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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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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5 00:13: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香如故 第二十章 茶水錢

  聽得這話,二夫人大吃一驚,怒目而視:「三弟妹,你竟然這麼歹毒,害我們一家!」

  三夫人不甘示弱,瞪回去:「事情是二哥做的,難道是我逼他養伎子的?還是我讓他偷私庫的?做事情的人不歹毒,傳話的人倒是歹毒了。」

  「要不是你,我們現在怎麼會丟這麼大的臉?還捲進這樣的案子裡!」

  三夫人冷笑:「你們一家真會賊喊捉賊。二丫頭想搶大丫頭的親事,反過來罵大丫頭;你們兩口子從公中撈了那麼多錢,卻說我歹毒。敢情我們都應該躺平任你們欺負,敢反抗就是歹毒了?」

  二夫人不樂意了:「什麼從公中撈錢?長幼有序,沒分家本就該我們管著!你們忤逆兄嫂,還敢這麼大聲!」

  「呸!」三夫人不客氣,「讀沒讀過書啊?父母才叫忤逆呢!對兄長敬重,那也得兄長像個人!兄友弟恭,聽過沒有?」

  「你……」

  「住口!」眼看她們妯娌越吵越來勁,那高大人大喝一聲,陰冷地瞥過去,「你們當現在是做什麼?」

  兩位夫人嚇得一哆嗦,不約而同在心裡埋怨對方。

  都怪她,這種場合還要跟自己吵,不知輕重!

  三老爺沒想到是三夫人幹的,驚嚇過後,大著膽子求情:「樓大人,這就是我們的家務事,沒有別的意圖,我們也沒想到,那伎子竟然自盡了。」

  樓晏嘴邊的笑一閃即逝,反問:「你怎麼知道,那伎子是自盡的?」

  三老爺呆了一下:「不是自盡?」

  樓晏撐著手肘,慢悠悠道:「實話告訴你們,那伎子關係著一樁密案,我們太平司盯了很久。結果你們鬧了一場,驚動了賊人,把人給弄死了。現在我們線索全斷了,追查不下去,你們說,要怎麼辦呢?」

  兩位老爺都是一呆。

  二老爺道:「這、這也不關我們的事啊!人又不是我們殺的。」

  「誰說沒動手就沒關係?」那高大人陰陰地道,「若不是你們胡亂干涉,賊人怎麼會將那伎子滅口?我們太平司這麼多人手,忙了大半個月,等於白幹了。活幹不好,上頭就不批錢,這下子,連茶水錢都不夠了!」

  三老爺還想據理力爭:「可是大人,我們也是無辜被牽連……」

  二老爺才被分走大半財產,正心疼著,聽這段話錢啊錢的,忽然靈光一閃,試探著開口:「要不,這茶水錢我們出了?」

  聽得這話,高大人神情緩和下來,那張一看就像酷吏的臉,忽然變得和善起了。

  「這怎麼好意思?」

  卻沒說不要。

  二老爺懂了。他可不像三老爺那麼老實。之前跟人吃酒的時候,也曾聽過太平司的事。

  有人罵樓晏,身為王侯公子,竟仗著手中職權,做些威逼勒索的事,丟盡了樓王爺的臉。

  今天擺這麼大陣仗,原來是撈錢來的?

  也是,那麼多人看著,他們走的時候小憐還是好好的,便是死了,派兩個皂吏來問話就行了,用得著帶這麼多人來問罪嗎?

  二老爺鬆了口氣,給錢能解決就好,真被太平司沾上了,那才叫麻煩。

  「應該的,大人也是為朝廷辦差,下官不過出點茶水錢,就當為陛下分憂了。」

  三老爺也明白過來了,跟著附和:「是是,都是為陛下盡忠。」

  二老爺吩咐幾句,不多時,管事便送了個盒子進來,呈到高大人面前。

  高大人瞥了眼,俯身對樓晏耳語幾句。

  樓晏的手指在案几上叩了兩下,說道:「本官忽然想起來,聽說池二老爺佔著侄女的嫁妝不還,可有其事?」

  二老爺忙道:「沒有的事!只是代管罷了。您也知道,下官的兄長去世了,她一個沒出閣的女孩子,怎麼好親自掌管……」

  「池大夫人不是還在嗎?」樓晏似笑非笑,「既然母親還在,輪不到叔父吧?」

  「這……」

  二夫人暗暗擰了他一把。

  這是錢沒給夠,故意找事呢!

  二老爺狠狠心,再叫來管事。

  很快,又一個盒子送進來,這次裡頭放了許多張銀票。

  高大人掃了一眼,向他點點頭。

  在池家老爺夫人的屏氣凝神中,樓郎中慢慢飲盡杯中茶水,終於起身:「太平司事務繁多,既然不干你們的事,本官就先回去了。幾位受驚了。」

  兩位老爺鬆了口氣,忙道:「不敢不敢,大人走好。」

  樓晏不再多言,背著手緩緩出了廳堂。

  不過辰時末刻,陽光剛剛明亮起來。絲絲縷縷的光線,照在他有如青松的身姿上,越發挺拔俊秀。

  二老爺在心裡呸了一聲。

  瞧著人模狗樣的,卻是個陰險小人!虧得他師從玉衡先生,號稱帝師的關門弟子。若是玉衡先生泉下有知,怕是會氣活過來。

  三老爺就文雅多了,只在心裡嘆了一句。

  卿本佳人,奈何作賊。

  ……

  看著樓晏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池琰池璋迫不及待去問情況。

  池妤久久才收回目光,卻見池韞和自己一樣,新仇舊恨翻上來,忍不住出言譏諷。

  「怎麼,看人家樓四公子好看,動春心了?」

  池韞瞟過去,笑問:「二妹怎麼知道?莫非你也……」

  「呸!你說什麼呢?」池妤怒道,「我是憂心父母,才不像你……」

  池韞從善如流:「是,我沒有父母可以憂心,只能憂心憂心自己的親事了。」

  池妤一愣:「你……你居然承認了?」

  池韞笑眯眯:「我們江湖兒女,愛恨分明,喜歡了就說,這沒什麼的。北襄王府門第有點高,不過這位樓郎中已經被逐出宗族,想必親事能自己作主,也堪匹配了。不知道二嬸娘願不願意幫我去提個親呢?」

  池妤目瞪口呆,好半天,氣得一跺腳:「不要臉!」

  氣跑了人,池大小姐回到廳中。

  二房三房正為了誰出這筆錢吵架。

  池妤聽了有點呆,迷茫半天,問兄長:「大哥,所以樓四公子來我們家,為的是敲……敲詐?」

  池琰默默點頭。

  池妤剛剛生出的少女心,瞬間碎裂。

  池韞卻很平靜,出聲:「二叔三叔,你們不用吵了。這筆錢,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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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5 00:13: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香如故 第二十一章 要錢做什麼

  「小姐,還不睡嗎?」絮兒過來問。

  池韞坐在書案旁,鋪開一張紙:「白天睡得有點多,一時睡不著。你去休息吧,我一會兒就睡。」

  絮兒應道:「奴婢就在外頭,您有事喊一聲。」

  「嗯。」

  出去時,絮兒回頭看了眼。

  池韞端坐如儀,提筆垂目,宛如一個真正的大家閨秀。

  大小姐,和剛回來時大不一樣呢,之前……是故意的嗎?

  燈下,池韞沉吟良久,寫下第一行字。

  無涯海閣。

  無涯海閣是大舜最出名的書院,由她祖父玉衡先生所建。

  祖父才名遠播,先帝還是太子時,曾為其授課,極得敬重,以帝師謂之。

  然而玉氏流年不利,在她父母意外去世後,祖父心灰意冷,帶著年幼的她回到故鄉桑海,專注教學。

  原本只是收幾個學生打發時間,可玉衡先生名氣太大,專程跋涉來求學的人太多,再加上先帝大力支持,無涯海閣在短短十幾年間,成為與幾大官學並肩的大書院。

  甚至於,太子年紀稍長,先帝也打發他到無涯海閣求學。

  為此,那些顯貴之後、王侯公子,紛紛湧到無涯海閣。

  宜安王與樓晏,就是那個時候來的。

  宜安王是康王第六子,因先帝子嗣不豐,太子並無兄弟,自小入宮與之作伴,甚至封了郡王。

  太子到無涯海閣求學,宜安王也一並跟了來。

  那些勳貴子弟,來無涯海閣為了表忠心,跟太子混個同窗,故而心思都不在求學上。

  樓晏卻是個例外。

  他十五歲到無涯海閣,當真讀起了書,以至於打動了祖父,收他為關門弟子。

  池韞印象中,他是個很安靜的人,除了跟祖父做學問,唯一的愛好就是出海釣魚。

  十幾歲的少年,能一坐一整天,跟那些招貓鬥狗的勳貴子弟,截然不同。

  是什麼讓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像個老於世故的酷吏,善於利用手頭的權勢,從旁人身上搾取好處。

  他要錢做什麼?

