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力寶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酒徒】男兒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71
發表於 2021-6-30 00:28: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風暴 (上)

    徐徐圖之,這也許是朱重九眼下唯一能採用的辦法。除非他想將花費了無數生命和熱血建立起來的淮揚政權親手毀滅。

    而很顯然,他沒有殺伐果斷到那種地步,也沒有將眼前這一切成就推翻掉再重來一次的勇氣。在真正冷靜下來之後,他只能選擇代價最小,動作同時也最為溫和的解決方案。雖然這種解決方案的效果會非常緩慢,甚至非常可疑。

    畢竟,他不是另外一個時空中的朱元璋,也不是法國大革命中的羅伯斯庇爾。前者可以毫不猶豫地殺死敢於阻礙自己的任何人。後者,則通過一次次大革命,最後將他自己也送上了斷頭台!

    在朱重九的軀殼裡,缺乏與前二人同樣的勇氣與執著。況且在另一個時空的記憶當中,也清晰地證明,貪慾和私心會伴隨著整個人類歷史發展而行。沒有任何國家可以將其根除。天下為公的上古之治,只存在於儒家的夢囈當中。十億神州盡舜堯,也不過是某位老人美好的期待。

    所以躲在內宅中舔乾淨了傷口之後,第二天上午,朱重九便主動將蘇明哲和逯魯曾兩個人召集到了大總管書房,開始平心靜氣地瞭解情況,平心靜氣地跟二人一道商量解決辦法。

    與頭天晚上他猜測的差不多,蘇、祿二人的確是因為怕波及面太廣,才開口替韓老六說的情。而這兩個老臣能想到的具體解決方案,大體上也沒超出昨晚祿雙兒和祿芙蓉等人的議論範圍。

    第一招,是劃定時間點,以情況變化為由,從今以後,停止各級官吏再大肆安插私人。

    第二招,則是大總管府的核心官員們,每人每年擁有三個舉薦配額。額度之內,他們可以自行分配。額度之外,則任何舉薦都要先到吏局報備,然後經過統一考核之後,再決定是否錄用。

    第三招,便是宣佈由吏局對各級官員,兵局對各級武將,定期進行考核。凡考績不合格者,無論背後的舉薦人是哪個,都會被降級使用,直至削職為民。

    第四招,相對來說就比較嚴厲了。規定官員們在推薦人才的同時,也負有連帶責任。在頭五年內,當被舉薦人犯下大錯,舉薦人也要受到識人不明的追究。在頭五年之內,萬一被舉薦人立下了大功,伯樂也會受到一定程度的獎賞。

    第五招,看似與前幾項規定都沒什麼關聯,實際上則是杜絕官員再「出售」推薦名額的機會。由大總管府命令宣告,凡接受禮物超過十貫,則以受惠罪論處。無論雙方之間有沒有權錢交易,行賄和受賄者將同時受到追究....

    第六招,禁止領軍諸將和各級文官的親朋,長輩、子侄,干預軍務政務。如果有膽敢再犯者,則直接追究文武官員本人。若是發現賣官鬻爵,或者結黨謀私的情況,將一查到底,決不姑息。

    .......

    林林總總,共計十二大條。每一條,都是針對目前已經發現的問題所設定,算是亡羊補牢。

    如此一來,韓老六的罪責就非常容易判斷了。兩年來大肆提拔私人屬於奉命而行,不能入罪。在鹽政大使位置上行沒有明顯的徇私舞弊行為,賬目清楚,所以也同樣不受彈劾。至於接收被舉薦人的禮物,因為先前沒有規定不准收,並且金額沒達到十貫一樣,亦可以既往不咎。但以為其所舉薦的人才當中,有三個私下盜售軍火,他注定難逃牽連。

    因此,大總管府的吏局按照規矩,解除了韓老六的鹽政大使職務。但念在其以往的功勞和所舉薦的大部分人才還算合格的份上,將其降級安排為揚州路衙門兵科知事,專門負責新兵徵召及傷殘士兵撫卹安置等事務。那三名私自向友軍盜售火藥者,則交給兵局按照軍法嚴懲。

    消息一出來,整個大總管府上下,許多人都同時鬆了口氣。因為按照韓老六的例子,他們以前偷偷給族人和親朋尋門路的舉動,就可以一筆勾銷了。只要今後不再重犯,上頭就永遠不會追究。

    還有一些消息相對靈通者,通過各種渠道得知朱重九被氣吐血的事實,心中忍不住接連打了幾個哆嗦。暗中發誓,再也不干這種因小失大的愚蠢舉動了。因為大總管雖然承諾不會追究,但誰知道他會不會將以前的事情記在心裡頭。萬一將來影響了大夥在新朝的位置,到時候可是哭都來不及。

    只剩下極少數腦袋實在不太靈光者,覺得朱重九出爾反爾,未免有些過於涼薄。但他們所發出來的抱怨聲,很快就被周圍的吐沫星子給徹底淹沒。因為周圍幾乎所有同僚都還記得,四年以前,大夥被貪官污吏禍害得有多悲慘。所以並不認為,自己當了官之後,就可以做得和最初的蒙元官吏一樣過分。更不願意,自己的行為哪天也激起民變來,讓自己落到當年被百姓誅殺的那些官吏同樣之下場。

    畢竟這支隊伍還年青,還沒有病入膏肓。而各級官吏們,還牢牢地記得自己被逼著提刀造反的緣由,不願意重蹈蒙元官吏的覆轍。所以在大總管府的「廉政」命令下達之後兩個月內,很多剛剛興起的風潮,就迅速被遏制了下去。至少,從表面上看,各級官員任人唯親的情況,大為改觀。

    那些在府學和集賢苑當中表現出色,品行可靠的才俊,即便沒有薦書,也能得到一個比較不錯的職位。而那些靠著別人庇護走了捷徑者,則發現除了入門時相對容易之外,自己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路都要靠著自己的雙腳走。曾經答應過照顧自己的親朋,變得非常不講情面,輕易不敢再為任何人出頭。

    至於這場「廉政」風暴能刮多久,效果最後能維持多長時間,朱重九就很難判斷了。因為,很快,就有更為要緊的情報,擺在了他的案頭。

    天完政權出事了!

    六月中,天完國左丞相倪文俊,率領麾下十萬精銳,倒戈歸順蒙元。被蒙元朝廷封為湖廣行省平章政事兼義兵都元帥。天完政權剛剛光覆沒幾天的黃州、德安、安陸三府,再度落入蒙元四川行省丞相達矢八都魯之手。天完朝的國都門戶洞開,危在旦夕!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72
發表於 2021-6-30 00:28:2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風暴 (中)

    「到底是怎麼回事? 有沒有更詳細的情報?」朱重九將密報朝桌案上重重一拍,沉聲問道。

    淮揚徐宿各地年初才剛剛擺脫戰爭的威脅,許多城鄉,特別是去年曾經被洪水吞沒過的地方,都急需休生養息。而淮安軍的五支主力部隊,上半年有三支剛剛結束對太平、集慶兩路元軍的征討,根本沒來得及休整,軍火糧草無一不缺。偏偏這個時候,位於長江中上游的天完政權岌岌可危。淮安軍如果出兵去救,肯定要損兵折將。而萬一徐壽輝的老巢被蒙元和漢奸聯手攻破,恐怕蒙元朝廷的下一個進攻目標,就又要落在淮揚頭上!

    「還有一些,但都未經證實!」軍情處主事陳基瞪著通紅的眼睛,聲音裡頭充滿了疲憊。每天從那麼多消息中反覆甄別挑選,去蕪存菁,令他形神俱疲。身上再也看不出半點兒剛到淮安時那種翩翩儒者氣度,反而像一個終日埋頭於賬本的店舖掌櫃,哪怕是已經累佝僂了腰,也無法掩飾其內心的精明。

    「讓你的人都拿過來。包括帶消息回來的弟兄,如果還沒休息的話,也請他過來再堅持一下!」朱重九想了想,儘量掩飾住自己心中的煩躁。

    「是!主公!」陳基拱了拱手,匆匆出門。須臾之後,又抱著厚厚的一大摞公文返回了議事堂。緊跟在他的身後的,則是一個滿臉市儈氣息的胖子,每走一步,肚皮上的肥肉都上下顫動。

    「過來見過大總管!」陳基先將公文轉交給迎上來的近衛團長劉聚,然後扭頭向胖子吩咐。再接著,舉手給朱重九行了個標準的淮安軍禮,「報告,軍情處從不同途徑,共計獲得了二十六份消息。除了倪文俊已經投靠蒙元的消息得到了核實之外,其餘全都無法印證。微臣已經將負責長江上游情報收集任務的路宣節帶來了,主公隨時可以向他詢問詳情!」

    「末將路汶,見過主公!」路校尉身上沒有半點兒軍人氣度,卻腆著圓圓的大肚子,給朱重九行了個軍禮,看上去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路校尉請坐!」朱重九抬起右手,鄭重給宣節校尉路汶還禮。

    軍情處乃是他參照另外一個時空的情報部門所建,專門負責收集對手和盟友的消息。因此選人的標準以忠誠為第一。形象和其他則遠遠排在後面。而按照這個時代的傳統,萬一細作被其刺探對象抓到,也根本沒有任何希望再活著回來。

    當值的近衛手腳麻利,快速給路校尉端來一把椅子。宣節校尉路汶則有些受寵若驚,欠著屁股坐了個椅子角,忐忑不安地等待自家主公的垂詢。

    只見朱重九緊皺著眉頭,在一大堆文件中迅速翻動。很快,就過濾掉了其中絕大部分,然後拿著剩下的幾份,重新對比揣摩了起來。半晌之後,他抬頭看了看,低聲問道:「倪文俊殺了徐壽輝的內宮採辦太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回主公,具體原因好像是因為那個太監在集市上多次搶東西不付錢,並且打得是皇家,是徐壽輝的名義。而倪文俊的手下卻查明,被搶的大部分貨物,轉手就又被太監賣了出去。所得到的錢財,也被大小太監們給瓜分掉了!」胖校尉路汶雖然長得貌不驚人,言談卻非常有條理,三兩句話,就將整個事件描述得清清楚楚。

    大總管府一干文武聞聽,紛紛皺眉,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幾分不屑之色。徐壽輝本人是個布販子出身,當初被貪官污吏逼得沒活路了,才扯旗造了反。而他自己身邊的人,搶起小商小販來卻毫不手軟,這他奶奶的不是忘本,又算是什麼?

