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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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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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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25:5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祿公

    「哈哈哈!」眾人又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笑過之後,看向張松的目光,愈發地與過去不同。

    從傳統意義上講,內務處主事張松絕對是個小人。但正因為他是個小人,所以他才不恥於言利,並且將很多利益都算得清清楚楚。

    的確,淮揚大總管府嚴禁麾下官員貪污受惠,也不會給官員們名下的田產什麼免稅政策。但淮揚大總管府所控制的淮揚商號,卻能日進斗金。所有官員在商號裡頭都有相應的職務分紅,即便不貪污受賄,照樣能做個富家翁,隨便積攢幾年,養上十七八個小老婆,蓋上幾畝地的院落都不成問題。

    此外,隨著脫脫被擊退和各類工坊的逐步增加,新的工商產業,已經隱隱發揮出其特有的威力。照著這種發展勢頭,朱總管將來坐天下的機會絕對超過了六成以上。放著好好的開國元勛不做,去貪圖制幣過程中那點兒蠅頭小利,如此蠢事,得腦袋被多少頭驢踩過才幹得出來?

    科舉未必能選拔出人才,但是絕對會最大程度地將蠢貨排除在外。張松身上,這個道理就是鮮明的驗證。正當眾人百無聊賴的時候,只見他忽然扭頭朝第一座鍛床處掃了幾眼,然後拱拱手,笑著說道:「事先準備的銅板差不都用完了,諸位忙著,張某去跟大總管請示一下,今天是不是就到這裡!」

    「張大人儘管去!」除了工局自己的官吏之外,在場其他人都如蒙大赦般鬆了口氣,衝著張松拱手還禮,以前的種種不齒,迅速拋在了腦後。

    內務處主事,淮揚造幣作坊的新主管張松,則迅速整理了一下儀容。小跑著來到朱重九身旁,附在他耳畔低聲提醒,「大總管,銅板用完了。您看.....」

    「那就把機器停下來吧,辛苦你了!」朱重九剛好跟焦玉的討論也告了一段落。抬頭看了看,笑著吩咐。

    於是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機器轟鳴聲,兩台不同用途的鍛床,都緩緩停止了運轉。匠師和工匠們個個累得滿頭大汗,但是眼睛裡頭卻全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與他們的情況相反,在場大多數官員們卻全是臉色慘白,幾個身體特別單薄者,走路都開始搖搖晃晃。

    「諸位這回應該知道了!」朱重九見狀,忍不住出言教訓道,「世間原本就沒有容易之事,製器也不只是簡單的小道。即便.....」

    一句話沒等說完,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響。緊跟著,工局副主事蔡亮,就像個肉球一樣滾了進來,「主公,主公饒命。微臣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起來說話,你到底怎麼了?」朱重九正沉浸在鑄幣成功的喜悅當中,見到蔡亮的模樣如此狼狽,忍不住滿臉同情地詢問。

    「主公莫要上他的當!」軍情處主事陳基見狀,趕緊出言提醒,「這地方防備得潑水不透,怎麼可能有人追進來害他?他這是特地算好時間,跑過來找您幫他脫身!」

    「是麼?」朱重九眉頭輕輕一皺,迅速將頭轉向黃老歪。淮安軍的機密作坊全都歸後者管理,除非他特地安排,否則副主事蔡亮絕對不可能來得如此之巧。

    「主公明鑑!」黃老歪的臉立刻紅成了紫茄子,先行了個禮,然後吞吞吐吐地辯解,「是,是微臣讓他,讓他最近在造槍工坊裡邊躲躲風頭。但,但是微臣,微臣絕對沒告訴他,主公今天會過來。也絕對沒給他出主意,讓他跑到你這裡給他自己討人情。」

    「是麼?看不出來,你黃主事還挺大公無私的!」朱重九撇撇嘴,根本不相信黃老歪所說的每一個字。造槍作坊與制幣作坊相距如此之近,自己帶著這麼大一波人過來巡視,工局副主事蔡亮不可能看不見。至於趁著自己心情高興,從剛才的銅錢試制過程推斷,黃老歪和焦玉、張松三個,不知道已經預先演練了的多少回,怎麼可能不是「一次性成功」?

    拜朱大鵬的記憶所賜,二十一世紀那些領導只要蒞臨,所有重大工程項目都「一次性」實運成功的例子,他早就瞭然與胸。反正前面哪怕失敗的九十九次,都可以忽略不計,直接從最後這次開始統計就行了。當事雙方都此都心知肚明。

    「主公,主公明鑑!」黃老歪的額頭上,汗珠開始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我工局原本就人才稀少,那些讀書人都不願意來,即便來了,也沉不下心去做事。蔡主事雖然是個惹禍精,但,但他畢竟跟了微臣這麼多年了,一直沒犯過什麼大錯......」

    「行了,你乾脆直說吧,他到底犯了什麼事?」朱重九擺擺手,大聲打斷。護短是人的天性,黃老歪行為不足為怪。但當著如此多的人面兒,他不能帶頭置淮揚大總管府的律法於不顧。

    「是,是微臣,微臣自作主張跑過來打擾主公的,不,不怪黃主事!」副主事蔡亮發覺朱重九神色不對,搶在黃老歪之前,主動將責任朝自己身上攬,「微臣,微臣不該陣前,陣前招親。請,請主公責罰!」

    說著話,猛地將身體站直,畢恭畢敬等候處置。

    「陣前招親,你唱的哪門子戲?!」朱重九聽得心頭火起,豎起眉頭質問。「我怎麼不記得,咱們淮揚有不准陣前招親這個規矩?!」

    「微臣,微臣,知錯,知錯....」蔡亮紅著臉,期期艾艾。

    「主公明鑑,他逾期不歸,雖然事出有因。但軍情處以為,此人已經不宜繼續留在工坊重地!」軍情處主事陳基板著臉,在旁邊毫不留情地揭露,「微臣已經把結果通知黃主事,吏局那邊也認可了微臣的判斷。但黃主事卻以工局最近繁忙為由,把他藏在作坊裡邊,不肯交吏局另行安置!」

    「主公明鑑,此事內務處一直沒處理過類似先例,所以想暫緩幾天,待把所有細節都核實清楚,再上報主公!」張松做事,要比陳基圓滑得多,搶在朱重九開口向自己詢問之前,委婉地補充,「內務處和軍情處已經聯手核查過,蔡主事當晚落在吳女俠和鄒壯士手中,的確沒有向外吐露過咱們淮揚的任何機密。但是,當晚他急著脫身,就施展美男計,打動了吳女俠的妹妹。與對方,與對方私定終身!第二天吳女俠發現自家妹妹與蔡主事已經有了私情,所以,所以徹底才下定決心,直接把船隊開了過來!」

    「美男計?」朱重九費了好大力氣,也沒看出來圓滾滾的蔡主事,居然還有做零零七的潛質。不過既然軍情和內務兩處都查清楚了,蔡主事沒有洩密,剩下的家務事他也懶得去理睬。 因此笑了笑,皺著眉頭說道:「他既然沒有洩密,你們為何還認為他不應該繼續留在工局?」

    「是吏局和軍情處那邊的建議,內務處這邊,倒是覺得蔡主事有情可原!」張松先看了黃老歪一眼,然後繼續低聲匯報,「再加上黃主事極力想保他,所以至今還沒做出最後決定,也沒有上報給主公!」

    「他不經艦隊保護,擅自乘坐貨船回淮揚,本身已經屬於嚴重違紀。」 陳基已經鐵青著臉,不依不饒。「軍情處的確沒查出他的問題來,但同船的證人,都是吳女俠的嘍囉。他們的話也未必可信!」

    「主公,主公明鑑!主公明鑑!」蔡亮聞聽,立刻又大聲喊冤,「微臣,微臣真的沒有洩密。工坊的事情如此複雜,其實即便微臣說了,外行也未必能聽得明白。微臣只是覺得,自己留在工局,還能替主公做一些事情。哪怕是讓微臣只做一個小吏,只要能留在這兒,微臣也心甘情願!」

    「此例不可輕開。百工坊乃我淮揚核心重地,必須防微杜漸!」逯魯曾突然從門外走入,以與陳基同樣的口吻說道。

    他是吏局主事兼朱重九的岳祖父,兩個兒子和一個孫兒也在淮安軍中擔任要職,因此說出的話來影響力極大。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基本上已經等同宣佈了最終結果。

    眼看著工局副主事蔡亮就要被『踢』出門外,誰料黃老歪在關鍵時刻,卻又重新鼓起幾分勇氣。擦乾額頭上的汗,大聲替自己的臂膀求情,「主公,微臣願意身家性命,為蔡主事作保!」

    一個是吏局主事,一個是工局主事,各自持一個建議,針鋒相對。這在淮揚大總管府可是很少見到的稀罕場景。而這兩個人,偏偏背景又都非常特殊。頓時,周圍的其他官吏都閉上了嘴巴,一個個將眼睛瞪得老大,準備看自家主公到底如何判案。

    卻只見朱重九笑了笑,大聲向張松、陳基和逯魯曾三人詢問道,「那吳女俠和他的丈夫,吏部、軍情處和內務處可曾暗中考察過了?」

    「考察過了,履歷沒疑點!」張松和陳基異口同聲地點頭。

    「那你等認為,他們適合去擔任什麼職務?」

    「鄒壯士水戰經驗豐富,經講武堂培訓之後,去水師擔任一個分艦隊提督戳戳有餘!」逯魯曾不明白朱重九為何要將話頭岔開,皺著眉頭想了想,低聲回應。「但吳女俠也想去指揮戰艦,微臣卻認為不太妥當。畢竟,自古沒有讓女人上船指揮男人的先例。」

    「這有何難?沒有先例,我淮揚就創造一個先例便是!」朱重九笑了笑,毫不猶豫地說道。「反正我淮揚所做的開先河之事,已經不止是這一樁!我看那女人巾幗不讓鬚眉,做個分艦隊提督也綽綽有餘!不如這樣,讓他們夫妻先進講武堂熟悉淮揚軍令,然後吳女俠去做分艦隊提督,鄒壯士副之!」

    「主公......!」逯魯曾聞聽大急,本能地就想開口勸告。

    「就這麼定了,此事不必再拖拉。然後讓蔡主事盡快去鄒家提親,把吳女俠的妹子娶回家。這樣,即便他身上還有疑點,大夥都成了我淮揚的人,也沒必要深究了!」朱重九揮了揮手,大聲做出決定。

    「謝主公洪恩!」話音未落,原本已經絕望的蔡亮「噗通」一聲跪倒,涕泗交流。

    自打回到揚州之後,他幾乎每一天都度日如年。不知道大總管府最後將如何處置自己,也不知道假如自己丟官罷職,該如何面對即將過門的妻子。而今天,朱重九三言兩語,就令他頭頂上的霧霾一掃而空!