  池韞低下頭,再寫下另一行字。

  北襄王府。

  無涯海閣毀於三年前的海盜突襲,那麼巧,前任北襄王死的時間也是三年前。

  一南一北,看起來毫無關聯。

  當真毫無關聯嗎?

  北襄王族兄弟爭爵的事,她聽著好像戲文似的,總有一種失真感。

  他們口中的樓晏,和她認識的好像是兩個人。

  性情大變,與兄長反目,投靠新帝,甚至威逼敲詐……一個人的變化大到這個程度,不免讓人起疑。

  他到底是本性暴露,還是故意為之?

  如果是前者,無涯海閣的覆滅,和他有沒有關係?

  如果是後者,他這樣潛伏在京城,為的什麼?

  池韞越想越多,睫毛輕輕顫抖。

  過了半晌,她吐出一口氣,將寫了字的紙焚了。

  她不相信,祖父會看走眼。

  但真相為何,總要親眼去看一看!

  ……

  天剛放亮,池家側門打開了。

  絮兒沒忍住,打了個呵欠。

  她問身邊的人:「大小姐,我們去哪裡啊?」

  池韞正了正冪籬,說道:「醉太平。」

  絮兒一下子精神了,忙問:「大小姐,醉太平剛發生命案,現在去不大合適吧?再說,這大清早的……」

  「就是大清早才合適。」

  說話間,馬車驅了出來。

  絮兒看她打定主意的樣子,無奈只能扶她上了馬車。

  時辰太早,醉太平還沒開張。

  主僕二人進了街角的小店。

  這小店專做早飯生意,此時坐得滿滿當當,忙得不可開交。

  好不容易空出兩個位置,絮兒服侍她坐下,嘀咕:「生意還真好。」

  可不是嗎?照理,這樣的小店,來光顧的多半是那些早上上工的人,進來一瞧,卻發現坐了不少讀書人的樣子。

  難道特別好吃?

  池韞嘗了一口包子,感覺一般般。

  讀書人不趕時間,一邊吃一邊高談闊論。

  他們說的正是前日發生的事。

  「……池老大人生前磊落,沒想到後輩……唉!那池二,說沒錢給弟弟疏通關係,卻花重金養著伎子,被抓了個正著。你們不知道,那伎子穿的用的,全是頂級貨色,一個月怕要幾百上千兩。這些錢,能供出多少讀書種子?」

  「是啊,池家不過兩代,他這樣揮霍,沒多久就會敗落了!」

  「不過,聽說池三回去就要分家,這也太急了吧?池老大人去世還沒幾年呢!」

  「知道兄長不靠譜,還不趕緊分家?換我我也分,不然都讓池二揮霍沒了,那才叫對不起祖宗。」

  「沒錯!打點升遷多大的事,還沒他養伎子重要,這樣的兄長當家主,你不急?」

  「聽說池大的家產也在池二手裡,不知道這幾年是不是都讓他花用了。要說池家第二代,數他最有出息,可惜英年早逝啊!」

  「可不是嗎?偏偏還沒留下子嗣,只有個女兒。前陣子俞家議親的事,你們都聽過吧?現在想想,當初的流言很是可疑,怕是池二想奪侄女的婚事,才放出話來,說什麼池大小姐蠻橫沒教養。」

  「這事俞家不是說了?池大小姐要為師父守孝,所以退了親。能夠做到這一點,可見是個貞孝的女子……」

  話題打了個轉,又回到醉太平的案子上來。

  「居然驚動了刑部太平司,那伎子不是自己吊死的嗎?」

  「肯定不是。樓晏是什麼人啊,這兩年,過他手的案子,哪個簡單了?他就是一匹狼,嗅著血腥味死咬不放。醉太平怕是不好打發嘍!」

  「小聲點!你也不怕被人聽到!」

  「聽到又怎樣?不過五品,他還沒本事一手遮天!」

  「這話說的,大學士幾品?中書舍人幾品?也能得罪嗎?」

  ……

  池韞搖搖頭。

  這些人,關注點奇奇怪怪的,不是說池家的閒話,就是討論樓晏的經歷,沒一個專注案子本身。

  便在這時,有人喊了一聲:「樓郎中來了!」

  一屋子閒談的人,「呼啦啦」全站起來了,齊齊往對面酒樓跑。

  池韞啼笑皆非。

  敢情都是和她一樣,來看熱鬧打聽消息的!

  虧她先前還擔心,自己形跡太可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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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5 00:14: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香如故 第二十二章 他的本事

  看熱鬧是人之天性。

  哪怕是人命案子,還沾上了刑部,也有這麼多人跑來醉太平。

  往日最喜歡逛的園子沒人去,倒是前頭的大堂坐滿了人。

  池璋也是這麼被同窗拉來的。

  家裡出了那麼大的事,他原本沒心思玩樂。

  可書院放假,同窗們都來,他也不好掃興。

  看他興致不高,好友戴嘉遞了碗茶過來,低聲勸道:「知道你不樂意聽別人說自家的閒話,可反過來想想,這也是好事。你那二伯,獨佔家財,虧待兄弟,欺凌侄女,實非君子所為。現下他的所作所為,已經公之於眾,你們一家日後再不必忍受不公了。」

  池璋嘆了口氣,點點頭,表示接收到了他的好意。

  他不是迂腐的人,所謂為親者諱,那也得看是什麼親。

  二房知道是母親設計引人去的,已經徹底翻臉了。

  雖然還住在一間宅子裡,可分居勢在必行。

  日後能不能維持住面子情都難說。

  想通這一點,也沒什麼不好聽的。

  戴嘉興致勃勃,問道:「聽說那位樓郎中去你們家了?他是不是真的和傳聞中一樣?」

  「哪個傳聞?」

  「呃……」戴嘉一時還真答不上來。

  關於這位樓郎中的傳聞,可有好幾種說法。

  早年,他還在無涯海閣的時候,說他一點也不像武將世家出身,說他是個耐心做學問的人。

  單這兩句,就已經很了不得了。

  世人重文輕武,文人很難認同武將,第一句卻是將樓晏視為同類,可見其為人品性。

  至於第二句,他的老師是玉衡先生,能跟著耐心做學問,應當是什麼水準了?

  後來,他成了樓郎中。

  下場便高中,才學自然有的。

  屢破舊案,也非無能之輩。

  可是,被太平司沾上的大戶,少不得出血割肉,這就說不過去了。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池璋壓低聲音,說道:「他走的時候,我們給了這個數的茶水錢。」

  看到他伸出五根手指,戴嘉琢磨了一下:「五百兩?」

  池璋點點頭。

  「這茶水錢可真夠貴的。」戴嘉搖頭嘆氣,「可惜可惜,玉衡先生英名一世,怎麼就收了這麼個關門弟子……」

  想必這句話,在無數學子心中忿忿想過。

  玉衡先生,那可是玉衡先生啊!

  說話間,那位樓郎中進了醉太平。

  剛才還交談熱烈的大堂瞬間安靜下來。

  池韞坐在角落,沒摘冪籬,透過薄紗看過去。

  他還是那樣,帶著一群皂衣差役,浩浩蕩蕩,架勢十足。

  一進門,醉太平的掌櫃管事們便迎上來,個個鞠躬哈腰,恭敬十足,一副聽憑差遣的模樣。

  能在京城開這麼大的店,醉太平背後的東家自然有背景。

  刑部司郎中,百姓眼中固然是個大官,但在顯貴眼裡不算什麼。

  做出這個樣子,無非怕麻煩罷了。

  畢竟,惡犬不分好歹,惹上了就要咬一口,很麻煩的。

  尤其這隻惡犬,還是上面那位豢養的。

  池韞心裡轉過這些念頭,默默飲下一杯茶水。

  他那樣的聰明人,把自己弄成一副惡犬的模樣,圖什麼?