    「還不夠,光是這個原因,兩人不可能反目成仇。」朱重九的目光又落回文件上,繼續慢慢翻動。

    倪文俊是天完政權的第三號人物,並且手握重兵。雖然狠狠的掃了徐壽輝的面子,但後者既然能成為一方諸侯,就肯定不是什麼莽撞之輩。不可能在沒喲絲毫把握的情況下與倪文俊公然翻臉。至少,他需要先將右相彭瑩玉及其麾下的隊伍調回身邊來。

    剩下的幾份公文裡,所記載的也都是天完政權的一些內部紛爭,從中可以清楚地分析出,徐壽輝在稱帝之後,的確有些得意忘形。而倪文俊心裡頭,則多少還保持一些起義之前的理想,試圖建立一個相對公平的國度。二人的心思背道而馳,又沒有彭瑩玉在當中做緩衝,難免就要不停地起齷齪。

    「還有一個消息,末將不知道,不知道該不該匯報!」見朱重九的眉頭越皺越緊,宣節校尉路汶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請示。

    「說吧,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哪怕沒有任何依據!」朱重九又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帶著幾分期待鼓勵。

    「據,據謠傳.....」宣節校尉路汶抬起胖胖的手指,在自己滿是肥油的脖頸上撓了撓,然後非常忐忑地補充,「這種道聽途說的東西,末將,末將向來不願意寫到公文當中。一來根本無從核實,二來許多都是蒙元那邊故意散佈的謠言,圖的就是朝咱們紅巾軍的頭上潑糞!」

    「先別管真偽,你先說來聽聽!」陳基等得心急,瞪了他一眼,低聲催促。

    「是!」路汶趕緊將手收回來,規規矩矩在膝蓋上放平,「末將,末將一直扮作販貨布商,往來於長江之上。前些日子偶然聽人說起,徐壽輝的皇宮中,藏著上千美女。很多女人他睡過一次就徹底忘乾淨了,根本不會再理睬第二次。但是為了保留天完皇帝的顏面,這些女人也不能放歸民間,只能養在皇宮裡一輩子不見天日!」

    「那和倪文俊又有什麼關係?」陳基越聽越納悶,再度低聲追問。

    「據說,據說其中有一個,曾經與倪文俊有過數面之緣。因為耐不住深宮寂寞,就偷偷派人請倪文俊救自己出去。然後又不知道怎麼回事,倆人就暗中勾搭上了。倪文俊多次向徐壽輝要人,而徐壽輝卻寧可自己不要那個女人,也不肯給倪文俊.....」

    「荒誕不經!」朱重九「啪!」地一聲放下公文,低聲打斷了路汶的匯報,「你做得對,這種謠言,的確沒有任何價值。不過.....」

    想了想,他又繼續問道,「倪文俊領兵外出作戰期間,徐壽輝在他背後做沒做過什麼不利於他的事情。倪文俊的家人呢,都接走了麼?」

    「沒有,並且徐壽輝還宣佈,要把自己的親妹妹嫁給倪文俊!」胖校尉路汶稍作遲疑,然後快速給出答案。「同時被賜婚的,還有陳友諒、鄒普勝和張定邊三個。要娶的都是徐壽輝的族妹。只待倪文俊班師回來,四人就一起拜堂。誰料倪文俊卻悄悄將家眷全都接走,然後轉身就投靠了韃子!」

    「你說還有誰?陳友諒!他什麼時候回去的?」朱重九的眼睛迅速一亮,大聲追問。

    別人未曾留意到這個名字,他卻對此人知之甚深。按照朱大鵬的記憶,在另外一個時空中殺掉了徐壽輝,與朱重八惡戰鄱陽湖的,就是這位陳有諒。若不是朱重八的船隊中使用了大量的火炮,外加上常遇春勇冠三軍,最後鹿死誰手,未必可知!

    「陳友諒?」路汶愣了愣,胖胖的腦門上緩緩滲出幾滴油漬,「末將,末將不太清楚。他,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千戶。對了,末將想起來了,他是彭和尚的手下,與張定邊一道,為 了向徐壽輝獻俘而回!」

    「怪不得倪文俊急著造反!他再不造反,就死無葬身之地了!」議事堂中,頓時湧起了一陣低低的議論聲。眾淮揚核心人物,在當年彭和尚派遣使節前來求救時,曾經見過陳友諒一面。對此人的印象極為深刻。而此人返回到徐壽輝身邊,則表明彭和尚已經暗中介入了徐、倪之間的衝突,並且極有可能,完全站在了徐壽輝那邊。

    「末將,末將失職,請,請主公責罰!」聽著周圍低低的議論聲,路汶的腦門上,頓時滲出了更多的「油珠兒」。起身敬了個禮,紅著臉說道,「末將,末將只顧著盯著徐壽輝的舉動,忘記了,忘記了他還能從外邊調兵馬過來!」

    「這也是大夥的推測,未必准。況且你做得已經夠好了,何罪之有?」朱重九擺擺手,笑著鼓勵,「你回來之時,答矢八都魯已經跟倪文俊合兵一處了麼?」

    「還沒!」路汶抬手擦了擦錚亮的腦門兒,大聲回應,「只派了他的兒子孛羅帖木兒帶領數千兵馬,前往倪文俊的軍中封官許願,鼓舞士氣。韃子朝廷這次特別肯下本錢,直接給了倪某人一個湖廣平章的頭銜。他麾下的將領,也個個加官進爵。並且末將還聽說,韃子朝廷已經決定重新啟用察罕帖木兒和李思齊,給這兩個人也都封了很大的官兒,隨時準備命二人南下扯我軍後腿!」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73
發表於 2021-6-30 00:28:3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風暴 (下)

    「北方誰負責,有這兩人的消息沒有?」朱重九心中立刻湧起一股警惕,再度向陳基詢問。

    朱大鵬的歷史老師死得早,腦子裡頭大部分功課已經變成了漿糊。但越是這樣,能在他記憶中留下痕跡的人,也越是強悍。而王保保的養父察罕貼木兒,恰巧是其中之一。

    「有!」陳基果斷地點頭,快速回應,「本月初十,韃子朝廷下旨,封察罕帖木兒為河南行省左丞,李思齊為河南行省平章。二人麾下各自給了四個萬人隊的兵額,糧草輜重由韃子朝廷支付。但這兩個人接到蒙古皇帝的聖旨之後,卻遲遲還沒任何動作!」

    「這官封的!」朱重九笑著撇嘴。河南江北行省的五分之四都歸各路紅巾所有,朝廷卻封了察罕帖木兒和李思齊二將,一個左丞一個平章。這不是明擺著要求二人盡快跟紅巾軍去拚命麼?怎奈二人也不是傻瓜,居然玩起了拖延戰術,不見切實的好處絕不動身。

    「早在上個月,蒙元資政院使朴不花外出替奇皇后辦貨,路過察罕貼木兒的駐地,二人相談甚歡。隨即,察罕貼木兒便命令養子王保保帶領一百親兵,將朴不花的車隊一路護送回了大都。偽太子愛猷識理達臘在東宮設宴招待了王保保,二人追溯族譜,王保保之父乃是賽因赤答忽,系出蒙古伯也台氏。其祖先做過忽必烈的怯薛長,陣亡於河南。所以偽太子愛猷識理達臘以禮敬功臣之後為名,與王保保結了安答。」

    「呵呵呵....」四下里,又響起一陣低低的笑聲。淮揚大總管府眾文武,不約而同地輕輕搖頭。

    結安答是很古老的蒙古族禮節,意思為相約為生死之交。才十六歲的蒙元太子愛猷識理達臘對王保保如此折節相待,明顯是受了他老爹妥歡帖木兒的影響。早早地就開始給自己培植起了黨羽。

    只不過,他老爹妥歡帖木兒利用了脫脫一輩子,最後依舊將脫脫給活活逼死了。這太子愛猷識理達臘跟王保保地方將領之間的友誼,又能維持得了幾天?

    朱重九自己,也覺得愛猷識理達臘行為過於幼稚魯莽,笑了笑,將注意力轉往其他方向,「咱們的老主顧那邊呢,最近有什麼動靜?!」

    陳基微微一笑,也輕輕搖頭,「老主顧私下裡跟王將軍聯繫過,不到迫不得己,他不會主動向膠州和登萊發起進攻。即便蒙元朝廷苦苦相逼,他也會先給王宣將軍遞個信兒,然後雙方再一道商量怎麼打?具體打到什麼程度?以便糊弄差事!」

    因為雪雪的存在,膠州半島雖然距離蒙元的都城更近,卻極為安全。從去年交易中嘗到甜頭的雪雪,根本不願意在戰場上獲取功勞。而益都、濟南和泰安等地的高門大戶,也從去年朝廷官兵的行為中,得到了充足的教訓。寧可幫著雪雪一道糊弄蒙元朝廷,也不願意再被兵痞子們再「保護」一遭!

    「其實蒙元朝廷那邊,未必全是聾子瞎子!」見在座眾人笑得十分曖昧,陳基想了想,繼續補充,「年初的時候,就有御史老裡沙彈劾雪雪虛報戰功,與我軍暗通款曲。並且脫脫麾下部將數人聯名為證。但罷黜脫脫之令乃是蒙元皇帝妥歡帖木兒親手所下,雪雪的兄長哈麻又糾集一夥黨羽反告老裡沙搆陷大臣,太尉月闊察兒也伏地喊冤。最後雪雪非但沒事兒,御史老的沙反而被勒令歸家閉門思過。那些在奏摺上聯署的蒙漢將領,也被降職的降職,放逐的放逐,以至於蒙元朝廷那邊,再也沒人敢彈劾哈麻和雪雪兩兄弟的過失。」

    「呵呵呵....」聞聽此言,眾文武笑得愈發開心。敵人越愚蠢,大總管府的前途越光明。要是哈麻和雪雪兩兄弟能永遠把持住蒙元那邊的朝政才好,有個兩三年時間來養精蓄銳,淮安軍將不再畏懼任何敵人。

    「軍情處做得不錯,但對蒙元方向的情報收集工作還是要加強。咱們不能總把希望全寄託在敵人的錯誤上頭!」陪著大夥笑了一會兒,朱重九揮了揮手,正色補充。

    「微臣明白。」陳基認真地點頭,「但微臣從目前情況判斷,至少兩到三個月之內,蒙元朝廷集結不起足夠的力量向我淮揚反撲!」

    「你說得對!」朱重九眼睛裡精光一閃,斷然做出決定,「既然北線暫時還算安寧,咱們就把精力集中放在西南。大夥考慮一下,如果徐壽輝向我軍求援,我軍最少要派出多少兵馬,才能確保他不被蒙元朝廷剿滅。他可能為此付出多大代價?!如果他沒等堅持到我軍抵達,就已經兵敗身死,接下來局勢,我軍該如何應對才更為妥當?!」

    救兵肯定得出,雖然朱重九心中對徐壽輝這個剛剛翻身就開始盤剝百姓的白眼狼半點好感也欠奉。然而留著他在,至少能擋住長江上游的答矢八都魯父子,確保淮安軍在下一次與蒙元朝廷作戰時,不至於三面受敵。而天完政權的存在,也能對羽翼日漸豐滿的朱重八起到牽製作用,令後者無法大步向湖廣擴張。

    經歷了這麼多事情,朱重九早已不再是最初那個只想四處找人抱大腿的朱八十一。哪怕他在現實面前,一次次被撞得鼻青臉腫。但是受一次傷,他就變得更現實一些,也變得愈發與這個眼前這個世界貼近。

    哪怕淮揚大總管府有很多地方令他失望了,清醒時的他都堅持相信,自己親手打造出來的怪物,是目前世界上最健康的政權。自己將來哪怕真的做了皇帝,也不會比另一個時空中的朱重八來得更差。

    換句話說,隨著實力的不斷成長,朱重九的野心也在迅速膨脹。理想和稚嫩,在一次次碰撞中漸漸被磨去,現實和老辣,慢慢取代了他心臟上空出來的位置,讓那些位置慢慢變得冷硬無比。

    如果換做現在的他,在兩年前的淮安遇到朱重八,他甚至不可能放後者平安離開。只是這個假設,他很少去想。哪怕偶爾在自己心中一閃念,也迅速被驅趕了出去,免得自己被自己嚇得,不寒而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74
發表於 2021-6-30 00:28: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戰前 (上)

    經過連續兩年多的摸索, 朱重九的大總管府內部,早已有了一整套成熟的運轉機制。只要他本人做出了決策,各部門立刻就圍繞著這個決策開始行動,很快,兩份完整的應對方案,就擺在了他的面前。

    第一份,是在假設徐壽輝的使者及時趕到揚州的前提下做出的,最小目標為打退元軍和倪文俊部的聯合進攻,確保天完政權不被徹底摧毀。以這兩個條件為核心,參謀本部拿出的應對計劃是,先派遣水師快速逆流而上,在長江和浠水的交界處紮下營盤。如此,便可以隨時切斷元軍和倪軍的糧道,令他們不得不回頭自保。

    如果元軍和倪軍依舊不知道進退,則淮安軍派遣一個主力軍團,直接從水路進駐蘄春。與徐壽輝、陳友諒等人共同防禦天完政權的國都。並尋機給來犯之敵造巨大殺傷。待敵軍知難而退後,便可以順理成章地要求徐壽輝放棄帝號,重新與北方各路紅巾聯合在一起。