    「主公聖明!」黃老歪、焦玉,連同周圍的匠師、工匠們也紛紛拱起手,大聲向朱重九致謝。

    雖然平素拿著不菲的工錢,大總管府也曾經多次強調過四民平等。但工局和大匠院的官吏,在其他同僚中間依舊沒什麼地位。而今天,朱重九卻非但保下了平素很有人緣的蔡主事,並且結結實實地表達了對工局的重視。

    「主公....」逯魯曾還想再勸,卻被緊跟在他身後進來的蘇先生拉了一下,後半截話不得不吞回了肚子之內。

    這讓他感覺非常鬱悶,直到在返回揚州城的馬車上,臉色依舊一片鐵青。與他同車而行的蘇先生怕他憋出病來,忍不住笑著勸道:「不就是一個工局副主事的安排麼?值得你如此擔心?那百工坊裡頭,很多東西你我都看不明白。外人憑著三言兩語,怎麼可能就把秘密給偷了去?!」

    「我不是氣這件事,我是氣.....」逯魯曾狠狠瞪了他一眼,憤憤地搖頭,「你身為大總管府長史,居然什麼事就任憑主公一意孤行。既然如此,要你這兒首輔有什麼用?還不如換個唱戲的皮偶,主公拉一下繩子,你直接做個揖就行了!」

    這句話,可是一語道出了真正的問題所在。朱重九雖然沒有正式稱王,但淮揚一系紅巾,早已經獨立於汴梁之外。按照蒙元官制,蘇先生就是一國丞相,逯魯曾則為平章政事。二人非但要輔佐君主組織日常政務運行,而且要直言敢諫,避免君主的錯誤命令被各部貫徹執行。

    但蘇明哲的所作所為,絕對不是個合格的丞相。據理力爭時從來找不到他,曲意逢迎的動作卻比誰都快。照這樣下去,朱重九怎麼可能做個有道明君?大夥怎麼可能重現貞觀之治?!

    「正如老大人所言,蘇某這個長史,早就該讓賢!」好心相勸卻被罵了個狗血噴頭,蘇明哲也不生氣,大聲喘了一口氣,笑著說道,「可是祿大人,主公今天這樣子,不是你一直盼望著的麼?不是你一直覺得主公行事過於優柔,希望主公要乾綱獨斷!怎麼今天落到了自己頭上,就又受不了呢?所謂葉公好龍,也不外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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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26: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言志

    「嗯!」逯魯曾被氣得悶哼一聲,身體仰靠在馬車的車廂壁上,花白的鬍子上下跳動,卻找不出任何理由來反駁對方。

    因為從某種程度上而言,蘇先生說得一點兒都沒錯。朱重九變得越來越獨斷專行,越來越霸道,完全是他和章溢、劉伯溫等人一手為之。

    是他們覺得朱重九以前事事都要詢問大夥的意見過於沒主意,是他們認為君主就該有個君主的樣子,不該被臣子的觀點所左右。而現在,朱重九開始按照他們的設想轉變了,他們卻又覺得君權太重,已經侵犯到了相權和臣權,這不是葉公好龍又是什麼?

    「蘇某當年讀書不成器,花了好多錢,才買了個小吏做!」蘇明哲卻不管逯魯曾會不會被自己活活氣死,笑了笑,臉上露出了幾分嘲諷之色,「每天撿小商小販勒索一番,再湊齊幾個同行去喝頓花酒,就美得忘乎所以。遇上霸道人家當街踹蘇某幾腳,或者賞蘇某個大耳光,蘇某也只能陪著笑臉硬捱著,至於討還公道,卻是想都不敢想。」

    「本以為這輩子就這麼混過去了!」頓了頓,他繼續搖頭苦笑,「誰料芝麻李卻在蕭縣造了反,把蘇某稀里糊塗就捲了進去。然後蘇某每天過得像是在做夢,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咬自己手指頭。唯恐眼前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冷不丁一覺醒來,又回到原來那幅倒霉模樣!」

    「所以蘇某知足!即便被你們背後數落屍位素餐,也不當回事。蘇某原本就是塊做小吏的材料,當上長史全憑主公信任。所以蘇某能做的,就是順著主公的意思來。不懂的事情,儘量不插手。自以為懂的事情,如果主公已經做出了決斷,也立刻按照主公改過來。因為沒主公,就沒有蘇某的今天。換了蘇某坐在主公的位置上,腦袋早就被蒙古人砍下來傳售天下了,怎麼可能打下如此大的基業?」

    「至於君權與相權,有什麼好爭的?」意味深長地看了逯魯曾一眼,他笑著說道,「非得像脫脫那樣把自己弄死才開心麼?大元朝從中又得到了什麼好處?不瞞您老,要是到了主公一統天下之後,蘇某肯定第一個要求告老還鄉。治國的事情,蘇某不懂,也不拖大夥的後腿。但在此之前,蘇某就是主公腳下的一條老狗,主公看誰不順眼,蘇某就咬誰。誰敢對主公呲牙,蘇某就跟他拚個你死我活。因為蘇某堅信,你們無論多高明,都不會比主公更高明。火炮火槍你們造不出來,開商號給大夥分紅的事情,你們恐怕更是想都不敢想!蘇某跟著主公,最後少不得做個開國元勛。可聽了你們的,弄不好就是好心做了錯事,將來百死莫贖!」

    一番話說得很直接,其中道理也無比簡單,正因為我不是那當宰相的材料,所以我才唯獨主公馬首是瞻。你們大夥再有本事,也沒主公更厲害。否則怎麼沒見你們挑攤子去對抗蒙元,而是跟蘇某一道投於主公帳下,做了任其驅使的鷹犬?

    只是這番話好說不好聽,特別是砸在逯魯曾這高中過榜眼的大賢心窩子上,簡直比直接拿刀子捅他還要令其難受。於是話音落下之後很久,車廂裡就是一片死寂。祿老夫子哆哆嗦嗦,哆哆嗦嗦,擺子打了許久。才猛地吐出一口氣,**般說道:「好,好你個蘇長史,原來一直打的就是榜紅莊的主意。如此混吃混喝一輩子,你就不覺得心中有愧於主公麼?」

    「有什麼慚愧的,蘇某可是押上了全家老小的性命!」蘇明哲拱拱手,毫不掩飾地回應,「況且主公的手氣正旺,根本不用蘇某給他幫什麼忙。蘇某隻要盯著別人,莫被其偷看了主公的骰子,莫被其出了老千就足夠了!」

    「你,你.....」逯魯曾又一次被噎得無言以對。

    蘇明哲的話根本說服不了他,但是他同樣也影響不了蘇明哲。並且他心裡非常明白,整個淮揚大總管府上下,不止蘇明哲一個人抱此種態度。可以說,滿朝文武中的絕大多數,都對朱重九有著近乎信徒般的崇拜。認為自家主公是天縱之才,每一步都包含著無比的深意。如果大夥的想法與主公不同,則是大夥膚淺,理解不了主公的深謀遠慮。絕不肯認為,自家主公也是個凡人,偶爾也會犯下大錯,甚至由著性子肆意胡作非為。

    「善公,你聽蘇某一句!」蘇明哲笑著拱了拱手,低聲奉勸,「你老了,蘇某也早就不是年青人。有些事情,咱們不懂,就別跟著瞎攙和了。主公年方弱冠,銳意進取一點兒,有何不可?況且他想做的事情,咱們未必都懂。咱們懂的那些東西,都是用在大元朝的。但大元朝被咱們輔佐成了什麼樣子,你也不是沒有看見!」

    「呼------」逯魯曾長長地吐氣。如果別人說他老,他肯定立刻就會翻臉。但蘇明哲最後這幾句話,卻深深地打在了他心裡。朱重九正年青,整個淮揚也跟他一樣年青。他們還有時間去犯錯誤,他們不怕多做一些嘗試。他們嘗試之後,也許就會走出一條與前人完全不同的道路來。而自己過去在大元朝所積累的經驗,卻無法阻止大元朝向覆滅的終點狂奔。所以有時候管得越多,反而是好心做了錯事,毀了淮揚大總管府的生機!

    想到這兒,逯魯曾看向蘇先生的目光,終於變得柔和了起來。半晌之後,慘笑著搖搖頭,低聲道:「人都說你蘇長史糊塗。誰知跟你蘇長史比起來,祿某才是真正的糊塗蟲。受教了,今日點撥之恩,祿某沒齒難忘!」

    「就好像你嘴裡還有多少牙一般!」蘇明哲先大大方方受了逯魯曾的禮,然後笑著調侃。「人到七十古來稀,少生點氣,然後留著老命看你孫女母儀天下,比啥都強!到了,到了,。等會兒跟我找地方嘬兩盅去,放著好日子不享受,你天天跟自己的晚輩較哪門子勁兒?哪天他當了皇帝,還能虧待得了你們老祿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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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26:2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市井 (上)

    如果朱重九將來坐了天下,除了他本人之外,最大受益者,可能就是祿氏家族了。畢竟朱重九身世孤苦,除了一個被逼死多年的姐姐之外,沒有任何直系親屬。所有算得上自家人的,只能是祿雙兒這邊的親朋。

    想到這,逯魯曾心中最後一絲不滿也煙消雲散。正如蘇老不死說的,何必爭什麼相權臣權呢,自己都七十多歲的人了,爭到手又能怎樣?而朱重九又是個少見有情有義的,他做了皇帝,祿家上下怎麼可能不跟著平步青雲?

    然而轉念一想,他又開始為曾外孫問題發起了閒愁來。從成親到現在,滿打滿算已經整整兩年多了,自家孫女的肚子依舊沒有任何動靜。當祖父的雖然不方便過問,但總不可能裝著沒看見不是?萬一哪天讓某個媵妾搶了先,或者群臣又進獻上了別的女人,以雙兒那綿軟性子,她豈不是要活活被欺負死?!

    正悶悶想著,馬車已經停在了大總管府門口。眾同僚紛紛從各自的車廂中跳了出來,或者告辭回家,或者進入各自的衙門處理公務,很快就散了個乾乾淨淨。

    「走吧,去太白居喝兩盅去?再不喝兩盅,你還等著別人給你往墳頭上澆啊!」蘇先生依舊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但關切之情,卻溢於言表。

    逯魯曾想想自己回家後除了政務之外,也沒啥事情可幹。於是就強笑著回應道,「想讓我請你喝酒就直說,繞什麼圈子啊!看你的錢存到最後,都得便宜了誰?」

    這句話,可有點兒戳蘇先生的心窩子了,令後者臉色登時就是一暗。他當年在徐州做小吏時,老婆就娶了三個。做了淮安軍的二號人物之後,大姑娘更是沒少往家裡抬。可這麼多年下來,膝下卻全養了一堆千金小姐。帶把兒的兒子半個也無。

    大元朝人壽命短,四十歲就可以自稱為老夫。眼瞅著自己的白頭髮如家產般一天天增多,卻不知道將來由誰繼承,蘇明哲心裡怎麼可能不著急?各家佛寺、道觀沒少佈施,連帶著伊斯蘭廟和十字教堂都捐了大把金銀,只不過各路神仙卻只收錢不辦事,誰也不肯給他送下一個兒子來!

