大總管府去,共同商量如何處理此事!」

    「啊?」黃老歪等人聽得面面相覷,原本替蔡亮求情的心思,全都被徐洪三的話給沖了個乾乾淨淨。

    老婆,娘家人,還是一堆?這怎麼可能?為了對外保密,這兩年,工局、火器坊和大匠院內,連只耗子都被內衛和軍情兩處聯手查了個底掉?誰曾聽說過,小吏蔡亮在和州附近還有一個未婚妻?!並且這名未婚妻十有七八還是出身於綠林,娘家親戚個個使得一手好船?

    「人安全回來就好,其他都可以慢慢弄清楚!」在一片好奇目光當中,朱重九鎮定自若地拍板。「各位繼續做事,我先回去一趟,改天再來。」

    事實上,他心中此刻的驚詫,絲毫不比大夥少。被人掠走了一天一夜,隨後帶了一大堆娘子軍回來,這工部副主事蔡亮,魅力可不是一般的高。可偏偏據他的印象,此人分明是個肉滾滾的小胖子。非但模樣普通,而且木訥寡言,怎麼看,也看不出有被女人劫去做夫婿的潛質來。

    帶著滿腹的困惑,他匆匆離開了江灣新城。坐著給自己特製的馬車,以最快速度返回了大總管府。人剛進院子,就聽見議事堂內,有一個爽利的女高音傳了出來,「你這老漢忒地囉嗦,我跟你說多少遍了。我不是自己看上了他,而是給我家妹妹前來提親。只要你們大總管替他點個頭,從今之後,江南所有水路,我保你們淮安人橫著走!」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55
發表於 2021-6-30 00:24:3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吳家有女

    『好大的口氣?江南所有水路橫著走,我淮安水師都沒膽子這麼說!』朱重九聞聽,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對女子的言語好生不屑。

    正冷笑間,卻又聽見工局副主事蔡亮的聲音傳了出來,隱隱帶著幾分心虛,「大姐,大姐,您。您不要亂說話。這,這是我們淮揚大總管府的蘇長史,不是什麼老漢。我們淮安軍有淮安軍的規矩,也不需要去哪裡橫著走!」

    女子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字字如刀,「姓蔡的,你前天跟我家妹子怎麼說的?莫非到了淮安軍的地頭上,你就想翻臉不認賬不成?」

    「大姐,大姐,我不是,我不是,這不是,這不是....」蔡亮的聲音緊跟著傳出來,隨即被一陣哄笑聲所吞沒。

    很顯然,這位蔡主事被人家劫去那晚上,肯定答應了什麼床下之盟。如今輪到兌現的時候了,卻又開始推三阻四。

    「咳咳!」徐洪三聽裡邊鬧得實在不像話,在門口大聲咳嗽了幾下,然後扯開嗓子高喊:「大總管到!」

    哄笑聲嘎然而止,工局主事蔡亮拖著圓滾滾的身子,像個皮球一樣跑了出來。帶著滿臉的羞意,朝朱重九躬身謝罪,「大總管,卑職,卑職無能,給您,給咱們淮揚添麻煩了!」

    「你就是逼死了脫脫的朱屠戶?」沒等朱重九回應,一個七尺餘高,修身長腰的女子緊追著蔡亮閃了出來,衝著他四下打量,「不像傳說中那樣可怕麼?怎地能讓三十萬蒙古人拿你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放肆!」緊跟著追出來的內衛處主事張松厲聲呵斥。周圍的各局辦公場所,也紛紛探出無數個腦袋來,衝著女子怒目而視。

    「大姐,大姐,您多少放尊敬些!」蔡亮見狀,額頭上汗珠滾滾,一邊用身子擋住高個女子,一邊朝朱重九再度長揖,「稟大總管,這位是已故江南水路綠林大當家吳老前輩的長女。卑職,卑職前天不小心在江上迷了路,多虧,多虧她們一家人的看顧,才得以平安脫身!」

    「你擋我做什麼?」高個女子卻不肯領情,單臂將蔡亮撥拉到一邊,然後衝著朱重九拱手,「在下吳靜,原本在石臼湖中討生活。久仰朱總管大名,今天特地上門來拜。多謝大總管,幫我吳家報了血海深仇!」

    「血海深仇?」朱重九被吳靜的話弄得暈頭轉向,皺著眉頭反問。「姑娘你這話從何說起?」

    「家父乃大宋涪王之後,憑著祖上的威名,被江南水路各家豪傑推為總瓢把子。然而三年前,卻被黑心下屬王睿所害。小女子無能,屢次行刺那王睿卻總未得手。虧得大總管派出水師,將姓王的賊子連同其嘍囉都轟成了碎片,小女子才終能以賊人之衣冠,告慰我爹在天之靈!」吳靜想都不想,立刻連珠炮般補充。

    她一口一個小女子,言談舉止,卻一點兒小女子模樣都不帶,著實巾幗不讓鬚眉。那蔡亮在旁邊聽了,少不得又低聲解釋道:「涪王諱階,當年乃為與岳飛齊名的大宋砥柱。虧得他們兄弟在,金人才始終無力窺探川陝。」(注1)

    「原來是大英雄吳帥之後,失敬,失敬!」朱重九聞聽,緊皺的眉頭終於稍稍舒緩。拱起手,按照這個時代的標準向吳靜還禮。

    受朱大鵬的靈魂影響,他對儒家那套五德輪迴說法向來不怎麼感冒。反而對當年捍衛南宋半壁江山不被金兵踐踏者,無論其最後成功還是失敗,都懷著幾分由衷的敬意。

    這種絲毫不帶虛假的崇敬,被吳女俠看在眼裡,心中頓時覺得甚為暢快。稍稍側了下身子,再度拱著手說道:「小女子與自家丈夫原本商量著,要帶著江南水陸輿圖來投奔你。然而一時卻找不到人引薦,又怕你嫌棄我們夫妻出身草莽。所以那晚看到這胖子好像是你手下的大官兒模樣,就請他過船去商量。誰料這廝目光好毒,居然一眼就看上了我家妹子.....」

    「大姐,大姐,話不能這麼說,真的不能這麼說!」工局主事蔡亮聞聽,又一個勁地大聲喊冤。「是,是婉如妹子看我被嚇得可憐,才偷偷過來給了碗水喝。我們之間什麼多餘的話都沒說,真的一句都沒說!」

    「哈哈哈!」周圍又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儘管朱重九就在旁邊,眾人依舊是滿臉促狹。「連妹子都叫了,蔡主事,你就從了吧!這事兒,別人求神拜佛都求不著!」

    「不要鬧,不要鬧。我跟婉如妹子清清白白,爾等莫要污了人家名頭!!」工局主事蔡亮額頭上汗珠滾滾,紅著臉四下作揖。

    眾人聞聽,笑得愈發肆無忌憚。有好事者,乾脆學了蔡亮的模樣,掐起嗓子說道「婉如妹妹,小生姓蔡,家住揚州城狀元巷。父母俱在,至今尚未訂親.....」

    「行了,都給我幹活去。咱們這邊什麼時候閒到如此地步了!」蘇先生杵著包金枴杖踱了出來,板著臉大聲申斥。

    各局官吏被嚇了一跳,頓時縮回窗內,再不肯露頭。蘇先生看了看朱重九的臉色,將目光轉向蔡亮,「還有你,先下去寫一份文書。把這幾天都去了什麼地方,見過誰,說了哪些話,全都報告清楚。如果有半點兒隱瞞,要知道軍情、內衛兩處裡頭,絕不都是些光拿錢不干活的!」

    「是!大人!」工局主事蔡亮臉上的汗水頓時停止了滾動,躬下身,小心翼翼地回應。

    「那他答應我妹子的事情呢!」吳靜立刻著了急,一把拉住蔡亮的衣袖,向蘇先生質問。「總得先讓他給個準話!」

    「娘子,娘子。蔡兄弟不是出爾反爾之人。你別鬧,讓他先去做正事。」有個膚色黝黑,身材粗壯的漢子被近衛們監督著湊上前來,低聲向吳靜提醒。

    「你別管!」吳靜一個白眼,將此人後半截話瞪了回去。隨即,又將目光轉向朱重九,「大總管,您說,這事兒姓蔡的該不該先給我們吳家一個交代?」

    「娘子,別胡鬧。大總管日理萬機,哪有功夫管這些瑣碎事情!」黑皮膚漢子雖然有些懼內,做事卻比吳靜謹慎得多,趕緊又低聲提醒。緊跟著,又沖朱重九長揖及地,「草民鄒笑逸,見過大總管。內子讀書少,不識禮數。得罪之處,還請大總管勿怪!」

