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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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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雲芨】天芳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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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5 00:24: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七十章 世上最親的師父

  司芳殿。

  蓮花燈台上,三支蠟燭靜靜燃燒,照得室內半昏半明。

  凌陽真人盤坐於蒲團,閉目養神。

  「住持,罪人帶到。」

  一個身穿單衣,披頭散髮的女子被押進來。

  押解的女冠一鬆手,她便試圖撲上前,口中喊道:「師父,師父救我!」

  卻因為傷勢太重,徒勞地倒在地上。

  這人正是華玉。

  剝去高功法衣,卸了精美髮冠,一身斑駁血跡的她,狼狽得根本看不出原來趾高氣昂的影子。

  凌陽真人冷冷地看著她。

  「我告誡過你,這種事情少幹,這才幾天,你為何又惹出事來?」

  華玉泣不成聲,一是疼痛,二是悔恨。

  「師父我錯了,徒兒悔不該不聽您的教誨,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救救徒兒。」

  凌陽真人卻淡淡問:「知道你這回給為師惹了多大的禍嗎?」

  華玉目光閃爍起來。

  她當然知道。

  臨昌伯府再落魄,也是個勳貴世家。而曹家現下更是深得聖寵,如日中天。

  「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去做?」

  當然是因為……

  「為師真是太縱容你了!」凌陽真人沉聲喝道,「過去這些年,無論你做什麼,為師都幫你收拾善後,竟縱得你這麼不知好歹,終於一發不可收拾!」

  華玉伏地大哭,懺悔認錯:「師父我錯了,是徒兒辜負了您的厚愛,求您饒我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事情到了這一步,你不敢又有何用?為師如此判罰,已是手下留情,你沒聽臨昌伯還反對嗎?保住你這條命,已經用上了為師的面子,你懂嗎?!」

  凌陽真人這番話下來,華玉更是悔恨,想到這些年在朝芳宮肆無忌憚的日子,現在失去了,才知道有多可貴。

  「師父,師父……」她說不出為自己辯解的話,只能這樣哀哀乞憐。

  罵完了,凌陽真人的目光緩和下來。

  她起身走到華玉面前,半蹲下去。

  「師父……」華玉心中生出希望。

  凌陽真人看著她哭花了的臉。白天被拖下去,她妝容沒卸,現下還殘留了一些香粉在臉上,糊成一團。再加上散亂的頭髮,單衣上的血跡,越發可憐。

  「知道錯了嗎?」

  華玉哽咽著點頭:「徒兒錯了,日後一定好好聽師父的話。」

  凌陽真人伸手出去,託了她一把,讓她能夠半跪起來。

  「你可真是個傻孩子。」凌陽真人撥開她沾在臉上的髮絲,柔聲說,「上回香露的事,還看不出來嗎?你那個師妹,不是省油的燈,什麼先太子托夢,你相信?」

  華玉愣愣搖頭。

  「不相信就對了。哪有那樣的巧合,她根本一早就算計好了,偏你性子直,沒往深處想。這回也是一樣,她猜到你的計劃,讓人引了曹公子過來,利用臨昌伯和曹家的權勢,逼得為師不得不懲戒你。」

  聽她這麼說,華玉的臉龐扭曲起來。

  「師父!」她抓著凌陽真人的袖子,「她這麼陰險,您一定不能放過她!」

  凌陽真人淡淡點頭:「這是當然,她把你害成這樣,為師怎麼能放過她?」

  華玉感動得熱淚盈眶。

  她就知道,師父還是站在她這邊的,只是被形勢逼迫,不得不罰她。

  想到自己的處境,她又不安起來。

  「師父,那徒兒現在怎麼辦?您能不能收回成命?徒兒不想離開您。」

  凌陽真人嘆了口氣,緩聲說道:「不是為師不想留你下來,而是事情才發生,臨昌伯那邊不好交待。萬一再鬧大,捅到大長公主面前,為師也要吃掛落的。你知道,為師雖是住持,可朝芳宮說到底是皇家的宮觀,真正做主的是大長公主。萬一大長公主惱了,想換個住持怎麼辦?」

  華玉一想也是,為難道:「那徒兒呢?只能出觀去嗎?可是觀外的日子不好過……」

  凌陽真人露出一個慈和的笑:「有為師在,怎麼會讓你難過呢?為師已經安排好了,你先出觀,在外頭安心養傷,等過個一年半載,你傷好了,事情淡了,再想法子回來。到時候,你還是為師的大弟子。」

  華玉放心了,感激地看著凌陽真人:「徒兒相信師父,您就是徒兒在世上最最親的人。」

  凌陽真人笑著點點頭,像是想起了什麼,從懷裡取出一個瓷瓶。

  「這是為師珍藏的傷藥,最是補氣血,你且吃一丸下去,有助復原。」

  「是。」華玉接過瓷瓶。

  凌陽真人回到上首,看著她打開瓶塞,取出藥丸。

  「師父,怎麼聞著有點甜?」

  凌陽真人淡淡道:「你怕吃苦,為師特意揉了蜂蜜進去。」

  「哦。」

  華玉不疑有它,張口吞了下去。

  凌陽真人露出笑來。

  「時候不早,我讓人趁夜送你出去,免得白天走不體面。」

  「是。」華玉感激涕零,忍著傷口的疼痛,向她磕頭,「徒兒……」

  話說到一半,她忽然摀住肚子,震驚地看向上首:「師、師父……」

  凌陽真人仍然含笑。

  華玉難以置信:「這……是……毒藥?」

  凌陽真人沒有回答,平靜地看著她因疼痛扭曲的臉龐。

  「為……什麼?」華玉掙扎著想要爬過去,可是太遠了,藥性也太烈了,沒一會兒,便睜著眼睛嚥了氣,至死都不相信師父會這樣對自己。

  殿內再次安靜下來。

  蠟燭「劈啪」炸了個燈花,凌陽真人端起茶杯,揚聲喚道:「來人。」

  守在外面的女冠應聲而入:「住持。」

  她的目光帶著悲憫,看著地上的華玉,嘆了口氣:「這孩子心中有愧,以死謝罪了。你們帶她回去好生安葬。」

  「是。」華玉身上,除了杖刑的傷,並無其他痕跡,女冠們便沒有懷疑,只暗暗在心中感嘆,華玉一天之內,從高高在上的住持大弟子,變成了畏罪自盡的犯人,真是世事無常。

  幾個女冠抬著華玉的屍首出了殿門,遠遠看到一盞燈籠搖搖曳曳,越來越近。

  「是誰?」

  「是我,幾位師妹辛苦了。」池韞從夜霧中踏出來,摘下頭上的兜帽,露出讓人驚豔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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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5 00:24: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七十一章 實在人

  「原來是……師姐啊!」幾名女冠想到手上抬的華玉,心情復雜。

  就在不久前,這位師姐來到朝芳宮,一身伶仃。

  而華玉,身為掌門大弟子,風光無限。

  誰能想到,短短的時日,她還過著大小姐的生活,反倒華玉沒了性命,淒涼收場?