    第二個方案,則是假設徐壽輝迅速敗亡,蘄州全境被叛軍和蒙元奪取為前提。淮安軍的戰略目標,也相應地變成了扶植彭瑩玉,讓他帶領南派紅巾退保池州。如此,長江南岸的彭瑩玉和北岸的朱元璋,則成為阻擋答矢八都魯和倪文俊二人順流而下的兩道屏障。再加上淮安水師,足以確保淮揚一帶短時間內的安全。

    「有沒有更好的選擇,比如說讓彭和尚打回蘄州去,完全佔領徐壽輝的地盤兒。」緩緩放下兩套方案,朱重九略帶著幾分不甘心詢問。

    兩套方案看起來都有些保守,絲毫不像當年他領兵南下攻打揚州時那樣氣勢恢弘。而眼下他所掌握的兵力和錢糧,卻超過當年二十倍不止。

    「啟稟主公,這是對我淮揚最有利的方案!」諮議參軍馮國用想了想,如實匯報,「臣等以為,彭瑩玉和徐壽輝二人,區別並不大。無論是誰掌握了天完朝廷,跟我淮安軍的關係,都不可能太長久。張士誠和朱重八兩個,就是先例。而我淮安軍出兵之後所面臨的形勢,卻非常複雜。且不說朱重八的地盤剛好卡在蘄州與揚州之間。南面的張士誠在我軍攻取集慶之後,也與泉州的蒲家往來不斷。」

    「張士誠比朱重八還不可信。朱重八野心雖然大,卻不冒失。而張士誠卻是貪心不足,外加傻大膽兒!」蘇明哲用金枴杖敲敲地面,氣哼哼地補充。

    這句話,立刻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鳴。張士誠和朱重八二人在起家的初期,都得到了淮安軍的大力扶持。但這兩個人翅膀硬了之後,卻都果斷選擇了與淮安軍分道揚鑣。特別是張士誠,因為心虛,居然跟當年給了南宋最後一擊的泉州蒲家勾結在了一塊兒。已經完全忘記了當初起兵反元的初衷,敵我不分。

    「主公,在紅巾群雄當中,我軍已經是木秀於林,實在不宜跨境作戰。且第七軍團尚未整訓結束,二、三、五三個軍團也正在休整當中。新光復各地,也未完全納入掌控!」在一片嘈雜的議論聲中,中兵參軍劉伯溫走上前,低聲提醒。

    局勢已經變了,當年朱重九隻是芝麻李麾下一員虎將,所以蒙元朝廷的主要征剿目標為劉福通和徐壽輝,其他紅巾諸侯也不會對淮安軍虎視眈眈。而現在,淮揚大總管府的實力卻已經躍居各路紅巾之首。非但蒙元將其視為第一剷除目標,所以其他諸侯絕對不願意看到它繼續發展壯大下去。在能偷偷使絆子時的時候,絕不會將腿收起來。

    此外,去年剛剛接納芝麻李留下的巨大地盤,今年上半年又一口吞掉了太平、集慶、鎮江三路。淮揚大總管府已經有些膨脹過快。如果還繼續毫無止境地擴張下去,早晚要遇到大麻煩。

    劉伯溫和馮國用兩人的見識和能力,都堪稱當世翹楚。朱重九聞聽之後,立刻明白自己有些太貪心了,已經完全違背了自己曾經說過的,「廣積糧,多造炮,緩稱王」的原則。於是便笑了笑,點頭說道,「也罷,誰叫那邊距離太遠呢,咱們自己也沒強大到可以藐視群雄的地步。就先按照第一套方案去佈署吧,讓吳良謀部立刻結束休整,到江灣港集結,隨時準備登艦!」

    「是!」馮國用答應一聲,立刻提筆起草軍令。

    「吏部抓緊時間,向集慶、太平和鎮江三地委派地方官員。這三地都是產糧區,最遲至冬小麥播種前,必須將各級衙門建立起來。」朱重九滿意地點點頭,將目光轉向逯魯曾,「儘量派有經驗的人去,別盡派剛剛選拔出來的新丁,他們太容易成為當地縉紳手中的玩物。實在不行的話,哪怕是從因傷退役的老兵中選拔,也比用了不該用的人強!」

    「老臣遵命!」逯魯曾佝僂著腰站起來,大聲回應。

    「劉參軍,你替我給徐達一道下命令。委任他為征南將軍,總督江南各地。如果遇到突發情況來不及請示,就自行決定戰守。眼下江南三個路的所有兵備,也由他全權負責!兵局主事的差事,則暫時交卸給劉子云來承擔!」第三道命令是下給劉伯溫的,但具體針對目標卻是兵局主事徐達。令周圍的一眾文武聞聽之後,無不在臉上露出了羨慕之色。

    總督江南各地,自行決定戰守,全權負責兵備事宜,這已經相當於擁有一方諸侯權力,只差最後一步就可以開府建牙了。

    但是大夥羨慕歸羨慕,卻沒有任何人出言勸阻。首先,以當前的通信條件,江南要發生什麼變化,消息傳到揚州至少得兩到三天。許多機會將一閃而逝,再也追之不及。而朱重八的隊伍在長江南岸站穩腳跟之後,卻顯出了極大的進取姿態。大總管府雖然迫於高郵之盟的約束,不便出手打壓。卻無論如何不能落在他的身後。

    其次,徐達有勇有謀,做事謹慎,又嚴於律己。在先前的廉政風潮當中,五大主力的其他幾個領軍人物,或多或少都被發現了有任人唯親之嫌。唯獨徐達,從未乾涉過其他部門的人事安排,軍中選拔將領,也是完全做到了秉公而行,根本沒給任何親朋好友開過後門。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徐達出身於當年的徐州左軍,是朱重九一手挖掘並提拔出來的心腹。受信任和倚重程度,絲毫不亞於老長史蘇明哲。如果連他都沒有主持一方軍務的資格,其他人就更永遠沒有資格。凡事都由朱重九一個人來操持,早晚會把他活活給累垮。

    「給第五軍補充的兵器,儘量準備充足。讓吳良謀盡快趕到大總管府來見我,有些事情,我需要跟他當面安排!」掃視一週,見大夥都沒有反對的意思,朱重九繼續發號施令。

    經過戰爭的反覆檢驗,淮安將士對火器的理解和掌握水平,也在快速地增加。已經很少有人再推崇當年剛剛擁有火炮那會兒,恨不得人手一門,對著敵軍前進路線狂轟濫炸的戰術。相反,關於不同火器之間的配合,關於冷兵器和熱兵器之間的協作,關於不同戰術隊列在戰場上的威力比較,以及不同射程火炮的擺放與安排,都有了相對明晰的說法。

    而在其中表現最出色,對新式戰術理論貢獻最大的,則是吳良謀、劉魁和逯德山這三人組合。因為都讀過很多書,年輕膽大又勇於摸索,所以很多新式戰術,都是由這三人先提出來,然後在第五軍團內摸索形成的。導致第五軍團在戰鬥力與日俱增的同時,武器的配備卻逐步簡化。已經基本拋棄了過去的大部分冷兵器,每個連裡頭,僅僅保留了一個排的胸甲長槍兵!

    眾文武官員們對這一條命令,也沒有任何異議。出征之前面授機宜,原本就是主帥體現存在感的一種傳統方式。而朱重九過去對任何將領的指點,經過實踐證明,都並非光是為了體現了他的個人權威。而是總能出人意料地推測出一些事情,並且每一回都如傳說中的馬前課一樣準確。

    這一次,第五軍都指揮使吳良謀和水師都督朱強聯袂出征,當然也少不了自家主公的錦囊。說不定在關鍵時刻拿出來,就又讓二人能茅塞頓開,收穫加倍。甚至有可能逢凶化吉,建立蓋世奇功....

    正當大夥帶著幾絲羨慕胡思亂想的時候,朱重九卻又笑了笑,自己主動揭開了謎底,「吳佑圖一直抱怨說火繩槍怕水,不便在江南作戰。神機銃射程雖然遠,裝填起來卻麻煩無比。大匠院和工局上回立下軍令狀,說一定能找到解決辦法。如今新的火槍和神機銃都造出來了,剛好給第五軍裝備第一批,讓吳佑圖拿到戰場上去試試效果。」

    「什麼,神機銃,主公是說,神機銃可以像火繩槍裝填得一樣快了?!」聞聽此言,在座的文官們表現還好,武將則一個個喜出望外。不約而同地忽略掉了朱重九的話語中關於火繩槍和火槍的區別,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射程高達四百餘步的神機銃上。

    「還是要慢一些,但比先前的那種神機銃已經提高了將近一倍!」朱重九笑了笑,輕輕點頭。「並且受雨天的影響也不像原來那麼大了,已經完全可以取代強弩!」

    「主公英明!」

    「恭喜主公!」

    「主公洪福齊天!」

    .....

    眾武夫們喜笑顏開,用自己貧乏的詞彙,大拍朱重九馬屁。誰都知道,前一段時間,自家主公幾乎每天都往江灣新城跑,除了操持鑄錢的事情之外,就是跟焦玉兩個紮在一起,對火繩槍和神機銃敲敲打打。

    所以神機銃的射速能提高一倍,在大夥看來,功勞肯定是自家主公的,至於焦玉焦大匠,充其量是給主公打了個下手,因人成事。而射程與四斤炮大抵相同的神機銃一旦解決了受潮和裝填問題,就可以將淮安軍的攻擊力再度提高一大截。今後哪怕遭遇了同樣裝備了大量火炮的友軍,也可以將後者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大夥別高興得太早!」朱重九將手向下壓了壓,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有多少輕鬆,「神機銃的問題解決了,火繩槍今後也不需要再帶火繩了。但是,本總管肚子裡的東西,差不多也被淘空了。將來很長一段時間,在咱們淮安軍的武器,不會再發生太大的變化。頂多是在耐用性上,多少做一些改進.....」

    他的話,被淹沒在更響亮的歡呼聲中。興高采烈的淮安文武們,誰也沒留意到,自家主公眼神裡,正露出來淡淡的遺憾與擔憂。

    從火繩到遂發,從簡單滑膛到初步線膛軟鉛彈。短短幾年時間內,在朱重九的推動下,淮安大匠院的工匠們,走完了另一個時空中接近一百年的武器升級進程。但是,作為穿越者的「福利」,至此已經基本消耗殆盡。本時空的歷史也被攪得亂七八糟,距離記憶中另一個時空的模版越拉越遠。

    接下來的路,他必須靠自己來走,也許稍錯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75
發表於 2021-6-30 00:29:0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戰前 (下)

    雖然本身存在著許多缺陷,比起這個時代的其他官僚機構來,淮揚大總管府的效率還是高出了很大一截。會議開完的當天上午,足夠裝備一整個團的新式火槍和一百支升級版神機銃,連同相應的彈藥,就劃撥到了第五軍手中。當天下午兩點,第五軍都指揮使吳良謀的身影,也急匆匆地出現在了大總管府的書房之內。

    「你上次總結出來的四疊橫陣,我覺得很不錯。所以這次新式迅雷銃和神機銃一造出來,我就立刻想到了第五軍。這裡邊,都是我能想到的進一步戰術完善方向,未必正確,你拿去參考!」雙方分賓主落座之後,先說了幾句場面話,朱重九隨即拿起一疊事先準備好的資料,笑著遞給神情略微有些緊張的吳良謀,「這一仗,我不要求你攻城掠地,以實驗新火器的威力,並且完善新戰術為主。蘄州南面臨江,西側靠水,背後還有兩座高山,守起來難度應該不會太大。但需要提防的是友軍中的內奸,倪文俊畢竟是天完朝廷的左相,樹大根深。他跟徐壽輝之間的衝突,責任也不完全在他頭上。所以蘄州城內,難免有人會同情他。或者對徐壽輝已經絕望,準備交出城池換取自家的活路!」