    「無妨!」朱重九微微側開身子,以平輩之禮相還。「賢伉儷遠來是客,即便有唐突之處,也事出無心。朱某又何必苛求?」

    他出身極其寒微,又受了另一個時空的許多影響,對等級和繁文縟節方面,根本不是很在乎。白白看了一場鬧劇,先前心中的些許不滿,也被吳大姐的莽撞行為給沖散了。反而覺得此女爽利可敬,隱隱帶著許多另外一個時空的女強人風範。

    「那蔡主事答應的事情.....」見自家丈夫與朱重九開始文縐縐地說話,吳靜不耐煩地插了一句。

    「他的私事,除了他自己之外,別人幹涉不得!」朱重九笑了笑,非常耐心地回應。「即便是本總管,也無權替他做主。不過.....」

    稍微頓了頓,朱重九帶著幾分試探說道:「不過還是請吳女俠考慮清楚了,蔡主事違反紀律,擅自搭乘貨船在先。又失蹤多日,經歷存疑在後。按照我淮揚的紀律,恐怕要先受些處分。弄不好,直接削職為民都有可能。令妹嫁給他,今後日子應該不會太舒坦!」

    工局府主事蔡亮還沒走遠,聞聽此言,臉色頓時蒼白如雪,腳步也開始變得踉蹌。那吳靜聽了,卻又是哈哈一笑,「我家妹子看上的是他這個人,又不是他當什麼官兒。況且以他的本事,從頭爬起來會很難麼?!除非大總管你下令壓著他!可大總管你又怎麼會下這種無聊的命令?!」

    「那倒也對。」朱重九微微點頭,「儘管讓你家妹子跟他去商量,朱某這裡決不會管他的私事。然而你,劫我淮安官員,奪我淮揚貨物,傷我淮揚商號的夥計,總得給朱某一個交代吧?」

    說著話,他的聲音一點點便硬,眼神也一點點開始變冷。如兩把尖刀一般,徑直戳向了鄒、吳二人的心底。

    「你這人怎麼不講道理?!」吳靜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跳起來大聲抗議,「我們千里迢迢前來投奔於你,都說過要獻上整個江南的水陸輿圖了,你怎麼還揪住一點小錯不放?」

    「大總管恕罪!」鄒笑逸則再度躬身,非常冷靜地回應,「我們夫妻的行為,的確有些莽撞。但所幸的是,從始至終都沒傷到人命。貨船連同貨物,也主動給大總管送回來了。還請大總管看在我們夫妻一片仰慕之心上,多少寬宥一些。如蒙不棄,我夫妻定然每戰爭先,以贖當日之罪。」

    這番話,可比吳女俠的叫喊有條理太多。朱重九聞聽,知道此人才是整個水賊隊伍的真正主心骨兒。便擺擺手,笑著回應道,「既然沒傷人命,如果那些夥計也放棄追究的話,朱某當然不會對你們夫妻過於苛責。然貨船出事地段,卻是在和州附近。朱某好生奇怪,那和州軍的水師怎麼會瞎了眼睛,准許賢伉儷的船隊在他們眼皮底下晃來晃去?鄒先生大才,可否為朱某解心頭之禍?」

    注1:吳階,南宋抗金名將,於同時期的岳飛齊名,字晉卿。多次利用地形之便擊潰來犯金兵,為南宋保住了川陝屏障。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56
發表於 2021-6-30 00:24: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改元

    「這.....?」鄒笑逸的身體微微一顫,臉上的表情隱約有幾分尷尬。

    夫妻二人的船隊在和州附近遊蕩時,的確受到了和州水師的故意縱容。但這裡邊包含著著許多無法見光的勾當,非常不便現在就當眾說出來。

    「那還不簡單,我們夫妻在和州軍裡頭有熟人唄!」女俠吳靜卻不管那麼多,腰桿一挺,非常自豪地宣佈,「和州軍水師,原本就是巢湖上討生活的一班兄弟。與我們夫妻兩個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如今他們雖然成了朱重八的爪牙,總不能拿我們的腦袋去邀功!更何況我們夫妻所乘的都是漁船,對他們和州沒半點兒威脅!」

    「原來如此!」朱重九輕輕點頭。軍情處早已探明,眼下和州軍水師的主帥廖永忠及其兄長廖永安,俱出身於巢湖水賊。吳女俠的父親既然做過江南水路的綠林總瓢靶子,跟江北的廖家哥倆日常肯定有所往來,雙方在沒有任何利益衝突的情況下,偶爾行個方便應該不成問題。

    「那賢伉儷何不直接去投奔廖家哥倆?眼下他們那邊,可是比我淮安軍更容易出頭!」內務處主事張松急於在朱重九面前表現,擠上前,快速插了一句。

    「那邊沒意思!」又是女俠吳靜,搶在自家丈夫開口說話之前,毫不遲疑地給出答案,,「城裡頭的衙門還是那個衙門,鄉下的老爺也還是那班老爺。只是衙門大堂上坐的人,換了幾張面孔而已。真不知道廖家哥倆瞎折騰個什麼勁兒?」

    「你是說,你不看好和州軍的前程,所以才捨近求遠來投奔我家主公?」張松聽得將信將疑,皺著眉頭繼續追問。

    「也不是不看好,只是覺得他們那邊沒啥意思。倒是你們這邊,看上去有意思得很!」吳女俠衝他翻了個白眼,繼續大聲補充。

    這話說得就太籠統了,令大多數聞聽者都滿頭霧水。朱重九卻點了點頭,笑著說道:「既然賢伉儷如此瞧得起朱某,朱某自是不能拒人於門外。不過有些話,咱們得說在前頭。我淮安軍規矩多,管得也嚴。你們兩個可要考慮清楚!」

    「多謝大總管收留!」鄒笑逸終於搶在了自家妻子前頭一次,屈膝下拜。

    「既然要吃你的飯,自然要守你的規矩。綠林道上,也是向來如此。還需要什麼考慮不考慮的?!」吳靜也蹲身下拜,嘴巴乾淨利落地說道。

    「我淮安軍不興跪拜之禮,二位快快請起!」朱重九連忙伸手虛攙,做出一幅禮賢下士模樣。

    吳靜剛剛拜到一半的身子,立刻如彈簧般繃直,緊跟著,又滿臉歡喜地說道,「我就覺著你們淮揚這一點兒好,不用動不動就做磕頭蟲。不像和州那邊,恨不得喘氣兒喝水,都要擺出一個架勢來!」

    「主公勿怪,內子出身綠林,從小沒受過什麼約束,所以說話沒個遮攔。但水戰之時,卻是極守章法的!」鄒笑逸見狀,少不得又要躬下身,替妻子向朱重九賠罪。

    朱重九卻非常欣賞吳靜的心直口快,擺擺手,笑著說道:「無妨,我淮揚從沒禁止過任何人說話,更何況她說得也都是實情。你們夫妻一路也辛苦了,這樣吧,我派人馬上騰個院子,讓你們兩個帶著手下弟兄先去休息。然後在城內各處逛逛,熟悉一下這邊的風土人情。其他具體安排,朱某過幾天會專門派人告知!」

    「謝主公!」鄒笑逸趕緊行禮致謝。

    「那我家妹子的親事呢?」吳靜卻不肯立刻與丈夫告退,瞪圓一雙杏仁眼,大聲催促。「我們都替你賣命了,你總得給我們個說法?」

    「你們可以跟蔡主事繼續商量,只要他自己肯,任何人都不會幹涉!」朱重九看了他一眼,笑著重申。

    「那....」吳靜仍然想從朱重九這裡要個承諾,卻被自家丈夫輕輕握住了手指。頓時,後半句話憋回了嗓子眼裡。扭頭瞪了自家丈夫一眼,手指卻不肯用力奪回,任憑後者拉著自己緩緩離開。

    「主公,這兩個人的話,未必盡實!」待二人的背影剛一出了大門,內衛處主事張松立刻壓低聲音,非常謹慎地向朱重九提醒。

    「他們夫妻帶來的嘍囉,你派人盤問過了麼?有什麼對不上號的地方?」朱重九將目光轉向張松,和顏悅色地反問。

    聲音不高,卻讓張松立刻矮了幾分。沉吟了很久,才更加小心地補充,「已經都問過了,尚未發現什麼可疑之處!但是......」

    「想繼續查,你就查。但是要把握好尺度,第一,不准胡亂抓人。第二,不准傷了他們夫妻兩個的自尊。第三,不要越界!」朱重九擺擺手,非常大氣地表態。「其他,只要你的職權範圍內,就不必請示。哪怕偶爾出了錯,朱某也不會過分深究!」

    對於張松這個人,他一直都不是很喜歡。總覺得這個人既陰險又沒骨頭,像一條毒蛇般令人多看一眼都覺得難受。但淮揚系想繼續發展壯大,卻少不了這麼一號專門躲在陰影裡頭的角色。否則,以大總管府這種一邊建設一邊摸索的治政模式,早晚會被盟友和敵人們給蛀得百孔千瘡。