  而這一切的起因,不過是華玉看她不順眼,想要教訓一下。

  幾名女冠不由自主後退一步,想離她遠一點。

  池韞問:「你們這是做什麼?」

  打頭的女冠連忙低頭,惶惶回道:「華玉師姐自覺愧對住持,以死謝罪,我們帶她去安葬。」

  此時,夜風拂起華玉覆在臉上的頭髮,露出青灰的面容。

  絮兒不由自主後退一步,嘴裡發出低呼。

  這還是她第一次離死人這麼近。

  池韞目光微沉,帶著驚訝:「死了?」

  「是。」

  她走上前,凝目看著華玉的臉龐,說道:「服毒?」

  「是。」

  池韞嘆息:「華玉師姐真是想不開,雖然這次她犯了錯,可活著才有希望啊!好好養傷,過些時日再求一求師叔,說不準就能回來了。」

  女冠低下頭,面帶悲淒。

  她們也是這麼想的,哪裡知道華玉師姐這麼剛烈,竟然就自盡了。

  今天早上還意氣風發的人,現下就變成了一具屍首,真叫人感嘆。

  池韞解下腰間的金麒麟,遞過去:「好好安葬師姐,替她多念幾段經。」

  為首的女冠看了看同伴,猶豫著收下:「是。」

  她們抬著華玉的屍首走出一段路,回身再看。

  池韞帶著丫鬟等在殿門前,身影單薄,就像個正常的嬌弱千金。

  「這位師姐挺大方的。」有人說了一句。

  為首的掂了下手裡的金麒麟:「是啊……」

  這麼大一塊金子,足夠買一具好棺材了。

  可……人都死了,棺材再好又怎樣?

  就像凶惡的魔王,把人給吃了,再給建一個衣冠塚。

  殘暴的仁慈。

  她打了個哆嗦。

  ……

  聽得弟子來報,凌陽真人皺起眉頭:「這麼晚了,跑來求見?」

  「是。」

  「有說什麼事嗎?」

  「沒有。」

  凌陽真人略一思索,便道:「請她進來吧。」

  「是。」

  不多時,池韞獨自一人進入司芳殿。

  「弟子見過凌陽師叔。」

  凌陽真人注視著她。

  但見她神情平和,彷彿白天飽受驚嚇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果然是裝的。

  她含笑:「不必多禮。這麼晚了,師侄怎麼還沒休息?」

  池韞笑著回道:「有一件事掛在心裡,師侄睡不著,所以來找師叔說說。」

  「哦?」凌陽真人托著茶杯,不自覺一圈圈地轉著,「什麼事讓你這樣掛心?」

  「是白天的事。」

  凌陽真人的眸色變深,還沒開口回應,又聽她笑著糾正。

  「也不對,是白天的事讓我想到了一件事,覺得還是和師叔說一說比較好。」

  凌陽真人點點頭:「有什麼事盡管說。你師父不在了,又沒有父母看顧,師叔便是你最親近的人,不跟師叔說,還能跟誰說呢?」

  「可不是嗎?師侄正是這樣想的,所以深夜冒昧來打擾師叔。」

  池韞說罷,伸出手:「師叔可認得這枚香丸?」

  凌陽真人看了一眼:「自然認得,這香丸正是師叔親手所製,日常只供給大長公主,偶爾大長公主會以此下賜旁人。」

  池韞頷首:「這枚香丸,正是大長公主下賜,聽說是師叔所製,我還十分震驚。」

  「哦?」

  「今日在五松園,師侄受了一番驚嚇,忽然發現一件事。涼亭裡致幻的熏香,似乎有一些成分,跟這枚香丸很像。」

  凌陽真人平靜地看著她,口中說道:「這不奇怪,調香之技,說來說去,原材料就那些,配方或有重疊,很正常的事。」

  「師叔說的不錯!」池韞笑吟吟,「有些原料,與藥材共通,用久了其實不大好。」

  凌陽真人微微笑道:「這就是你上次說的,香丸有毒的事吧?你不知道,這香丸有安息之效,是師叔特意為大長公主配製的,也告知過大長公主,不宜久用。可大長公主睡眠不佳,始終找不到更好的法子解決,只能這樣拖著。」

  「原來大長公主知道啊!」池韞若有所思。

  凌陽真人以長輩的姿態,諄諄教導:「這樣的大事,怎麼能不讓大長公主知道呢?我們朝芳宮,歷代侍奉皇家,較真起來,算是半個皇家奴僕。關係到大長公主的鳳體,自然是知無不言。你以後也要如此,萬萬不能自作聰明。」

  看看,這就自作聰明了吧?小姑娘就是小姑娘。

  池韞咬了咬唇,彷彿受到了打擊,想想又不死心地問:「這方子,真是師叔自己想出來的?」

  凌陽真人淡淡笑著回答:「是啊。」

  「可我好像在哪本古籍裡看到過相似的方子呢!改天可以製出來,與師叔這個比一比,是不是一樣。」

  凌陽真人更是不以為然。她到了今天的地位,僅憑一張方子不是自創的,又能影響什麼?