    「是,都督教誨,末將一定牢記於心!」吳良謀起身敬禮,雙手接過資料。

    「坐吧,沒有外人,不必這麼拘束!」朱重九舉手給吳良謀還了個禮,笑著補充,「因為不準備讓你去攻城略地,戰後咱們淮安軍也不準備在蘄州那邊駐紮。所以這次你去,只能帶第五軍團的一部分精銳戰兵。數量你自己來定,但是要跟水師那邊協商。首先,要滿足守住蘄州,打退敵軍的戰略目標。其次,因為路途遙遠,中間還隔著朱重八和彭瑩玉的地盤,所以要仔細考慮糧草輜重的補給問題。免得出現什麼以外,或者天氣原因,水師那邊一時無法給你輸送物資,你自己就立刻斷了頓。第三,就是要考慮傷亡問題,因為這一仗不是在家門口,也不是為了咱們自己而戰,如果傷亡太大,弟兄們的士氣肯定會受到影響。身為主帥,你必須通盤考慮,不得一味地貪功!」

    「末將明白!」吳良謀想了想,用力點頭。「末將準備採取輪戰之術,先帶兩個旅過去。然後每隔半個月,從水上再運一個旅替換下其中一個。這樣,蘄州城內,隨時都會有兩個旅的戰兵防守。而替換下來的那個旅,則可以回到揚州繼續休整,同時總結作戰經驗!」

    「辦法不錯!」朱重九嘉許地點頭,「新式迅雷銃和新式神機銃的樣子,估計你已經看到了。最大改動就是把火繩引火改成了燧石擊發。速度提高了許多,但啞火率也跟著成倍的增加。特別是對於訓練不足的新手,臨陣時啞火情況恐怕要超過三成。另外,燧輪和扳機的壽命,百工坊只能保證在四百次擊發以上。如此一來,火槍的日常保養和維護就需要專門培訓。你和煥吾、德山三個心思細密,我希望打完了這仗,你們能給我提出一套相對完整訓練的方案出來!」

    「末將知道,末將一定不負都督所望!」吳良謀想了想,再度用力點頭。

    「其他零碎事情,也都寫在紙上了,你拿回去慢慢看。我今天不跟你多囉嗦。」朱重九笑了笑,起身吩咐,「下去練兵吧,估計徐壽輝的信使,不會來得這麼快。你應該還有幾天時間做戰前準備!」

    「是!」吳良謀立刻起身行禮,轉頭大步流星往外走。一腳跨過了門檻兒,卻又慢慢倒著退了回來,「主公,末將有幾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裝,你倒是繼續裝啊,我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去?!」朱重九瞪了他一眼,笑著撇嘴,「滾回來,有屁就趕緊放。別跟個應聲蟲似的,好像我是個不講道理的暴君一般!」

    「主公,末將,末將知錯,請主公寬宥!」吳良謀緊繃著的肩膀,立刻鬆弛了下來,轉過身,滿臉訕笑,「末將是心裡有愧,所以才不敢造次。絕對沒有對主公絲毫不滿的地方!」

    「有不滿意的地方,也儘管說。我好像沒禁止過你們說話!」朱重九又瞪了他一眼,笑著吩咐,「真要是存心收拾你的話,我早下令奪你的兵權了。不會一直等到現在!」

    「主公相待之恩,末將絕不敢忘!」吳良謀趕緊笑著給朱重九拍了一個大馬屁,然後訕訕地說道,「韓老六那廝,的確辜負了主公的信任,他自己也後悔莫及......」

    「怎麼,你覺得他很冤枉麼?」朱重九將眉頭一皺,臉上的笑容慢慢變冷。

    「不冤,不冤,他罪有應得!」吳良謀站直身體,用力擺手,「末將以為,主公已經很念舊情了。如果交給末將處理此事,少不得送他全家去挖煤!」

    「你吳佑圖能下得了那個狠心才怪!」朱重九笑了笑,不屑地搖頭。「沒等動手,他先哭兩嗓子,估計一切就都揭過去了。弄不好,你還得反過來給他賠禮道歉!」

    「末將,末將,.....」吳良謀腦門上開始出汗,滿臉通紅。臨來之前,他的確是受了韓老六的託付,來試探一下自家主公的態度。沒想到目的還未達成,自己的底細卻先被揭了個清清楚楚。

    「算了,有情有義不算壞事,但把握好了度就好。畢竟咱們是準備立國,而不是佔山為王,大稱分金!」見吳良謀窘迫成了如此模樣,朱重九擺擺手,笑著安慰,「你是個好將軍,日後也必然是個帥才。但你還做不了一個文官,所以有些事情,就不要再操心了。」

    「末將一定牢記都督教誨!」吳良謀額頭上汗水變得更多,舉手再度給朱重九行禮。

    朱重九笑了笑,舉手還禮,「去吧,替我帶話給韓老六。他既然喜歡送人情,即就把因傷退役的老兵都給我照顧好。這是他最後的機會,如果還不知道把握的話,那就怪不得我刻薄寡恩了。畢竟我現在是整個淮揚的大總管,一言一行,都要影響到咱們所有人今後的前程!」

    「是!」吳良謀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再度轉身離開。

    「對了,還有一件事,你酌情考慮!」朱重九卻從背後叫住了他,然後轉身取了筆,飛快地在自家掌心寫了一個名字,「記住這個人,如果發現他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立刻下手除掉,不需要考慮任何人的態度,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請示!」

    「是!」吳良謀心裡猛地打了個冷戰,仔細看了兩眼,然後大聲承諾。「末將絕不會辜負主公信任!」

    「去吧!」朱重九笑著揮手,慢慢走了幾步,將吳良謀送出書房門外。

    後者則將資料放進一個皮口袋中,跨在肩頭匆匆而行。三兩步出了大總管行轅,飛身跳上馬背。在親兵的護衛下一路風馳電掣。直到回了軍營當中,才輕輕對著天空吐了口氣,然後拉緊戰馬的韁繩,半晌沉吟不語。

    「怎麼了,沒求下來情?都督至今還不肯原諒六子?!」副都指揮使劉魁正等得心急,聽到中軍帳外的馬蹄聲,趕緊起身迎了出來。

    「主公根本沒有怪過他,何談原諒不原諒!」吳良謀笑了笑,嘴角隱隱帶上了一點兒苦澀。

    沒過多責怪,所以自然無從原諒。在自家主公眼裡,韓老六早就成了一個普通文官。該受處罰時就按照規矩處罰,該立功受獎時就按照規矩陞遷。當年的並肩而戰情義,早已消耗殆盡。

    「不會吧,主公既然還給他東山再起的機會,就說明沒有放棄他!你是不是領會錯主公的意思了?!」劉魁根本沒聽懂吳良謀的意思,裂開嘴巴,低聲質問。

    「用心做事吧,都督對咱們第五軍抱的期許很重。你我今後只管好好帶兵打仗就行了,別多管閒事。畢竟保著都督坐上江山,才是眼下最要緊的事情!而想坐穩江山,凡事就就不能沒個規矩!」吳良謀看了他一眼,大聲叮囑。

    「那....那.....」劉魁還是不懂,急得抓耳撓腮。

    行軍長史逯德山卻笑著拉了他一把,低聲說道:「不是跟你說了麼,別瞎操心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福緣。咱們是武將,就該干武將的事情。其他事情自然有文官來權衡。至於韓老六,以他那護短的脾氣,去負責安置傷兵,未必全是壞事!」

    「的確如此!」心中默唸著一個人名字,吳良謀疲憊地點頭。

    如果是兩年前的都督,絕不會給自己下這個暗示。那時候的都督身上缺乏帝王之氣,卻如朝陽般光明。

    都督變了,早已不是當年黃河畔拎著把殺豬刀跟敵人拚命的朱八十一。而自己和大總管府內的很多人,卻還沒意識到這種變化。至於這種變化到底是好是壞,吳良謀也說不清楚。也許對於淮安軍整體而言,這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但對於具體到其中某一個人,卻不盡其然。

    正如都督自己所言,他現在是整個淮揚的大總管。

    而都督將來,則必將是開國之君。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76
發表於 2021-6-30 00:29: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絕響 (上)

    陳友諒單手扶在城垛上,臉色比天空中的彤云還要黑。一串粉紅的色血珠,緩緩從他的掌心處淌出來,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浠水防線被攻破了,蘄水大橋緊跟著易手,只用了短短不到半個月時間,天完帝國就僅剩下了老巢蘄州一座孤城。不對,假如把江南的池州和半個安慶路也算上的話,應該還不至於亡國。但那邊的繁華程度怎麼能跟蘄州比?天完朝的徐皇帝自打即位以來,把每年的大部分財稅,連同抄沒所得,都用在了蘄州。將此城打造得宛若人間仙境。丟了蘄州,就等於將天完帝國的家底兒丟了一大半兒。況且以皇帝陛下那個性情,撤到池州後,少不得又要把在蘄州的事情重來一遍。到時候,被逼反的可不是左相倪文俊了,右相彭瑩玉同樣未必忍受得了他的驕奢淫逸!

    所以在天完帝國新任金吾將軍,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陳友諒眼裡,守住蘄州,是保全天完帝國的第一關鍵。如果蘄州沒了,天完帝國也就徹底失去了存在的必要。對於安慶和池州的其他南派紅巾弟兄來說,沒有徐壽輝這個暴發戶皇帝,比有這麼一個皇帝更要舒服。至少,大夥不用把本該拿來打造軍備的錢,花在給皇帝陛下娶妃子上。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正是因為徐壽輝的奢侈浪費,蘄州城才能堅守到今天。早在天完二年就用青色條石重新貼面兒的城牆,砲彈打上去只能砸出一個白色的小坑。而憑著堅固的敵樓、箭垛,以及各類齊全繁雜的防禦設施,陳友諒從池州帶回來的三千精銳,才能協裹著已經腿軟腳軟的御林軍,苦苦頂住城外的一輪又一輪瘋狂進攻。

    只是如此一來,雙方的傷亡率,可就成倍的增加了。並且死得全是天完帝國的老弟兄,城內城外都是!急於在新主人面前有所表現的倪文俊,將其麾下精銳部隊全都搬了出來,根本不惜血本。而為了守住天完帝國的都城,陳友諒自己也使盡了渾身解術。倒是蒙元四川行省丞相達矢八都魯和他手下的官軍,這些日子好整以暇地在城外山丘上看起了熱鬧。彷彿一個大戶人家的闊少,在看著兩隻野狗撕咬一般。

    達矢八都魯老賊的目的,是把南派紅巾的血徹底放干。在他眼裡,其實城裡的徐壽輝也好,城外的倪文俊也罷,都屬於需要被消滅的對象。彼此之間根本沒太大區別。

    然而明明知道老賊打的是驅虎吞狼的主意,城內和城外的紅巾軍,卻誰也無法停手。仗打到現在,雙方已經都沒了退路,要麼倪文俊幹掉徐壽輝,憑藉昔日袍澤的鮮血證明他對大元朝的耿耿忠心。要麼徐壽輝幹掉倪文俊,證明他這個天完皇帝天命猶在,對方大逆不道。城內城外,誰都沒有第三種道路可選!