    「別著急,你比我小了近三十歲呢!」逯魯曾反應甚快,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拍了拍蘇明哲的肩膀,笑著安慰。「女人家四十歲生孩子,就是老蚌產珠。男人麼,七十歲得子,也是福壽雙全!」

    「這種事,我才不在乎?你沒看大總管今天任命那姓吳的女人當提督麼?我家的女兒,大不了今後都送去上講武堂。即便自己做不了女將軍,至少,也給我找回幾個當將軍的女婿來!」蘇明哲撇撇嘴,強撐著精神頭回應。

    「你倒真是不傻,怪不得今天眼巴巴地瞅著大總管提拔那個女人呢,原來是給自己留後路!走吧,太白居,聽犬子說,那邊廚子的手藝不錯!」逯魯曾笑著奚落。心中知道同僚的隱痛,也不再多廢話。與對方一起,步履蹣跚地走向街頭上新開張不久的一座酒樓。

    由於朱重九不喜歡在自己的家中擺宴席,所以整個大總管府上下,也很少有官吏敢在家中專門養著廚師。大夥無論誰家有客人來,通常都帶去城中的飯館招待。久而久之,這種作法在淮揚官場就形成了一種習慣。而當地的酒樓,對官員們的面孔也漸漸熟悉,很少再為某位高官的突然蒞臨而驚慌失措。

    眼瞅著兩個老頭子身後跟著七八名親兵,呼呼啦啦朝自己這邊走,太白居的掌櫃和夥計們豈能不喜出望外?當即,命人將二樓的臨窗的雅間給空出了兩個,畢恭畢敬地將貴客們領了上去。

    逯魯曾揮揮手,吩咐親兵們儘管到另外一間去吃喝。自己和蘇先生兩個,則讓夥計在窗子下襬了個小桌,要了一壺民間釀製的花彫,幾個特色小菜,慢條斯理的品了起來。

    時令正值盛夏,屋子裡的溫度多少有些高。而從窗口吹進來的徐徐清風,則成了一種難得的享受。二人一邊推杯換盞,一邊欣賞外邊的人來車往,片刻之後,就有了熏然之意。

    去年的戰火,始終沒能燒進城裡頭。經過半年多的休生養息,揚州市井,正以日新月異的速度,恢復著往昔的繁華。街道兩旁,大大小小的各色鋪面早已經連成了片。裡邊的貨物則是天南海北,應有盡有。而走在街道上閒逛或者購物的百姓們,則大多數臉上都帶著開心的笑容。系在各自腰間的荷包也都沉甸甸的,裡邊裝滿了幸福和期冀。

    「呀,那個,那有個小賊,把手伸到別人褲腰上了!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就不知道廉恥麼?」逯魯曾人老,眼睛卻不花,忽然見就看到了一個很煞風景的情況,忍不住高聲斷喝!

    「哪,哪裡?」蘇先生猛地站起身,從窗口探出一個腦袋。「巡邏隊,巡邏隊都死哪裡去了!有人偷東西,你們不管麼?」

    「吱——!」彷彿在回應他的質問,樓下響起了尖利的哨子聲。緊跟著,一大群身穿黑色短打,手持木棒的壯漢就衝了出來。與街上的百姓一道按住行竊失手的小賊,三下五除二,就給捆了個結結實實。

    這下,整條街道都跟著沸騰了。百姓和商販們一邊衝著小賊吐口水,一邊衝著巡邏隊的頭目大聲喝彩。那巡邏隊的頭目也不怯場,舉起僅剩的一條左臂給街坊們敬了個淮揚軍禮,然後高聲喊道:「老少爺們留點兒情,別用吐沫把他給淹死了。太平府那邊正缺人下礦井呢,留他一條命,剛好去替咱們大總管挖石頭!」

    「便宜他了!」

    「真是便宜他了。這種人,不缺胳膊不缺腿,偏偏不學好,活該關在地下一輩子不見天日!!」

    「也就是大總管慈悲,換了當年蒙元那會兒,剁胳膊剁手都是輕的!」

    「關起來,關起來!關到地下挖石頭去!」

    ......

    眾人七嘴八舌,唯恐自己的聲音不被巡邏隊長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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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26:3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市井 (下)

    那巡邏隊長只是笑呵呵地聽著,同時命令麾下弟兄,押了小蟊賊去衙門聽候處理。隨即,又找了個機會,偷偷地扭轉身形,朝著逯魯曾和蘇先生兩個所在的方向遙遙地行禮。

    蘇先生和逯魯曾都不想太引人注目,笑著揮了下手,然後迅速關上了窗子,把所有目光隔離在外。

    眾百姓中有些人心細,知道太白居的二樓中,可能坐著什麼大人物。就趕緊降低了嗓門兒,轉身匆匆離開了。但是大多數街坊鄰居,卻沒有注意到巡邏隊長的眼神轉動方向,還以為第二個軍禮也是在朝他們致敬,趕緊大聲嚷嚷著,給巡邏隊長還禮,「折殺了,長官。您每天風吹日曬的抓賊防盜,我等怎敢受您的禮。折殺了,真的折殺了!」

    「有什麼折殺的。我不也是這揚州城里長大的孩子麼?」巡邏隊長口才甚好,也不澄清誤會,只是笑呵呵地跟大傢伙套近乎。「再者說了,我們的薪俸,還不都是從大夥頭上收來的。拿了你們的錢,不干點兒正經事怎麼行?」

    他曾經是講武堂第一批受訓的基層軍官種子,因為在保衛揚州的戰鬥中丟了一條胳膊,才不得已退出軍隊,轉到朱重九特地為安置傷殘將士而創建的揚州府城市安全管理處任巡邏隊的隊正一職。因此口才和見識,都遠非舊時衙門差役能比,三言兩語,就樹立起了整個巡邏隊的高大形象。

    但是一眾百姓們,卻習慣了以前被衙役和幫閒們欺負。猛然聽到有人說他的俸祿是自己的所給,嚇得連連擺手,「長官您可真會說話!您的俸祿,是大總管賜的,草民可是不敢貪功?!」

    「爾俸爾祿,民脂民膏。這句話,可不是我們大總管最先說出來的!」巡邏隊長笑著搖頭,引經據典地補充。

    眾街坊鄰居們聽得似懂非懂,卻知道巡邏隊長是真心想跟大夥親近,一個個感動莫名,誇獎的話,如江水般向外湧,「長官可真會說話!到底是大總管親自帶出來的親信。一點兒架子都沒有!」

    「那當然,也不看看是誰的兵!」

    「到底是佛子帳下,就是仁義!」

    「那是,那是,青天大老爺,手下帶的就是展昭。換了那龐太師麾下,帶出來的全是烏龜王八!」(注1)

    眾人七嘴八舌,繼續毫不吝嗇地將讚譽之詞朝巡邏隊的頭上拋。

    誇讚聲隔著窗子,很快就傳進了蘇先生和逯魯曾兩個的耳朵之內。二人聽了,心裡當然覺得美滋滋的,渾身上下的老骨頭都彷彿年青了幾分。正所謂「水能載舟,也能覆舟」,自家主公如此得民心,這天下,如果他都坐不得,還有何人能夠坐得?

    正聽得高興間,另外一側隔壁的雅座內,卻傳來幾聲憤怒的抱怨,聲音不大,但是非常尖利刺耳,「這群沒眼力架的賤骨頭,衝著一個巡大街瞎拍什麼馬屁!也不嫌煩人!」

    「一群走街竄巷的小販子,哪裡見過真佛啊。能認識個巡大街的,可不就覺得自家祖墳上冒了青煙麼?」

    「真沒眼力價,就沒瞅著那巡街的漢子,朝咱們老菩薩敬禮麼?」

    「他們還以為衝他們敬的呢!呵呵,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

    .....

    「嗯!」逯魯曾和蘇先生兩個越聽越覺得惱怒,忍不住雙雙皺起了眉頭。

    那臨近雅間的人卻不知道隔牆有耳,依舊氣焰囂張地說道,「老菩薩,您別嫌煩。咱們讓夥計把窗子關上就是!」

    「關上窗子,讓夥計趕緊換一盆子冰來。這太白居怎麼做生意的?這麼熱的天,居然就只給上了一個冰盆子!」

    「算了!」一個慵懶的老年女聲響起,打斷了眾人的抱怨,「吃得差不多了,咱們也該散了!別難為人家掌櫃的了,做點兒小本兒生意也不容易!」

    「老祖宗您真是體貼!」另外一個女聲緊跟著響起,話語裡充滿的討好之意,「能讓您屈尊蒞臨,是他們的福氣,他們燒香還來不及呢,還會在乎多送兩個冰盆子?!劉二家的,趕緊去催催。讓他們多上幾個,等老祖宗身上的汗落了,再安排馬車!」

    「是,老祖宗,您稍等。奴婢這就給您催冰盆去!」劉二家的女人大聲答應,小跑著衝下了樓梯。

    淮揚雖然民風開放,但出來到酒樓上擺宴席的女人,依舊是鳳毛麟角。逯魯曾和蘇先生兩人聽得納罕,不約而同地,都將目光看向了對方,期待從對方眼睛裡得到一個答案。然而,讓二人失望的是,彼此的記憶中,居然都找不出一個地位高貴的女人,能像隔壁的「老祖宗」一般,坐在云端俯覽眾生!

    「估計是哪個將領的娘親吧,母憑子貴!」蘇先生覺得心裡好生不痛快,撇著嘴向逯魯曾解釋。「做兒子的常年出征在外,家裡長輩難免缺了章程!」

    「弄不好是個文官!」逯魯曾嘆了口氣,臉上的尷尬絲毫不比蘇先生少。身為吏局主事,他的職責就是監督百官,淘汰平庸貪婪之輩。而如果有官員的家眷仗勢欺人,吏局無論如何都脫不開干係。

    恰恰就在此時,隔壁的「老祖宗」又慢吞吞地開了口。聲音裡頭帶著毫不掩飾的自得,「你們啊,就別給我臉上貼金紙了。有啥事情,就明說吧。以後別整這麼大動靜,讓外人看到了,對六郎影響不好。」

    「老祖宗就是體貼!」

    「老祖宗,您真是修成了佛。任我們怎麼折騰,都逃不過您的慧眼!」

    「老祖宗.....」

    緊跟著,又是一串潮水般的馬屁聲。席間的女賓們一個接一個,爭相向「老祖宗」獻媚。

    「趕緊說,不說,我可就當沒什麼事情了!」那被稱作「老祖宗」的女人輕輕拍了下桌案,王霸之氣四射。

    「那奴婢就斗膽了!」有個女人笑嘻嘻的開口。「誰讓奴婢是您的家生丫頭呢,雖然蒙六爺的照顧在揚州落了戶籍,但主人家的恩情卻沒敢忘。」

    「孫姐,你這不是報恩,是賴上了老祖宗!」另外幾個女人嬉笑著調侃。

    被喚作孫姐的女人也不爭辯,笑呵呵地繼續說道:「就是賴上了,誰不知道老祖宗是菩薩心腸,最體諒我們這些下人了! 老祖宗,我家那個不爭氣的小三子您知道吧,當年還帶去給您磕過頭呢。這不,他轉眼就是十六了。人挺機靈,手腳也勤快.....」

    老祖宗聞聽,立刻低聲打斷,「彩云,這事兒我可不敢替六郎做主!不是我說你,孩子大了,要麼送去百工坊,要麼送去縣學,好歹出來後能有口安穩飯吃。直接往衙門裡頭送是最沒出息的。第一安排不到什麼好位置,第二,六郎的功名,當年也是憑著一條腿換來的。可不敢隨隨便便被人尋了錯處,害得後半輩子無處容身!」

    「哪敢,哪敢啊。老祖宗,看您說的,奴婢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害了六爺啊!」孫姓女人聽了,立刻低聲喊冤,「我家那不爭氣的小三,一心立志要學六爺,想去投筆從戎。結果投考講武堂時,卻因為身子骨不夠結實,第一輪就給刷了下來。我這做娘的,又不忍心讓他去當個大頭兵,所以,所以就想請老祖宗跟六爺說說,能不能,能不能.....」

    她的聲音漸漸轉低,慢慢變得弱不可聞。那「老祖宗」的聲音卻高了起來,帶著十足驕傲,「嗨!我當多大的事情呢,原來是想考講武堂啊!回家等信吧,不用六郎,這事兒老姐姐我就給你做主了!」