  「古人留下那麼多調香的方子,我等後輩難免拾人牙慧。這沒什麼,以後你自己調香,就知道了。」

  「這樣啊!那師叔在活物身上驗證過香丸的品性了?」

  凌陽真人微微皺眉,有點不耐煩應付她了。華玉壞在她手裡,是自己太蠢,她堂堂朝芳宮住持,實沒有必要與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糾纏。

  與她爭這些細枝末節,豈不是把自己拉到跟她一樣的段位?現下不必理會,等她犯了事,自然知道大人世界的殘酷,可不是一杯加了料的蜜水那麼簡單。

  「當然。你若不信,自可以去蘭澤山房問一問。」

  池韞再次露出笑容,意味深長:「凌陽師叔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看她這樣的表情,凌陽真人忽然浮起不妙的預感。她……

  只聽池韞慢悠悠道:「凌陽師叔既然驗證過,那知不知道,這香丸只要稍稍變動,就能致人於死地?」

  她看著凌陽真人,笑吟吟:「師叔可能不瞭解師侄。我這個人,最實在了,說有毒,那就是真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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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5 00:25: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七十二章 互相扶助

  殿內一片寂靜。

  凌陽真人定定地看著她。

  片刻,她開口:「師侄真愛開玩笑,大長公主用了這麼久,要是有毒,太醫早就看出來了,哪會等到今天。」

  「這個,太醫還真的未必能看出來。」池韞慢吞吞道,「師叔早先一步就說,這香丸不宜久用,那麼大長公主有所不適,便都歸結於此。事實上,僅僅只是久用,除了使人昏沉多眠,並沒有其他壞處。壞就壞在,藥性在體內堆積多了,只需要另外添上幾味,就能讓人一睡不起……」

  凌陽真人瞳孔一縮,再不能輕視眼前的少女。

  她是真知道!

  不過,拿這件事來威脅她,也太可笑。

  想她執掌朝芳宮十來年,根深葉茂,大長公主豈會輕易動她?

  何況,就算告訴大長公主又怎麼樣?是藥三分毒,增減幾味良藥變毒藥,是稀鬆平常的事情,這能證明什麼?頂多證明她於藥性瞭解不夠精深。只要誠心請罪,料想大長公主不會重罰。

  凌陽真人笑了起來:「師侄,這確實是我的疏忽。不過,你這樣威脅師叔不好吧?或許我製香手藝不精,可你這樣的行逕,未免太絕情了。」

  她低頭嘆了口氣,很是無奈的樣子:「真沒想到,你心裡對師叔有這麼大的成見。這是覺得自己受委屈了?白天的事,確實是你那師姐的錯,可師叔不是罰她了嗎?她現下都已經自盡償命了,你還這樣不依不饒,不好吧?」

  可是她料錯了。

  池韞的眼睛睜得比她還無辜,驚訝道:「師叔說什麼呢?我怎麼會威脅師叔?」

  凌陽真人都已經醞釀好情緒了,猛然來一齣意料之外的戲,一時端不出新的表情,便怔了一下。

  池韞已然續道:「早年師祖門下,只有師父與師叔兩名嫡傳弟子。雖說出師後各自收徒,分成了兩脈,可說到底,我們是一家人啊!既是一家人,怎麼能說兩家話?」

  「……」

  池韞抬起手帕,拭了拭不存在的眼淚:「說來我與師叔,真是同病相憐。我沒了師父,師叔沒了師姐,同是傷心人,合該互相扶助才是。今夜前來,也是我想到這件事,生怕師叔受連累,無法安枕。」

  凌陽真人抽了抽嘴角。

  發現有毒也不是第一天了,之前她倒睡得挺好。

  「所以,你是要……」

  「當然是幫師叔一把了。」池韞振振有詞,「眼見師叔有這樣的危機,我若坐視不理,那還是人嗎?」

  「……」

  「師父與我說過,早年她還在觀中的時候,道法或許她精深一些,調香卻是師叔更擅長。天分不及,她便只能死背藥經,所以啊,藥性相生相剋,她瞭然於心。我呢,也就學了個十之一二吧。不比師叔能自創方子,但增減一二味,稍改品性,卻是能做到的……」

  池韞抬起頭,對她露出燦爛的笑:「師叔若是相信我的話,便讓我改改方子?說不準,大長公主的問題解決了,師叔也會更受信重。」

  對著她的笑臉,凌陽真人明白了。

  這丫頭,還是威脅她來的!

  先前不提,偏在今天晚上過來,便是因為白天出了那事吧。

  幹掉華玉,證明自己不是任人欺凌的小白花,夠底氣跟她這個住持談條件了。

  如果不答應,就得掂量一下,翻臉的後果。

  這個後果,凌陽真人剛才已經說了。如果池韞去大長公主面前告發,她只要誠心認錯,不會太嚴重。

  可是,再怎麼誠心,錯就是錯,到底會損失大長公主的信任,也無法預估大長公主的反應。

  如果答應,便不會有告發。

  甚至……自己主動補全方子,大長公主還會更信任她。

  凌陽真人目光閃爍。

  池韞笑吟吟地看著她。

  她這是把選擇權交到了凌陽真人手裡。

  死扛到底,那就要冒著魚死網破的風險。

  方才說的,畢竟是最理想的情況,經過香露事件和華玉的栽贓,凌陽真人就這麼肯定,她沒有後手嗎?

  如果不想冒這個風險,那也可以有別的選擇……

  凌陽真人很快有了決定。

  她露出慈和的笑:「說起來,師侄回朝芳宮有些日子了,想必已經熟悉了環境。你師姐遭了這樣的事,師叔突然沒了幫手,你可願幫一幫師叔?」

  池韞綻出笑容:「師叔開口了,師侄哪能拒絕?自然是您要師侄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凌陽真人點點頭:「你師姐先前是掌事,不如現下就交到你手上?」

  掌事,掌管著觀中事務,也就是實權職務。

  她夠誠意了吧?

  然而池韞眉頭輕皺,說道:「師叔,師侄在外雲游多年,理事不如師姐,您這有點強人所難了。」

  掌事都滿足不了她的胃口?剛才還表示,她說什麼就做什麼。

  凌陽真人壓住脾氣,說道:「依你而言,哪些差事比較適合?」

  池韞笑道:「您和我師父,同屬嫡傳,按觀中舊例,您當了住持,那麼我師父,便該當司芳殿殿主,是不是?」

  她居然看中了司芳殿?這絕對不行!