    即使有第三種可能,答矢八都魯也不會准許其存在。他需要的是赫赫戰功及一片永遠不會再造反的土地,借此平步青雲。至於戰爭結束之後,這片土地上還剩下多少人,根本沒必要在乎。反正在他和大部分蒙古貴胄眼裡,老百姓就是戶籍紙上的一個數字。今天割沒了,用不了多久便會再長出來。你不見當年丞相伯顏南下時,殺得屍山血海。這才短短七八十年光景,長江兩岸的城市和鄉村當中,就又變得人滿為患。蒙古老爺們想找到一大片開闊無人的地方做牧場,都要反覆折騰好幾次才行。

    所以,今天的血還沒有流夠,太陽還沒有落山,答矢八都魯老賊,還有寬裕的時間,逼著城內城外的紅巾弟兄再流一回。抬頭看了看西邊的云層,還有云層下正在擺放火炮的敵軍,陳友諒咬著牙推斷。

    那是天完朝廷以每門六千貫的高價,從淮安軍手裡求購來的六斤炮。射程遠,威力大,砲彈落處,周圍半丈遠就再也站不起來一個活人。然而,這批鎮國利器全都被倪文俊帶給了蒙元,現在反過頭來,又開始屠殺曾經的袍澤。

    西邊的天空慢慢變成了暗紅色,彤云被其所遮擋住的太陽燒出了一圈亮麗的金邊兒。絲絲縷縷陽光從云朵的拼接處透出來,灑在周圍煙熏火燎的丘陵上,給所有風物,都鍍上了一層暖暖的流蘇。

    一座座暖金色的丘陵,與城外不遠處幾條狹窄的溪水輝映在一起,構成了一個靜謐的金色世界。在世界的外側,有幾層鉛灰色的霧氣,絲絲縷縷的,從天上到地下,飄飄蕩蕩。

    那是倪家軍的陣列經過時,用腳踩起來的煙塵。殘酷的老天爺最喜歡開玩笑,在惡戰即將到來之前短暫時間裡,總會刻意製造出各種各樣美麗的景象。而被所他厭棄的人類,則按部就班地,成為所有美好的破壞者。他們像蝗蟲一般,成群結隊地淌過小溪,走過曠野,所過之處,一切色彩都變得黯淡,只留下醜陋冰冷的黑與白。

    『人類最大的本事就是自相殘殺。並且樂此不疲。』下一個瞬間,陳友諒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得道高僧。冷靜而又睿智。

    他迫切需要這種冷靜,否則,他很難保證自己會活到這一輪戰鬥的結束,更無法保證身後的孤城,還有孤城深處皇宮裡的那個暴發戶,也能平安地繼續活下去。所以哪怕是內心深處充滿了厭倦,他都不得不再度將手掌從城牆上收回來,高高地舉起一面橙黃色的令旗,「每個城垛後留下一名戰兵,其他人全都下去躲避火炮。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准上來!」

    說罷,將令旗朝身邊的親兵懷裡一丟,大步流星地衝進了敵樓。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一連串沉悶的雷聲貼著地面響起。緊跟著,天空中出現了淒厲的呼嘯,「嗤——————!」「嗤——————!」「嗤—————!」。此起彼伏,連綿不斷!

    那是六斤炮的彈丸,穿透空氣的聲音,冰冷得令人絕望。再跟著,蘄州城的西牆開始晃動,無數破碎的石頭渣子隨著砲彈爆炸聲濺起,將砲彈落地點周圍砸得血肉橫飛。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擺放在敵樓和左右兩側馬臉上的六斤炮,迅速還以顏色。居高臨下地射出彈丸,砸進城外進攻一方的砲兵陣地當中,將陣地砸得硝煙滾滾。

    同樣規格的火炮,同樣規格的彈丸,同樣配方的火藥,甚至連雙方的炮手所經受的,也是同一夥師父的訓練,彼此之間本領難分高下。轉眼間,城內城外,就打成了一鍋粥。笨重的鑄鐵彈丸拖著淒厲的呼嘯聲,你來我往,奪走一條條鮮活的性命,將原本安寧靜謐的世界,炸得支離破碎。

    「嗚──嗚──嗚」號角在砲彈轟鳴的間隙裡,倔強地響了起來,沉悶而又蒼涼。隨著進攻的號角聲,倪家軍的戰兵開始加快腳步。槍如林,刀如雪,包裹著水牛皮的靴子踩在地面上,將頭盔縫隙中的整個世界,震得搖搖晃晃。

    「六個千人隊,二十架鑿城車,一百多架云梯!」站在敵樓頂層的瞭望手,扯開嗓子,大聲匯報。「主攻方向還是西門右側馬臉。他們又帶了大銃,很多很多大銃!」

    「六個千人隊,二十架鑿城車,一百多架云梯!數不清楚的大銃!」一名百夫長快步衝進敵樓深處,對陳友諒大聲複述觀察結果。「主攻方向西門右側馬臉附近。其他方向暫時沒看到敵情!」

    「潑張,兩分鐘後,你帶著咱們的火銃手上牆!」陳友諒非常冷靜地朝外邊掃了兩眼,然後果斷地命令。

    「是!」綽號「潑張」的千夫長張必先站起身,抱著一個豬頭大小的「金鐘」衝出敵樓。

    受淮揚方面的影響,如今池州紅巾和蘄州紅巾內,也開始流行以分鐘來記時。而產自揚州的「金鐘」,更被每一名高級將領視作珍寶。與沙漏、水鐘、圭表比起來,此物非但精度高、計時準確,攜帶性也方便了許多。在作戰之前與主帥手裡的「金鐘」對準一次,接下來只要發條擰足,一整天之內,雙方就能達到協調一致。

    「吳宏,讓四斤炮裝填毒藥彈,製造煙霧,擾亂敵軍炮手視線!」目送著潑張離開,陳友諒想了想,再度果斷地拔出第二支令箭。

    「是!」千夫長吳宏起身接令,毫不猶豫地就向外走。

    隨著參戰各方對火器的熟悉,以及六斤炮的出現,早期從淮安軍手裡求購來的四斤炮,效果已經越來越雞肋。但工匠們的智慧是無窮的,至少在陳友諒麾下,工匠們充分發揮出了各自的潛能,讓頻臨淘汰的四斤炮重新煥發了青春。

    隨著千夫長吳宏的身影在城頭上出現,很快,擺放在城垛後的四斤炮,陸續發起了轟鳴聲。「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數十枚猩紅色的火球拖著長長的弧線,接二連三砸進了城外正在緩緩向前推進的隊伍裡。緊跟著,一團團暗黃色的煙霧從地面上湧起,高高地跳上半空當中。

    「轟——!」六個整齊的方陣,瞬間四分五裂。濃煙起處,每名被波及到了倪家軍將士都用手摀住自己的嘴巴和鼻子,佝僂著腰,拚命地咳嗽。煙熏火燎的臉上,眼淚和鼻涕滾滾而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77
發表於 2021-6-30 00:29: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絕響 (中)

    「轟!」「轟!」「轟!」又一輪六斤重的砲彈破空而來,落在城牆內外,掀起大團大團的煙塵。

    由巴豆、砒霜、茱萸、花椒等物燃燒生成的毒煙,對倪家軍戰兵的殺傷力不算太大,卻嚴重影響了更遠處操炮者的視線。令原本就非常一般的準頭,變得愈發乏善可陳,大部分砲彈連城牆都沒沾到,只在城牆內外的地面上炸出來一個個醜陋的大坑。

    「快點,快點兒,不要慌,一個跟著一個!」趁著倪家軍炮手的視線受到毒煙遮擋的時候,陳友諒的好兄弟張必先帶領一千名大銃手,沿著馬道快速沖上了城牆。

    整個千人隊,在跑動中,迅速分成了三層。第一層將士推開被炮擊震得暈頭轉向的戰兵,將一根根胳膊粗細的鐵管子,順著箭垛上面的射擊孔,探出城頭。

    第二層將士迅速蹲下身體,將手中大銃護在兩臂和胸口之間。第三層袍澤也學著第二層的樣子,果斷下蹲。頭頂的盔纓,整齊得如盛夏時的麥田。

    在朱大鵬所在時空的歷史上,除了「我大清」這朵奇葩之外,華夏民族從沒拒絕過接受外來科技。朱重九所在時空,也是如此。當發現了身管式火炮的巨大威力之後,幾乎各路諸侯,都開始努力打造屬於自己的火器。張必先等人手中的大銃,就是所有產品中的佼佼者。

    不像淮安軍那樣,一味地追求射擊速度和準頭,大銃的開發者,突出的是此物的覆蓋面兒。每門大銃裡頭,可以裝一兩半到二兩火藥,槍口處再壓入四五十枚「炮子」,在三十步左右的範圍內,絕對是一掃一整片。哪怕是對方身上穿著雙層牛皮甲,萬一被彈丸射中胸腹等處,都很難逃過腸穿肚爛的命運。(注1)

    「快,快,把受傷的弟兄抬下去。把這裡的血跡擦乾淨!」緊跟著火銃手之後,則是一群衣甲鮮明的御林軍。一個個慘白著臉,在隊伍中的百夫長指揮下,快速抬走剛才炮戰中受傷或者陣亡的袍澤。然後用大桶大桶的冷水潑灑地面,避免血跡影響其他參戰者的士氣。

    敵樓和馬臉等處,四斤炮的炮手們,則繼續向敵軍發射毒藥彈,努力給進攻一方製造麻煩。而六斤炮的炮手們,則利用敵方的炮擊出現停頓的間隙,迅速清理自家炮膛,用拖把沾了家畜尿液,給火炮進行強制降溫。一個個動作有條不紊,層次分明。

    「點燃艾絨!」張必先頂著一個表面塗了黑漆的鐵盔,向城外看了看,然後繼續發號施令。

    「點燃艾絨!」「點燃艾絨!」「點燃艾絨!」他麾下的幾個百夫長,輪流重複,接力將命令傳遍整面西城牆。

    手指粗細的干艾絨繩子,迅速被點燃。一股濃郁的清香在城頭上湧起,驅散人血的腥氣和動物尿液的臊臭。訓練有素的大銃手們,將艾絨繩子輕輕朝各自的頭盔護耳上一夾,然後低下頭,透過箭垛的射擊孔繼續觀察敵軍,每個人的動作,都熟練無比。

    「「嗤——————!」「嗤——————!」「嗤—————!」「轟......!」倪家軍的炮手們,顯然不願意讓自家戰兵單獨承受壓力。冒著誤傷自己的危險,再度朝城牆上方傾瀉彈丸。只是這一輪的炮擊效果,還不如上一輪。幾乎所有砲彈都脫離了預計目標,徒勞地城牆外側的青石條上,留下一個個白色的斑點。

    「來而不往非禮也,給我狠狠地打!」陳友諒快步沖上敵樓二層,衝著自家炮手大聲命令。

    「是!」幾門六斤炮的炮長,齊聲答應。然後憑著居高臨下的優勢,迅速矯正炮口,瞄準城外倪家軍的陣地。

    「一號大將軍炮準備就緒!」

    「二號大將軍炮準備就緒!」

    「三號大將軍炮準備就緒!」

    ......