    「多謝老祖宗,多謝老祖宗!」孫姓女人又驚又喜,跪在地上重重磕頭。

    其他女人則紛紛上前道賀,然後又陸續說道:「老祖宗,我家那孩子,想找個淮揚商號下面的鋪子做夥計,您看他是不是那塊材料?」

    「老祖宗,婢子家那不爭氣的,馬上就府學結業了。也不知道能安排到哪去。這做爹娘的,誰不想著距離孩子近一點兒。要是他一旦被選派去了睢州那邊帶領鄉下人墾荒,婢子可怎麼活啊?」

    「老祖宗...」

    「老祖宗....」

    一件件,一樁樁,都是些託人情走關係的事情。說大倒都算不太大,可也著實敗壞著淮揚大總管府的清譽。

    那「老祖宗」卻是個熱心腸,喝得酒意上了頭,就將大部分委託都給答應了下來。彷彿他的兒子就是朱重九本人一般,什麼事情都可以一言而決。

    「這個腦滿腸肥的女人!」蘇先生實在聽不下去了,抓起靠在牆上的金枴杖,重重朝樓板上一敲,「夥計,上來結賬!」

    「哎,來了!」一直站在樓梯口小心伺候的大夥計聞聽,趕緊拉長了聲音回應。

    隔壁的喧囂聲嘎然而止,須臾之後,樓梯上響起一串細碎的腳步聲。搶在大夥計把賬單送進蘇先生所在雅間之前,眾女人匆匆離去。臨出門時,還沒忘了朝四周小心打量一番,查探是哪家高官的馬車,停靠在太白居前。

    蘇先生和逯魯曾都是步行而來,當然不會被眾女人發現行藏。可他們兩個卻從剛才的對話和樓下正在上車的一群女人背影當中,認出了所謂「老祖宗」的身份。

    「我當是誰,原來是韓鹽政的老娘,怪不得如此囂張!」蘇先生用包金枴杖重重地敲打地面,恨鐵不成鋼。

    淮揚鹽政大使韓老六,是跟吳良謀一道從黃河北岸投軍的鄉紳子弟之一。當年在攻打淮安的戰役中帶隊從排水渠潛入城內,立下過不世奇功。但是因為他左腿受傷感染,不得已找大食郎中鋸掉半截,所以無法再領軍作戰。在病床上就被朱重九硃筆欽點,坐上了整個淮揚最肥的位子,掌管全部食鹽的買賣和稅收。(注2)

    早在此人上任之初,蘇先生怕他年少見識淺,就曾經當面告誡過,要珍惜大總管給予的器重。否則,站得越高,也許將來摔得就越狠。此人的好友吳良謀,劉魁也曾經悄悄跟他打過招呼,要求他務必看好他自己和他身邊的人,大夥將來一起做開國勳貴,別貪圖眼前小利。很顯然,韓老六將這些話全都當成了耳旁風,至少,他根本沒有約束過他的家人!

    逯魯曾在蒙元做過監察御史,經歷的事情比較多。得知了那「老祖宗」是誰之後,反而比蘇先生更為冷靜。想了想,壓低了聲音提醒,「此事兒不宜操之過急。先讓內務處查查,韓大使本人陷進去有多深,然後再看看吳都指揮使和劉指揮兩個,有沒有關係再說。人都有三親六故,其中難免會良莠不齊!」

    「千里之堤,潰於蟻穴!」蘇先生冷著臉,咬牙切齒。逯魯曾的意思他懂,眼下淮安軍內部,除了自己所在的徐州系之外,第二大勢力就是以吳良謀為首的山陽系。哪怕是內務處那邊抓到了鹽政大使韓建弘徇私枉法的確鑿證據,也得儘量將他跟另外幾個將領切割。否則,勢必會影響淮安軍的內部穩定。

    「先看看韓老六陷進去有多深吧!」逯魯曾想了想,繼續低聲勸導。「有時候家人做的事情,他自己未必清楚。另外,講武堂和其他各學堂的入門考試,各地學子畢業後的出路,也得盯緊些。咱們先把漏洞堵上,自然托關係走門路的就少了!否則,很多事情就在所難免!」

    「明天議事時,蘇某就提議大總管發公文!」蘇先生笑了笑,毫不猶豫地大包大攬。作為朱重九身邊的「看門狗」,他無論如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親自參與建立起來的淮揚大總管府,被蛀蟲一點點啃得百孔千瘡,然後迅速像蒙元朝廷一樣走向毀滅。哪怕是為此得罪了幾個手握重兵的都指揮使,甚至為此丟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老夫率領吏局上下,也會全力支持蘇公!」逯魯曾在替自家孫女婿謀劃時,決心和動力都絲毫不比蘇先生少。「現在做,至少比將來做要好。即便早晚會爛,也必須比蒙元那邊晚上十幾年!」

    注1:包公案,誕生於明代中晚期。但包公的故事和展昭等人的原型,在元代話本裡就已經出現。

    注2:韓老六的事蹟,參見本書第一百四十六章,武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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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26: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負荊 (上)

    淮安軍第二和第三號文職一起動手,效率可不是一般的高。只用了短短五天,有關韓氏家族和其他一些官員向地方和軍隊安插親信,徇私舞弊的情況,就統統放在了蘇先生和逯魯曾兩人的案頭。

    正所謂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最近兩年,不光是韓老六和吳良謀這些來自山陽湖附近的少年才俊在努力照顧著各自的親戚和鄉黨,其他文武官員,包括逯魯曾自己的兩個兒子祿鯤和逯鵬在內,多多少少都幹過一些類似的事情。只是有的人相對克制,只是偶爾才會遞張名帖,寫份推薦書什麼之類。而個別人,則已經快要賣官鬻爵了。

    「***,怪不得大總管老擔心咱們是換湯不換藥。照這樣下去,即便大總管得了江山,老百姓的日子也沒比蒙元強多少!」蘇先生氣得手腳直哆嗦,鐵青著臉大聲抱怨。

    他雖然表面上對於朱重九非常盲從,但內心深處,卻並不完全理解自家主公的一些做法。特別是涉及到官員提拔、人才錄用、以及百姓與官府起爭執等事,分歧相當的大。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家主公的做法簡直嚴苛到了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步。而今天,當看完了內務和軍情兩處秘密得出來的調查結果,才霍然發現,原來朱重九以前的擔心一點兒都不多餘,淮安軍,淮揚大總管府,沒等坐上江山,就已經開始慢慢潰爛了。

    「牽涉的人太多,不能輕舉妄動。並且有些事情,原來主公也沒嚴令禁止,現在追究起來有矯枉過正之嫌!」逯魯曾的政治鬥爭經驗遠比蘇明哲豐富,接過後者的話頭,以儘量平穩的聲音安慰。

    以他當年在蒙元朝廷那邊做監察御史的經歷對比著看,淮揚系的潰爛,只能算作疥癬之癢。遠沒有達到病入膏肓的地步。唯一比較麻煩的是,有些事情傳揚出去,會極大地損害朱重九苦心建立起來的公平形象,進而給整個淮揚系抹黑,讓全天下許多看好淮安軍的英雄豪傑失望。

    「那也不能什麼都不干,至少要抓幾個最囂張的出來,殺雞儆猴!」蘇明哲氣歸氣,卻也知道法不責眾這個道理。點了點頭,咬牙切齒的說道。「主公給他們開了那麼高的俸祿,年底還成車地往他們家中送銀子,他們居然還不知足,還靠幫人托門路大肆斂財!這種人,絕對不能留!否則早晚有那麼一天,他們貪圖別人的銀子把主公和大夥都給賣了!」

    「那也分個輕重,至少,跟幾個軍團牽扯太大的,需要勸主公先緩一緩。特別是三舍和云升,必須等胡大海和王弼兩人回來之後,再做決定!」逯魯曾輕輕敲了下桌案,繼續給蘇先生潑冷水。

    胡三舍是第二軍團都指揮使胡大海的長子,王勇王云升則是第三軍團副都指揮使王弼的本家侄兒,這幾年兩人一直被安排在總參謀部裡邊,被當作重點苗子栽培。然而兩個小王八蛋行軍打仗的本事沒學到多少,卻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狐假虎威。打著大總管身邊近臣和各自家中長輩的旗號,插手睢、徐、宿、濠等州的官府人事安排,干涉淮揚商號的正常運轉,甚至在府學中拉攏即將畢業的學子,許以光明前程,結黨營私。

    如果不是前幾日韓建弘的家人過於高調,在酒樓中公然答應一干同鄉的請託,引起了逯魯曾和蘇先生兩個的警覺,在調查韓家的時候順藤摸瓜地發現了他們。這一支完全由少年人組成的團夥,還不知道會壯大到何等地步。弄不好,連他們各自的父輩都控制他們不住,被逼著捲進一大堆陰謀當中。

    「我會立即給主公提議,結束江南的戰鬥,調第二、第三兩個軍團回揚州休整!」蘇明哲知道事關重大,果斷決定未雨綢繆。第二軍團的大部分底層將佐都經歷過講武堂的輪訓。第三軍團的將佐則大多是當年朱重九在徐州起家的老班底。只要這兩個軍團返回到朱重九身邊,任何人就很難再煽動他們叛亂。哪怕是萬人敬仰的胡大海,也沒有絲毫成功的可能。

    「那也不急,康茂才已經答應投降了,就讓胡大海帶著第二軍團,與康茂才麾下的兵馬一道回揚州休整。第三軍團那邊,有徐達在就足夠了。王弼一直對主公忠心耿耿,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起什麼異心!」逯魯曾則繼續敲打著桌案,幫蘇先生出謀劃策。

    二人你一眼我一語,正商量得熱鬧。猛然間,院子裡忽然傳來一陣嚎啕聲,緊跟著,便聽見有人大哭著喊道:「主公,主公,韓老六求見。韓老六約束家人不嚴,向您負荊請罪來了。」

    「這廝,倒是見機得快!」蘇明哲迅速皺了皺眉,站起身,用包金枴杖挑開長史處的門簾。

    朱重九一直主張各衙門集中起來處理公務,因此大總管府議事堂的兩側廂房內,此刻也坐滿了六大局的官吏。聽到院子裡的哭喊聲,一個個按奈不住心中好奇,紛紛將頭從窗口探出來觀望。隨即,便被眼前的景象驚了個目瞪口呆。

    只見第五軍都指揮使吳良謀的結拜兄弟,淮揚鹽政大使韓建弘,光著膀子,反捆著雙臂跪在地上。兩支胳膊中間,則倒插一根小兒手臂粗細的荊條。上面的毛刺絲毫沒有剔掉,硬生生扎進肉中,血跡宛然。

    「這小子究竟幹了什麼壞事,居然對自己下如此狠手?」眾官吏們互相看了看,小聲議論。印象中,鹽政大使韓建弘,一直是個低調踏實的好官。上任兩年多來,很少和同僚發生爭執,兩淮的鹽政也被其梳理得井井有條。

    正百思不解的時候,又聽那韓老六抽泣著說道,「主公,微臣知道您很生氣。但自古以來,只有當娘的教訓兒子,沒有當兒子的教訓娘親的道理。所以,千錯萬錯,微臣都願意一力承當。請主公將微臣明正刑典,以儆傚尤。微臣死而無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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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26:5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負荊 (中)

    說著話,又繼續俯身於地,大放悲聲。

    眾官吏們聽了,臉上便不約而同地湧起幾分慼然。華夏自古講究孝悌之義,父母對兒女來說就等於天。雖然也有說法叫「夫喪從子」,但大夥只見過老娘抱怨兒子,卻誰也沒見過當兒子的扯開嗓門教訓自己的老娘。

    而從韓建弘自己的哭訴中來推斷,他自己未必犯下了什麼大錯。而是其老娘見識短,打著兒子的旗號在外邊惹下了麻煩。如果此言屬實的話,這廝也的確是滿肚子冤枉卻無處可申!