  凌陽真人冷下臉:「師侄,殿主之職,需要內廷下任命,不是我能做主的。」

  池韞仍然笑眯眯:「瞧師叔說的,您這麼手眼通天,想來走走關係,也不難做到,對吧?」

  「不成!」凌陽真人斷然拒絕。

  池韞一攤手,遺憾地道:「那行吧。既然您這裡走不通,我只好走走大長公主的關係了。上次太子托夢,似乎勾起了大長公主的回憶,不知道她願不願意聽我說說先太子的事呢!」

  凌陽真人一聽,心中暗叫不妙。

  她怎麼忘了這茬?說來這丫頭就是有點邪門,裝神弄鬼的,偏偏大長公主信了。她要是再借著先太子的名頭胡說八道……

  「師侄急什麼?」凌陽真人緩和了語氣,「就算要走關係,也得慢慢來,是不是?」

  聽她鬆口,池韞笑了:「師叔說的是,怪我太著急了,好像不相信師叔似的。不如,我們先來談談改方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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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5 00:25: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七十三章 還記得

  燭火下,池韞提著筆,在方子上面慢慢移動。

  「師叔在調香上,真是造詣過人,這方子擬得真好。」她贊嘆道。

  凌陽真人聽她語氣真誠,含糊地謙虛了一句:「哪裡。」

  「不。」池韞卻較上了真,「師侄在古籍裡見過相似的方子,本身很普通,可經過師叔妙手調配,不但香氣怡人,還可助眠。這改方之人,真是聰明絕頂,七竅玲瓏,博古通今,才華橫溢。」

  ……她誇得這麼認真幹什麼?總覺得不像在誇自己。

  筆尖停下,池韞圈出一個詞。

  「師侄覺得,問題應該就出在這個花露上。」

  凌陽真人看了一眼,愣道:「這花露什麼問題?」

  「本身沒什麼問題,但與這幾樣合在一處,就有問題了。」池韞又劃出另外幾種配料,「師叔若是不信,可以單獨取這幾樣,加大用量,找隻雞鴨兔子什麼的試試,頂多月餘,便會一命嗚呼。」

  在她自信的目光下,凌陽真人終於點了下頭:「好。」

  池韞一笑,在方子下面又寫了幾個字:「當然,人比雞鴨強壯,死是死不了的,不過毒性會積累起來,以後再加上這幾味藥,就會把體內的毒性全部引發出來。到那時,這香丸就變成了毒丸,沾之即死。」

  聽她壓低聲音,說出這四個字,凌陽真人心口就是一跳。

  「這香丸只有久用,才能察覺到毒性,即便死人了,一時也查不到香丸上來。真是殺人滅口居家旅行之必備良藥啊!」

  凌陽真人立時呵斥:「你這性子,哪裡學的?你師父沒有管教你嗎?一個姑娘家,動不動把殺人掛在嘴邊,太不像話了!」

  池韞受教:「是,師侄以後多向師叔學學,專心調香就好了。」

  「……」凌陽真人嚥了嚥口水,彷彿聽她說,以後嘴上不說殺人,專心調殺人的香就好。

  她真的不是在諷刺嗎?

  池韞的筆,重新回到花露上面,寫下幾行字。

  「這方子要改也簡單,只消把提取花露的花換一換就好。考慮到助眠功效,不妨換成草木,更清淡怡人,想必大長公主會喜歡。」她遞過去,「這幾種草木,師叔從中挑一樣吧。」

  凌陽真人接過來,默默在心裡盤算著,又聽她道:「時候不早,師侄就不打擾師叔休息了。新的香丸,您最好早些給大長公主送去,畢竟殿下鳳體金貴,是不是?」

  她起身施了一禮:「師侄告退。」

  看她裊裊婷婷出了殿門,凌陽真人默坐良久,揚聲喊道:「來人!」

  這死丫頭,天賦還真不錯,前幾天的香露,甚至引得玉妃來問。

  當時的情形,她自然不會全部告知,管束不住弟子,自己得擔責。

  什麼先太子入夢,以香露引得萬蝶來朝,花樣還挺多。

  不過,憑這樣就想揚名?

  做夢!