  樓晏看著倒是不惡。

  他還是那樣,白淨的臉龐透著不正常的淺紅,帶了三分病態,三分閒散,平平靜靜地跟人說話。

  但跟他說話的人,卻不能平靜。

  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掌櫃露出驚訝之色,連連拱手,似在求饒。

  樓晏卻沒理會,一個眼風掃過去,那位高大人當即喝令,人高馬大的差役們齊齊叉手,高聲應是,依序衝進園子去了。

  這等氣勢,當真唬人。

  樓晏袖著手,靜靜站著。

  眾人再忍不住,低聲議論起來。

  「這是找到凶手了?」

  「不能吧,前夜案發,這才一天的時間。而且,不是說門窗緊閉,並無人證嗎?」

  「就是,包公也沒這麼大本事吧?」

  這案子發生才一日,細節卻是人所共知。

  誰叫前日剛好碰上池家兄弟鬩牆的大戲呢?

  隔了一夜,小憐死的消息傳出來,便人人都知道了。

  這案子之所以一開始認定為自盡,就是因為小憐一個人死在房中,連門都是從裡面鎖上的。

  報到府衙,來的卻是太平司的人。勘驗過後,卻說屍體的勒痕不對,小憐是被人勒死,而不是自縊。

  於是就變成了一樁奇案。

  門窗緊閉,又無其他進出痕跡,怎麼被人殺的?

  眾人想不出來,越發好奇。

  等不多時,人抓來了。

  不是一個,是一大群。

  前堂客人們愕然,看著這些捆成一串,如同粽子們一個挨一個的伙計們。

  這、這是幹什麼?人也太多了吧!

  伙計們跪成一片,手下差役已經搬了椅子過來,樓晏便那樣從從容容地坐下了。

  這是要當堂審案?

  眾人興奮不已。

  戴嘉也一把抓了池璋的袖子,激動地說:「啊!要審案了嗎?」

  池璋納悶:「你剛才還對他很不屑……」

  「那不一樣,我不屑的是人品,但他確實有點本事。」

  「……」

  伙計們跪下後,紛紛喊冤,掌櫃亦是連連求情。

  「樓大人,要是他們之中有凶手,小店決不包庇。可小店還要做生意呢,您能不能換個地方?」

  樓晏接過差役奉上的茶水,慢聲道:「時間緊迫,來不及換地方了。到時候凶手跑了,誰來負責?」

  「可是……」

  樓晏不再理會他,看向這些伙計,說道:「凶手就在你們中間。現在給你們一個機會,主動檢舉他人可疑之處,倘若因此找到真兇,本官給予重賞。不然,以包庇論處!」

  此言一出,伙計們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都啞口了。

  樓晏也不著急,就這樣慢悠悠喝自己的茶。

  待他喝完了第一遍茶,還沒人說話,又是一個眼風過去,高大人站了出來。

  「既然都不說,那就是包庇凶手了,來人……」

  差役們凶神惡煞地撲上來,終於有人撐不住,喊道:「大人,大人,我說!馮虎前晚起夜,許久沒有回來,不知道去做什麼……」

  他這一開口,另一個伙計嚷了起來:「朱大志你說什麼?我前幾天倒是看到你在小憐門前走來走去……」

  兩個伙計開了個頭,很快變成了檢舉現場,伙計們你一言我一語,互相告起了黑狀,幾乎要打起來。

  池璋的目光斜過去,看著同窗:「這就是你說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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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5 00:14: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香如故 第二十三章 適可而止

  日日相處之人,難免有摩擦。

  或者背地裡罵上一聲,或者當面鬥兩句嘴,也就過去了。

  但如果刻意翻起來,就不好說了。

  樓晏只說了一句話,堂中便亂成了一鍋粥。

  擔心挨板子的搶先開口,別人怕他誣陷,也跟著檢舉。剛開始還比較克制,說一些近日相關的事,到後來,火氣撩起來了,什麼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也拿出來說。

  「大人,我親眼瞧見,毛勇時常到那邊轉悠,有一回還偷了衣裳回來。好像是一件紅色的訶子……」

  「王二你胡說什麼?我那是……那是人家不要了,撿回去給婆娘的,都是好布料,拆洗了改一改還能穿!」

  「呵呵,你騙誰呢?你根本沒帶回去,就藏在鋪蓋裡,時不時拿出來聞一聞,當我不知道啊?」

  眾人聽得這等隱私,均露出微妙的神情。

  有人有相似的愛好,心嚮往之,也有人以為有辱斯文,面露厭惡。

  「小姐……」絮兒坐立難安,欲言又止。

  這種事,姑娘家不該聽的。

  池韞卻端坐不動。

  做學問,沒有諱聽之說。

  都是人情,都是人性。

  她更想知道,樓晏要做什麼。

  一番檢舉下來,堂上已是大亂。伙計們從一開始的戰戰兢兢,到後來的爭先恐後,迫不及待把別人拉下水。

  「要說奇怪,朱昌才奇怪。誰不喜歡那幾幢樓裡的姐姐,偏他裝模作樣。昨日看熱鬧的時候撞了香爐,他就討厭得不行,回去便把衣衫扔了。說不準就是他心裡嫉恨,把人殺了。」

  聽聽,這叫什麼話?當個正人君子還有錯了?

  隨著檢舉的越來越多,說的事情越來越雜,前堂的氣氛慢慢變了。

  剛開始,大家興致勃勃,想看看這位樓郎中如何斷事。

  接著,聽伙計們互相說些私密事,頗有窺探隱私之樂。

  到現在,越說越過,不少人露出不悅之色。

  戴嘉說悄悄話:「這也太亂來了吧?這麼鼓動別人,不是助長誣陷之風嗎?這些話即便都是真的,又有什麼用?」

  池璋沉著臉色。一開始他就覺得不靠譜,斷案哪能這麼斷?無憑無據,憑空臆想誣陷,還不斷成冤案?

  這個樓郎中,不都說有幾分本事嗎?這算什麼本事?

  掌櫃早已冷汗淋漓,有差役擋著,到不了樓晏跟前,只得一個勁地作揖。

  「樓大人,高抬貴手,高抬貴手啊!」

  「您今日鬆一鬆手,我家主人必定重重謝您!」

  再看樓晏,他倒是平靜自若,只慢慢飲著他的茶,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其實,他根本不是在斷案吧?先不說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線索,這麼搞下來,醉太平的伙計們彼此結怨,事後定然不能善了,這酒樓還怎麼經營下去?

  這是故意找麻煩吧?

  是錢沒給夠?

  可醉太平背後,也是有靠山的啊!

  一個小小的刑部司郎中,竟敢隨意拿捏?

  這個樓晏,真是瘋了!

  有這麼要錢的嗎?

  樓郎中可聽不到他們的心聲,他甚至還對檢舉的人露出了笑容。

  於是,受到鼓勵的伙計們搜索枯腸,更加積極,渾然忘了,才被捆來的時候,多麼驚懼戒備。

  「毛勇經常小偷小摸,還去園子裡偷窺姑娘們換衣裳!」

  「馮虎偷奸耍滑,去茅房一蹲就是一刻鐘!」

  「王二背後罵掌櫃,只會對我們耍威風,對著貴人就跟孫子似的。還說二管事好色,總找機會摸姑娘們的手。」

  「大牛趁上菜的時候偷吃,還往裡頭吐口水!」

  「嘰嘰呱呱……」

  「咕唧咕唧……」

  「樓大人!」掌櫃的聲音已經有些淒厲了。之前只是伙計們互相攀咬,雖然麻煩,但還能處理,大不了全辭了整頓一番。

  現在越說越過分,伙計們居然往菜裡吐口水,這是酒樓管制不嚴啊!等下若是說出更過分的事……

  他「撲通」跪了下來,苦苦哀求:「是我們約束不嚴,一定大力整頓,以後決計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您饒我們一回吧?要罰多少錢,我們都出!」

  前堂的看客們心情復雜。

  聽到吐口水,不少人露出噁心的神情,推掉碗筷。

  再看掌櫃那樣子,又心生同情。

  這麼大的酒樓,招了個不靠譜的伙計,也沒到十惡不赦的地步。倒是樓郎中,這樣整治人家,著實過分了。

  何況,他用這種方法,實非君子所為。

  這樣互相攀咬,成何體統?

  赤裸裸的誣陷背叛,簡直人性之惡!