    「你給我起來,別裝孫子!朱某人帳下,只有寧死不彎腰的好漢,沒有磕頭蟲!」朱重九的聲音從議事廳裡傳出,隱隱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早在蘇先生和逯魯曾兩個聯手調查韓家之時,就曾經向他匯報過。最近幾天,他也翻看過一些二人整理出來的文件。所以對韓老六在劫難逃的事情一點兒都不感到奇怪。唯一詫異的人,也不知道是受了哪路高人的點撥,這廝居然搶在自己處置他之前,主動玩起了負荊請罪這齣戲碼。

    「唉,唉!」鹽政大使韓建弘聞聽,立刻掙紮著往起站。然而左半條大腿的木頭假肢,終究沒有真實肢體靈活,才站了一半兒,立刻又「噗通」栽了下去。腦門子碰到地磚上,頭破血流。

    這下,他的模樣愈發令人同情了 。眾官吏紛紛將頭側開,不忍繼續再看下去。朱重九在議事堂裡,心頭不由自主發了軟,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過去幾個人,把他的綁繩鬆開,扶他進來!蘇長史、祿長史,吏局、戶局,還有軍情處、內務處的正副主事,進來議事!其他人,各司其職,不要光想著看別人的熱鬧!」

    「是!」被點到的官員齊聲答應,起身離開各自的座位,快步走進議事堂。近衛團長劉聚,則帶了四名彪形大漢,走下台階,扶起韓老六。三下五除二解開了其身上的綁繩,然後攙扶著他進入了大堂之內。

    「荊條,荊條!」韓老六一邊被人扶著往裡走,一邊唸唸不忘地提醒近衛們,別落下他責罰自己的刑具。

    「你裝什麼可憐?當年在左軍裡頭,就學了這種本事麼?」朱重九聞聽,心中火頭又起。瞪圓了眼睛,厲聲呵斥。

    這下,韓老六不敢再提他的荊條了。掙紮著快走幾步,來到議事堂正中央,推開攙扶著自己的親衛,舉手給朱重九行了個端端正正的軍禮,「都督,末將知錯了,請都督按律嚴懲,以儆傚尤!」

    「怎麼懲處你,要看你究竟犯下了多大的罪!」一聲都督,叫得朱重九心中再度發軟。當年在徐州任左軍都督時,他威望不足,物資補給方面又受到趙君用的惡意剋扣。所以麾下能上陣的人馬只有一千出頭,其中能看得懂兵書和輿圖的更是鳳毛麟角。而吳良謀和韓建弘等少年,正是在那時候被各自的家族送到了他的隊伍當中。非但極大地彌補他麾下人才匱乏的情況,同時也為徐州左軍向淮安軍的轉變,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所以對於當年徐州時就跟著自己的老弟兄,對於山陽湖畔各莊子送來的少年豪傑,他朱重九始終會高看一眼。哪怕後來他麾下的人才越來越多,還有不少前來投奔者堪稱一時名士。徐州和山陽兩地出來的文武,卻始終把握著淮揚大總管府的要害位置。從來沒有因為能力和名望上的欠缺,而被他棄之不用。

    但從目前蘇先生和逯魯曾挑選後送上來的情報中看,墮落最快的,恐怕也是徐州和山陽兩個山頭。彷彿問鼎逐鹿的大事已經可以手到擒來一般,這些人從現在起,就開抬始為親朋故舊謀其福利來。

    「至於你娘親!」想到報告上那些令人憤怒的內容,朱重九抬手給韓老六還了個軍禮,繼續沉聲說道,「你要真是個孝子,就別把事情都推給她。我就不信,她在外邊幫人活動的事情,你一點兒都不知情!」

    「末將,末將知道!末將,末將只是,只是,唉!」韓老六的臉色立刻漲成了鹵豬肝兒,低下頭,非常坦誠地回應。「末將只是覺得,都是一些小事兒,無關大局。沒,沒想到後來忙越大,乃至,乃至後來想拒絕,都沒勇氣了!」

    「這就是你的問題所在!唉!」朱重九也長長嘆了口氣,把目光轉向內務處主事張松,「關於他和他家人所做的事情,你們調查到什麼程度了。可以結案了麼?」

    「啟稟主公,內務處已經查明,韓大人自打出任鹽政大使之後,啟用自己的親朋故舊四十一人。幫二十七人遞過條子,將他們都安排在了六局下面,或者揚州和淮安的地方官府當中。還有一百二十三人,是,是他的娘親出面幫人走的關係。韓大人知不知情,內務處沒有查清楚!」

    「啊——!」饒是韓建弘自己,也沒想到自己出任鹽政大使兩年多來,居然安插提拔了這麼多私人。足足能湊齊兩個連了,並且其中很多面孔,自己恐怕見都沒見到過!

    「軍情處呢,有什麼補充的沒有?」朱重九狠狠地瞪了韓老六一眼,將目光又轉向陳基。

    「軍情處已經著手調查那些人,基本上沒發現什麼可疑的跡象。」軍情處主事陳基想了想,上前如實匯報,「其中不少人在鹽政衙門乾得很盡職,公私方面,也算分得清楚。還有十九名被韓大人引薦到軍中同族子弟,已經以身殉國了!」

    「至於韓大人自己,在鹽政大使位置上,的確沒有收受過任何人的賄賂,也沒向親友和同鄉徇過私。只是他托門路送到淮揚商號做夥計的親戚中,有三人曾經試圖違規向彭和尚那邊出售超出配額以外的火藥。軍情處已經人贓俱獲,正在調查是不是有更多的人牽扯進來!」

    「啊,這,這怎麼可能?!」韓建弘聞聽,頓時如遭雷擊般,身體晃了晃,差點又一頭栽倒。

    他幫人素來有一個原則,那就是此人切實忠誠可靠,並且見識和本領都不能太差。如此,那些接受他請託的同僚們,日後才不會抱怨。而韓家在更長遠的將來,才能收穫成倍的人情。但現在,顯然事情已經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那些憑藉他的人情輕鬆獲得好處的晚輩們,並不是每一個都珍惜他所給予的機會。而是仗著他的庇護,開始肆無忌憚地啃噬大總管府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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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27:1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負荊 (下)

    想到那些被偷賣出去的火藥將來會炸在淮安軍的頭上。再想想吳良謀和劉魁兩個好兄弟平素對自己的叮囑,韓建弘就覺得自己沒臉再去面對任何人。猛地將頭一低,衝著議事堂中的朱漆柱子就撞了過去!

    「你想幹什麼?!」朱重九手疾眼快,一把將韓建弘的腰帶抓住,隨即一記「扛豬」,狠狠地慣在了地上,「你是想告訴別人,朱某大事未成就開始屠戮功臣?還是想替別人隱瞞,讓朱某無法追查到底?!」

    「都督!」韓老六被罵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趴在地上,放聲大哭。

    死並不可怕,他兩年多以前傷口感染,已經死過一次。是自家主公不惜一切代價,才將他的小命兒從閻羅王那裡給搶了回來。但是,如果他剛才真的撞死在議事堂的柱子上,消息傳揚出去,必然給人造成朱重九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的印象,他的兩個好兄弟吳良謀和劉魁,還有其餘當年山陽湖畔被家族當作賭注送入淮安軍的眾多同鄉,也不可能不受到波及。

    哪怕是吳良謀和劉魁兩個再主動帶頭跟他劃清界限,哪怕是自家主公朱重九努力忘記自己的存在,結果都是一樣。因為人不可能忽略他留下來的陰影,而吏局和兵局各級主事們,從此也不可能放心地再把任務交給山陽籍的任何人。

    「姓韓的,今天不把事情弄清楚,你想死沒那麼容易!」見對方好像已經放棄了自殺的念頭,朱重九鬆開手,咬牙切齒地發出威脅。「弄清楚之後,該是什麼罪,就什麼罪。朱某可以保證不牽連你家中任何人。可是如果你敢繼續給老子搗亂,哼哼,老子,老子就.....」

    大聲獰笑著,他想威脅殺掉韓老六全家。然而這兒終究不符合他自己的秉性,咬了咬牙,繼續補充道,「老子就將你燒成灰,然後混進鐵水裡頭鑄成小人,跪在大總管府門口。讓過往弟兄,都知道你韓老六是個敢做不敢當的殺材,讓你跟秦檜那樣遺臭萬年!」(注1)

    「都督,都督,末將不敢了,末將知罪,末將願領任何責罰!」韓老六被嚇得又打了個哆嗦,哭聲嘎然而止。作為如假包換的本時空土著,鑄成鐵人跪一輩子,對他來說比抄家滅族還要殘忍十倍。畢竟在民間信仰裡頭,刀砍了腦袋不過碗大個疤,二十年後還能再轉世。而骨灰鑄鐵長跪,可是幾萬年後都不得超生。

    「你給我站起來!」朱重九狠狠瞪了他一眼,氣哼哼地命令。隨即,再度將目光轉向逯魯曾和蘇明哲,「你們兩個那邊,還有什麼發現了罪行但沒有上報給我?不用替他隱瞞,他是自己作死,怪不得任何人!」

    「關於韓大人的事情,的確已經都查清楚了。」逯魯曾想了想,儘量用平和的語氣回應,「吏局組織人手,核查了過去兩年多來鹽政方面所有公務的處理記錄,韓大人並沒有徇私枉法。過去兩年吏局對他的考績,也都是中上等!」

    「整體來說,韓大人舉薦的那些親信,表現並不比其他同僚差!」蘇先生雖然恨得牙根癢癢,但看到韓老六伏地痛哭的模樣,心頭也開始發軟。接過逯魯曾的話頭,主動替當事人說好話。

    「你們兩個什麼意思?能不能說清楚些,別兜圈子!」朱重九無法適應二人態度的變化,皺緊了眉頭,沉聲追問。

    「主公見諒!」逯魯曾拱了下手,非常認真地解釋,「吏局的考核結果表明,韓建宏大人在鹽政大使的任上,並無太大過錯。而我淮揚先前的律法,並沒有不准官員推薦人才這條。至於他的家人在幫人寫薦書時收取好處,還有所薦舉之人偷賣火藥諸事,需要分開處理。一件是一件,不可籠統地混為一談。」

    「祿大人?」韓建弘艱難地抬起頭,看著面沉似水的逯魯曾,滿臉難以置信。

    按照他先前的想法,主掌吏局的逯魯曾,肯定要拿自己的人頭來殺雞儆猴,所以一開始,他就把主要裝可憐對象放在了朱重九身上。誰料最後,居然是最不可能給自己求情的人,先開始想方設法替自己開脫了起來。

    「微臣以為,韓大人最初的一些行為,或許是出於公心!」讓他更無法理解的是,接下來,平素從唯朱重九馬首是瞻的蘇明哲,居然也主動替自己說情。只見老長史身體顫顫巍巍,顫顫巍巍,目光卻始終與朱總管坦然相對,「當初我淮安軍的確人才匱乏,主公也曾經說過,讓大夥舉賢不避親!」

    「你說什麼?!」話音未落,朱重九已經勃然大怒。三兩步走到蘇明哲近前,俯視著他的眼睛,「我什麼時候下過這種荒誕的命令?難道沒有了他韓家莊的子弟,我淮安軍就得散了架子不成?」