  ……

  夜深人靜。

  驪陽大長公主坐在燈下,默默地念著經。

  梅姑姑提著食盒進來。

  「陛下今天送來了南海新上貢的燕窩,殿下您嘗嘗?」

  大長公主搖了搖頭:「沒胃口,你用吧。」

  「這怎麼行呢?到底是陛下的心意。」

  大長公主嘆了口氣:「拿來吧。」

  她一邊用著燕窩羹,一邊聽梅姑姑絮絮說道:「陛下也算有心了,但凡有好東西,都不忘送到朝芳宮來,到底還是念著公主殿下。」

  大長公主放下湯匙:「阿梅,不用說了。皇兄和駙馬都不在了,我還求什麼?到朝芳宮來,已經表明了態度,他不會多想的。」

  「可是……康王府……」

  大長公主諷刺地笑笑:「康王就是康王,難道還會變成太上皇嗎?」

  「殿下……」

  大長公主擺擺手:「陛下是個明理的人,他過繼了來,我便是他的親姑姑,那邊卻是堂伯父。孰親孰遠,他心裡清楚的。」

  梅姑姑在心裡嘆了口氣。

  她總覺得大長公主想得太簡單。

  以前他是宜安王,自然處處恭敬,可現在他是皇帝了。

  ……

  與此同時,靈秀宮。

  玉妃輕輕推了推榻上的皇帝,小聲喚:「陛下,陛下。您換了衣裳,到床上睡可好?」

  皇帝被她推醒,愣了一會兒,坐起來笑道:「這麼晚了呀!朕剛才只想休息一會兒,沒想到睡得這麼沉。」

  「您太累了。」玉妃掩唇一笑,神色帶著幾分俏皮,「連晚飯都沒用,就這樣睡著了。臣妾若是不叫您,怕會餓醒。」

  她起身吩咐宮人:「去取晚膳來。」

  「是。」

  玉妃一回身,嗔道:「瞧您,這樣看著臣妾做什麼?」

  皇帝虛虛一笑,說道:「自然是因為你好看。」

  玉妃嗔怪地瞪了一眼,又坐到他身邊,倚在他肩上,十分信賴的樣子。

  皇帝發了一會兒呆,忽然開口:「那事,問清了嗎?」

  玉妃身子一僵,慢慢坐直,回道:「問了。」

  不知不覺,她的語氣變得拘謹起來。

  「怎麼說?」

  「凌陽真人說,引蝶的香露,是觀中一位弟子研製出來的,為了討大長公主的歡心。」

  皇帝哦了一聲,又問她:「方子一樣嗎?」

  玉妃略一遲疑,回道:「方子,大差不差。臣妾問了,也是從那本游記上來的。朝芳宮歷來會侍弄花草,調配香料,這不奇怪。」

  「倒也是。」皇帝頓了頓,「姑母那邊呢?你可問過起居了?」

  「問過了。說是近日睡得不錯,多虧了凌陽真人的香丸。」

  皇帝笑道:「這方子,不是你告訴她的嗎?怎麼成了她的?」

  玉妃也笑:「臣妾不過張張嘴,如何調配,還是凌陽真人自己試出來的,哪裡敢居功?」

  皇帝點點頭:「重華這樣能幹,朕知道就行了。旁人,沒有必要知道。」

  玉妃笑著靠到他肩上:「是,臣妾有陛下就好了。」

  晚膳送來了,沒有大魚大肉,只一碗肉粥,幾樣時蔬,菜色清爽。

  皇帝食指大動,說道:「還是重華懂朕,前幾日吃得太膩,朕都沒什麼胃口了。」

  玉妃夾了塊香椿煎蛋,放到他碗裡。

  「陛下嘗嘗這個,當初在桑海,您就愛吃這一樣。每到春天,書院那棵香椿樹都讓您摘完了。」

  皇帝哈哈笑了起來:「你還記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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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七十四章 花神籤

  池韞回到小院。

  洗漱過後,她披著長髮,坐在燈下把玩兩枚香丸。

  帶花香的那顆,是大長公主賜下的。

  草木香的這顆,則是她自己製的。

  這香丸,早年她改方子的時候,試過不少花露。

  凌陽真人的方子,便是初期的版本。

  後來經過驗證,這花露與別的原料配在一起,會產生毒性,她便再次修改配方,把花換成了草木。

  這世上除了錦瑟,不會再有人知道確切配方了。

  換句話說,這方子定是現在這位玉妃娘娘給的。

  明明有無毒的香丸,偏偏給了有毒的方子……

  這是要置大長公主於死地啊!

  池韞目中透出寒光。

  玉妃殺大長公主做什麼?自然是因為背後的皇帝。

  ——她就知道,宜安王登位,有著不可說的原因。

  先帝還在的時候,大長公主可以說是最有權勢的皇族中人。

  哪怕她現在出家了,餘威猶在。

  他懼怕大長公主,才要置她於死地。

  池韞笑了笑,打開窗戶,將兩顆香丸丟到窗下的水渠裡。

  他們要殺,她偏要保!