    那內衛處主事張松,卻從朱重九的話語裡頭,立刻汲取了無窮力量。整個人瞬間又活了過來,兩隻綠豆大的眼珠兒精光閃爍,「是,主公放心。內衛處不會冤枉任何好人,也不會放過任何企圖窺探我淮揚機密者!」

    「你明白輕重就好。」朱重九笑著揮手,示意張松可以下去做他自己份內的事情。

    後者看到過這個動作無數次,當然明白其中含義。但是,他卻不想放過這個難得的表現機會,猶豫了一下,從口袋裡掏出幾枚銅錢,雙手舉過頭頂,「微臣最近得了幾枚銅錢,想請主公賞鑑。」

    「嗯?」朱重九遲疑著將銅錢接過,一枚接一枚對著陽光欣賞。只見這幾枚銅錢的色澤很新,應該是剛剛鑄造沒多久之物。每一枚銅錢的顏色都微微發紅,顯然銅料用的很足,比例遠遠超過了眼下市面上可以見到的任何宋錢和元錢。在銅錢的中央方孔與內郭之間,則鑄著虯勁的四個漢字,龍鳳通寶。

    是紅巾軍自己鑄的錢幣!朱重九的胳膊微微一顫,心中立刻湧起一段殘缺不全的記憶。龍鳳,應該是小明王或者徐壽輝的年號。而徐壽輝的年號為天完,如此,這幾枚銅錢的歸屬者,則只剩下了小明王一個答案。

    本時空的歷史,在被自己這只蝴蝶扇得亂七八糟之後,終於又一點一點向固有軌道靠近。其頑強與堅韌程度,遠遠出乎人的想像。而接下來,恐怕就要到了黃河南北各自混戰的大時代了。黃河以南,紅巾軍內部在忙著手足相殘,黃河以北,蒙古人將蒙古人殺得血流成河...

    「這是內衛處的細作,從汴梁那邊偷偷帶回來的錢樣。由杜遵道派人鑄造,目前只賜給了其身邊的極少數人賞玩。據說要到明年一月,才會正式頒行。」張松的話語從耳畔傳來,再度打斷朱重九紛亂的思緒。「如果沒有意外出現,明年將被正式定為龍鳳元年。小明王可能會下令,在除了天完那幫人之外的所有紅巾勢力中,使用此錢!」

    「劉福通上月底重新奪回了洛陽,應該有不少斬獲。此外,汴梁紅巾汲取了先前的教訓,對前一段時間主動投靠蒙古人的地方士紳,下手極狠。短時間內,倒也抄到了不少錢財!」軍情處主事陳基也走上前,低聲補充。

    對外刺探情報,分明是他的職責範圍。張松的舉動,多少有點撈過了界。但這個節骨眼兒上,他卻不敢跟張松爭執。值得暫且忍住心中的鬱悶,努力進行補救。

    「他準備投石問路?」朱重九一點都沒注意到兩個下屬之間的競爭,眉頭一跳,聲音開始變得低沉。手中銅錢的重量大約在三克上下,雖然達不到開元通寶的標準,在如今的市面上,已經是難得的好錢。並且成色很足,銅的比例至少佔到了六成。只要數量充足,相信會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就能將河南江北行省的所有其他金屬貨幣,打得潰不成軍。

    而只要龍鳳銅錢能夠得到民間的認可,龍鳳這個年號,很快就會流傳開來。除非各地紅巾首領強行禁止,否則,隨著龍鳳銅錢的流通,小明王韓林兒,也必然會快速進入所有義軍將士的視線。

    刻意交好杜遵道,努力從劉福通手裡分權,晉位宋王,祭天改元,頒行錢幣,扶植親信,示好諸侯。小明王出世來的一步步舉動,緩緩在他腦海裡頭展開。看似東一耙子西一棒椎紛亂無序,串連起來,卻是環環相扣,縝密無比。這位小明王,顯然不甘心直躲在深宮中做個傀儡,而是一直在努力做個真正的教主,做個一統天下的開國之君!

    「看來杜遵道這人,也都不是浪得虛名啊!」蘇先生用包銅枴杖敲了敲地面,低聲感慨。凡是涉及到錢財方面,他的腦子就轉得比平時快。幾乎緊跟在朱重九身後,就發現了這幾枚銅幣背後所隱藏的玄機。

    「豈止並非浪得虛名,劉福通如果不小心,早晚會吃大虧!」張松眨巴了幾下綠豆眼,低聲回應。「雖然汴梁那邊的兵馬和糧草物資,大多為劉福通和盛文郁二人掌握,但杜遵道既然能把鑄錢的差使奪在手裡,肯定就能另闢財源。一旦他手裡有了錢,再加上趙君用等人帶過去的精銳.....」

    「別扯那麼遠!」朱重九聽得心中一陣煩躁,板起臉來打斷。他當初放趙君用等人離開,絕對沒有禍水西引的意思。而如果張松分析出來的演變痕跡,汴梁那邊的紅巾軍內訌,將是他一手促成。

    彭大、趙君用、潘癩子,每個人都算得上是沙場老將。三人手下的兵馬雖然少,卻是按照淮安軍方式訓練過,也曾經沙場浴血的精銳。而這萬餘精兵所用的武器鎧甲,除了沒有配備火炮和火槍之外,其他方面跟淮安軍的戰兵基本沒什麼差別!

    「你有什麼應對之策。或者說,你幾天把錢給我看,是不是已經有辦法讓杜遵道的詭計無法得逞?別兜圈子,我需要直接答案!」下一個瞬間,看著張松的眼睛,朱重九大聲追問。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悲劇發生,否則,他雖然可能坐收漁翁之利,卻要一輩子都覺得負疚!

    「看主公的意思。微臣以為,對咱們淮揚最有利的,是坐山觀虎鬥!」張松想了想,低聲回應。看到朱重九臉色不對,趕緊又快速改口,「微臣,微臣的意思是,主公有許多選擇。如果主公想讓杜遵道無法得逞的話,就不妨從錢息和火耗上下手!」

    「怎麼下手,說清楚些!」

    「就是讓杜遵道賠本兒賺吆喝!」張松眨巴眨巴小眼睛,硬著頭皮解釋,「主公有所不知,自古以來,這鑄錢的活,都是一件肥差。用多少銅,銅料入庫到錢出庫花費多長時間,還有銅錢的重量控制,銅料和鉛錫的比例,都有許多花活可玩。手上稍微一哆嗦,就是上萬貫的油水。杜遵道之所以辛苦把這差事攬過去,圖的就是裡邊的撈頭!」

    「那咱們怎麼做,就能讓他沒撈頭呢?」朱重九驚詫地看了看張松,繼續追問。

    真是什麼人得用在什麼地方。張松原本在蒙元那邊就是個貪官,對撈錢的手段門清。對杜絕別人撈錢的招數,當然也同樣是無比嫻熟。聽得朱重九問,立刻滿臉堆笑地回應,「其實非常簡單,特別是由咱們淮揚這邊來做,更為簡單。自古銅錢,就杜絕不了私鑄。主公這邊專門弄幾台機器來,在江邊日夜不停地鑄。肯定比杜遵道那邊讓工匠憑著手工零敲碎打更節省材料,銅錢的大小也更統一。等汴梁的新錢出來,咱們這邊的新錢也立刻發行出去。兩邊貨比貨,微臣敢保證,三個月之內,杜遵道那邊就得賠得當褲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57
發表於 2021-6-30 00:24: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鑄錢

    「造假錢!」饒是做過多年黑心小吏,蘇先生也被張松的大膽想法驚得目瞪口呆。造假錢,那在歷朝歷代可都是千刀萬剮的罪名。更何況假錢禍害的直接對象就是普通百姓,一旦被發現,就足以讓始作俑者身敗名裂。

    「是造真錢!」而張松一句話,就徹底表明了貪官與污吏二者之間境界上的差距。「都是銅錢,用料差,重量輕者才是假錢,用料足,份量重者則為真。即便都化成了銅疙瘩,也是後者更受待見!」

    唯恐聽眾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他故意頓了頓,然後放緩了語氣解釋,「銅再硬,也硬不過鋼。錢文再繁,也繁不過我淮揚所制板甲上的花樣。而昔日鑄錢,將銅化水,最是費功夫,也是除了人為動手腳之外損失最大的一道工序。我淮揚若是鑄錢,就能直接刻了模子,在銅鉛板子上鍛壓,根本不需要化汁,邊角料也可以收集起來重新鑄板子。只要模具不壞,咱們這邊鍛造出來的錢,就一定比汴梁那邊均勻,一定比那邊好看。在老百姓眼裡,咱們淮揚錢就是真的,他汴梁錢就是假的。杜遵道造的錢花不掉,就賺不到。賺不到,就沒錢養兵,沒本錢去跟劉福通起內訌!」