  「夠了!」終於有人拍案而起。

  眾人看去,卻是個年輕公子。

  錦衣玉冠,面容俊秀,文質彬彬,一看就是顯貴出身。

  「這是誰?」

  「這你都不認得?他是……」

  池璋順著聲音抬頭,看到那人,一口茶水險些嗆住了。

  戴嘉關切地拍了拍好友的背:「怎麼了?嚇了一跳的樣子?你認識?」

  池璋扯了扯嘴角。

  他當然認識了。這是……

  「太師府的俞二公子啊!」

  角落裡的池韞,聽得這四個字,面露古怪。

  「小姐?」絮兒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沒事。」池韞擦掉嘴角的水漬,抬頭看去。

  俞二公子頗有俠義之風,不然,當初也不會親自幫池大小姐追回被偷的荷包,引得她芳心暗許。

  池韞看著越眾而出的公子,微微一笑。

  確實是個出色的少年郎。

  樓晏抬起頭,隨意看了眼快步而來的俞二公子。

  俞二公子面色不快,但還是禮數周全地拱了拱手:「在下俞慕之,見過樓郎中。」

  那高大人上前,俯耳說了什麼,樓晏才露出了然之色:「哦,太師府的俞二公子啊!有何見教?」

  俞二公子起初還很克制,說道:「大人辦案,在下本不該多事。但這醉太平乃公眾之地,如此行事,未免不妥。」

  他指著眼前捆成一串的伙計們,漸漸帶了氣憤:「大人要問案,當有理有據,刻意鼓動他們互相攀咬,有何助益?掌櫃已經如此懇求,還請大人適可而止!」

  是啊,適可而止。

  不管要錢也好,立威也罷,要知道適可而止。

  京城可不是什麼小地方,不是你一個五品郎中說了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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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香如故 第二十四章 抓凶手啊

  樓晏聞言只是笑笑,慢聲道:「俞二公子還未入仕,有些事不懂情有可原。本官現下正在辦案,還請不要干擾公務。」

  他這麼說,反倒激起了俞慕之的火氣,聲音也大了起來:「公務?哪有這樣的公務?難道大人不是找個由頭刻意威逼?」

  這番話說得毫不客氣,將看官們的心裡話宣之於口。

  就是,辦案有這麼辦的嗎?

  眾人的目光,看向樓晏,頗有同仇敵愾的意思。

  樓晏並未回答,他身邊那位高大人已然出聲:「俞二公子,哪怕你是太師府的公子,也不能這樣污衊朝廷命官!我們太平司做事,自有規矩。」

  「什麼規矩,要這樣擾亂人心?」這麼一句話怎能讓俞二公子退縮,他指著地上的伙計們,「你們要問話,為何不能堂堂正正地問?這樣讓他們互相揭發,不說還要打板子,不是刻意引出他們心中的惡念?治國之要,教化為本,樓大人此言此行,豈非陷君上於不仁!」

  這話一說出來,當即有人喝了聲「好」字。

  樓晏這般作為,讓人不舒服的地方就在這裡。

  又不是小孩子,正常人就算心有惡念,也會壓仰控制。他倒好,刻意鼓動,將平常只是一閃而過的惡念給引出來,赤裸裸地擺在大家面前。

  這些伙計,就是眾人的投影。

  平時有沒有討厭的人?看到誰誰的作為是不是不爽?偶爾也想過告黑狀的吧?

  當然,大部分人能夠保持理智。

  可如果有人告訴他們,說出來才是對的呢?

  伙計們的行為,不免讓他們恐慌。

  如果是自己身處這樣的環境,說不定也會做出這樣的事。

  這等於撕下了外面那層君子的皮!

  你要錢就要錢,撕人臉皮幹什麼?

  「說得好!」有人帶頭聲援,叫好聲此起彼伏。

  會閒到來醉太平看熱鬧的,出身非貴即富,對樓晏這個五品郎中,還不至於畏懼到不敢開口。

  戴嘉小聲說:「你這前妹夫,倒是個不錯的人,可惜沒有緣分。」

  池璋道:「俞二公子向來仗義,誰人不知?」又警告,「你別再提什麼妹夫不妹夫的,婚約都解除了,叫人聽見敗壞我大妹妹的名聲。」

  戴嘉笑嘻嘻:「是是是,怪我不好。哎,你這大妹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先前不是說性子驕橫麼?怎麼聽俞家放出來的風聲,她還挺講理的?」

  池璋扯了扯嘴角,沒有回答。

  講理?確實變得講理了,可就因為她講理,莫名其妙鬧到分家的地步……

  另一邊,絮兒也在可惜:「俞二公子真是個好人!」隨即瞄到池韞,立刻道歉,「對不起小姐,奴婢多話了。」

  池韞搖了搖頭,薄紗下的臉色帶了凝重:「只怕他是自取其辱。」

  絮兒愣了下,大著膽子問:「小姐,您說的是俞二公子?」

  池韞「嗯」了聲。

  樓晏熟讀經史,別看性子安靜,辯經可從未輸過。想用大道理拿住他,豈是那麼容易?

  就是不知道他會怎麼應對。

  眾人連連喝彩,高大人臉色難看,便要出言喝止。

  樓晏抬了抬手,攔住了他。

  「大人?」

  樓晏抬眼,望向俞慕之,唇邊笑意浮現,越發顯得眉目清俊。

  京城人愛美,見他如此,不免在心裡感嘆一句。

  如此翩翩佳公子,怎麼偏偏就是一匹豺狼?

  樓晏開口了:「俞二公子認定本官刻意威逼,是覺得這般問話無用,對嗎?」

  「當然!」俞慕之斷然道,「這些伙計所招供之事,無非雞毛蒜皮,裡頭能有多少有用的訊息?在下不才,雖然還未入仕,但也到府衙幫過忙。提取口供是件繁瑣的事,問上半天,可能都派不上用場。在下實在想不到,樓大人這般作為,有什麼作用!」

  他說得斬釘截鐵,引得眾人紛紛點頭。

  就是啊!這些伙計說的都是什麼?誰偷了褻衣,誰多蹲了茅廁……有個屁用!

  池韞聽到這裡,卻低語一句:「可惜了。」

  絮兒納悶:「小姐,可惜什麼?」

  「可惜……俞二公子自己跳進了大坑。」

  「哈?」

  那邊,樓晏敲了敲案幾,笑問:「如果有用呢?」

  俞慕之皺了皺眉:「這不可能。」

  樓晏點點頭:「既然俞二公子不信,那本官只好證明一下了。」他的目光掃過前堂,「畢竟群情激憤,本官也不能無視,是不是?」

  說罷,招來高大人,俯耳吩咐幾句。

  高大人點點頭,帶上幾個衙役,直奔後院。

  眾人不解,議論紛紛。

  戴嘉將剛才伙計招供的話,翻來覆去想了幾遍,都沒個頭緒,捅了捅池璋,問:「你想到了嗎?」

  池璋搖頭。

  剛才伙計們的檢舉夠亂的,你一言我一語,毫無條理,想要全部記住就挺難的,何況從中提取到有用的訊息。

  可看樓晏的樣子,胸有成竹的,難道真是他們遺漏了?

  不多時,高大人帶著差役回來了。

  「大人,找到了!」他大聲復命。

  眾人凝目看去,發現是件衣衫。

  男子穿的上衣,青灰色,料子尋常,就是下僕通常穿的那種。衣角有焦黑的痕跡,似乎是不小心燎出來的。

  這衣服有什麼不對?

  樓晏的目光,從伙計們身上一一掃過去。

  看到其中一個低頭的身影,伸手一指:「抓住他!」

  差役們轟然應是,飛快地衝過去,將那個人牢牢按在地上。

  ——其實不按他也跑不了,伙計們都是一個連一個捆的,他想跑就會被其他人絆住。

  俞慕之莫名其妙,看客們也莫名其妙。

  「你、你這是幹什麼?」

  「抓凶手啊!」樓晏含笑回道,「俞二公子不是要本官證明嗎?」

  「這……」這種情形,想也知道樓晏必有用意,然而俞二公子先前的話說得太滿,此時不由自主冒出來一句,「你說他是凶手?有什麼證據?」

  「證據就是剛才說的話。」樓晏看向記口供的書吏們,「左數第三個人,他說的第五句話,念。」

  「是。」其中一個書吏翻了翻冊子,一板一眼念道,「要說奇怪,朱昌才奇怪。誰不喜歡那幾幢樓裡的姐姐,偏他裝模作樣。昨日看熱鬧的時候撞了香爐,他就討厭得不行,回去便把衣衫扔了。說不準就是他心裡嫉恨,把人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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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香如故 第二十五章 原來嫌錢少

  「……說不準就是他心裡嫉恨,把人殺了。」

  絮兒聽著自家大小姐口唇微動,和那書吏同時念出這段話。

  「小姐?」她吃驚極了。

  池韞微微一笑,伸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聽下去。

  待書吏唸完這段,樓晏笑吟吟看著俞二公子。

  俞慕之有點懵。

  他不傻,看樓晏這般行事,猜到自己應該遺漏了什麼東西,現下已經落入了被動。如果再開口,就會成了梯子,讓對方踩著上去。

  可他實在太好奇了!