    「主公的確說過!」逯魯曾主公上前,與蘇明哲一道分擔來自頭頂的壓力,「當時我淮安軍前途遠不像現在一般明朗,蘇先生幾度花費重金到揚州和江南蒐羅人才,結果都差強人意。而緊跟著主公就又打下了高郵和揚州,地盤擴張過快。連各地縣衙裡六房書辦都湊不齊,更甭提大總管府、淮揚商號,還有各軍當中!」

    「轟!」彷彿晴天打了個霹靂,朱重九被炸得身體晃了晃,眼前一陣陣發黑。他想起來了,自己的確曾經當眾做過動員,讓麾下眾文武主動去蒐羅人才。自己好像還曾經當眾宣佈過,舉賢不避親。只要能力合格,大總管府和淮安軍不拒絕任何人。而當初自己說這些話的初衷,是為了滿足麾下巨大的人才缺口。卻不料,只經歷了短短兩年,自己就要面對當初由於心急而造成的惡果。

    正追悔莫及間,卻又聽見軍情處主事陳基,在自己身邊低聲說道:「啟稟主公,韓大人推薦的子侄當中,雖然出了三名不肖之徒。但其餘大多數,卻都忠誠可靠。比起科舉選拔來.....」

    「你想告訴我什麼?」朱重九瞪圓了眼睛,對陳基怒目而視,「是自己孩子用著放心,還是老子英雄兒好漢?既然如此,還要科舉何用。今後恢復九品中正制,不是我淮安軍文武的關係戶,一概拒之門外便是!」

    他實在是被氣暈了頭,根本無法理解幾位重臣心裡的苦衷。因為在另外一個時空的記憶裡,就有這樣一支隊伍,同樣打著驅逐韃虜的旗號,推翻了腐朽的滿清政府。而正是這支隊伍,只用了短短幾年時間,就墮落得比當初他們所痛恨的人還甚。任人唯親,結黨營私,貪贓枉法,權錢勾結,手握槍桿子的人彼此混戰不休。直到把整個中華民族,都拖入了黑暗的深淵!

    『如果一九三一年的同盟會員,與二十年前的黃花崗起義中的犧牲那批人相遇,前者得活活羞死。』這,是朱大鵬那個時空,很多人在痛心疾首後得出的結論。

    而這一結論,非但適用於另外一個時空二十世紀的中國,換個時間,換個地點,前推或者後推五十年,也是同樣!幾乎任何打著民族獨立旗號而建立起來的政權,都沒逃脫過同樣宿命。

    當他們驅逐了原來的殖民者,準備建設理想中的自由國度之後,他們卻慢慢發現,無數仁人志士用生命為代價建立起來的政權,居然比原來的殖民地政府還要野蠻殘暴。而那些默默支持著他們的百姓,日子過得居然比原來更為悲慘!

    來自另外一個時空的記憶,已經清楚地告訴了朱重九,如果任由淮揚系墮落下去,他會給這個國家帶來怎樣的災難。然而,他卻發現自己的力量是此時竟是無比的單薄。所有部屬好像都在替韓老六開脫,所有的錯誤,好像都出自於美好的初衷。並且大夥做法,理由都非常充足。凡是被自己人推薦來的才俊,也都是自己人,忠誠度遠比替他途徑得來的人才可靠。因為他們身家性命,早就跟推薦者,跟整個淮揚系綁在了一起,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而那些通過科舉招募,或者自動前來投奔者,將來還可能有其他選擇!

    原來朱某人到此,注定白忙活一場!想到自己打下江山來之後,會建立起來一個怎樣的朝代,朱重九就覺得以前所幹的事情,都沒有任何意義?早知如此,還不如老老實實去投奔朱重八。至少,他還有勇氣去剝貪官的皮,至少,他還能一把大火,將那些已經墮落到底的傢伙全都送上了西天!(注2)

    「噗!」越想,心中越難過。越想,心中越淒涼。猛然間,朱重九覺得自己嗓子開始發甜,一口心頭血從嘴裡竄了出來!

    「都督,都督,您,您小心!」眼看著朱重九的身體搖搖晃晃,搖搖晃晃,馬上就要栽倒。韓老六嚇得單腿跪在地上,用脊背死死頂住了自家主公的後腰,「祿大人,蘇大人,你們別說了。求求你們。韓某人罪該萬死,韓某人願意領任何責罰!」

    「主公,主公息怒!」逯魯曾和蘇先生也嚇得魂飛魄散,沖上前,一人扶住朱重九的一支胳膊,避免他真的摔倒。

    「主公,主公息怒。微臣,微臣這就把韓家上下全都抓起來!」內務處主事張松被嚇得更狠,慘白著臉,低聲咆哮。「來人啊,快來人啊。近衛團的人都死了麼,趕緊過來救駕!」

    「主公,主公!沒必要生氣,您說怎麼辦,大夥聽你的就是!」陳基、馮國用,還有其他在場官吏,也都紛紛圍上前,不斷地說好話給朱重九順氣。

    大夥之先前所以努力給韓建弘脫罪,主要是怕打擊面兒過廣。因為如果將韓老六以「任人唯親,破壞吏治」的罪名懲處的話,整個淮揚大總管府上下,恐怕會人人自危。因為在此之前,誰都或多或少做過類似的事情。並且大總管府從沒明令禁止提拔私人,甚至還曾經鼓勵過大夥這樣做。

    但是如果非得在避免打擊面過大和把朱重九活活氣死之間做出選擇的話,整個淮揚大總管府上下,任何人都知道該如何去選。主公不喜歡殺人,大夥都罪不至死。懲處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大批官員,頂多是讓淮揚系的發展勢頭放緩,軍心士氣也暫時陷入低落而已。但是如果朱重九不在了,淮揚大總管府和淮安軍,就同時被抽去了靈魂,用不了太久,就得成為他人口中之血食。

    「滾!」朱重九隻用了一個字,來回答在場所有人。掙脫開逯魯曾和蘇明哲兩個的攙扶,用屁股撞翻缺了一條腿的韓老六,他像只發了瘋的公牛般,跌跌撞撞地衝出了人群。才走了十來步,猛地眼前又是一黑,伸手扶住自己的帥案,緩緩坐倒。

    「主公!」眾文武見狀,再度沖上前攙扶。朱重九卻擺擺手,喘息著命令,「出去,全都給我出去。我需要安靜一下,需要安靜一會兒。求求你們,讓我安靜一會兒!出去,我現在不想見到你們任何人!劉聚,給我送客!」

    「是,臣等,臣等遵命!」眾文武不敢再耽擱,搶在近衛團長劉聚開始動手攆人前,灰溜溜退了下去。誰也不知道今天的事情,接下來該如何收場。

    「關門,點上蠟燭,多點幾支!天黑!」朱重九連看都不想多看眾人一眼,繼續衝著近衛們低聲吩咐。

    萬念俱灰,萬念俱灰,用這四個字來形容他此刻的心情,絲毫都不為過。他本以為憑著自己記憶裡多出來的那六百年經驗,可以讓本時空的華夏少走一些彎路,可以讓本時空的父老鄉親,少承受一些苦難。然而,通過最近的一次次碰撞,他卻慢慢發現,歷史的慣性是如此之強大,無論自己怎樣努力,沉重的車輪都要返回原來的車轍。

    朱重八火燒慶功樓是對的,誰知道當年大明的開國功臣們,墮落到了何等地步?朱重八將貪官剝皮實草是對的,至少在他生前,大明朝的百姓受了官員欺負,能一直把狀子遞到紫禁城中。朱重八一言不合,就抄功臣九族也是對的,至少,讓大明朝少了許多***,勳貴們從始至終沒有形成利益集團。朱重八一不高興,將臣子拖下去打個屁股開花還是對的,至少,他的臣子,不敢公然阻止他追查某些人的罪責.....

    如此,朱重九將來最好的歸宿,豈不就是做另一個時空當中的朱重八?如此,朱某人來這裡作甚?所謂淮安軍,所謂革命,從頭到尾不過是一個笑話!只是鬧笑話的那個小丑,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夫君,你這是怎麼了?」也不知道在議事堂內枯坐了多久,朱重九的耳畔忽然響起一個柔柔的聲音。「天都黑了,夫君不想回家麼?妾身給你做的飯菜都涼了!」

    注1:秦檜夫婦的跪像最初鑄於明代,朱大鵬歷史學的差,大夥不要笑話他。

    注2:朱重九的想法是出於激憤,把戲說當成了史實。而在本時空,朱元璋也沒真的燒過慶功樓。倒是他因為大肆誅殺功臣,鼓勵老百姓越級上訪,而被從明代罵到現在。

    注3:題外話,有一種鳥,注定要把胸口掛在荊棘上,才能唱出最動聽的聲音。如果世界上真有穿越者的話,他所面臨的痛苦,不會比荊棘鳥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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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27:2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家國天下 (上)

    「回家,回家!」朱重九慘笑著咧了下嘴,緩緩站起身,拉起祿雙兒的胳膊慢慢朝議事堂後門處走。

    無論他的到來對這個時空的華夏和這個時空的歷史有沒有意義,至少,在此時此刻,他就是身邊這個女人的全部。

    如果他突然消失,蒙古人最後照樣會被驅逐,歷史的軌跡經過一陣動盪後遲早會回到原來的車轍,甚至淮安軍的一眾文武,包括逯魯曾,只要野心不太大的話,憑藉各自的本事和手中所掌控的實力,都不難找到一個好東家。而只有祿雙兒,會徹底失去眼前的一切,萬劫不復。

    這是從他們步入洞房的那一刻,就早已寫好的契約。一旦寫就,就永遠無法再做改變。所以從那一刻起,他們就是對方這輩子最後的責任,哪怕放棄整個世界,也無法放棄彼此。

    這是不是愛情,非但本時空的朱老蔫不懂,另外一個時空的朱大鵬同樣不懂。但是融合了兩個靈魂的朱重九卻知道,無論外邊發生多少事,他都必須不將風雨帶進家裡來。他都必須給身邊這個女人撐起一片晴朗的天空。這是他身為一個男人,身為別人丈夫的責任,不能,也永遠無法逃避。

    默默地牽著妻子的手,他一步步走出議事堂,一步步走向後宅,走向自己燈火通明的家。一步步將煩惱和鬱悶,拋在腦後。

    家不是發洩憤怒的地方,一個男人無論在外邊被人打得多慘,都必須挺直了腰,抹乾淨了臉上的血才能回去。哪怕是腆著臉,在妻兒面前吹噓自己如何以一當千。因為他是這個家的頂樑柱,如果他趴下了,妻兒就同樣會被壓垮。而只要他還站著,這個家就依舊能遮擋風雨。

    祿雙兒則默默地任丈夫牽著自己的手,有點害羞,也有點甜蜜。因為她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家族中任何長輩女性,被她們的丈夫如此親密地在眾目睽睽之下牽手而行。但是,除了羞澀和甜蜜之外,此時此刻,她心裡頭更多的,則是對丈夫的擔憂。

    冷,丈夫的掌心非常的冷,冷得像一塊冰。而丈夫努力挺直的身體,在這一刻又是如此的虛弱,虛弱到幾乎每邁出一步,就有隨時倒下的可能。她可以感覺到這種虛弱,也可以感覺到丈夫發自內心的絕望和疲憊,但是,她卻不敢喊任何人前來幫忙。因為他知道,朱重九不想讓他的虛弱被她發現,哪怕他的掩飾手段是如此之笨拙。