    自打前年將張明鑑作為見面禮,送給了淮安軍。他在淮揚大總管府內承擔的,就一直是些見不得光的任務。雖然涉嫌謀反的大案沒少破,也抓了成百上千各地派來的細作,功勛赫赫。但在大夥和他自己眼裡,卻始終都是寧城、來俊臣之類酷吏角色。一旦失去用途,就會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所以今天難得有機會能當著朱重九的面表現,張松自然要盡展所長。三言兩語,就道出了自己一方的優勢所在。並且每一句,都落在朱重九最熟悉的範圍,令後者的目光裡頭,不知不覺間就露出了幾分欣賞。

    「微臣不才,願為主公承擔此鑄錢之事!」察覺到自家主公的態度變化,內務處主事張松心中暗喜,臉上的表情卻愈發地謙卑。

    「嗯,你也通曉鍛造之術?」朱重九的眉頭又跳了跳,帶著幾分驚喜追問。

    「微臣不敢說通曉,只是肩負防賊重任,自然要明白賊人最惦記的是什麼!」張松又躬了一下身,非常小心地回應。

    朱重九聞聽,心中人愈發覺得此人機靈。連續數年,儘管他一直在努力提高工匠的收入和地位,儘管百工坊所製造的火器令淮安軍所向披靡,在這個時代的大多數官員和讀書人眼中,工業技術依舊屬於雜學,永遠不能與古聖先賢們的語錄相提並論。也沒幾個士大夫願意靜下心來,認真揣摩給淮揚帶來巨大變化的那些初級工業技術背後所包含的人類文化精髓。

    唯獨張松,出身於舊式科舉,又每天忙於公事,卻還有心思抽出時間來學習新事物,光是這份幹勁,就值得大為嘉獎。當即,朱重九便準備下一道命令,對張松委以重任。誰料話還沒等說出口,耳畔卻忽然傳來逯魯曾憤怒的呵斥聲,「無恥小賊,休要蠱惑主公!只要老夫活著一日,你就甭想得逞!」

    「夫子?」朱重九被嚇了一跳,回過頭看著氣喘吁吁跑過來的逯魯曾,眼神裡露出了幾分困惑。「張主事到底怎麼得罪你了?讓你生這麼大的氣?」

    後半句話,隱隱已經帶上了責備之意。因為在他看來,張松剛才的話根本沒有任何錯誤。工業化生產,哪怕是最初級的水動力工業化生產,其可控精度和效率,也遠非手工作業所能相比。就憑著這一優勢,哪怕淮揚在造錢的過程中與汴梁方面損耗相等,單位成本也會遠遠低於對手。只要將錢幣敞開量投放於市面兒,最後肯定立於不敗之地。

    「主公自認是宋王臣子乎?還是欲成為天下豪傑的笑柄?!」逯魯曾劈手從黃老歪手裡搶過枴杖,杵在自己胳膊下,一邊喘息,一邊繼續大聲咆哮,「造錢,造錢,咱們造得再好,也是龍鳳通寶,也借了汴梁那邊的勢。早晚有被人家找上門來的那一天!」

    頓了頓,他又抬起右手食指,惡狠狠戳向張松的鼻子,「古人有云,上有所好,下必有所效!似這類佞臣,最擅長的就是揣摩聖意。主公今天專注於百工之學,他也會一門心思從這上面尋找出頭之機。哪天主公喜歡殺人越貨了,他就會立刻拔出刀子來去割別人腦袋。總歸是一條狐假虎威的好狗,眼睛裡頭怎麼可能會看得到半點長遠?」

    「老大人,晚輩先前所獻之策縱有疏失之處,卻是出於一番公心。可真的當不起老大人如此苛責!」內衛處主事張松被罵得灰頭土臉,接連後退了好幾步,才脫離了祿老進士的口水波及範圍。拱了拱手,滿臉委屈地辯解。

    「你還好意思說疏失?你但凡不是一門心思急著投主公所好,豈能看不出偽造龍鳳錢的隱患來?!」逯魯曾將眼睛一瞪,繼續大聲咆哮。

    「大人勿怪,晚輩的確才疏學淺!」怕氣壞了此人,被祿雙兒惦記上,內務處主事張松不敢還嘴。心裡頭,卻是一百二十個不服氣。主公連給宋王的晉衛大典都拒絕參加了,又怎麼會在乎造一造汴梁那邊的假錢?即便明著造,杜遵道對付劉福通都費力氣,哪有膽子主動找上門來?

    然而逯魯曾接下來的話,卻令他所有不服都煙消云散。「主公做事向來光明正大,為何這次卻非得行此陰暗手段?不就是想讓杜遵道的錢沒地方花麼?主公現在就造咱們淮揚自己的錢便是。只要趕在龍鳳通寶頒行之前,直接用起來。那杜遵道的所有圖謀,自然就落在了空處。豈不好過等別人的新錢出來,再去兵行險招?」

    正所謂上兵伐謀,既然知道杜遵道的打算了,就該提前出手,令其計劃胎死腹中。哪有明知對方計劃,還等著其出招再拆招的道理?聰明人根本不用仔細琢磨,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此計落了下乘。

    況且同樣是錢,老百姓之在乎其成色和份量,根本不會在乎其上面印的是誰的錢文。就像如今淮揚市面上,有大元朝的元貞通寶,大宋朝的紹興通寶,甚至連徐壽輝的天完通寶也在交易中使用。民間對於各種不同成色的銅錢,自有一整套約定俗成的兌換規矩。誰也不會傻到人為,一文就是一文,無論其真正價值。

    只要淮揚所鑄的新錢成色好,份量足,又能敞開量供應,絕對能將市面上任何銅錢打得潰不成軍。哪怕是韓林兒和徐壽輝兩個下令,禁止淮錢在其境內流通。老百姓也會因為其信用價值,偷偷地在交易中使用。根本不會在乎官府的一紙空文!

    「自宋以來,民間私錢亦屢禁不絕!」見眾人都被自己噴得無言以對,逯魯曾老懷大暢。又用銅枴杖在地上頓了頓,繼續說道:「主公不想現在就與小明王交惡,隨便選一錢文鑄在我淮揚錢上面便是。主公圖的是平抑物價,統一我淮揚當年市面上混亂的幣值。老臣不信,外人還能說出什麼來!」

    這就是典型的拿外邊的人當瞎子了,然而比起先前張松所獻之策,卻依舊光明正大了許多。更關鍵的一點是,錢文自選,則表明了淮揚已經徹底獨立於任何紅巾體系之外。與事實上的改元建國,已經只差了最後一層窗戶紙。

    能在淮揚大總管府核心站穩腳跟者,全都足夠聰明。當即,便有人帶頭附和道:「老大人所言甚是,我等先前所謀,的確有失短淺。」

    「老大人說得對,咱們淮揚鑄錢,何必用他人年號?!」

    「臣附議,請主公自定錢文!」

    「揚州古時屬吳,主公可選錢文為,吳元通寶!」

    「吳元通寶,不如吳興通寶。喻示我淮揚之政今後大興於世!」

    .....

    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到最後,明面上聽起來是幫朱重九出主意選擇合適錢文,實際上,已經在鼓動他盡快建立國號了。

    「何必那麼麻煩,乾脆叫淮揚,乾脆就叫華夏通寶算了。」朱重九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乾綱獨斷。錢必須鑄,但無論如何,他都得遏制住眾人蠢蠢欲動的心思。立國之事急不得。朱大鵬歷史學得再差,總還記得「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這句話。他沒必要現在就去戴上那頂招災惹禍的吳王帽子!