    乾脆利落的報告聲,迅速傳回陳友諒的耳朵。後者滿意地點點頭,將右手高高地舉起,然後奮力向下揮動,「開炮!」

    「砰」天崩地裂般一聲巨響,五道濃煙推著巨大的火球飛了出去,越過六百餘步的距離,分為前後左右中五個方位,同時掉頭向下。

    「轟!轟!轟!轟!轟!」五道粗大的煙柱,呈花蕊裝,騰空而起。緊跟著,又是巨大的一聲「轟隆隆!」。有團黑色烈焰翻滾著扶搖而上,將破碎的木頭箱子,人馬肢體和火炮殘骸,丟得到處都是。

    「打中了,打中了!」敵樓二層和腳下的城牆上,響起一陣興奮的歡呼。倪家軍的炮陣中,剛剛發生過一次巨大的爆炸。有經驗的將士,能清晰地判斷出這是裝火藥的箱子被砲彈直接命中的後果。雖然最後造成的傷亡情況無法判斷,但經歷了這場災難之後,倪家軍的炮手們必然心驚膽顫,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樣囂張。

    「打得好,就這麼幹!老子就不信了,姓倪的玩炮還能玩得過咱們!」陳友諒非常會鼓舞士氣,邁動腳步,快速從幾門六斤炮後方跑過,同時用手掌和操炮者的手掌當空相擊。「接著來,別心疼火藥。打跑了姓倪的,老子給你們每人官升三級!」

    「謝大將軍!」眾炮手們興奮地回應,也不管陳友諒的承諾最後能不能兌現。反正能跟金吾將軍並肩作戰,親手擊毀敵軍的大砲,已經足夠眾人吹噓一輩子了。哪怕是立刻就戰死掉,也了無遺憾。

    「小心——!」一名親兵猛地撲上前,將陳友諒死死壓在了身下。

    「轟!」有枚近距離射來的小開花彈,在距離他三步遠的位置爆炸。炙熱的氣浪協裹著彈片和碎石頭,四下迸射,將幾名躲避不及炮手,同時掃翻在地。

    「大將軍,大將軍!」有人低聲驚呼,舉著盾牌沖上敵樓二層。翻動血肉模糊的親兵,從屍體底下翻出陳友諒。

    「別喊,亂我軍心,我必殺你!」陳友諒一個魚躍跳了起來,親手抓住敵樓中的戰旗,探出城外,來回搖動,「給我還擊,炸死他們!老子就站在這兒,不信他能打得著!」

    「大將軍小心!」千夫長張定邊和太師鄒普勝雙雙沖上,抱起陳友諒,不由分說衝下敵樓,鑽進下層的城牆內部。

    戰旗又被親兵們插回了原處,繼續在傍晚的江風中獵獵飛舞。然而剛才那短短的一瞬間招搖,卻極大地鼓動了城頭上守軍的士氣。頓時,十幾門四斤炮同時調轉炮口,朝著城外敵軍方陣內突然冒出來炮車展開了反擊。「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彈丸的發射聲不絕於耳。

    被倪家軍推在車上前行的,同樣是四斤輕炮。憑著偷襲佔了一輪便宜,但很快就因為四周缺乏可靠掩體而敗下陣來。那些先前被「毒煙」熏得滿臉是淚的兵勇們,則在百夫長和千夫長的指揮下,迅速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冒著砲彈的狂轟濫炸,加速衝向了城牆。他們手中有鑿城車,他們手中有云梯,他們手中也有大銃、強弩和其他神兵利器。只要讓他們推進到合適距離,就能立刻向守軍還以顏色。

    迅速變稀疏的隊型,使進攻方的士兵數量,顯得非常龐大。從城頭上打下去的四斤砲彈,每次總能帶走一兩條性命,但跟龐大的士兵總數比起來,就顯得十分微不足道了。憑藉著對火器性能的熟悉和豐富的戰鬥經驗,倪家軍將士距離城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很快,就從兩百餘步推進到了五十步之內,一個個手臂粗的鐵管子,也被他們豎了起來,管尾支撐於地面,管身向前傾斜,管之下,則是兩個精鐵打造的支撐。

    「大銃手,開火!」張必先當機立斷,搶先下達了射擊命令。「開火!開火!」傳令兵一邊大聲重複,一邊快速在他頭頂扯起一面畫著彈丸的紅色三角旗。早就蓄勢以待的大銃手們接到命令,迅速將艾絨按在了銃管後部的引火線上。數點火星跳躍著向前飛奔,鑽進銃管,隨即,引發出一連串的雷鳴。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數百支大銃同時發威,聲勢若驚濤駭浪。一團猩紅色的云彩,拖著密密麻麻的彈丸從城頭上飛下去,砸入城牆下的倪家軍隊伍,將目標削去了整整一層。

    沒等慘叫聲傳回城頭,張必先已經再度跳起,手指著城下的敵軍,大聲呼喝,「換銃,換人,再給我轟。轟得他娘都認不出他來!」

    「換人,換人,換人!」命令聲被百夫長們接力傳出。剛剛發射完了一輪的大銃手扯著自己的兵器,迅速向後翻滾。跟在他身邊的第二層將士則撲上前補位,將另外數百支大銃探出箭孔,對準城外的敵軍。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連綿射擊聲又起,在城下掀起一團團血光。無數還穿著紅巾軍衣服的「義兵」中彈倒下,煙熏火燎的臉上,寫滿了迷茫。

    注1:在元末的起義軍內,曾經廣泛使用了管式火器。關於大銃、小銃的記錄比比皆是。除了裝填速度令人詬病之外,在近距離作戰時,這些火器的殺傷力和打擊面積,已經遠遠超過了弓箭。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78
發表於 2021-6-30 00:29:3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絕響 (下)

    「換人,換人,換人!」單調的喊叫聲再次湧起,第二波大銃手迅速向後翻滾,把射擊孔讓給身後蓄勢以待的袍澤。

    他們手中的大銃模樣非常怪異,既沒有火繩槍上常見的扳機,繩夾、銅簧等精密配件,也沒有供射擊者架在肩膀上的木托。只是一根光溜溜的鐵管子,尾部像蟋蟀一樣分出兩個短短的鐵叉。然而,對於箭垛和城牆這類狹窄地形,一根光溜溜的鐵管子,反而顯得更為靈活。

    第二波將士剛剛將發射完畢的大銃抽出來,第三波將士就將裝滿了火藥的新大銃迅速填進了射擊孔。然後瞄都不瞄,只是大概調整了一下射擊角度,就果斷用艾絨點燃了位於大銃後部的引火線,隨即用掛著木板的右肩牢牢頂住銃尾的鐵叉。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連綿不斷的射擊聲第三次響起。大銃受到火藥的反推向後猛縮,卻被大銃手肩頭上的木板牢牢頂住。數以千計的散彈從城頭狂瀉而下,將城外的敵軍打得屍骸枕籍。

    「後退,後退,速速後退!」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城外響起,有名全身穿著鍍金全身板甲的漢子,高舉其鐵皮喇叭,大聲呼喝。

    「後退,後退,後退二十步,分散列陣!」隊伍中的百夫長們果斷地重複,收攏各自身邊的部屬,丟下架在地上的大銃和血泊中翻滾的同伴,迅速閃到距離城牆六十步之外。

    同樣經驗豐富的他們,非常清楚大銃的缺陷所在。一個非常簡單的戰術調整,就將剩餘的自家兄弟從絕境中解脫了出來。

    「來啊,有種繼續來了,全都是小丫頭生的!」

    「大姑娘生孩子,打小沒爹教。碰上點硬茬就縮頭!」

    「放著好好的人不做,卻去給蒙古韃子做奴才。這種玩意,怎麼會有骨頭....?」

    「小丫頭養的軟蛋玩意兒,有本事把真傢伙亮下來....」

    ......

    城牆上,則響起了一陣刺耳的叫罵聲。 張必先麾下的大銃手們,一邊飛快地解下腰間的黑白兩隻布袋,用勺子向大銃內裝填火藥和散彈。一邊用污言穢語,撩撥城外進攻者的神經。

    身穿板甲叛軍將領,卻絲毫沒有生氣。從旁邊的侍衛手裡搶過一面畫著黑色的角旗,舉過自家的頭頂,緩緩舞動。

    「當噹噹噹當.......」單調的破鑼聲響起,剛剛退下來的倪家軍士卒,又繼續朝更遠的地方退去,誰也不肯多做任何停留。

    「噢!噢!」「噢!噢!」「噢!噢!」城頭上的辱罵聲變成了歡呼,輕鬆就打退了敵軍一輪進攻的天完王朝將士們興奮地站起來,沿著城牆跑來跑去。

    「陳,陳將軍真乃我天完國第一虎將也!」太師鄒普勝也高興得老臉通紅,搖晃著衝進敵樓,對著陳友諒猛挑大拇指。

    最近一段時間,多虧了陳友諒和他帶來的張定邊、張必先和吳宏等人賣力死戰,才確保了蘄州城不被叛軍攻破。所以除了徐壽輝這個皇帝陛下之外,其餘滿朝文武都把金吾將軍陳友諒當成了天完王朝的武曲星。對他的百般奉承,有求必應。

    然而,陳友諒臉上,卻絲毫看不到歡喜之意。皺了皺眉頭 ,低聲詢問道:「太師,向淮揚大總管府求救的第二波信使派出去了麼?怎麼這麼久了,依舊沒收到任何回應!」

    「這個.....」鄒普勝聞聽,興奮的老臉上,立刻又湧現了幾分尷尬。咬著牙猶豫了好一陣兒,才壓低了聲音回應道,「派肯定是派了。但是陛下那個脾氣,陳將軍也應該知道。他好歹也是個皇帝,而,而那朱重九卻......」

    「陛下不會是又給朱總管下了一道聖旨吧?」陳友諒微微一愣,遲疑著試探。

    「好像,那個,嗯嗯.....」鄒普勝的神情,就像新娘子談起房事一樣扭捏。紅著臉**了半天,才硬起頭皮不補充,「差,差不太多吧。陛下,陛下這回,封,封,封了朱總管一個淮陽王。食邑萬戶,並賜予淮陽王白璧十對,絕色美女二十名,金珠......」

    「夠了!」陳友諒大怒,一拳捶在柱子上,震得頭頂瑟瑟土落。「你這個太師是喝稀飯的麼?居然不去進諫!如果淮安軍五天之內還沒趕到,咱們大夥全都死無葬身之地!」

    「老夫,老夫勸,勸過了。但,但陛下,陛下他被倪賊傷透了心,根本聽不進去老夫的勸。並且,並且他也怕,也怕請神,請神容易送神難啊!」鄒普勝被嚇了一哆嗦,後退兩步,倚著牆壁低聲解釋。

    「朱總管至少,至少不會要你我的命!」陳友諒恨得牙根兒都癢癢,卻是無可奈何。

    「彭,彭相不是馬上就到麼?還有,還有朱重八,他也答應發救兵來著?」鄒普勝自知理虧,卻掙紮著強辯。

    「彭相手中總共才兩萬兵馬,給我帶來的五千,剩下的如果再往這邊調,池州那邊怎麼辦?萬一守不住蘄州,咱們可就連退路都沒了!」陳友諒瞪了鄒普勝一眼,咆哮著補充,「至於朱重八,連遠交近攻你們也不懂麼?他已經有了廬州和半個安慶,再趕來救咱們一次,另外半個安慶也得歸了他!到時候,咱們一樣是要仰人鼻息!」

    「那,那.....」鄒普勝聽得似懂非懂,眨巴著眼睛,嘴角不停濡囁。

    就在此時,城外又傳來一陣連綿的角鼓之聲。緊跟著,千戶張定邊又跑了進來,先沖鄒普勝拱了拱手,然後大聲匯報,「阿三,壞事了。官軍這次來真的了。倪文俊的人,還有答矢八都魯的人一起逼上來了。黑壓壓地根本看不清多少!」

    「該死!」陳友諒聞聽,再顧不上跟鄒普勝生氣。抄起一具重金求購來的望遠鏡,舉在眼前,快速向城外張望。

    只見金色的晚霞下,大隊大隊的倪家軍,又開始向蘄州城靠近。緊跟在他們身後的,則是數十個由蒙元官兵組成的方陣。槍如林,刀如雪,巨大的盾牌舉在陣前,組成一道道移動的城牆。

    「轟!」「轟!」「轟!」「轟!」架在敵樓和馬臉上的六斤炮,果斷開火攔截。但由於距離過於遙遠,大部分彈丸都落在了方陣之間的空地上,徒勞地激起一團團濃煙。

    偶爾一枚彈丸命中目標,瞬間將官兵的方陣炸出一個巨大的塌陷。蒙元四川行省丞相答矢八都魯的衛隊策馬衝過去,砍翻驚惶失措者,迅速恢複方陣的秩序。令其隨著鼓角的節奏繼續緩緩前行。

    「轟!」「轟!」「轟!」「轟!」倪文俊手中的重炮手們也重新振作士氣,操縱著屬於自己的六斤炮,遙遙地跟城頭上的昔日袍澤展開了對轟。敵樓和馬臉上的火炮不得不放棄對蒙元官軍方陣的阻攔,調整角度,奮起迎戰。雙方的砲彈於晚霞下你來我往,在半空中拉出一道又一道淒厲的尾痕。

    粉紅色霞光中,擔任前鋒的倪家軍繼續向城牆推進,不緊,不慢。這次,走在最前方的變成了盾牌手。每一個人,都用力推著一面齊肩高的盾車。木製的車輪「吱吱呀呀,吱吱呀呀!」,奏出一曲嘈雜又刺耳的旋律。

    大銃手、弓箭手、長矛兵、攻城鑿......,其他各式各樣的兵種,在盾車之後,排成一條長長的縱隊。每個縱隊和縱隊之間,都保留著相當寬的距離。哪怕再遇到一次大銃齊射,也不會像先前那樣,付出巨大的傷亡。

    「四斤炮,四斤炮給我開火!」陳友諒越看越驚心,越看越覺得頭皮發乍,舉起令旗,大聲呼和。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分佈於城頭各處的四斤炮快速做出響應,將一輪又一輪彈丸砸向三百步之內的敵軍。他們堪稱訓練有素,每一輪射擊,都能打翻幾十名進攻者。然而對方過於分散的陣形,卻令四斤炮的戰果很難再繼續擴大。身經百戰的倪家軍精銳,也絕不可能因為區區幾十人的傷亡,就立刻開始士氣崩潰。

    「轟!」「轟!」「轟!」「轟!」「轟!」「轟!」倪家軍手中的四斤炮,也努力向城頭開始反擊。雙方很快就又陷入對轟狀態,你來我往,打得不可開交。但雙方的準頭都乏善可陳。往往對轟上三、四輪,才能偶爾蒙上一發。於整個戰局沒絲毫影響。

    「停下,停下,不要上當!」陳友諒心中突然一凜,再度咆哮著揮舞令旗。倪家軍炮手的表現非常不對勁兒,按道理,沒有遮蔽物藏身的他們,應該儘量避免火炮之間的對決才是正理。可他們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其中必有貓膩!