  抓心撓肝!

  所以他還是問了:「這段話有什麼問題?怎麼就斷定他是凶手了?」

  前堂眾人也是這麼想的,聽俞二公子替他們問出這句,便齊齊看著樓晏。

  快說!

  樓晏道:「想必俞二公子聽說過,那小憐死的時候,屋子門窗緊閉,而人就吊死在裡頭。」

  「不錯。」這正是大家好奇來看熱鬧的原因。

  樓晏續道:「這世上,怎麼會有真正意義的密室殺人?不過障眼法罷了。我們查了屋子,確定沒有其他地方可供出入。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凶手就是從大門走進去,殺了人,又出來的。」

  「門窗既然是鎖上的,他從哪裡出來?難道會縮骨功嗎?」有人喊道。

  樓晏笑了,一下子化解了身上的殺氣。

  「本官倒是聽說過縮骨功,但把自己縮成一張紙,從門縫裡出來,這就不是武功,而是妖法了。」

  他這一笑,看客們膽子都大了。

  有人喊道:「到底有什麼玄機?快說啊,別吊人胃口!」

  「很簡單,他就是堂堂正正從屋裡出來的。」

  眾人面面相覷。

  這是什麼鬼話?門不是鎖上了嗎?

  「鎖上了,但後來開了。」

  觸到他的目光,俞慕之「啊」了一聲,指著他直抽氣。

  「看來俞二公子已經想到了。」樓晏端起茶杯,緩緩飲著。

  俞慕之終於喘過氣來了,說道:「那人,在屋裡躲了一夜,後來屍體被發現,混在看熱鬧的人群裡出來的。」

  樓晏笑著點頭。

  俞慕之隨後又皺眉:「可你又怎麼肯定,這個人就是凶手?凡是那夜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不都有嫌疑嗎?」

  樓晏淡淡道:「俞二公子想一想,剛才那句話,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眾人冥思苦想。

  「看熱鬧的時候撞了香爐,回去把衣衫扔了……」

  俞慕之盯著地上那件青灰布衣。

  「香爐,香……」

  「俞二公子果然才思敏捷,已經想到了。」樓晏淡淡道,「眾所周知,這個小憐用度奢靡,穿的衣裳戴的首飾都不是凡品,她用的香又豈是平常貨色?此香名為念奴嬌,其中幾味原料來自安息、龜茲等西域之國,十分少見。」

  「可他不是說了嗎?撞了香爐才染上香味的!」看客裡,有人大聲喊。

  樓晏聽了笑笑,看向俞慕之:「俞二公子,這個問題,你能回答吧?」

  俞慕之默默點頭,輕聲回道:「待客的時候定會燃香,小憐是半夜死的,那就不會添香,到發現屍體,早就熄滅了。只有半夜在屋裡的人,才會被燎去衣角,也只有在屋裡待了一夜的人,才會怕香氣太重,引人懷疑,扔掉衣衫。」

  樓晏頷首:「俞二公子還有疑問嗎?」

  俞慕之搖頭。

  「原來是這樣啊!」戴嘉終於弄明白了,「這位樓郎中,果然有點本事。」

  池璋沒想到,他看似荒唐的行為,居然真有深意。可他實在不喜歡樓晏這般行事,就擰著眉頭不說話。

  偏偏戴嘉促狹,非要逗他:「哎,你還覺得不靠譜嗎?」

  池璋被他逼得無法,只得道:「就算有道理,也太牽強了!香料應該燃完了,可說不準有剩餘呢?焚到一半壓了火,又不稀奇。」

  他才說完,那個被抓住的伙計果然喊道:「冤枉啊!小的撞倒香爐的時候,還留有殘香,這才會燎到。再說,衣衫都成這個樣子了,你們怎麼知道香氣重不重?」

  「這……」俞慕之被問得啞口。

  可不是嗎?都扔了一天了,要不是醉太平兵荒馬亂的,恐怕都已經送出去了。和那些雜物堆在一起,氣味混雜,現在也不好說香味重不重了。

  樓晏笑了,微微傾身,向那人湊過去。

  「大、大人……」伙計眼光閃爍,卻又做出毫不畏懼的樣子,「小的不怕打,您休想屈打成招!」

  有這麼多人在,他要動刑定會引起眾怒!

  樓晏說道:「你果然膽子不小,敢挾持眾意,威脅本官。」

  「我沒有!」那人一臉受辱的樣子,「只是大人的證據,實在不能叫人信服!您怎麼就確定,當時沒有殘留的火星?衣服上的香味有那麼重?」

  樓晏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不過……」

  不過?還有什麼證據?

  「知道本官為什麼特別留心香料嗎?」樓晏看著他笑,「因為,本官自小嗅覺異於常人,哪怕你把衣裳丟了,可頭髮和其他地方,還是有很重的香氣。」

  「這不可能。」此人脫口而出,「我都洗過了!」

  此言一出,前堂大嘩。

  哦,洗過了。

  不打自招啊!

  這人一慌,忙道:「我是說,正好昨晚洗了澡!」

  偏在這時,有個伙計高聲叫了起來:「朱昌,原來你昨天洗澡是因為這個!我說你怎麼大白天洗澡,連熱水都不願意等!」

  雖然已經開春,可天氣還涼著,醉太平又不是苛刻到不供熱水,誰不願意洗個暖烘烘的澡,非得搓冷水?

  已經沒必要再質疑下去了。

  樓晏收了笑,冷冷道:「押回去!」

  「是!」差役們轟然答應,將一干伙計提起來,放了其他人,單捆了這個帶出門。

  「哦。」出門之前,樓晏施施然從袖子裡取出一張銀票,「多謝茶水費,本官不好收,就給他們壓壓驚吧!」

  銀票輕輕一抖,落在案幾上。

  整好五十兩的數額,如果分給這些伙計,每人也有二三兩,抵得過他們兩個月的工錢。

  可要是給刑部司郎中的茶水費就這麼點,也難怪人家嫌少了。

  這個樓晏,搞這麼大的陣仗,說穿了還不是嫌錢少!

  戴嘉搭上池璋的肩,小聲說:「還好你家給了五百兩……」

  掌櫃憋了半天,擠出幾個字:「謝大人……高抬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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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香如故 第二十六章 武功

  皂衣差役們來得迅猛,走得也乾脆。

  留下看客們,議論紛紛。

  「原來問題在這裡啊,還真是沒想到。」

  「你們發現沒有,這位樓郎中,記性可真好。剛才亂成那樣,他居然記得第幾個人說的第幾句話。」

  「過目不忘啊!」

  「是過耳不忘!」

  「這等才學,可惜可惜。」

  至於可惜什麼,大家都知道。

  被拋在原地的俞二公子,臉上不免火辣辣的。

  他站出來,本意是打抱不平。結果對方有理有據,反倒顯得他愚鈍還多事。

  還好,俞二公子朋友不少,當即有人過來打圓場,拉著他回去吃酒。

  戴嘉問:「你不去打個招呼?」

  池璋搖頭:「高攀不上。」

  戴嘉笑道:「剛才你還說俞二公子人不錯,這是記恨退婚的事?」

  「談不上。」池璋說著,眼角瞥到走出酒樓的女子身影,愣了下。

  「怎麼了?」

  池璋遲疑半晌,說道:「剛才出去的,好像是……不太可能,應該看錯了吧。」

  ……

  刑部的人一走,絮兒問:「小姐,我們回去?」

  池韞道:「難得出來一趟,順便買些東西再回去。」她從袖中抽出一張紙,「你乘車去,買齊再過來會合。」

  絮兒想,這裡是醉太平,應該不會有事。

  就應下了:「好,奴婢這就去。」

  絮兒一走,池韞招來伙計結了賬,道:「我的丫鬟買完東西會過來找人,到時候叫她在此稍等。」

  說著,遞了一角銀子過去。

  伙計喜笑顏開,連聲應道:「您放心,小的跟掌櫃也說一聲,保管不會誤事。」

  池韞點點頭,戴好冪籬,出了酒樓。

  刑部衙門離這裡不遠,走一陣就到了。

  已近午時,池韞只等了一會兒,便看到陸陸續續出來吃飯的官員差役。

  樓晏那個人……不像是會出來吃飯的樣子。

  池韞這樣想著,下一刻,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她愣了一下,待他走遠些,跟了上去。

  樓晏已換了常服,不知道幹什麼去。

  池韞跟了兩條街,看著他進了一間茶館。

  她想了想,也跟了進去。

  茶館不大,樓下是大堂,樓上是雅座和閣子。

  伙計迎上來招呼。

  池韞口中應著,隨意上了樓,在走廊上來回走了一遍,指著其中一間道:「此間可有人?」

  伙計說沒有。

  池韞便要了那間。

  隔壁安安靜靜,偶爾有含糊的人聲傳來,應當是兩個人在交談。

  過了片刻,隔壁門開了,有人走了。

  只走了一個人。

  那麼,樓晏見的人還在屋裡?