  ……

  不過幾日,司芳殿殿主的任命便下來了。

  青玉和涵玉大吃一驚,不敢相信。

  「大師姐,這是怎麼回事?」

  池韞笑道:「大概是前幾日受了驚嚇,凌陽師叔表示歉意吧。」

  青玉涵玉:「……」

  信她個鬼!她們被欺負了這麼多年,也沒見住持有任何表示,連句好聽話都沒說過。

  涵玉珮服得五體投地:「師姐你太厲害了,司芳殿是主殿,除了住持,就屬司芳殿殿主地位最高,以後看誰還敢小瞧我們!」

  池韞戳了戳她的額頭:「小狗腿。」

  說過閒話,她吩咐正事:「兩位師妹,我並非觀中長大,也不熟悉事務,日後司芳殿就交給你們了。」

  青玉激動:「師姐是說,由我們打理?」

  池韞點頭:「說來這殿主之位,本該是師父的。我們師姐妹同氣連枝,除了你們,我還能信任誰?」

  青玉握了握拳,說道:「師姐放心,我們一定盡力,絕對不讓人搶了去!」

  池韞啞然失笑。

  她要這殿主之位,不過有個身份,方便做事。

  不過,她們這樣有鬥志也好。

  朝芳宮裡的眼線還是不能缺,香丸的事讓她揭穿,他們說不得會用別的手段對付大長公主。

  她現在這個身份,貿然跑到大長公主面前獻慇勤,只會叫人起疑。

  若是引來皇帝的窺視,那就大大不妙了。

  「對了,司芳殿以後加一個規矩。每月一籤,中籤者可向殿中供奉的花神許一個心願。」

  涵玉沒明白,問道:「師姐,來司芳殿上香的,肯定心有所求,這有什麼差別嗎?」

  還是青玉聽出了她話中之意,小心地問:「師姐的意思是,這個中籤者所許的心願,會特別對待?」

  池韞含笑點頭:「確切地說,我們會完成中籤者的心願。」

  兩個師妹大吃一驚,涵玉道:「師姐,這話不好隨便說啊!京城多少達官顯貴,要是中籤的人許個陞官的心願,我們怎麼去完成?」

  「怎麼完成,就看花神的意思了。」池韞平靜說道,「心誠則靈,只要中籤者誠心許願,相信花神會讓他心想事成的。」

  ……

  清明過後,司芳殿一直閉著門。

  若有香客來上香,問起此事,觀中的女冠就會回答:「司芳殿正在整頓,稍等幾日,會重新開放。」

  幾日過後,司芳殿果然重新開了門。

  有熟悉的香客,發現殿中掌事換了人。

  現下的掌事,是一位年輕的坤道。

  看著不過二十二三,一身淺青色的道袍,五官端正,面容帶笑,可親可敬。

  一群貴夫人過來上香,她領著弟子們親自上來招待。

  一位梳了挑心髻的貴婦,打量她幾眼,奇道:「劉掌事呢?怎麼換人了?」

  新掌事含笑答道:「回夫人,劉掌事調去碑林了。貧道青玉,剛剛接手,還請夫人多多照應。」

  朝芳宮後方,有一座碑林,收集各代碑石,羅列名家墨跡,是京城名勝之一。在讀書人中,甚至比五松園還要出名。

  但,碑林主在保護,只在特定的時間開放。既沒有香油錢,又沒機會與貴人打交道,這樣的調職,顯然是下放。

  貴婦驚訝地看著新掌事:「仙姑好本事,看不出來啊!」

  瞧著年紀輕輕,一臉憨厚,居然把管了司芳殿十幾年的劉掌事擠走了。

  青玉彷彿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只是謙遜地笑:「貧道服侍夫人。」

  而後取了蒲團擺好,又接過婢女遞來的香燭,點好了遞到貴婦面前。

  貴婦一句話沒說,順順當當上完了香,頗為滿意:「雖然不如劉掌事老道,但你很細心,又沒架子。」

  朝芳宮有皇家背景,掌事做久了,難免沾上傲氣。劉掌事便是親自上來招待,也不過多說幾句話,哪裡肯親自遞香。

  青玉客氣一句,又問:「夫人可要搖籤?我們司芳殿,比先前多設了一支籤筒。」

  貴婦打趣:「先前說是關門整頓,我瞧著重新開門,也不見變化,莫不是這整頓就是增設了籤筒?」

  青玉含笑回應:「正是。」

  貴婦訝然失笑:「仙姑還真是……直率啊!你們朝芳宮,前殿就有搖籤的,何必這裡多設一道?」

  青玉道:「夫人,司芳殿的籤筒,和前殿不一樣。」

  「哦,哪裡不一樣?」

  青玉命人取了籤筒來,倒出裡面的籤子。

  「您看,籤筒裡一百支籤,九十九支都是一樣的白籤,只有這一支不同。」

  貴婦拈起那枚籤,卻見籤尾畫了數朵各異的花,簡略的幾筆,卻栩栩如生。

  「好畫!」她贊道,「這籤有什麼特別的?」

  「這支,叫花神籤。」青玉轉身向殿中供奉的花神拜了拜,「若是抽中了這支花神籤,花神娘娘便會完成您的心願。」

  貴婦愣了一下,笑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抽中這支籤,心願就一定會完成?」

  「是。」青玉一點也不含糊地回應,「花神籤,一月只能抽中一次,只要有人中了,這個月便不再抽。夫人,可要試試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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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5 00:25: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七十五章 氣運到了

  什麼試試手氣,說得跟賭博似的。

  貴婦在心中笑了一聲,覺得這個新掌事,看著規規矩矩的,卻意外地有點意思。

  雖然她不清楚,為什麼劉掌事會被擠走,但也知道,司芳殿這樣的地方,掌事是重要職務,定然與背後的權勢之爭有關。

  朝芳宮分屬內廷,能贏的不可小覷。

  她便配合地說了一句:「好啊!」

  一百支籤放回籤筒,開始搖動,最後掉出來的那支籤,果不其然是支白籤。

  青玉很遺憾的語氣:「可惜未能中籤,夫人下個月再來。」

  貴婦心道,她可一點也不失望,面上笑吟吟回道:「還是少了點緣分啊!」

  青玉放回籤筒,吩咐弟子取平安符來:「夫人是第一個搖籤的人,緣分自然不比旁人。殿主吩咐過,第一籤不管中不中,都贈一張平安符。夫人且帶回家去,若有朝一日需要許願,便拿平安符來,花神娘娘會助您達成心願的。」

  平安符沒什麼稀奇的,不過裝符的小香袋,倒是做得精巧,上面還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貴婦謝過她,吩咐婢女收下。

  其他人聽得有趣,也跟著搖籤。

  百中取一,機率不算高,一行人無一中籤。

  不過大家都是湊熱鬧,也沒人放在心上,說笑著結伴離開了。

  ……

  自從交出司芳殿,凌陽真人便搬到了西北角的落英閣。

  此處偏僻,又花木環繞,倒是比先前更有高人氣質。

  不過,好好的主殿讓人搶了,到底不是件開心的事。

  送走貴人,凌陽真人回到閣內,接過弟子奉來的花茶。

  她飲了兩口,因講經太久而發乾的嗓子舒服不少,隨後問道:「司芳殿還是那樣?」

  那弟子回道:「是,師父。」

  想到那邊的事,她忍不住發笑:「青玉師姐想是做知客久了,還沒習慣過來,身為掌事,總是事事親為。聽說這幾天,不管誰去上香,她都推薦人家搖那個花神籤。」

  凌陽真人皺了皺眉。

  若是以前,她根本不會把什麼花神籤當回事。

  可現在,只要想到做殿主的那個人,就有種心驚膽戰的感覺。

  她剛來的時候,華玉也不當回事,結果第一回被打了臉,第二回生生丟了性命。

  弄死華玉還不夠,她還半夜上門威脅,硬是從她這個師叔手裡,奪走了司芳殿。

  更甚者,自己因此壞了差事,不得不把新的香丸獻給大長公主,被宮裡派來的人訓斥了一通……

  這死丫頭,又想出什麼鬼主意了?總覺得這花神籤是個隱患……

  「師父,您不必在意。」那弟子說,「她們搞出這麼個花神籤,就是嘩眾取寵。既要搖籤,哪能沒人解籤?真當大家是為了搖籤去的?解籤人說的話才金貴!還有平安符、闢邪錢,都是配套的。就這樣還想跟前殿搶香客,做夢!」

  凌陽真人看了她一眼:「你覺得她搞出這個,就是為了搶香客?」

  「不然呢?」弟子一臉理所當然,「司芳殿雖是主殿,可僅憑香燭,也掙不了多少香油錢。」

  凌陽真人搖了搖頭。

  那個丫頭,怎麼可能是為了錢。

  真為了錢,她根本不用到朝芳宮來,留在池家不是更好。

  「不是為了錢,那就是為了名?」那弟子繼續猜測,「她不是想嫁高門嗎?說不準名聲傳開來,糊弄到一兩個迷信的老太太,把她當花神弟子娶回家去呢?」

  說到這裡,這弟子覺得有趣,掩嘴笑了起來。

  凌陽真人想不通,只能擺擺手:「繼續盯著,一有異動馬上來說。」

  「是。」

  ……

  青玉理完了雜務,無所事事。

  這時,她聽到了涵玉驚喜的聲音:「大師姐!」

  她轉過身,看到池韞來到殿中。

  「師姐!」青玉迎上前,「您怎麼來了?」

  「閒著無聊,來看看。」

  看到殿中只有兩三個香客,池韞問:「還是沒人搖中花神籤?」

  「是。」青玉納悶,「說起來,這些天搖籤的人,沒一千也幾百,怎麼百中取一的機會,就是沒人搖中呢?」

  池韞笑笑:「搖不中,就是緣分不夠。花神娘娘那麼忙,當然不是輕易許願的。」

  這麼說也有道理。

  又有香客進來了,青玉請她到後殿坐,自己去接待。

  進來的是個年輕少婦,年紀不超過二十,容色俏麗,然而精神頹靡。

  「善人。」青玉上前施禮,目光輕輕帶過。

  她做過知客,只一眼便看出了怪異之處。

  這少婦,明明穿得精緻,看衣料也知道出自富貴門庭,卻獨自一人,連個丫頭都沒帶。

  少婦勉強笑了笑,說道:「仙姑,我來上香。」

  青玉命弟子去取香燭,看著她跪在神像前,恭恭敬敬地叩拜,虔誠無比。

  待她拜完起身,眼角微見淚光。

  青玉心中一動,問道:「善人看起來有為難之事,可要搖個籤?說不準花神娘娘會助您達成心願。」

  少婦搖了搖頭,說道:「我來拜神,不過求個心安。世上難事那麼多,神仙哪裡管得過來呢?」

  說著,將香油錢塞進功德箱,便要離開。

  「善人。」青玉拿著籤筒,遞到她面前,「不知道您是不是聽過我們司芳殿的新規矩,這隻籤筒裡,只有一支是花神籤,旁的都是白籤。若是抽中花神籤,便是氣運之人。您既然不抱希望,想來抽中白籤,也不會失望,是不是?」