    「按照大唐開元通寶的成色造,每枚一錢.....」稍作猶豫,朱重九又迅速改變了想法,「每枚五克,外圓內方。十枚通寶剛剛算作五十克,二百枚大通寶剛好一大斤。張主事,你去大匠院找焦玉,然後再叫上工局副主事黃正,一起把錢模弄出來。字找宋克寫,他的字看起來大氣。」

    早在當初努力統一淮揚自己的度量衡時,朱重九就曾經答應過黃老歪和焦玉,有機會要自己鑄錢。今年戰事不多,他剛好能騰出精力來把此事推行下去。一則可以堵住杜遵道借鑄幣斂財的機會,二來,也能加快新度量衡在民間的認可速度。

    「微臣,微臣遵命!」內務處主事張松又驚又喜,趕緊哆哆嗦嗦地上前施禮。「微臣,微臣還有一言,請主公容微臣細說!」

    「說罷!」朱重九點點頭,笑著鼓勵。儘量不受逯魯曾那滿臉的怒氣干擾。對於用人,他有自己的一套觀點。所以儘管張松品行上未必符合這個時代的士大夫標準,但是只要後者肯努力,他依舊願意給與其足夠的施展空間。

    「臣請在銅錢之下,加鑄精鋼小錢!」機會難得,張松毫不猶豫地抓住,「故宋之時,朝廷每年鑄錢數十萬貫,但民間依舊劣質鐵錢橫行。緣由便是銅錢面值太大,交易不便。而鐵錢卻能以十當一。」

    正所謂能當貪官也需要天分,在對金錢的認識上,張松的確比在座其他人深刻許多。非常含蓄地就點明了,朱重九先前命令中的缺陷之處,並且給出了一個切實可行的完善方案。

    按照淮揚百工坊的內部標準,一枚足色的開元通寶,重量不過是三克出頭。如果大總管府頒行五克重的銅錢,勢必導致面值過大,民間不便找零問題。而用價值較低的鋼來鑄小錢,則可以有效彌補這一缺陷。並且以淮揚目前的煉鋼工藝,鋼錢的質地也同樣橫掃市面上的私人鑄造小鐵錢,讓後者永遠失去效用。

    「嗯!那用精鋼鑄錢的話,會不會賠本?」朱重九略一琢磨,就明白了張松的真實意思。點點頭,微笑著諮詢。

    「精鋼的成本,微臣不清楚,所以需要請黃主事和焦大匠兩個幫忙!」張松非常懂得把握分寸,如實回應,「但據微臣所知,我淮揚百工坊內,精鋼也分為許多等級。造錢不比打造鎧甲,鋼料質地不需要那麼堅硬。選其中成本較小的一種來造就是。雖然最初時可能會折些本兒,但只要民間能夠流通開來,從長遠計,卻依舊對我淮揚有百利而無一害!」

    「你說的是貨幣的信用價值!」朱重九憑著另外一個時空的記憶,迅速總結出一個精闢的答案。「不錯,的確有百利而無一害。本總管准了。此外.....」

    回頭看了看滿臉困惑的逯魯曾和蘇先生等人,他又笑著補充,「銅錢之上,再鑄一種銀幣。就叫華夏銀元,仿照波斯人那種方式,正反兩面各放一個圖案。具體是什麼,你們幾個一起商量著來。重量麼,現在市面上銅銀比價是多少?」

    「大概兩千一百個錢,換一兩足色銀子。不過市面上的錢按照咱們的標準,兩克多一點兒。兩千一百個錢,頂多四大斤。並且成色也差,銅四錢六,甚至銅三錢七,銅二鐵八都很多!」張松像早有準備般,非常精確地給出答案。

    「那就照著二百個錢換一塊銀元的比值來造,銀元的重量你們自己折算。就像你先前說的,咱們可以多少吃點虧,關鍵把華夏錢的信用先建立起來!」朱重九又用力揮了下手,豪情萬丈。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58
發表於 2021-6-30 00:25: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經濟(上)

    銅錢太重,推一車銅錢買貨的感覺肯定不會太好,而隨著原始水動力工業的鋪開,淮揚經濟肯定會越來越活躍。所以發行一種面值較大,又便於攜帶貨幣勢在必行。而紙鈔的信用,已經被蒙元君臣徹底給弄臭了大街,因此留給淮揚的選擇,也就剩下了貴金屬貨幣一種。

    這個想法,倒很容易就被大夥接受。因為往來的大食商人,經常會攜帶一些金銀貨幣入境。他們所攜帶的銀元和金元,因為鑄造精美、重量統一,往往能換到比本身所含金屬價值更高的商品,並且廣受民間富戶追捧。

    「微臣斗膽,請在銀元之上,造金元。以鎮府庫!」張松最大的本事就是舉一反三,緊跟著就提出了自己的建議。「以往來揚州的海商,經常攜帶大筆銀子。導致銀價非常不穩。微臣記得,有一年銀價暴跌,一兩番銀竟然換不到一千錢。而幾個月之後,就又漲到了兩千以上!」

    「我記得,那應該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有一支大食人的船隊,從倭國帶來了整船的銀子!」蘇先生的回憶立刻被勾了起來,咬牙切齒的補充。「那一年,徐州城內許多小門小戶都折騰得很慘。倒是那些大戶,平素家裡就存著金豆子的,基本沒受到啥波及。」

    「你們說是大食人,他們從日本朝中國販運白銀?他們後來怎麼不再運了?」朱重九的眉頭跳了跳,迅速找到了問題所在。

    如果張松和蘇先生兩人不提,他也許很難想起來,在另外一個時空,從明朝中晚期起,就會出現大量白銀流入的情況。導致銀價在明代出現劇烈波動,直接對國家的財政造成了威脅。而這些白銀,主要來源地就是日本。大明的走私商人們只需要拉著整船的銅錢過去,換了白銀回來,就會賺得盆滿缽圓。(注1)

    很顯然,最初發現這一項大生意的,不是明朝本土商販。而是當初世界上最為活躍,也最為開放的阿拉伯商人。但之後阿拉伯商人為什麼放棄了白銀和銅錢的雙向走私買賣,進而退出了華夏周邊海域,就不得而知了。

    「風暴,據說是造孽過多,惹得龍王爺動了怒。裝滿銀子的海船被捲走了一大半,剩下的全嚇破了膽子,再也不敢胡折騰了!」蘇先生的聲音從耳畔傳來,隱隱還帶著幾分大仇得報的快意。

    「那些大食人膽子大得很,估計是賠光本錢,才不再做白銀生意的。否則,他們才不會怕什麼龍王爺!」張松的話則一針見血,說明了導致大食人放棄白銀銅錢貿易航線的真正理由。

    「應該是這麼個道理!大食人俱是見利忘義之輩,不賠光的本錢,絕不會收手!」逯魯曾對大食人的厭惡更甚於張松。用枴杖敲了敲地面,冷笑著補充。

    「既然如此,張主事剛才之言便不是杞人憂天。咱們必須再鑄一些金幣,以備不時之需!」朱重九接過逯魯曾的話頭,笑著總結。

    無論大食人撤出的具體原因到底是哪個,很顯然,日本的銀礦,在這個時代已經漸漸被發現、開採,並且逐漸開始向中國進行大量輸出。如此,淮安軍若是再以白銀為主要貨幣,就會面臨著極大的金融波動風險。所以,搶先一步,用黃金來穩定整個貨幣體系,便是一記未雨綢繆的妙招。至少會讓新錢幣的信用顯得更有保證,而不會像某位千古大帝那樣,錢越鑄越小,成色卻越來越差。(注2)

    對於這個結論,眾人也沒有任何異議。畢竟這年頭即便是大戶人家,都懂得藏一些黃金來以備不時之需,更何況淮揚這麼大的基業。並且就眼前的發展勢頭上來看,大夥對今後問鼎逐鹿之事,個個心中都充滿了自信。早一步做準備,將來出兵爭霸時的底氣也就越充足。

    「那就這樣定下來,由內務處主事張松負責,工局主事黃正和大匠院主事焦玉幫襯,從即日起,著手督造金銀銅鋼四種錢幣。」見大夥的意見基本上達成了統一,朱重九稍加斟酌,開始將任務落實到人。「金元和銀元可以稍晚,銅錢和鋼錢的樣子,半個月之內,必須給我拿出來。」

    「是!微臣定然不負主公所托。」內務處主事張松興奮得骨頭都輕了幾兩,躬身下去,響亮地答應。

    「務必多準備幾份,屆時在議事堂裡,大夥一道進行篩選!」看了看臉色仍然有些不快的逯魯曾,朱重九又笑著補充。「在這期間,無論張主事找到哪個,大夥都必須盡全力支持!」

    「臣等遵命!」逯魯曾無可奈何,只好帶頭答應。

    在場很多人都跟他一樣,非常瞧不起張松的人品,所以對朱重九的決定,心裡都帶著幾分不滿。但眼下整個淮揚系正出於高速上升期,每個人都忙得腳不沾地。所以大夥也沒時間給張松拖後腿。被後者找上門之時,能幫忙就皺著眉頭幫上一把。實在幫不上忙,也會盡力給後者指一條明路出來,以免耽誤了自家主公的事情。

    於是乎,銅、鋼兩種錢樣的打造工作,倒也進行得飛快。只用了短短五天,張松、黃老歪和焦玉三人,就把拿出了三種方案出來。朱重九依照先前的承諾,將三種錢樣都拿到到議事堂中,當眾展示。然後讓大夥各抒己見。又用了短短半個時辰,就決定了最後的設計方案,交給百工坊去開爐試制。

    「微,微臣,微臣有個不情之請!」儘管是最早一批徐州班底,黃老歪一到正式議事之時,依舊覺得頭皮發緊。雙手捧著大夥最後挑選出來的母錢,結結巴巴地向朱重九施禮。

    「黃主事有話儘管說!」朱重九知道他的根底,抬抬手,儘量和顏悅色地鼓勵。「就像咱們倆都在百工坊內一樣,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錯了對了都沒關係!」