  池韞開了門,走到拐角處狀似看風景,駐足片刻,然後往回走。

  經過隔壁那間,她腳步不停,假裝隨手推開了門。

  她抬頭往窗邊看去,驚訝的表情已經醞釀了出來,道歉的話也到了嘴邊,看到的卻是空空如也的兩個座位。

  她的表情凝住了。

  怎麼會沒人?

  她剛才明明聽到兩個人在屋裡,然後走了一個!

  剩下那個到哪裡去了?總不能從窗戶跳下去吧?

  念頭一起,池韞毫不遲疑,奔至窗邊,垂目往下看。

  街上人來人往,毫無異狀。

  便在這時,一隻手忽然從後面伸了過來。

  池韞一驚,直覺手腕一翻,撞了過去。

  還好,原來的池大小姐學過武功,脫身應該……

  不難兩個字還在腦子裡,那人已經反手一錯,架住她的手臂,隨後一股大力襲來,她腳下不穩,蹬蹬蹬往後面退去。

  直到被扭住手,抵上牆壁。

  疼……

  「……」池韞算是明白了,為什麼池大小姐完全沒有高手的氣質。

  見鬼的武功,也太三腳貓了!

  她到底怎麼學的?

  一隻手伸過來,揭開她臉上的冪籬。

  樓晏那張冷肅的臉,出現在她面前。

  看清她的模樣,他臉上閃過驚訝,隨即皺了眉,說道:「池家小姐?你跟著我做什麼?」

  池韞眨了下眼,道:「公子在說什麼?我只是走錯了房間。」

  樓晏冷笑一聲:「走錯了房間,會這樣跑過來查看?還有,剛才在醉太平,你坐在乙座第九桌。要接著否認嗎?」

  池韞馬上熄了找藉口的心思。

  差點忘了,樓晏過目不忘。既然被他發現,否認也沒有用。

  於是她腦子一轉,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來。

  「都說樓郎中才思敏捷,小女佩服。」

  樓晏面無表情。

  池韞低頭看著自己被反扣著的手:「不過,男女有別,大人可不可以先放開我?」

  樓晏垂目冷視良久,終於鬆開了。

  他站直身軀,從袖子裡抽出手帕,慢慢地擦著。

  ——這是嫌棄碰到她了?

  終於有了點以前的樣子。

  他這個人,活像個貞潔烈男,最不喜歡別人碰他。

  「說吧,跟著我有什麼企圖。說得上來,今日當無事發生。說不上來,只能請池小姐隨本官回刑部衙門了。」

  「……」池韞道,「這不好吧?小女說不出口。」

  樓晏冷道:「看來你想去衙門了。」

  「哎……」池韞飛快地覷了他一眼,猶猶豫豫,「那……我真說了?」

  「說!」

  池韞羞澀一笑:「不知……大人可有婚配?」

  樓晏一愣。

  池韞信口胡說:「那日一見,小女心生仰慕,寤寐思服。可男女有別,難得一見,只能出此下策……」

  她還沒說完,樓晏便冷笑起來:「你以為說這種鬼話我會信?」

  池韞接得飛快:「那就用事實證明?若是大人同意,小女回家便告之長輩,請媒人走禮。聽說大人喜歡錢,小女的嫁妝,粗略估算,大概有十萬兩。如果還不夠,可以再掙……」

  一長串話,說得樓晏額上青筋抽動。

  什麼亂七八糟的!

  池家這個大小姐,先前倒是有所聽聞。

  但那些市井流言,收集了只是以備破案之需。

  不想這回親見,果然是個性子粗野的。

  哪家小姐會這樣追著男人跑,還求親的?

  「夠了!」他懶得再聽下去了,「這次就算了,下次再讓我抓到,準備進刑房吧!」

  說罷,轉身出了房門,下樓去了。

  池韞探頭去看,確定他走了,拍了拍胸口,喃喃自語:「到底在見什麼人?真夠神秘的。」

  過了會兒,小二上樓來。

  「姑娘要走了嗎?麻煩會個鈔。」

  池韞應了聲,隨手拿起賬單,愣了下:「怎麼是兩份?」

  小二笑眯眯:「那位公子說,姑娘是來找他的,所以由您一起付了。」

  「……」

  呸,這個死要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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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香如故 第二十七章 家宅不寧

  回到醉太平,絮兒一副快要哭了的樣子。

  「小姐,您去哪兒了?」

  「到街上逛了逛。」

  絮兒就道:「您要去逛,等奴婢一起啊!街上這麼多人,出了事可怎麼辦?」

  池韞笑:「怎麼會出事?我會武功啊!」

  說到這裡,她臉上笑容一僵。

  見鬼的武功,以後還是當沒有吧!

  她岔開話題:「東西都買好了嗎?」

  絮兒答應一聲:「買好了。」

  「那我們回去吧。」

  ……

  才進池家門,池韞便看到池家幾個小輩候在堂外。

  屋裡時不時傳來爭吵聲,還有管事的匯報聲。

  池璋也是才回來不久,看到她,愣了一下:「妹妹出去了?」

  那他之前看到的人……

  「是,出去買了點東西。」池韞轉頭吩咐,「絮兒,你先把東西送回去。」

  絮兒答應一聲,叫了幾個僕役,從車上搬下大包小包。

  池妤瞧見,嘀咕一句:「知道她有錢了,可真會買!」

  池嫣很羨慕,問道:「大姐買了什麼?」

  「一些筆墨,書籍,還有藥材。」

  池嫣還以為是好吃好玩的,聽說是這些,頓時沒了興趣。

  池璋還想說話,屋裡忽然傳來一聲尖叫,卻是二夫人的聲音。

  「這明明是我們掙下的,憑什麼給你們!」

  然後是三夫人:「怎麼就成你們掙下的?這是老太爺留下的產業,叫你們經營,已經拿了好幾年的錢,還想怎麼樣?」

  「經營不用心思嗎?你以為經營就是坐著收錢?掙的錢不都拿來養家了?難道你沒吃沒喝?」

  「二嫂,你可真不要臉!老太爺留下多少東西,我們還沒算你們花用了多少呢!二哥在外頭包伎子,一個月往少了算也得七八百兩吧?這兩年,少說也花了萬把兩銀子。還有你自己,明明買的點絳閣的胭脂,卻用尋常的罐子換了,生怕我們知道。這又得花多少?這些錢還不都是老太爺的錢!」

  「你胡說什麼?我的胭脂錢,是自己的嫁妝銀子!」

  「這種話你自己也信?你多少嫁妝家裡人不知道?」

  「我進門是沒多少,可都這麼多年了,還不興做大了!」

  「你拿什麼做大?說來說去,還不是老太爺的錢!你把老太爺的錢撥到自己的私庫裡,我們都沒要求徹底清算,現在連渣子都不給我們了?」

  裡頭吵得熱火朝天,外面站著的孩子們,都是一臉陰鬱。

  家裡鬧成這樣,他們也跟著生分了。

  池琰池璋兩個,以前都是一塊上下學,現在都是各走各的,互不搭理。

  女孩子們更不用說了,她們天天在家裡,受到氣氛的影響更大。

  「怎麼還沒分好?」池韞問,前天晚上不是都說好了嗎?