    「注意,注意炮管,小心炸膛!」幾名有經驗的老炮長,也跳起來,向城頭的同行們示警。購自淮揚的火炮,按說都有連續發射三十次不炸膛的保證。但仗打到酣處,誰會還記得三十炮的限制?萬一其中某一門除了差錯,肇事者可是百死莫贖。

    就在這個瞬間,西門右側的馬臉上,猛地傳來一陣巨響「轟隆隆!」。緊跟著,腳下的城牆開始來回搖搖晃晃。巨大的煙柱,於距離敵樓近在咫尺處湧起來,濃烈的硫磺味道四下翻滾。

    「炸膛了!誰他娘的在操炮。老子剮了他!」陳友諒第一反應,就是六斤炮因為過度使用而炸膛。然而,接下來看到的一幕,卻令他肝膽俱烈。幾隊正在幫忙搬運火藥的御林軍,忽然從腰間抽出佩刀,朝著距離自己最近的大銃手亂砍。緊跟著,又一大隊御林軍沿著馬道急衝而上,手中火把毫不猶豫,就朝擺在城牆內側的火藥箱丟去。

    「轟隆,轟隆,轟隆!」城牆上,馬臉內,敵樓旁,火藥的殉爆聲不絕於耳。毫無防備的大銃手們要麼被人從身後砍翻,要麼被火藥炸得粉身碎骨,一瞬間,血流成河。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79
發表於 2021-6-30 00:29: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 苦戰 (上)

    「老匹夫!」張定邊的第一反應,就是太師鄒普勝要跟反賊倪文俊裡應外合,舉起鋼刀,衝著後者頭上猛剁。

    太師倪文俊卻以與其平素表現絕不相稱的敏捷側身躲入柱子後,一邊繞路逃命,一邊大聲自辯,「不是我,不是我!此事與我無關。趕緊,他們人不多,趕緊想辦法除掉他們。免得敵軍趁機攻城!」

    後半句話,算是救了他一條命。已經兩眼通紅,準備與張定邊一道將他剁成肉醬的陳友諒聞聽,立刻放棄了對他的截殺。單手抄起一面盾牌,高舉著佩刀翻出敵樓,「給我殺,殺光這群吃裡扒外的傢伙!」

    「殺!殺光他們!」親兵千戶王溥帶著百餘名侍衛,緊隨著陳友諒的身影衝出敵樓。見到身穿御林軍服色的人,不由分說,兜頭就剁。

    一些被突發之變驚得不知所措的御林軍將士,稀里糊塗地就做了刀下冤鬼。更多的無辜者則嘴裡發出一聲慘叫,拔出佩刀,拚死自保。

    「陳友諒反了,陳友諒反了!」有人渾水摸魚,大聲喊叫。

    「是鄒普勝,鄒普勝帶領御林軍勾結外賊!」無數人扯著嗓子回應。

    混亂迅速沿著敵樓和馬臉向南北兩個方向蔓延,一些在突然打擊下回過神來的陳部將士,紛紛抽出兵器,撲向了距離自己最近的御林軍。令後者無論參與沒參與殺人放火,都不得不挺身迎戰,

    雙方在狹窄的城牆上戰做一團,彼此眼睛裡都寫滿了仇恨。誰也無暇去辨別是非對錯,更無暇去管城外越來越近的敵人。

    「不想造反的放下兵器,沿著馬道向下退!」關鍵時刻,又是太師鄒普勝率先發現了問題所在,高舉著陳友諒常用的鐵皮喇叭,站在敵樓窗口大聲提醒,「我是鄒普勝,我沒造反!有人冒充御林軍炸燬了火炮!大夥不要上當。陳將軍,刀下留人。御林軍的弟兄們,放下兵器,沿著馬道向下撤退!」

    「不想造反的,趕緊後退。陳將軍,有人冒充御林軍,有人冒充御林軍!」張定邊也如夢初醒,帶著自己的一干親信,沖上敵樓二層,居高臨下,大喊大叫。

    城牆上的御林軍原本就是被迫自保,聽見敵樓中的喊聲,立刻察覺事情不妙。紛紛掉轉身體,或者沿著馬道向下飛奔,或者沿著城牆朝南北兩側逃命。很快,留下來繼續跟陳友諒拚命者,就只剩區區兩三人。

    只見這兩三百名亂兵,個個臂纏白布,在一名高鼻深目的大食人指揮下,且戰且退,每路過一段城牆,必然想方設法將附近的火藥箱子引燃數個。哪怕是自己人受到了波及,也在所不惜。

    追過來砍殺他們的陳友諒等人,卻一次次被火藥的爆炸所阻。遲遲無法將叛軍清理乾淨。直到張必先帶領另外幾百精銳,從叛軍的背後繞了過去,將那名大食人一刀梟首,才勉強結束了戰鬥。

    「該死的色目人,養不熟的白眼狼!」陳友諒被累得筋疲力盡,手杵著鋼刀,氣喘如牛。

    站於他所在位置放眼望去,所看到的情景慘不忍睹。被無辜砍死的大銃手和御林軍將士的屍體挨著屍體,血流成河。

    然而,敵軍卻根本不給他鼓舞士氣的機會,隨著爆炸般的一通戰鼓聲,躲藏在盾車後的倪部將士猛然加速前衝,三步並作兩步,就再度衝進了大銃的有效射程之內。

    「啊——!」有名身穿百夫長袍服的小將慘叫著,將手中大銃尾部狠狠地戳在了地上。另外一隻手,則飛快地架起了一個八字型梯子,穩穩地拖住了銃身。

    緊跟在他身後的倪家軍悍卒,迅速彎腰,將早已準備好的艾絨戳在了引線處。一串猩紅色的火花跳躍著鑽進銃管,「呯!」數十枚蠶豆大小的鉛彈噴射而出,打得城頭火花四濺。

    二人這種近於自殺式的悍勇,鼓舞了更多的倪家軍兵卒。轉眼間,就有數十人狂叫著衝出盾牌的保護範圍,搶在城頭上組織起有效反擊之前,架好大銃,點燃引線。

    「呯!」「呯!」「呯!」「呯!」「呯!」.......,硝煙瀰漫,無數鉛彈冰雹般砸上城頭,打得守軍渾身上下全是彈孔。於此同時,更多的倪家將士衝上來,快速支起更多的銃口。

    「弟兄們,反擊,反擊,將他們壓下去!」城頭上,張必先急得兩眼冒火,大聲催促。

    他麾下的弟兄們的確在反擊,但是剛剛經歷過一輪偷襲,大夥再也無法保持先前那種層次分明的三疊陣。只能根據各自的判斷,搶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箭垛,爭先恐後地朝敵軍噴射彈丸。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硝煙瀰漫,正在城下發射大銃的倪家軍精銳,像割麥子般被紛紛割倒。但在彈雨的遺漏範圍,卻有無數支同樣規格的大銃,繼續朝城頭攢射。將防守一方也打得死傷慘重,苦不堪言。

    「啊——!」城頭上,一名沖上前補位的大銃手慘叫著倒地。胸前密密麻麻佈滿了彈孔,血流如注。他身邊的另外幾名大銃手動作開始變得僵硬, 倉促射出的彈丸或者沒落進目標所在範圍,或者與周圍的其他大銃步調明顯脫節。令城外的「安全點」越來越多,射上城頭的彈雨也越來越密集。

    畢竟都是追隨倪文俊四下轉戰多年的精銳,城外的叛軍很快就把握住了機會。更多的人冒著被轟成篩子的危險沖上前,或者將自家的大銃用鐵架子支在地上,朝城頭傾斜彈丸。或者用艾絨點燃先前被遺棄的大銃,令後者再展神威。一時間間,城牆上,箭垛兩側,甚至敵樓中,都有數不清的彈丸四下飛舞,凡是被彈丸擊中的人,輕者血流如注,重者當場氣絕,下查慘不忍睹。

    「潑張,潑張,你幹什麼吃的!」陳友諒的腦袋上也挨了一下,雖然被精良的鐵盔擋住,但鉛子中殘留的巨大動能,依舊令他頭暈目眩。「居高臨下還被人打成這熊樣子,要是......」

    「他們人多,並且個個悍不畏死!」張必先拎著一個染滿鮮血的盾牌,衝到陳友諒面前,大聲匯報,「姓倪的這次把全部家底兒都亮出來了,帶頭進攻的都是他的親兵。咱們這邊剛才被內鬼殺了個措手不及,連火藥都供應不上....」

    他的話音,旋即被一連串爆炸聲吞沒。「轟!轟!轟!」「轟!轟!轟!」數以百計的火光在城頭閃動,火藥燃燒湧起的濃煙遮天蔽日。

    不是炸膛!天完帝國打造的大銃,雖然沒有淮安軍的火繩槍精良,但也不至於才發射了幾輪就開始成批成批的炸膛。是城外,城外倪文俊又喪心病狂地使出了新的殺招。將無數顆拳頭大的彈丸,施展妖術拋了上來。

    「主公小心!」站在敵樓頂層的瞭望哨及時地衝下來,大聲向陳友諒示警,「蒙古人,蒙古人也也上來了。他們,他們在箭桿上綁了火藥包!」

    話音剛落,數支拖著紅星的利箭,猛地竄上了城牆。「啪」地一聲釘在陳友諒身後的敵樓的橫樑上,微微顫抖。

    緊跟著,綁在箭桿前端的火藥包轟然炸裂,將細碎的鐵砂如瘟疫般向四下散發開去。

    「叮叮噹噹噹噹噹噹噹!」儘管被兩名親兵捨命壓在了身下,陳友諒依舊聽到了一陣雨打芭蕉般的聲響。那是鐵砂與他頭盔撞擊的聲音,雖然力道遠不如鉛彈大,卻勝在細密。令他感覺自己的腦袋像被無數桿鼓槌敲打過了一般,隨時都可能炸成一個血葫蘆。猛然間將嘴巴一張,「哇!」早晨和中午所吃的東西,全都從嗓子裡噴了出來。

    「舉盾,舉盾,快下去拿盾牌!」張必先的聲音,在他頭頂上反覆迴蕩。隨即,又是一陣「叮叮噹噹」聲。有的來自四下飛射的鐵砂,有的卻來自雕翎羽箭,打得張必先等人不得不蹲身自保,半晌都無法組織起有效反擊。

    當外邊的敲擊聲漸漸停止,陳友諒推開自己的親兵,從一片狼藉中爬起身。兩名忠心耿耿的親兵都沒有當場死去,但是手臂、脖頸、小腿等凡是沒有被鎧甲保護的地方,都被鐵砂炸得黑一塊,紫一塊,慘不忍睹。幾處箭傷淌出猩紅色的血水,火藥餘燼混在一起,淅淅瀝瀝地順著靴子往下淌。每挪動一寸,腳下就是一個巨大的血窪。

    「將,將軍!」這兩名親兵卻好像已經失去了對疼痛的感覺,咧開嘴,雙雙給了陳友諒一個憨厚的笑容,「沒事兒,沒事兒,韃子的火藥箭不頂用。都是,都是一些皮外傷。」

    「主公,主公小心,別太靠近垛口。這幫,這幫王八蛋根本就是亂射,蒙上一個,蒙上一個算一個,並且箭上還抹了.......」

    說著話,二人的聲音就慢慢低了下去。勉強半跪起來的身體軟軟栽倒,轉眼間氣若游絲!