  這麼長一段話,歸結起來就一句:白抽抽,又不吃虧。

  少婦嘆了口氣,心想這仙姑如此熱忱,抽就抽吧,確實吃不了虧。

  她勉為其難地接過,重新在神像前跪下,一下一下搖著籤。

  終於有一支籤掉出籤筒,她撿起來一看,兩面都沒有籤數,只籤尾畫了幾朵花,看來果然抽中了白籤。

  她交給青玉,說道:「告辭了。」

  哪知被攔住了,青玉十分驚喜:「善人,您搖中了花神籤!」

  少婦一愣。

  青玉取出其他籤給她看:「您瞧,別的籤上什麼也沒有,都是白籤,只這支上面有花,就是花神籤!善人,您的氣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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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5 00:26: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七十六章 求子符

  少婦怔怔地看著那根籤。

  聽著這仙姑興高采烈地在耳邊說:「這些天來花神娘娘面前求籤的,少說也有上千人,一個也沒搖中,偏偏您就搖中了,可見您有大氣運在身,要走運了。」

  上千人都沒搖中,居然讓她抽到了?

  如果真有這樣的氣運,她怎麼就落到現在的境地?

  少婦想著,眼淚又落了下來。

  「善人,善人!」

  少婦彷彿被觸到了傷心處,一下子眼淚狂湧,嗚咽起來。

  青玉慌了手腳,這要是被別的香客看到,還以為怎麼了。

  「善人莫哭,有什麼事好好說……」

  少婦抽抽噎噎,被青玉送至後殿。

  相比前殿的亮堂,後殿清幽昏暗。只頭頂一方小窗,透進來些微亮光。

  而神像的背後,設了一張方桌,桌上的燭台火苗跳躍。

  一個妙齡少女坐在桌旁,執卷讀書。

  發現有人進來,她抬頭一瞥。

  少婦的哭聲忽然停住了。

  素淡的衣衫,細如白瓷的面容。

  明明打扮極素,卻彷彿一朵盛開的鮮花,明豔到了極點。

  讓人想到了前面的花神娘娘。

  真是花神下凡嗎?

  「夫人請坐。」對方站起來,含笑伸手。

  少婦稀裡糊塗地坐下,聽掌事仙姑介紹:「善人,這位就是我們的殿主,凌雲真人的高徒。您別看我們殿主年輕,其實入道已經快十年了,打小就跟著凌雲真人雲游,深得真傳……」

  池韞笑了。

  這個青玉,生怕她看著年輕生嫩,不容易取信於人,拚命往她臉上貼金。

  「便是這位夫人搖到了花神籤?」

  青玉稱是。

  池韞點點頭,在她對面坐下。

  「夫人,您是現在就許願呢,還是留到以後?」

  少婦愣愣地問:「現在?以後?」

  池韞拿起桌上的平安符,說道:「如果您現在就許願,那我們馬上幫您完成心願。如果您想把這個願望留到以後,那就拿著這個平安符回去,等什麼時候想要了,再拿著它過來兌現。」

  少婦讓她搞懵了:「你的意思是說,這個願望許了,會幫我完成?」

  池韞點頭:「夫人搖到了花神籤,這就得到了花神娘娘的眷顧,自然心想事成。」

  「……」少婦短促地笑了一下,不知該如何表述。

  她自然不相信這種事,若換成別個油膩老道,或許馬上就會翻臉,摔出門去。

  出家人,好好侍奉香火就是了,如此嘩眾取寵,未免有礙修行。

  可眼前的少女,實在是太……好看了,彷彿仙人一般,叫人生不出惡感。

  她和顏悅色:「這倒不必,我來上香,不過是心不得安,給自己找點事情做,並非真的寄託於神仙。」她頓了一下,悵然道,「看遍天下名醫,都找不出癥結,哪裡是拜拜神,就能解決的呢?」