    「那,那微臣就斗膽,斗膽請大總管,移駕到了錢坊。親手,親手給鍛床,開光。不,開,開機!」黃老歪額頭上的汗珠越來越密,嘴巴也越發地不利落。

    「呵呵....」四周圍,傳來了低低笑聲。所有文武,都努力繃緊嘴巴,低下頭,不讓自己的目光與朱重九發生接觸。後者最恨別人拿他當佛子,曾經無數次公開強調,他自己不是什麼彌勒轉世,更跟什麼這教那派沒半點兒關係。但很多人,特別是百工坊和大匠院的匠師們,卻依舊固執的認為,自家大總管是欲蓋彌彰。依舊固執的認為,只要朱佛子在場,大夥就諸事皆順。包括鏜制槍管的成品率,都會陡然提升許多。

    「你是想讓我來鑄這第一枚銅錢對吧!」在低低的笑聲中,朱重九臉上的肌肉反覆抽動。最終,還是忍住了將黃老歪這塊扶不上牆的爛泥踹翻在地的**,而是更加和氣回應道:「好,正巧本總管今天事情不多,乾脆跟你一起去。」

    迅速側過頭,他目光從眾人臉上逐一掃過,「你們幾個,還有祿長史、蘇長史,以及各局正副主事,今天就跟我一道去江灣的錢坊走一趟。看看咱們淮揚的制錢是怎麼造出來的,以免今後說起來,心裡頭一點印象都沒有!」

    「是,臣等遵命!」被點了將的眾人偷偷白了黃老歪幾眼,然後無可奈何地答應。

    自有徐洪三出去備好了四輪馬車,大夥沿著原始水泥鋪就的官道,疾馳向南。一會兒功夫,就駛入了戒備森嚴的江灣新城。然後又穿過了四、五道明崗暗哨,最終,馬車停在了城南一處隱秘所在。

    「這裡邊從東向西,分別是制炮坊、造槍所和制鏡坊,錢坊就設在最靠水邊的那座大房子裡。目前只有一台鍛壓機,如果試制合格的話,大匠院那邊會陸續送新的鍛壓機過來!」一進了自己熟悉的地盤,黃老歪身上的畏縮感覺就徹底消失。指著全封閉式院子內一棟棟高大的磚房,滿臉自豪地向眾同僚們介紹。

    淮揚系的核心人物,都知道江灣新城深處隱藏著這一絕密所在。但經常有機會過來開一次眼界的,卻只限於逯魯曾、蘇先生、陳基、羅本以及工局內部的寥寥十幾位。其他人要麼是在炮坊剛剛搬遷到位那會兒才來過一次,要麼是只在遠處遙遙地看過幾眼,心中只能落下個粗略印象。今天得以走到近處,立刻被探入江面深處那一座座巨大的水車,驚得目瞪口呆。

    注1:這裡朱重九的記憶有明顯錯誤。事實上,白銀大量流入,並沒對明朝經濟產生致命打擊。但白銀流入因為西班牙在馬尼拉對華人的大屠殺和歐洲戰爭而出現斷流,卻給了大明經濟致命一擊。參見《洪業———清朝開國史》

    注2:在中國古代,大多數王朝在繁榮時期,鑄造的貨幣都比較精良。銅的含量佔到六成,乃至七成以上。國庫也會有比較充足的金銀儲備。凡是鑄造劣質銅錢者,都會被視為對百姓財產的公開掠奪。掌權的皇帝也注意臉面,儘量不去鑄造「惡錢」,「白錢」,以防遺臭萬年。唯獨所謂的雍正大帝,下旨鑄造銅四鉛六的劣錢。還美其名曰,為了杜絕民間造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59
發表於 2021-6-30 00:25: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經濟(下)

    「總有人試圖混到這裡來,窺探咱們淮安軍的秘密,卻不知道,真正的秘密,在大江上就能看見!只不過,他們全都是睜眼瞎子而已!」黃老歪心胸一點也不寬闊,用先前大夥在議事廳看他一樣的眼光看著大夥,慢條斯理的繼續補充。

    真正的秘密,不在於炮管,也不在於火槍。那些東西只要能弄到樣品,讓工匠零敲碎打,一點點也能拼湊出來。在他眼裡,淮安軍,乃至整個淮揚大總管府,最大的機密,就是屹立在江水中的一架架水車,還有被大夥精心琢磨出來,由水車推動的那些各式各樣的巧妙機械。那才是整個淮揚百工坊的靈魂,乃至整個淮揚的靈魂。

    只是他這一觀點,根本得不到多少認同。幾乎絕大部分被朱重九強行拉來的參觀者,都被聳立於江面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水車所震撼,直接把他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黃老歪見此,也不多浪費口水。輕輕笑了笑,帶著大夥繼續朝制錢作坊走,「大夥注意了,再往裡頭看到的東西,就只能爛在心裡,誰都不能向外說。包括自己的家人,也儘量不要提起。否則,陳、張兩位主事,少不得要登門求教!」

    「有勞黃主事提醒了,這個,我等自然是知曉!」眾官吏心中打了個突,非常不高興地回應。

    陳基掌管軍情處,張松負責內務處,二人的在平素議事時,說出來的話份量都不算大。但二人手中的權力,卻大得有些嚇人。特別是涉及到淮安軍的核心機密時,凡是被軍情、內務兩處聯手盯上者,過後不死也得脫一層皮。

    「黃主事說笑了。」好不容易才多少挽回了一點兒自己的形象,張松可不願意給黃老歪當刀子用,趁著黃老歪沒繼續借題發揮之前,趕緊插了幾句,「正所謂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這裡邊的東西,除了你們工局和大匠院的人,剩下還有誰能看得懂啊?!頂多是瞧個熱鬧而已,想洩密都沒夠不上資格!」

    「哈哈哈....」眾人被他的俏皮話,逗得莞爾。平素積累於心中的鄙夷感,也瞬間又降低了不少。

    「裡邊請,大夥繼續裡邊請,留神腳下。江邊濕氣重,台階有點兒滑!」張松一招得手,乾脆再接再厲。乾脆主動替換掉黃老歪的嚮導角色,帶著大夥繼續往制錢作坊深處前行。

    不多時,眾人就進入了作坊內部。放眼望去,只見到一個空空蕩蕩的大廳,兩名匠師帶著十來個普通工匠,正圍在兩座四輪馬車大小的鐵疙瘩旁比比劃劃。而兩座鐵疙瘩旁邊,則整整齊齊擺著一疊半丈見方的鉛銅板,每一張表面都磨得非常光潔,可以清楚地照見人的影子。

    「大總管,黃主事、張主事!」見到朱重九到來,工匠們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夥計,主動舉手行禮。

    朱重九笑呵呵地還了了個自創的軍禮,然後大聲吩咐,「不必客氣。你們該幹什麼接著幹什麼?就當我們沒來過。」

    「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就等大總管前來軋第一刀!」兩個匠師俱是從淮安工坊初建時,就跟在朱重九身後幹活的老人兒。笑呵呵退開半步,露出身後的機器。

    雖然名為鍛機,但兩座機器的模樣,卻與最初在徐州拿來鍛造鎧甲的機器,有著天上地下的差別。每一座通體皆為精鋼打造,表面和棱角處皆用砂石細細打磨過,溫潤如玉。第一座上頭照例懸著一個巨大的生鐵鍛錘,第二座卻連鍛錘都沒有,代之的是十數根小兒手臂粗精鋼棍子,從鍛床的頂端垂下來,筆直地深入下面各自的套管當中。就像猛獸嘴巴裡的一對對牙齒。

    「這是焦大匠,上個月跟主公一道弄出來的新式鍛床。原本用來給胸甲上面壓花兒,為了壓制銅錢,特地又改進了一回。焦大匠和我可是都花了不少功夫!」帶著幾分得意,黃老歪指著第二座鍛床繼續炫耀。

    「你先別忙著邀功!」蘇先生聽得不耐煩,笑著打斷。「要是一會造不出讓大夥滿意的銅錢來,看你如何收場!」

    「那不可能!只要主公在這兒!」黃老歪最服氣的人,除了朱重九之外,就是蘇明哲。舉起胳膊,賭咒發誓,「我可以立軍令狀,如果....」

    「滾,明知道主公不可能殺你!」蘇先生一瞪眼睛,將黃老歪後半句話給直接憋了回去。

    大夥聽了,再度抿嘴而笑。相處越久,他們越是清楚,自家主公有多仁厚。而朱重九卻深受另一個時空靈魂的影響,以和手下人平等相處為榮耀。所以大夥在潛移默化中,言談舉止一個個就變得越來越無拘無束,待人接物也越來越自信。