    丈夫下午吐血和吐血的原因,她其實早已經清清清楚楚。忠心耿耿的蘇先生無計可施,偷偷地派遣了一名親信,將整個事情的起因和具體經過,都原原本本告訴了她。在得到消息的最初,她心裡非常慌亂,簡直覺得整個天空都塌了下來。但是很快,她就開始履行當家大婦的職責,先穩定住內宅,然後通知蘇先生儘可能地對外封鎖丈夫吐血的消息,最後,則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起身前往議事堂催丈夫回家吃飯。

    夫妻兩個就像早就有過約定般,肩並肩走在婆娑的樹影和燈影之下,一個不說,另外一個也不問,任夜風吹花香盈袖。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了一道風景。

    而那些侍女和近衛們,則悄悄地拉開一段距離,不敢跟得太近,也不敢打斷此刻的溫馨。自家主公太需要安心地休息片刻了,這半年來雖然沒有任何大的戰鬥,但是距離他越近的人,越能感覺到他內心深處的不安與焦慮。至於這種不安和焦慮到底因何而起,以他們各自的閱歷和見識,卻又半點兒都觸摸不到。因為最危險的時刻分明已經過去,淮揚大總管府的前途分明是一片坦蕩。

    再長的路,也終有走完的時候,無論路上的人情願不情願。隨著燈光的越來越亮,朱重九的起居之所已經來到了眼前。還沒等身後的侍女跑上去推門,祿雙兒的八名陪嫁,已經一窩蜂般衝了出來。先不由分說將朱重九拉進了屋,按在椅子上坐好,然後一邊上上下來打量著他,一邊抽泣了起來,「夫君,您,您這是怎麼了?」

    「夫君,可嚇死妾身了。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們可怎麼辦呢?!」

    「夫君,誰敢惹您不痛快,您下令殺他全家就是。何必把自己氣成這樣?!」

    「嗚嗚嗚.....!」

    「行了,都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麼?」朱重九即便內心裡頭的火焰再高,這一會兒,也早被淚水給澆滅了。笑著搖搖頭,大聲說道:「還誰惹了我就殺他全家,你家夫君我,有那麼兇殘麼?」

    「這可不是兇殘,這是帝王之威!」

    「您就是這淮揚的天,誰要是不忠心做事,就是欺君!」

    「龍腋下有逆鱗,誰摸誰該死。哪有做天子的被手下氣成這樣子的道理?!」

    ......

    頓時,又是一片義憤填膺之聲。彷彿她們每個人都是女將軍,手裡握著三尺青鋒一般。

    朱重九被眾女嬌憨的表情逗得直咧嘴,擺了擺手,笑著說道:「行了,行了,大夥都別逗我開心了。飯菜呢,趕緊擺上來。我快要餓死了!有什麼事情,吃飽了飯再慢慢說!」

    「吃飯,吃飯,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眾女子立刻跳起來,鳥雀般朝廚房方向衝去,「夫君說得對,啥事也不能耽誤吃飯。況且蒙古人又沒打上門來,有什麼事情值得夫君費這麼大的神?」

    對她們來說,朱重九更是自己唯一的依仗。如果哪天朱重九做了皇帝,大夥少不得都落個妃子的封號,身後的家族都跟著好處不斷。可萬一朱重九中途駕崩,她們和她們身後的家族,就徹底竹籃打水一場空了。甚至連她們本人平安終老,都成了一種奢侈!

    故而在眾女子心中,給朱重九消氣是第一位的,至於外邊的事情,根本不值得她們去管,也最好別跟著攙和。

    朱重九的心結,原本就有很大成分是因為他自己鑽了牛角尖所致。被祿雙兒和八名媵妾先後以柔情撫慰,到這會兒,傷口就已經好了一大半兒。伸手拉住正準備和眾媵妾一道去忙碌的雙兒,又抬頭看看那群美麗年青的背影,笑著吩咐,「你也歇會兒吧,由她們幾個折騰去!其實也沒多大的事兒。哪怕天塌下來,至少我還有你和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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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27:4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家國天下 (中)

    「那,那你以後不會再氣自己了吧!」難得聽自家丈夫說了一句體己話,祿雙兒再也繃不住,趴在對方膝蓋上,泣不成聲。

    朱重九被突如其來的哭聲弄得微微一愣,緊跟著,便意識到自己剛才努力裝出來的堅強,早被妻子看了個對穿。再結合逯魯曾、蘇先生兩個的平素表現,恐怕下午發生的所有事情,也都沒能瞞過雙兒的耳朵。只是她剛才為了讓自己開心,卻始終強裝著什麼都不知道而已。

    「別哭,別哭,我這不是好好的麼?」忽然間,又是一股柔柔的暖流從心頭滾過,朱重九抬起手,輕輕捋著妻子的長發小聲安慰。「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該做的我已經都做過了,大不了等把蒙古人趕出中原那一天,我帶著你們泛舟出海。咱們一家子找個海島藏起來,想幹什麼就干什麼,外邊天塌下來都不用理!」

    「嗯,嗚嗚,嗚嗚。」祿雙兒聞聽,哭得愈發大聲。丈夫失望了,向來丈夫做事自信滿滿的丈夫,對他親手打造出來的淮揚大總管府失望了。他生氣,是因為這個怪物已經漸漸開始有了獨自的意識,漸漸要脫離他的掌控。而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丈夫一次次敗給這個怪物,卻根本幫不上任何忙。

    「不哭,不哭,眼睛哭腫就不好看了。」朱重九輕輕拍打的妻子的脊背,繼續笑著安慰。有些事情,其實也沒那麼可怕。反正自己已經努力過了,也擁有了前兩份人生中都不可能擁有的妻子和事業。至於淮安軍今後的走向,何必非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呢?難道真的能活一輩子,千秋萬載操心下去不成?

    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眼前的燈光就瞬間又明亮了許多。自己來了,自己做過了,無論如何,將來的華夏和另外一個時空的大明都會有所不同。

    「不哭了,乖!一會兒她們就回來了!還以為我把你怎麼了一般!」輕輕摸著妻子柔軟的身子,他心中柔情無限。

    「她們,她們其實心裡和妾身一樣害怕!」祿雙兒的哭聲漸止,抽泣著回應,「只是,只是她們不敢,不敢像妾身這樣放肆而已。」

    「有什麼敢不敢放肆的,都是一家人!」朱重九笑了笑,繼續說道。祿雙兒子對自己很依戀,他心裡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而他自己,在不知不覺間,也同樣把祿雙兒看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這到底是不是傳說中愛情,他依舊不清楚。但是通過朱大鵬的記憶裡他卻清楚的知道,在華夏曆史上,很多夫妻結婚前根本沒見過面,卻能相濡以沫,相敬如賓地過完一輩子。許多夫妻婚前愛的天崩地裂,婚後沒幾年卻依舊會勞燕分飛,從此至死不相往來。

    「妾身,妾身剛才,真的覺得天都塌下來了。真的,真的想衝出去,替你砍了他們!」祿雙兒又抽了抽鼻子,低低的說道。「妾身,妾身沒用,如果妾身也會兵法就好了,至少還能幫上你!」

    「砍誰?!」朱重九輕輕拍了妻子一下,笑著搖頭,「把他們都殺了,誰給我幹活去?你阿爺和蘇先生兩個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麼?如果犯事的就只是韓老六一個,不用我發話,他們早就動手砍人了。何必拖拖拉拉等到現在?」

    這才是今天令他最痛苦的關鍵所在,逯魯曾不是一個不知輕重的人,蘇先生更可謂他的影子和爪牙,而這兩位肱骨,卻同時在為韓老六開脫罪責。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整個淮揚大總管府上下,犯下類似錯誤的官員不止是韓老六一個,並且肯定還有人做得比韓老六更為過分。如果輕率的處置了一個韓老六,參照同樣標準,可能令整個大總管府都得徹底癱瘓。

    自己的火器再犀利,也不可能把整個大總管府的人都清洗乾淨。自己也沒有能力,將整個大總管府推倒重來。因為今天大總管府內所有問題,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自己相當於在跟自己一手製造出來的怪獸作戰,並且連番兩次被打得潰不成軍。

    換句話說,大總管府早就不是他朱重九自己一個人的大總管府。它是眼下所有淮揚系核心人物的利益共同體,也是大夥的意志共同體。即便是一手締造了它的朱重九,也不可能跟所有人的共同意志對著干。即便朱重九真的變成另外一個時空歷史上的朱元璋,殺貪官污吏殺了一輩子,最後也不得不哀嘆著放棄,選擇一個心地最善良軟弱的孫兒,作為自己的繼承人。

    「妾身不管,誰惹你生氣了,妾身就去砍誰。哪怕把他們全殺光!」像另一個時空所有戀愛中的女人一樣,祿雙兒此刻眼中,根本沒有其他人存在。

    「那下次蒙古兵再打過來,咱倆就得親自抱著火槍去上戰場了!就咱們倆,頂多再加上她們八個女兵!」朱重九笑著將妻子扶起來,用大拇指抹掉臉上的淚水。

    「那,那.....」祿雙兒愣了愣,若有所思。孩子話只是為了出一口氣,真的用起心思來,以她的學霸級的智商,可絲毫不比朱重九本人慢。「真的有那麼嚴重麼?咱們,咱們才剛剛,剛剛安穩下來幾年?」

    「嚴重倒是未必,但萬丈之堤毀於蟻穴!」朱重九笑了笑,故作輕鬆地回應。

    「那就還來得及!」祿雙兒又愣了愣,非常小心地補充。「妾身縱使覺得,剛剛開始的時候就下手用藥,總比病入膏肓時容易一些。」

    「也是!」朱重九笑著點頭。祿雙兒這句話只說對了一半兒,淮安軍和淮揚大總管府總計建立還不到三年時間,縱使爛,也還沒爛到根子上。所以現在想辦法,的確還來得及。但若說容易,卻是未必。數千年的人情社會傳統,不是自己砍幾顆腦袋就能改變的。而歷史的強大慣性,也令自己舉步維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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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0 00:27:5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家國天下 (下)

    「開飯了,開飯了!夫人親手做的魚羹,妾身聞著就想流口水!」正思量間,卻是八名媵妾各端著一個盤子,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

    走在最前頭的一個叫祿芙蓉,在諸媵妾中年齡最長。也是最有眼色的一個。特地支開了侍女,挑了祿雙兒的哭聲停止之後,才帶領大夥魚貫而入。只是八雙紅彤彤的眼皮,卻將她們幾個剛剛又躲在外邊哭過的事實暴露無遺。

    朱重九見狀,趕緊收起心事,笑著安慰:「好了,沒事兒了。都坐下吃飯。從今往後,老子跟誰都不置氣。只管娶一大堆老婆,生七八百個兒子!」

    「夫君——!」眾女聞聽,頓時都羞紅臉,心中的悲慼頓時被沖了個七零八落。

    「怎麼,你等不想給為夫我生兒子麼?」朱重九存心調節家裡的氣氛,故意裝出一幅色迷迷的模樣追問。

    眾女跟他成親多年,幾曾見過如此沒正形?頓時一個個心頭鹿撞,嘴巴上卻喃喃地嘀咕,「當然,當然願意!妾身既然嫁入朱家....,只是,只是,怎麼可能,可能生那麼多?」

    「要生,也是雙兒姐姐先生!我們,我們還,還沒跟夫君圓房呢!怎麼...!」最小那名叫祿娃兒媵妾嘴快,大實話說到一半兒,才意識到此語不該出於淑女之口,低下頭,恨不得找個地洞趕緊躲進去。

    「哈哈哈,不急,不急,慢慢來。既然已經娶了你們,總沒有再全都趕出去的道理!」朱重九被娃兒嬌憨的模樣逗得哈哈大笑,揮了揮手,滿臉豪氣地許諾。

    無論他適應不適應,大戶人家娶老婆帶陪嫁小妾,都是這時代的傳統。強行頂著來,只會令這八個無辜的女人過得被悲慘。況且在朱大鵬殘缺的記憶中,別的穿越者動不動就幾十個老婆,天下布種。憑什麼輪到自己就非得把幾百年後的心全操完?!