  池璋遲疑了一下,回道:「怎麼分已經定了,但具體分哪些,還有異議。」

  哪裡田地肥沃,哪間鋪子掙錢,是吃虧還是佔便宜,就看這些細節。

  相比起來,池韞這份反而是最沒有異議的,文書寫得清清楚楚。

  她點點頭:「既然叔父嬸娘有正事,我就不進去拜見了。大哥二哥,二妹三妹,我先回去了。」

  看著她的身影走遠,池妤擠出一句:「真是個攪家精!把家裡弄得一團糟,她自己倒跟沒事人一樣!」

  池嫣聽了不高興:「二姐說什麼呢?明明是你們家做了不好的事,怎麼怪到大姐頭上?」

  池妤向來嬌縱,聽她反駁,立時叫了起來:「什麼不好的事?以前不是好好的?她沒回來,什麼事也沒有,就她回來,天天鬧得家宅不寧!」

  池嫣口拙,知道她在強詞奪理,偏又被唬得說不出話,氣得眼睛都紅了。

  「你、你……」她一個小姑娘,總不能張口說大伯養伎子吧?

  池璋看妹妹被欺負,不樂意了,說道:「二妹,你一個沒出閣的小姐,不要總是搬弄口舌。」

  他一開口,池琰拉長了臉:「二弟,我這個當大哥的還沒說什麼,你倒急著訓誡了。」

  池璋不喜,他可沒老實到三老爺那份上,兄長說什麼就是什麼。

  當即反口譏道:「大哥知道要訓誡就好,二妹也不是第一天這樣了,哪家千金小姐,張口就說長姐的不是?幸好沒跟俞家結成親。」

  池琰惱道:「你這又是當哥哥的樣子了?嘲笑妹妹被退親?」

  池璋嗤笑:「大哥,我哪是嘲笑妹妹被退親?主動退親的分明是我們的妹妹!這干別人什麼事?」

  他在「我們的妹妹」幾個字上咬了重音,提醒池琰,這婚事是池韞的,不是池妤的。搶別人東西別搶成習慣,池妤連被退親的資格都沒有。

  池琰勃然大怒:「你什麼意思?」

  兄弟倆聲音一個比一個大,也吵了起來。

  池妤池嫣跟著幫腔,裡裡外外鬧成一團。

  惹得僕役們,又是勸架,又是護主,亂哄哄的,如同一鍋沸騰的粥。

  而引發這一切的池韞,已經回了熙和院。

  「大小姐!」和露、倚雲迎上來。

  池韞在她們的服侍下,更衣淨面洗手。

  「呀,小姐的手怎麼了?」和露叫了起來。

  池韞低下頭,才看到手腕那裡一片紫紅。

  她皺了皺眉。

  這是樓晏先前扭的吧?下手可真重。

  「沒事,路上撞了一下。」

  「怎麼就撞成這樣了?小姐疼不疼?」

  大夫人丁氏聽得聲音,過來看了看情況,說道:「沒事,去拿藥油來揉一揉,明天就會散的。」

  她看著池韞的目光,若有所思。

  待揉完了藥油,叫丫頭們去做事,屋裡只剩下兩個人。

  「阿韞,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池韞平靜地飲著茶:「夫人說的是哪方面?」

  丁氏道:「你說要為師父守孝,那婚事最起碼要擱置一年。如今家裡亂糟糟的,分家的事,二房三房怕是要吵上一段時間,沒個清淨。你要不要出去躲一躲?」

  池韞抬頭看著她:「阿韞才回家不久,也不認識什麼親戚長輩,沒地方躲呀。」

  「有的。」丁氏說,「朝芳宮不是你的師門嗎?你回去住一陣,想必她們不會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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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香如故 第二十八章 朝芳宮

  池大小姐留下的記憶很模糊。

  只記得,凌雲真人帶她離開京城,九年間一直沒有回來。

  直到自己身體不好了,才領著徒弟匆匆回京。

  可她沒撐到京城,路上就發病亡故了。

  倘若凌雲真人好端端地回來,池大小姐想必能順心如意。

  畢竟,她是朝芳宮的大弟子,一位修為精深的高人。當初池老太爺都對她客客氣氣的,二房哪裡敢在她面前作妖。

  可惜,凌雲真人沒回來,池大小姐自己也不爭氣。

  本事沒學會多少,脾氣倒是不小。

  二房屢屢撩撥,屢屢得手。最後羞憤難當,撞柱想嚇唬一下別人,誰知道弄假成真。

  這才有了現在的池韞。

  至於朝芳宮,池大小姐只去過一次,便是送歸凌雲真人骨灰的時候。

  她一心回家,拜見過住持就離開了,此後再無聯繫。

  大夫人丁氏繼續道:「分家的事,你別抱太大的希望。你二叔二嬸掌著產業,那些掌櫃伙計全是他們的心腹,你一時沒人可以替換,即便有了文書,短期內也無法接手。現下能見到的,無非就是賬上那些錢。」

  池韞點點頭。

  這是實話,以前的大夫人可不會跟她說得這麼透徹。

  她這算是通過考驗了嗎?

  丁氏又道:「退親這事,你做得很對。池家已經敗落,俞家卻如日中天,不堪匹配。佔著這門親事,對你沒有任何好處。現下退了親,反倒讓俞家欠你一份人情,日後總有用得著的時候。」

  池韞笑笑,不以為意。

  她不是池大小姐,不在意什麼婚事,退婚只是順勢而為,也不想著俞家的人情。

  俞家,雖然比二房要臉,可言而無信,也不是君子所為。

  池大小姐是不通人情,不是本性惡毒。

  倘若俞家有心,不要偏聽二房的,好好引導,也能教得起來。

  縱容二房換人,難道他們想不到池大小姐會是什麼處境?

  「現在俞家說你貞孝,名聲算是洗乾淨了。待過了這一年,再給你議親便可。只是,池家如今這樣,你又無父無母,難有好親事。想沾光,只能去沾朝芳宮的光。」

  丁氏慢慢說道:「你不要以為,朝芳宮就是一間宮觀。它歸皇家所有,驪陽大長公主還在那裡修行。你是凌雲真人的弟子,只要別人記得這個身份,便不會看輕了你。」

  池韞聽懂了丁氏的好意,但,她不明白……

  「夫人為何叫我離開池家?」她注視著丁氏,「這裡,有什麼不好待的嗎?」

  丁氏淡淡地笑:「沒什麼不好,是朝芳宮更好。」

  視線交匯,兩人都沒有退避。

  片刻後,池韞點頭:「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丁氏起身:「你要帶什麼,慢慢收拾起來。朝芳宮那邊,我先去個信。」

  「是。」

  池韞施禮,目送她出了屋子。

  雖然不清楚丁氏的意圖,但看起來,她不像有歹意。

  方才說的話,句句在理。

  池大小姐再留在池家,確實議不到什麼好親事。

  反倒去朝芳宮,說不定會有另一條路。

  ……

  鐘磬一聲長吟,朝芳宮鮮豔明麗的大殿裡,一群女冠停下誦經,抬頭看過去。

  上首坐著一位中年坤道,四十來歲,膚色紅潤,面容含笑。

  她道:「晚課結束,都去用飯吧。」

  女冠們露出歡喜的神情,施過道禮,魚貫退下。

  此時卻有一名年輕女冠逆著人流,匆匆進了大殿。

  「師父。」她喊道。

  坤道神色不動,只皺了皺眉。

  年輕女冠忙收住腳步,整了整儀容,走過去。

  「師父,池家派人送來口信。」

  坤道抬起眼皮。

  年輕女冠回道:「就是師伯那個弟子,她家裡。」

  坤道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說什麼?」

  「說她要為師伯守孝,來觀中修行。」

  坤道眉頭輕輕一抬,重復:「守孝?修行?」

  「師父你也覺得怪怪的,對吧?」年輕女冠找到了認同,「她回來的時候,可瞧不上我們,一副急著回去當大小姐的樣子,怎麼忽然就要回來修行了?」

  坤道凝神不語。

  年輕女冠彷彿受到了鼓勵,繼續說下去:「徒兒打聽了,聽說她跟俞家退了親,家裡又鬧著分家。該不會現在想起咱們的好處,想來沾大長公主的光吧?要不咱們拒了?她都沒在觀裡住過一天,現在師伯都不在了,憑什麼讓她來?」