    「只要主公在這兒,應該不會出任何問題!」論起邀功領賞的本事,張松遠比黃老歪專業。趁著大夥笑聲未落,搶先開始介紹,「卑職和黃主事、焦大匠三個,在最初造樣錢時,其實已經試出了一些門道。鍛床的力道絕對夠,問題最可能出在板子上。為了讓錢更有賣相,焦大匠和黃主事還特地帶人重新調整了許多次銅、錫、鉛的配比。現在這種,壓制起來時最不容易開裂,壓出來的新錢光澤也最誘人!」

    眾人隨著他的手勢,目光再度落在第一座鍛床旁邊的銅板子上。果然發現,銅板子的顏色黃中帶赤,如過不預先心裡有所準備,很容易就將其誤認為純金所造。

    「成本如何?」朱重九經常在在百工坊內跟各種合金打交道,一眼看上去,就察覺到板子的含銅量應該遠超過了六成。

    「主公慧眼如炬!」張松立刻挑起大拇指,滿臉佩服地誇讚,「銅大體上佔到了六成半,錫一成半,剩下的是軟鉛。微臣和焦大匠,黃主事三個估算過,雖然這樣銅錢的造價會高一些。但比起先化銅水再澆鑄,依舊要省出許多!」

    「嗯!」朱重九笑著點頭。「既然你們已經有了把握,乾脆現在就軋一批錢來看看。黃主事,外邊的其他部件都準備好了麼?」

    「準備好了!」黃老歪微微躬了下身,臉上的表情變得無比肅穆,「只待主公一聲令下。」

    「那就開始!」朱重九用力揮了下手,瞬間從淮揚大總管角色,變成了一個放在另外一個時空二十一世紀都合格的操作班長。

    「是!」黃老歪高聲回應。從胸口的掛繩處抄起一枚哨子,奮力吹了幾聲,「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一連串哨子聲回應。緊跟著,腳下的地面忽然微微一顫,巨大的金屬撞擊聲,如海浪一般砸了過來,砸進在場每個人的耳鼓。

    那絕不是什麼美妙的感覺,幾個身體稍微差一些的文職,頓時就覺得頭疼欲裂,五腑六髒一起從肚子內往外湧。而黃老歪和焦玉兩個,卻如同聽了仙樂一般,雙雙變得精神百倍。各自從鍛床旁抄起一面彩旗,走到窗口處,用力揮舞,同時,嘴裡的哨子繼續響個不停,「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廠房外,繼續有巨大金屬的撞擊聲穿了進來,中間還夾雜著令人牙酸無比的摩擦。腳下的地面搖晃越來越劇烈,整個房子也開始搖搖晃晃。然而,隨著哨子頻率的降低,撞擊聲漸漸變少,摩擦聲也一點點變得均勻,腳下的地面不再繼續搖晃,而是以春夜細雨般的恆定節奏,穩穩地顫抖。

    「主公,請開機!」黃老歪放下角旗,吐出哨子,走到朱重九面前,恭恭敬敬地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朱重九對先前的撞擊和摩擦聲音早已見怪不怪。笑著點點頭,走向第一座鍛床旁邊的一個包著紅布的手柄,先慢慢晃了晃,然後猛地向下一拉。

    「咣噹噹!」又是一連串刺耳的撞擊聲,緊跟著,巨大的鍛錘高高的抬起,露出下面數排渾圓型的凹槽。一個個黑中透藍,隱隱帶著幽光。

    「上板子!」大匠焦玉一聲斷喝,帶頭抬起一張銅板,整整齊齊地蓋在了凹槽之上。兩名普通工匠迅速轉動手柄,將銅板牢牢固定。隨即,焦玉用身體擋著朱重九向後退開,同時猛地一揮手。

    「轟!」負責第一座鍛床的匠師放開機關,巨大的鍛錘帶著風聲迅速下落。將銅板砸得火星四射。

    「倒車!」大匠焦玉當仁不讓,扯開嗓子繼續大喝。負責操作鍛床的工匠迅速拉動朱重九先前拉過的手柄,隨著另外一陣刺耳的「咣當咣當」聲,鍛錘再度被緩緩提起。將已經成型的錢餅全都露了出來。

    「卸餅、上新板!」焦玉的聲音繼續傳來,每一聲都充滿了自豪與自信。工匠們手腳麻利地轉動機關,將沖錢餅的母槽與裡邊的光板錢柄一同抬下。然後又換上新的一塊母槽,固定好新的銅板,再度進行下一輪衝擊。

    已經卸下的母槽,與裡邊的錢餅一道,被抬至第二座鍛床旁。黃老歪指揮其餘匠師和工匠翻轉母槽,將裡邊的光板錢餅倒在操作台上。然後用鐵鑷子夾起來,一個挨一個塞進第二座鍛床的鋼柱子下方正對的模具裡。

    待所有錢餅都安裝到位,黃老歪也迅速拉動了第二座機床上的紅色手柄。十幾根柱子帶著令人頭皮發麻的嘈雜聲緩緩下落,緩緩釘在錢餅之上。「咯吱,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陡然開始發悶,緊跟著,鍛床猛地哆嗦了一下,「咚!」十根金屬柱子全部停了下來。

    「倒車!」黃老歪用與焦玉同樣的口氣,大聲命令。站在他身側的一名匠師飛快地拉動另外一根包著藍布的手柄,「咣噹噹」,隨著另外一長串撞擊,金屬柱子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退回上方。

    「收錢!」又是黃老歪一聲令下。有兩名工匠一左一右,同時扯動模具下的機關。「叮叮噹噹」,數枚金黃色的銅錢順著第二座鍛床下方的漏斗掉了出來,在特製的金屬托盤中來回滾動。

    「成功了!」張松一個箭步竄過去,顧不得銅錢的燙手,抄起幾枚,捧在掌心處,一邊用嘴吹氣,一邊大聲喊道:「恭喜主公,賀喜主公,我淮揚通寶,必風行天下!」(注1)

    「拿來我看看!」見到銅錢一次性試製成功,朱重九心裡也非常高興。從張鬆手裡搶過來一枚,對著窗**進來的日光仔細把玩。只見該錢通體呈赤黃色,光澤誘人。正反兩面的錢文清晰柔潤,渾然天成。只是錢的外圍邊緣處依稀殘存著些細小的金屬毛刺,用手指摸上去,多少有點兒粗糙。

    「這只是毛錢,還差最後一道工序!」彷彿猜到了朱重九最關心什麼,黃老歪快速蹲下身,抓起一枚滾燙的銅錢。然後又從貼身口袋中掏出一把小鋼銼,對著放銅錢的托盤,三下兩下,就將其外圍輪廓上的瑕疵處理乾淨。

    「微臣和焦大匠商量過,最後一道工序,不會放在這兒。免得工匠們分心!」將處理好的銅錢遞給朱重九,他又迅速抓起第二枚,一邊加工,一邊快速補充,「像這種收尾的活,新來的學徒也能幹得。並且即便不處理也沒啥關係。銅錢拿到市面上用一段時間,自然就將邊緣給磨光滑了!」

    「還是收一下尾吧,精益求精!」朱重九將黃老歪加工過的銅錢和最初自己從張鬆手裡搶過來的對比了一下,笑著吩咐。「你和焦大匠還可以考慮一下,用機器來磨,估計比人工更快。」

    「微臣想過,但是沒必要!」黃老歪低著頭,一邊繼續打磨剩下的銅錢,一邊大聲回答,「什麼活都讓機器幹了,學徒們就都熬不出性子來了。不瞞的總管,微臣當學徒時,可是給師父掄了三年大錘呢。微臣那三個兒子,當年跟著微臣,也是終日大錘掄個沒完。現在的學徒進了作坊,出大力氣的活都被機器幹了,只剩下搬搬抬抬,這樣下去,很難學到真東西!」

    注1:機器造幣的工序,遠比本文所述複雜。但為了讀者看書時不至於煩躁,特地只選了其中沖餅和印花兩道工序而省略了其他。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60
發表於 2021-6-30 00:25: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小人

    「呀!黃主事,看不出來你口才這麼好!」周圍的官吏們一邊爭搶著觀賞新錢,一邊笑呵呵打趣。

    黃老歪平素在議事廳中的表現,絕對稱得上沉默寡言。但此刻回到自己的地盤裡頭,卻完全換成了另外一個人。只見他兩手配合著處理銅錢,動作嫻熟如飛。嘴巴上卻絲毫不耽誤地反擊道,「幹一行,說一行話。怎麼幫大總管治理地方,那我不懂,也不敢插嘴。但怎麼教徒弟,給他們找飯碗。諸位大人可真未必比黃某懂得多。有道是玉不琢不成器,娃子的日子過得太安逸了,就是不容易長出息。為啥老輩手藝人總喜歡把自己的孩子送給別人教呢,就是這個道理。當爹的對兒子,輕易下不來狠心。交給外人,該掄大錘就掄大錘,該扛鐵錠就扛鐵錠........!」

    說話間,他身旁已經擺了一整摞處理好的銅錢,個個乾淨光潔,金光耀眼。而焦玉那邊指揮著兩名匠師和其他工匠們,也陸續沖鍛、壓制了好幾輪,令整個托盤裡都盛滿了黃燦燦的華夏通寶,看上去瑞彩紛呈。

    這效率,肯定能甩出過去那種用模具澆鑄的辦法上千里。眾官吏雖然都是外行,卻也看得心花怒放。此時整個作坊裡只有一套機器在運轉,如果日後真的像黃老歪所說,擺開十餘套機器同時開工,恐怕半個時辰內,就能造出上萬枚銅錢來。

    給足了工匠三班倒,一天制錢二十餘萬枚,那一年就是.....?照這速度,只要銅料跟得上,恐怕用不了太久,整個淮揚大總管府治下,華夏通寶就得大行其道。而隨著淮安軍控制地盤的不斷增加和華夏通寶的流通,制錢作坊的地位,恐怕也會水漲船高。到那時......