    「張定邊,張定邊!」陳友諒心裡又氣又痛,抄起一面盾牌舉在手裡,衝著附近的自家袍澤大喊大叫,「張定邊,去調擲彈兵,調擲彈兵上來對付他們。我就不信了.....」

    「擲彈兵上不來,大銃手也上不來。韃子,韃子這次玩真的了!」素有天完第一勇將美譽的張定邊跌跌撞撞沖上前,聲嘶力竭的匯報,「弓箭手,數不清的弓箭手。弟兄們被壓得根本無法露頭!」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80
發表於 2021-6-30 00:30: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苦戰 (中)

    「怎麼可能!」陳友諒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單手用盾牌護住自己的身體,定神細看。只見薄暮籠罩的城牆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滿了蒙元官兵,數以萬計的角弓被拉滿,將冒著紅星的火藥箭和閃著寒光的破甲錐,一波波地射上城來。

    「三哥小心!」張定邊一個虎撲,將陳友諒壓在了箭垛後。手中盾牌向上斜舉,在身體和箭垛之間,勉強遮蔽出一個狹小的掩體。

    「叮噹叮噹叮叮當!」破甲錐砸在盾牌上的聲音,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盤。隨後,二人腳邊不遠處,就跳起了密密麻麻的爆炸聲。不似砲彈爆炸那樣響亮,卻勝在規模龐大。震得二人骨頭髮顫,五腑六髒都往嗓子眼處鑽。

    「快走!」趁著一輪爆炸剛剛結束的間隙,張定邊扯起臉色慘白的陳友諒,跌跌撞撞朝馬道處衝去。「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咱們哥倆,死在這裡不值得!」

    陳友諒力氣遠不如他大,被拖著接連踉蹌了十幾步,一隻腳轉眼就已經踏上了馬道邊緣。然而他卻猛地一扭腰,用手中盾牌死死卡住了城牆,「不走! 你自己走,老子不走!老子不能把弟兄們全都丟在這兒!」

    話音未落,天空中又響起了一陣細細的風聲,緊跟著,一片黑壓壓的彤云急墜而下。數以千計精鋼箭簇,在彤云裡閃著妖異的寒光。

    「走啊!」張定邊急得大叫,猛地一扯陳友諒,帶著他順馬道朝城內翻滾。

    黑色的羽箭緊跟著他的動作落到城頭,跳起,迸發出一團團暗藍色的火花。守城的士兵們接二連三倒在了箭雨下,血順著城牆的磚石縫隙轉眼匯聚成溪。

    「轟!轟!轟!」「轟!轟!轟!」夾在在羽箭中的火藥箭接二連三炸裂,將死亡的陰影於城頭上盡情播撒。

    蒙元將士和他們的祖輩們一樣,從不拒絕殺人利器。當年能自西域引進回回炮,如今就能毫不猶豫地接受火藥,並且充分利用自己的特長,因陋就簡,將其威力發揮了個淋漓盡致。

    鐵砂打在精鋼護甲上,效果幾乎為零。

    鐵砂打在牛皮甲上,效果也會被抵消大半兒。

    然而,無論是造價高昂的精鋼護甲,還是價格相對普通的牛皮護甲,在城頭守軍中都遠遠沒達到人手一件的標準。

    大部分士卒只有布甲護身,只要被鐵砂和彈丸波及,就是千瘡百孔。而蒙元火藥箭的配方當中,顯然混入加了一些劇毒之物。凡是傷口面積稍大一些的兵卒,無論被傷到軀幹還是四肢,都很快出現了抽搐和昏迷症狀,轉眼就徹底喪失了抵抗能力。

    「啊!呃,呃,呃....」一名百夫長像喝醉了酒般,搖搖晃晃從陳友諒頭頂跑過。腳下猛地一滑,仰面朝天栽倒,黑色的血漿,從嘴巴、鼻孔和耳朵成股成股的往外噴。

    「箭上有毒,箭上有毒!」另外兩名正互相攙扶著下撤的傷兵尖叫著停下腳步,拔出刀,砍向各自被破甲錐射中的胳膊。然而,一切為時已晚。沒等鋼刀與上臂接觸,他們全身的力氣已經被毒藥抽走。互相看了看,雙雙軟倒,圓睜的雙目中寫滿了不甘。

    「是,見血封喉,是見血封喉!」猛然間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名字,陳友諒大叫著推開張定邊,舉起盾牌繼續逆人流而上,「有甲的人跟我來,沒甲的人全往下撤,韃子在箭上抹了見血封喉!」

    不用他提醒,城牆上的守軍也在紛紛後撤。無論是身穿板甲的將領,還是身穿布甲的普通兵卒。生活在長江沿線的他們,對「見血封喉」這個四個字都不陌生。傳說此毒產於四川行省的一種古樹的汁液,而答矢八都魯麾下的兵馬,恰恰來自四川。(注1)

    「沒鐵甲穿的都下去,有鐵甲留下!」陳友諒像個瘋子般,繼續逆著人流向上衝。「鐵甲衛,鐵甲衛,趕緊上城。該你們用命的時候到了!」

    正在沿著馬道下撤的人群中,有幾名身穿鐵甲的將領愣了愣,遲疑著放慢了腳步。高價購自淮揚的全身甲,無論對鐵砂還是對破甲錐,都有極強的防護力,這一點在剛才的混亂中已經被證明。然而,就這麼幾個穿鐵甲的人,怎麼可能擋住城外數萬大軍?即便不被火藥箭和破甲錐攢射而死,等敵軍爬上城頭,也會活活被剁成肉醬。

    「老子是陳友諒,執金吾陳友諒!」陳友諒不敢回頭看身後到底有多少人跟著自己,腳步卻片刻都不肯停留,「老子種過地,打過魚,還當過獄卒。可老子就是在投了徐大帥之後,才終於活得像個人樣!!」

    正在倉惶下撤的人群又出現了停頓,幾名百夫長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吐沫,咬著牙轉身。徐壽輝這個天完皇帝的確做得很不合格,但他對弟兄們卻著實不錯。特別對這些遠道趕回來保護他的弟兄,用「待若上賓」四個字來形容也不為過。

    「老子是陳友諒,執金吾陳友諒!老子好不容易才獲出個人樣來,老子今天就要死出個人樣來。而你們......」回頭用刀尖隨便指了指,你們今天跑了,這輩子就只配給人當奴才。你們的兒子、孫子和你們一樣,永遠都是當奴才的命,永遠不得超生!」

    更多身穿鐵甲的將領停了下來,咬著牙轉身。那些只有皮甲和布甲的小頭目和普通兵卒,則自動讓開一條狹窄的通道,供前者能迅速跟陳將軍匯合。陳將軍是個混蛋,但至少他剛才說得對,大夥當了半輩子奴才,大夥不能讓兒子和孫子也跟自己一樣沒出息。

    「瘋子,真他娘的是個瘋子!」早已撤到城牆根兒處的張定邊氣得破口大罵。然而,他卻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好兄弟自己去死,罵過之後,再度撿起丟在腳邊的盾牌,扯開嗓子高喊,「鐵甲衛,鐵甲衛,都死哪裡去了!該拚命的時候到了!」

    「鐵甲衛,鐵甲衛!」正在努力趕過去跟陳友諒匯合的張必先、吳宏、王溥等人,也衝著城內藏著預備隊的位置高喊,「陳三哥在等著你們,大夥都在城牆上等著你們!」

    「三哥莫急,俺來了!」正對著城門不遠處,有人大聲回應。緊跟著,有名九尺高的壯漢出現在火光下。左手拎著一把又寬又長的鋼刀,右手則拎著一面包鐵大盾。每向前走一步,都踩得腳下地面亂顫。

    「陳將軍,我們來了!」在壯漢身後,三百餘名全身包裹著鐵甲的精壯漢子緩緩走出。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緩緩衝向馬道。

    「好兄弟,這邊來!」陳友諒的臉上,終於綻放出一抹笑容。舉著盾牌,再度衝向城牆上的垛口,「臨陣不過三矢,老子就不信他們能沒完沒了的射。誰帶著轟天雷,過來給他們嘗個新鮮!」

    「帶把的,跟我上!」張必先一個箭步,跳過層層疊疊的屍體,左手高舉用盾牌,與陳友諒並肩而立,另外一隻手,則快速自腰間解下一枚彈丸。

    吳宏、王溥等將領各自帶著親兵,緊緊跟上。用剛剛撿來的盾牌,組成一個小小的方陣,牢牢將陳友諒護在核心。

    城外的弓箭手很快就發現了他們,紛紛調整目標。黑漆漆的箭矢如潮而致,這區區十幾面盾牌,卻始終屹立不倒,彷彿驚濤駭浪中的一塊礁石。

    「轟!」一枚火藥箭在盾牌上炸開,將盾牌分成了四瓣。盾牌後親兵踉蹌著坐倒,另外一名親兵則抄起盾牌上前補位,再度封死被炸出來的缺口。

    「好兄弟,夠種!」陳友諒咬著牙誇了一句,將張必先遞過來的手雷點燃,迅速甩向城外。

    「轟隆!」突如其來的爆炸,將靠近城牆的弓箭手放翻了四五個。臨近的敵軍卻像被捅了窩的馬蜂一般,瘋狂地開始反擊。

    不斷有盾牌被火藥箭炸碎,但不斷有新的勇士手舉盾牌補位。張定邊、歐浦祥、於光,一個個身穿鐵甲的將領,還有他們的親兵。一名名手舉盾牌的鐵甲衛,還有身上只有皮甲和布甲,卻寧願站直了赴死的男人,在屍骸枕籍的蘄州城頭上越聚越多,越聚越多。

    城下射過來的亂箭,愈發瘋狂。

    走向城頭的男人們,腳步卻越來越堅定。

    一面面盾牌,在城牆上接連豎立了起來。最初開始零零星星,但轉眼,就變成了一道又一道堅實的城牆。

    不斷有盾牌被火藥箭炸飛,不斷有持盾者被毒箭攢射而死。但是每出現一個缺口,就有一面新的盾牌頂上去。已經無路可退的天完將領,前仆後繼。

    「臨陣不過三矢,老子看你們能再射幾輪?!」陳友諒抬手,向城外甩出第二枚轟天雷,嘴裡繼續瘋狂的大叫。「老子今天就站在這兒,等你們上來。你們攻得越急,老子心裡頭越高興。咱們看誰先認聳?!!」

    「老子是陳友諒,執金吾陳友諒。老子做過最有面子的官兒,睡過最漂亮的女人。老子早就活夠本兒了。老子死也要像個男人!哈哈哈哈哈......」

    注1:見血封喉,采於毒箭木。該樹在雲南、廣西一帶曾經有大量分佈。樹汁含有,抹在箭簇上,與傷者血液接觸則會導致中毒。輕微時導致心臟亢奮,超過一定劑量時則在兩到二十分鐘內迅速至死。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9-29 06:39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