    有了領先於時代整整五十年的兵器和一百多年的工業基礎,後人依舊要被北方蠻族征服,那也實在是太爛泥扶不上強,自己即便是神仙也救不過來。

    如此想著,他心中便又輕鬆了許多。抓起面前酒盞先抿了一口,然後舉起來,對著祿雙兒和另外八名媵妾說道,「來,大夥一起喝一杯。成親這麼久了,咱們家居然連頓團圓飯都沒正經吃過幾次。幹了,從今以後,咱們開始努力造兒子!誰不喝,我以後就永遠躲著她!」

    「夫君....!」眾妻妾紅著臉,低聲嗔怪。卻誰也不敢拿朱重九的威脅不當一回事,舉起酒盞,將裡邊的瓊漿飲得一乾二淨。

    「這就對了麼!家就要有家的樣子。要是回家之後還跟在議事堂裡頭一般,我豈活得不是太苦逼了?!」朱重九笑著說了一句讓大夥似懂非懂的話,抄起筷子,朝著菜蔬開始瘋狂進攻,「都吃點兒菜,這個蘆芽是誰的手藝?相當不錯!」

    「是,是妾身的!」一名平素很少說話的媵妾抬起頭,滿臉歡喜。「夫君喜歡,就多吃一點。蘆芽,蘆芽去火。」

    「嗯嗯,喜歡!你們幾個燒得菜我都喜歡。這個水晶羊肉也不錯,這道豆花蒸魚味道剛剛好!來,咱們再飲一杯。」朱重九一邊笑呵呵的誇讚著,一邊與眾妻妾推杯換盞。

    大夥知道他心結尚未完全打開,所以都儘量陪著笑臉迎合。一頓飯吃得笑聲不斷,令整座內宅都充滿溫馨的味道。

    待酒足飯飽,祿雙兒命侍女們收去了殘羹冷炙。又換上了當年的新茶,給自家丈夫和姐妹們消食止渴。

    大夥天南地北說些有趣的事情,又將平素市井中流傳的笑話,添油加醋地抖了出來,倒也其樂融融。但是,終究是心裡都藏著事兒,所以說了一會兒,氣氛就慢慢開始降溫。

    「夫君白天到底跟誰生氣啊,把他殺了還不能解恨麼?」又是年齡最大的媵妾芙蓉,主動笑著將話題引了回來。「妾身不敢幹政,但您說說,我們聽聽。無論能不能幫上忙,至少好過夫君一個人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裡頭!」

    「是啊,夫君,您都說過咱們是一家人。有福,有福那個同享,有難那個同當!」年齡最小的媵妾娃兒,也小心翼翼地懇求。

    其他幾個女人,也都紛紛開口。都希望朱重九把心中的鬱悶早點傾倒出來,以免憋壞了身體。後者知道大夥出於一番好意,便笑了笑,低聲道:「殺一個人容易,但我總不能把整個大總管府上下所有人全都給殺光了吧!況且當初要他們舉賢不避親,是我親口下的令。現在出了問題翻臉不認賬,也,也的確不太妥當!」

    「是,是他們大肆提拔了私人麼?」年齡最大的媵妾祿芙蓉低聲詢問。旋即,笑著搖頭。「那有什麼鬧心的?夫君讓他們薦賢,又不是讓他們胡亂拉入入夥?!如果他們舉薦的人的確有本事,就不算錯。如果他們舉薦的全是些庸才,就該打板子打板子,該撤職法辦就撤職法辦。誰叫她們故意曲解夫君的意圖來?!」

    「這個辦法,我看可行!」朱重九笑了笑,帶著幾分鼓勵的口吻說道。祿芙蓉的想法,無疑過於簡單粗暴。但在沒有更好的選擇之時,卻不失為一條解決之道。

    「誰推薦的人犯了事兒,誰跟著連坐。」祿娃兒的想法更直接,揮舞著小拳頭說道。「這樣,他們自然就會小心了。您當初讓他們薦賢,他們卻弄了一堆臭魚爛蝦糊弄差事,本身就犯了欺君之罪!」

    「收了錢辦事的,就以貪贓受賄論處。無論是行賄的那個,還是收錢的那個,都抓起來送去挖礦石!」

    「現在夫君這裡不那麼缺人了,就規定每個官員,每年可以推薦的名額。人都有三親六故,一點人情都不讓他們講,也不太可能。但規定了名額,自然就有個限度。」

    ......

    眾女子見祿芙蓉和祿娃兒的「後宮干政」舉動,沒有受到責備。也都大了膽子,從各個角度給自家丈夫出起了主意。

    還甭說,其中不少主意還的確切實可行,至少能達到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的效果。朱重九聽了,心緒便一點點變得晴朗。然而,想到大總管府已經漸漸變成了自己也難控制其走向的怪胎,他眉梢終究有一絲陰影,遲遲難以散去。

    「夫君不用聽她們的,我們都是婦道人家,難免頭髮長,見識就短!」祿雙兒聽朱重九的笑聲裡頭始終帶著幾分苦澀,起身替他捏了幾下肩膀,低聲耳語。

    「你們出得主意都不錯,我估計最後蘇先生和祿公,能拿出來的也就是這些辦法!」朱重九笑了笑,搖著頭回應。

    「那夫君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難道咱們做得還能比蒙古朝廷更差?」祿雙兒的手指力氣不大,卻拿捏得非常到位。很快,就令朱重九渾身上下湧起一股慵懶的感覺。

    「唉,怎麼說呢?」朱重九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然後反過胳膊,將她直接抱了下來,放在了自家膝蓋上。

    「夫君,姐妹們,姐妹們都看著呢!」祿雙兒被嚇了一跳,連忙掙紮著準備逃走。

    朱重九卻用一支胳膊,輕輕地攬住了她。「一家人,沒事兒。這邊還空著另外一條腿,誰喜歡就過來坐!」

    「夫君又在說笑了!」眾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裡頭充滿了羨慕,卻誰也不敢去跟祿雙兒分享另外的膝蓋。

    朱重九也不勉強大夥,笑了笑,繼續低聲道,「都坐好,聽我給你們講個故事。」

    「夫君等等,妾身給您添上茶!」

    「夫君,您儘管抱著姐姐,妾身給您捶背!」

    「夫君,妾身去拿些點心!」

    「妾身把蠟燭端得遠些!」

    ......

    眾女從沒跟朱重九如此長時間的閒聊過,一個個圍攏過來,滿臉期待。朱重九笑了笑,沉吟著說道,「話說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個大清國。國主是女真人之後,殘暴昏庸,動輒因言治罪......」

    「女真人,是當年金兀朮的後人麼?」一名媵妾聽得掌故多,小心翼翼地詢問。

    「就算是吧!」朱重九點頭,「但不是在這裡,是在很遠的地方。他們馬背上得天下,用刀子治天下。凡是敢出怨言的,抓住殺頭。凡是敢借古諷今的,抓住殺全家。凡是敢針砭時弊的,抓住流放三千里。把全國百姓像養豬一樣養起來,把關於前朝的記載燒得燒,篡改的篡改,倒也殺出了一個太平盛世!」

    「那算哪門子太平盛世,比蒙古人還要過分!」

    「就是,拿人擋豬來養,怎麼可能是盛世?」

    .....

    眾女子都多少讀過一些書,這兩年又受朱重九的影響,思維活躍,出言便一針見血。

    「反正他們自己說是盛世,你要是敢說個不字,改天兵丁就找上門!」朱重九苦笑著搖搖頭,繼續補充。「就這樣一下子盛了兩百多年,把前人積累典籍燒得差不多了,把華夏文化也糟蹋得差不多了......」

    「怎麼可能?那全國的男人都死絕了麼?甘心被他們如此糟蹋?!」祿芙蓉根本無法相信這個故事,瞪大眼睛反駁。

    「不甘心又能怎樣?他們南下時,把有骨氣的全殺了,剩下的,骨氣都不怎麼樣!」朱重九歎了口氣,笑容愈發淒苦。

    除了他之外,這個時空裡,恐怕沒有人會相信。大夥趕走了蒙古殖民者以後不過短短兩百餘年,華夏大地就再度沉淪。有清一代,竟然出現了幾百樁文字獄,簽署了上千個賣國條約,從**到精神野蠻摧殘,從科技到整個文明的整體大倒退.....

    「直到他們把一切能糟蹋的都糟蹋得差不多之後,才有一個大英雄,從海外歸來,帶領一群志同道合者去反抗。他們跟我現在一樣,發誓要驅逐韃虜,恢復華夏。但是這個大英雄手裡頭卻沒有一兵一卒,眾位豪傑也只能依靠自己的親朋好友。許多仁人志士都被他喚醒,站起來試圖重塑中華。他們前仆後繼,百死不悔。他們付出了無數條生命之後,終於趕走了女真人,建立了自己的國家!」

    「然而這位大英雄和眾位豪傑們,卻沒開一個好頭。他們起義時,依靠的是自己身邊的人。治國時,仍然還得依靠自己身邊的人。親戚、老鄉和同學關係,成了所有人陞遷的必須條件。結果沒等那位大英雄死去,內戰就打了起來。百姓的生活,比女真人統治時還要不如。他們一打就是二十餘年,直到另外一夥野蠻的禽獸,從海上登陸,重演了另外一次血腥屠殺......」

    「夫君將來一定比他強,夫君是百戰名將,手裡有淮安軍!」祿芙蓉搶在朱重九的情緒再度陷入低落之前,大聲打斷。

    「夫君,等您得了天下,一定傳一道聖旨,讓女真人全都併入,併入漢人。誰再敢自稱為女真,就將他滿門抄斬!」

    「對,直接防患於未然!」

    「將女真人斬草除根!」

    ......

    眾女七嘴八舌,大聲給朱重九出謀劃策。至於大清國到底在什麼地方,女真人是否犯了必死之罪,她們才懶得去管。

    「夫君,妾身覺得,您和那個大英雄不一樣!」祿雙兒與朱重九接觸時間最多,也最理解自家丈夫的心思。仰起頭,望著丈夫的眼睛說道。

    大清國肯定不存在於世上,但是大清國卻未必真的不存在。正如自家丈夫肚子裡那些令人驚嘆的學問一般,肯定不是憑空就生出來的。肯定是來自一個大夥誰也不知道的地方,而那個地方,一定曾經有過一段讓自家丈夫想起來就會痛心疾首的歷史。

    「夫君手裡有兵有將,那位大英雄沒有!」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她繼續說道,「夫君說一句話,大宗府上下即便心有牴觸,至少也能落到實處一大半兒。而夫君從現在就開始杜絕任人唯親,總比以後發現尾大不掉時再動手強。雖然一時半會兒未必能見到效果,但假以時日,慢慢總能改過來。只要夫君自己沉得住氣,不急於求成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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