    當即,有人心思就開始飛快地轉動。盤算著該怎樣才能將制錢的作坊納入自己的管轄範圍之內。誰料還沒等大夥想好理由,朱重九已經搶先做出了決定,「不錯,你們三個幹得不錯!」將手裡銅錢拋回托盤內,他大笑著說道,「趕緊再接再厲,把更多的機器裝起來。今後製幣坊的事情,就由張松負責兼管。戶局、工局各派一個得力人手前來協助。將來如果還需要擴大規模的話,再考慮重新委派其他人手!」

    「多謝主公信任,微臣必不辱命!」內務處主事張松等的就是這句話,立刻彎下腰去,哽嚥著說道。

    「是!」蘇先生和黃老歪兩個,也雙雙拱手,表示願意盡力為張松提供支持。

    這下,大夥看向張松的目光,就有些複雜了。特別是老夫子逯魯曾,一向主張明君必須『親賢臣,遠小人』。而朱重九最近一段時間的作為,明顯是反其道而行之,讓他如何能夠開心?

    正鬱悶間,卻又見朱重九走到大匠師焦玉身邊,俯在後者耳朵上大聲喊道:「噪音這麼大,是不是齒輪配合有問題?」

    「是,也不全是!」焦玉將手中活計轉給身邊的匠師,然後以同樣高的聲音大喊大叫,「第二座機器像您當初提出來的那樣,沒有直接採用水錘,而是中間轉換了幾道。每一道,都用了好幾種齒輪。齒輪數量多了,當然響動就大了些。另外,咱們做出來的齒輪,互相之間咬合還是有問題。得磨上十來天,聲音才會慢慢變小一點兒。」

    「不是讓你們儘量採用新標尺了麼?」朱重九雙手放在嘴巴上,渾身上下不見絲毫作為一名帝王應有的雍容氣度。

    「用的全是新標尺,可還是不行。光圖紙就畫了好幾百張了,我也不知道是啥原因。」一提到技術問題,焦玉也完全變成了個瘋子。正對著朱重九,手舞足蹈,吐沫星子飛濺。「微臣以為,實在不行的話,第二座鍛床也直接用水錘沖壓為好。雖然容易傷到人,但出了毛病也好解決。不像這台機器,繞來繞去,萬一出了毛病,就得找上好半天!」

    「你看著辦,但能用新技術,就用新技術。哪怕毛病多,慢慢也能一點點改好!不要絕了創新之路,身為大匠院的主事,你得有吃第一口螃蟹的勇氣!」朱重九滿嘴大夥聽不懂的詞彙,繼續跟焦玉吵吵嚷嚷。

    受另一個時空朱大鵬靈魂的影響,他對科技創新十分熱衷。絲毫不覺得跟焦玉以平等身份探討問題有什麼不妥,亦絲毫不覺得周圍的環境過於嘈雜。整個人沉浸在另一個時空那個小工科宅男的角色裡,不覺不間,就忘了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微臣明白。您沒見到,如今整個大匠院和百工坊,用的全是咱們淮揚的新度量標準麼?但是這事兒急不得,總要有個過程,一口氣吃不成胖子!」焦玉如果放在後世,同樣也是個技術瘋子,此刻眼裡毫無尊卑,繼續對著朱重九的臉狂噴吐沫。

    「如果把一部分齒輪改成皮帶......」

    「怎麼可能,主公您到底懂不懂行啊?皮帶傳動最容易打滑,出力也不穩定。而錢餅上壓花,卻必須有一股子連續的勁兒。萬一中間停下來,整套餅子就都得重新融化了鑄銅板。」

    「那齒輪上多涂些油,或者把齒輪乾脆用盒子包裹起來,直接泡進油當中!」

    「老天爺,那得多少油啊。主公您可真敗家!不過,嘶,這招說不定還真能行.....」

    二人談得興高采烈,當著眾人的面兒,就探討起如何改進制錢的機器來。嘴巴裡頭,大堆大堆的新鮮名字一股腦地往外冒。從天尺到地尺,從錢、兩到克,溫度談到時間,再從皮帶傳動到齒輪潤滑,根本不在乎身旁兩台機器雷鳴般的吵鬧。(注1)

    逯魯曾在附近越看越著急,越看越鬱悶。用手揉了揉腦袋,嘆息著**:「不行,不行,老夫年紀大了,受不了這機器的轟鳴聲。先走出去透透氣,蘇長史,麻煩你一會兒替老夫向大總管告罪。」

    「您別心煩,大總管做起事情來就是有股子認真勁兒!」蘇明哲看了一眼全身心投入到鍛床改進大業中的朱重九,眼睛裡流露出幾分溺愛,「夫子慢走,我也不喜歡聽這機器的聲音,乾脆陪你一起出去透透氣!」

    說罷,拄著自己的金枴杖,慢吞吞陪著逯魯曾走到了院子中。

    兩個最位高權重的老傢伙敢找由頭逃走,其他官吏可沒這麼大膽子。只能繼續忍受著刺耳的機器轟鳴聲,將黃老歪打磨好的銅錢握在手裡,玩了又玩。

    只有內務處主管張松,終於如願攬到一項美差,志得意滿。絲毫不覺得機器的聲音煩躁,反而故意將身體靠了過去,眼睛盯著黃燦燦的銅錢一批批落入托盤,彷彿在替自己清點即將入庫的家財般。

    「張主事可是要小心了!」有人實在看不慣張松那幅小人得志模樣,湊到他耳邊,大聲奚落,「自古以來,制幣之事,都風險重重。張主事以前天天負責盯著別人,別哪天自己也被盯上了!」

    如此刻薄的話,張松豈能聽不出來其中惡意?然而他卻一改先前錙銖必較的性子,擺擺手,笑呵呵地回應道:「多謝李兄提醒,張某自然知道其中利害。不過咱們這邊制幣可不比從前。每一張銅板的大小都是固定的,上面能軋出多少錢餅也是固定的。每天只要數清楚了進來多少銅板,該送出去多少枚銅錢,自然清清楚楚。至於剩下邊角料,也有專人負責收集起來過秤,重新融化製造銅板,每個環節可能出現的疏漏,張某早就提前給堵死了。將來無論是哪個接替了張某,想要胡亂伸手恐怕都不容易!」

    一番話,可謂有理有據,層次分明。將挑事者立刻打了啞口無言。然而張松卻不知道見好就收,轉過頭,衝著其他極為平素看自己不順眼的同僚們輕輕拱手,「張某知道諸位擔心什麼?無非張某以前的官聲不太好,怕張某管不住自己而已。可張某也是正經的科舉出身,與諸位一樣讀得全是聖賢文章。心中豈能不知道廉恥二字?但以前做大元朝的官,沒辦法。你不貪不拿,甭說高昇一步,連腳跟都未必站得穩。伯溫兄,你說是也不是?」

    「那,那倒是沒錯!」劉伯溫沒想到張松會找上自己,措手不及,只能訕笑著回應。他以前正是像張松所說的那樣,不肯跟別人同流合污,所以走到哪裡都受同僚排擠。沒辦法,只能選擇掛冠而去,好歹落了個清白名聲。

    「可咱們大總管這不同!」張松的聲音再度提高,像是在對大夥明志,又像是在全力拍朱重九的馬屁,「只要你有本事,肯用心,就不愁沒辦法出頭。並且薪俸有給得足,商號裡頭年底還有大把職務分紅可拿。張某是傻了,才會貪那點兒制錢的火耗,而不去輔佐大總管一統天下,以圖身後名標凌煙!」

    注1:關於朱重九改進度量衡,參見第二卷第二百七十八章 跬步(下)。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7-1 15:48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