  坤道瞥過去:「憑什麼拒了?她是正式入了門的,名字還記在弟子名冊上。」

  年輕女冠啞然,猶猶豫豫地問:「那就讓她來?可是,觀裡多了個外人,好不舒服。」

  坤道淡淡道:「來就來吧,她到底沒出家,不過給間院子住罷了。」

  朝芳宮這麼大,又不是住不起。

  大長公主的光,也不是想沾就能沾的。

  ……

  刑部衙門。

  樓晏一邊進屋,一邊還在擦手。

  他討厭別人的碰觸。

  或許是生來嗅覺靈敏,沾上他人的氣息,會讓他神思難安。

  就像現在,總覺得手上有一股揮之不去的味道。

  倒不難聞,反而有一股藥香。

  它的主人應該在前段時間喝過不少的湯藥。

  但,他就是不喜歡。

  「大人,您回來了。」

  聽得聲音,樓晏抬頭看了眼。

  是那位高大人。

  他抱著一大疊文書,實在太多,還把袍子撩起來兜著,看起來有幾分滑稽。

  見他還在擦手,高大人詫異:「您這是怎麼了。」

  「遇到個瘋子。」樓晏隨手一甩,將帕子扔給一旁的小廝。

  他自然知道,那位池家小姐是在裝瘋賣傻。可實在討厭跟人碰觸,懶得跟她計較了。

  畢竟從經歷看,這位池小姐才回的京城,應該跟那些勢力沒什麼關係。

  「說正事吧!」他在書案旁坐下,拿起文書,「這些都理好了?」

  「是。有問題的都發回重審了,這些可以歸檔了。」

  「醉太平那件案子呢?」

  「口供已經錄好了,還真跟那些人沒什麼關係。這個朱昌,跟小憐是同鄉,早就暗通款曲。因為小憐不願意跟他離開醉太平,一時嫉恨而殺人。」

  樓晏唔了一聲。

  心神專注在公文上,慢慢忘了手上的氣息。

  不知不覺,到了下衙時分。

  準備回去的他,無意中抬起手,突然愣了一下。

  藥香已經散去了,但他手心還殘留著氣息。

  淡得幾乎聞不到了,卻熟悉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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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5 00:15: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香如故 第二十九章 香丸

  丫頭們在收拾行李。

  池大小姐回來的時候,沒帶多少東西,現在要走,反而好多箱。

  衣裳用具,這些自然要帶全,連屋裡那兩箱書,她也要一併帶走。

  近來大小姐脾氣變好,絮兒說話也隨意起來,不像之前那樣小心翼翼。

  她一邊收拾,一邊問:「小姐,這麼多書很重啊,一定要帶嗎?」

  「當然要帶,」窗戶開著,桌上的小爐香氣氤氳,池韞將一顆顆蜜煉香丸放進錦袋,說道,「這些書,才是這座宅子裡最貴重的東西。」

  絮兒「哦」了一聲,乖乖收拾,再無異議。

  和露提著一個食盒進來,說:「夫人讓買了點心,叫小姐路上吃。」說著,她嗅了嗅,「這香真好聞,新買的嗎?」

  「是小姐自己配的。」倚雲接過話,「我也覺得,這香清清爽爽的,聞著真舒服。」

  「原來小姐還會調香。」和露眼睛發亮。

  絮兒接過話:「小姐會的東西多著呢!昨天拿了七枚銅錢,叫我卜上一卦,說得可準了!」

  和露笑道:「那豈不是能擺個攤算命去?」

  說完發現自己失言,立刻打嘴:「奴婢說錯話了,不該拿小姐說笑。」

  池韞卻道:「你說的沒錯啊!以前跟師父雲游,沒錢了也擺過攤算過卦。行走江湖,就得什麼都會一點。」

  幾個丫頭看她和善,也跟著嘻嘻哈哈起來。

  「那這回去朝芳宮,小姐說不得就揚名立萬了。」

  「是啊是啊,我聽說凌陽真人一卦千金,小姐不說千金,百金總要的吧?」

  「一卦百金,十卦千金,一百卦萬金……哇,發財了!」

  池韞跟著笑,拿起最後一顆香丸,放在鼻端嗅了嗅。

  香氣淡而清潤,與京中現下流行的調香頗有差異。

  也不知道那個狗鼻子,聞不聞得出來。

  ……

  聽說池韞要去朝芳宮修行,二夫人愣了。

  「這死丫頭搞什麼名堂?這個時候要走?」

  家裡鬧成這樣,起因就是這丫頭突然說退還信物。

  雖然老三一家沒說,但二夫人直覺這事跟大房脫不了干係。

  要不怎麼才想到嫁妝的事,老三那邊就鬧開了呢?

  眼下大房的私產,都叫她拿回去了。這樣的關鍵時刻,她不留下來跟二房較勁,反而一走了之?

  自己都做好準備,怎麼對付這死丫頭了。

  叫她手裡拿著文書,卻插不上手,氣死她!

  結果這邊磨刀霍霍的,那邊收拾東西要走了。

  簡直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白費勁了。

  包嬤嬤也是摸不著頭腦,說:「東西一箱一箱的,帶了不少呢!看起來要長住的樣子。」

  「陰謀!肯定有陰謀!」二夫人咬牙切齒。

  上次她掉以輕心,結果就把阿妤的婚事給弄沒了,這回絕對不能放鬆警惕!

  二夫人如此想著,就等池韞那邊過來說話,這次任她如何花言巧語,再不動心。

  誰知等著等著,也沒等到人。

  只有丫鬟來報:「二夫人,大小姐說您在忙,就不過來告辭了。這是一點心意,就當臨別贈禮了。」

  包嬤嬤接了錦袋,倒出來一看,卻是一枚枚香丸。

  「她這什麼意思?要下毒嗎?」二夫人愣愣的。

  「……」包嬤嬤道,「夫人說笑了,謀害尊親是惡逆大罪,大小姐怎麼敢?可能真的不打算爭吧?畢竟您也給錢了,是吧?身為晚輩,要知道好歹。」

  二夫人哼了一聲,勉勉強強地說:「要真是這樣,我就暫且放過她!」

  「是是是,夫人寬宏大量……」

  ……

  三夫人那邊,池韞也送了香丸過去。

  是大夫人親自送的。

  三夫人得報,驚訝極了。

  「大嫂,您可是稀客。」

  大老爺這位繼室夫人,自從進門就不怎麼理事。更不用說大老爺去世後,她更是等閒不出院子。

  丁氏含笑見禮:「若非你與三弟出力,阿韞沒那麼容易得回嫁妝。於情於理,也該來親自道謝。」

  三夫人訕訕的:「也沒出什麼力……」

  一開始,三夫人打的主意是,鼓動池韞去鬧去爭,自己借機得利。

  誰料池韞不中計,她自己反倒領會了對付二房的法子,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再加上三老爺醒悟,夫妻同心,後面都是順勢而為。

  「不管怎樣,三弟妹這份情,還是要記的。」大夫人停頓了一下,說,「阿韞現下已經去了朝芳宮修行,年內應該不會回來了。」

  三夫人大吃一驚:「什麼?怎麼就走了?家還沒分完呢!那些田地鋪子,都是二嫂的人在管,她就算有文書,不把人換了,也得不著實惠啊!」

  大夫人笑著推過去一張契紙:「阿韞說,她一個沒出閣的女兒家,與長輩爭產實在是做不來,思來想去,還是她三叔人品端方,值得託付。也不是要你們做什麼,留份書證在這,不過以防萬一。倘若真有什麼,你與三弟也趁手些。」

  三夫人看清契紙上的內容,眼睛發亮。

  上面清楚地寫著,大房的一應產業,都交付給三老爺代理。

  池韞與大夫人都摁了手印。

  有了這份契紙,三房就能跟二房爭到底了!

  三夫人倒沒那麼貪心,可錢送到面前,誰不想要呢?

  畢竟她有三個兒女,眼看著大了,以後要打算的事情多著!

  「大嫂和阿韞真是太客氣了。」三夫人熱情萬分,拍著胸脯,「你們放心,她三叔這個人,就是耿直,你們既然託付了,等阿韞回來,一定弄得好好的!」

  大夫人笑吟吟:「倒不用這麼急。阿韞說了,她守孝最起碼要一年,等出嫁又得一兩年,勞煩你們的時候多得是。」

  ……

  一輛馬車停在池家側門。

  樓晏坐在車內,就著外頭的光亮翻看文書。

  過了會兒,外頭傳來小廝的聲音:「大人,小的問過了。」

  樓晏放下文書。

  卻聽小廝道:「池家大小姐去了朝芳宮,說要為師父守孝修行,一年內都不會回來了。」

  樓晏的臉色沉了沉:「什麼時候走的?」

  「今天早上。」

  安靜片刻,車窗的簾子「唰」一聲拉下來。

  「去朝芳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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