  池韞點點頭,順著她的話說道:「既然夫人心中有數,不如就與我說說煩惱吧,說出來了,或許心情能夠得到紓解。」

  這麼說,倒也不錯。

  少婦想到這兩年的愁苦,都沒有地方說,眼睛一眨,又有了淚光。

  反正,快要結束了。

  青玉適時地奉上茶來。

  少婦看著兩人溫和的笑容,心中鬆動,終於開口。

  「上香回去,我就要與夫君和離了。」

  池韞點點頭,不見驚訝,也不見好奇,就這樣平平靜靜地聆聽。

  這勾起了少婦的傾訴欲,眼中淚光點點:「我與夫君,自小相識,青梅竹馬。後來大了,他欲娶我為妻。」

  「論起門第,我本不堪與他相配,只是感情深厚,不忍分離。家中終究答應了他的請求,可我卻知,婆母極不滿意這門婚事。」

  「成婚後,為了討婆母的喜歡,我晨昏定省,慇勤服侍,可就是事與願違。後來家父去世,家境越發敗落,婆母看我更是不喜。更甚者……」

  她嘴唇發抖,眼淚又要落下:「整整三年,一直不見有孕,婆母越來越不滿,終日冷眼相待。我夫君是家中單傳,無法延續香火,便成了我的罪過……」

  她一邊哭一邊說:「這兩年,我們看了無數的名醫,都說不出究竟來。婆母說我命中無子,鬧著要夫君休妻……」

  「家中沒有寧日,夫君眼看明年要下場了,我實不想再耽誤他,索性就和離了吧!」

  少婦說罷,趴在桌上痛哭。

  看她如此傷心,青玉不禁生出同情心,想要出言安慰幾句,又見池韞托著茶盞,一句話也不說。

  過了會兒,少婦終於收了哭聲,一邊拭淚一邊道:「有勞仙姑聽我說這些無趣的事,今日之言,還望兩位不要出口。」

  池韞點點頭,問道:「夫人可否讓我號一號脈?」

  少婦怔了下:「你……你會醫術?」

  她淡笑。

  少婦想想也不礙什麼,就伸了手腕出來。

  池韞按到手脈,閉目凝思。

  看她這樣,少婦不由生出幾分希望,雖然她自己也知道,連那些名醫都找不到原因,基本沒法子可想了。

  片刻後,池韞收回手。

  「仙姑……」

  池韞先一步開口:「夫人,您現在和離,不是好時機呢!」

  少婦一怔。

  「方才您說,令夫明年就要下場了,是不是?」

  少婦點頭。

  「聽您的描述,他對你情深義重,這個時候和離,對他是多大的打擊?」

  少婦淒然道:「那也好過,家中吵吵鬧鬧,永無寧日……」

  池韞搖頭:「若是他自己受不住壓力,與您和離,也就罷了。可他還在堅持,您卻放棄了,他定會胸中憤懣,無法諒解。他現在要承受的,只是令婆母的壓力,但您若與他和離,他就要多怨一個人了。如此,明年的會試,反而更難。」

  少婦愣住了。

  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

  「可是……」

  「何況,人的氣運起伏不定,既有低谷,也有高潮。您現在搖到了花神籤,可見氣運正在回升。再給一些時間,說不定會有轉機呢?」

  少婦苦笑:「都三年了……」

  池韞轉頭吩咐:「青玉師妹,去取求子符來。」

  「是。」

  少婦看著她起身,打開櫃子挑挑撿撿,最後拿了個香囊過來。

  「夫人,我有一個建議,您可要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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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七十七章 你怎麼一樣

  池韞接過求子符,一邊塞進香囊,一邊道:「如果您已經下定決心和離,不妨把時間往後拖一拖。不用太久,一年便好。等春闈一過,會試結果出來,到時候再提出。」

  「這……」

  「反正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三年,也不怕再過一年,是不是?您連和離都不怕,為他再受一年委屈,又算得了什麼?」

  少婦垂下視線,默默思索。

  這麼說也有道理,她想著回去提出和離,心裡也是做好了準備,夫君會極力反對。她不捨得,他又哪裡捨得?

  少婦想著,眼裡淚珠又聚了起來。

  但這一次,不是傷心,而是動容。

  「至於家中吵鬧,也好辦的。」池韞微微笑道,「明年就要下場,令夫現下最重要的是刻苦攻讀。要說京城最適合苦讀之處,莫過於光明寺。那裡地處清幽,又臨近正心書院,每到科考之年,便會聚集大量文人才子。閒了聽聽佛音,又有同道之人探討學問,還能到書院裡請教大儒,豈不美哉?您夫妻二人,好生與家中商議,到光明寺旁租個院子備考,不是很好嗎?」

  這話說得少婦心動起來,若是到外面住,就不用和婆母起衝突了。

  「如此,您和夫君清清淨淨地過上一年,哪怕將來和離了,這樣的美好,也堪回憶。」池韞慢慢添茶,「當然,如果有其他合適的地方,也是一樣。」

  少婦陷入思索。

  婆母自然不願意他們搬出去,可夫君早就有這樣的念頭了。

  以前她總想著討好婆母,故而不肯違逆。但現在已經決定和離了,便是婆母不高興又怎樣?反正一年後,她就走了。

  何況,仙姑說的沒錯。能夠和他安靜地過上一年,以後分開了,也能多一些回憶。

  「多謝仙姑點撥!」她誠心道謝。

  「不過旁觀者清,當不得謝。」池韞將香囊推過去,「這是求子符,還請帶在身邊。您搖到了花神籤,花神娘娘一定會讓您心想事成的。」

  少婦再次謝過,又被叮囑了幾句話。

  比如香囊最好掛在脖子上,至少掛一個月,等等。

  少婦感激她的開解,一一應下。

  送走少婦,青玉回來問:「師姐,真的能完成她的心願嗎?」

  看她一臉擔憂,池韞笑道:「別急,運氣好的話,兩個月後就能見分曉。」

  ……

  第一支花神籤,就這樣平平靜靜地送出去了。

  此後數日,司芳殿一如往常。

  若有人問起花神籤,新掌事就笑著解釋,這個月已經有人搖到了,故而不會再搖。

  「說是這個月已經沒有份額了,要求籤得下個月再來。真是好笑,當別人稀罕呢!不過是看笑話罷了。」落英閣的弟子,向凌陽真人稟報。

  凌陽真人皺眉問:「沒有別的動靜?」

  「沒有。她們每天跟我們做一樣的事,去齋堂,做早課,打拳,再去司芳殿……沒什麼特別的。」

  弟子想了想,又說:「那位池師姐,也和以前差不多,雜務全都交給青玉和涵玉,每天晨練完,頂多到司芳殿看一看,就回院子去了。」說著嗤笑,「她這個殿主,當得可真是輕鬆。」

  「蘭澤山房呢?她可曾去過?」

  弟子搖頭:「偶爾會叫丫鬟去請安,送點東西什麼的,自己倒不曾去過。」

  凌陽真人鬆了口氣。

  「行了,你去吧。」

  「是。」

  這丫頭要是真的安安分分,司芳殿給了也不算虧。

  現在麻煩的是,蘭澤山房那邊要怎麼辦。原來的香丸不能再送了,得再想個法子……

  ……

  天氣越來越熱了。

  練完了箭,池韞帶著一身薄汗,去司芳殿看看。

  辰時未過,殿裡只有兩個香客,似是一位公子帶著小廝,正在觀賞殿中壁畫。

  池韞一眼掃過,剛邁出步子,又轉回來了。

  那香客也在此時轉過身來。

  卻是樓晏。

  她毫不吝嗇地笑了起來。

  那小廝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一把抓住樓晏的袖子,結結巴巴地低呼:「公、公子,您看……」

  樓晏擰著眉頭,抽回衣袖,說道:「我有眼睛。」

  寒燈被他不輕不重地刺了一句,莫名其妙。

  他又沒說什麼,怎麼公子火氣這麼大?

  「好久不見,大人來上香還是求籤呢?」

  樓晏淡淡道:「香我已經上過了,籤麼,不是說這個月已經不能求了嗎?」

  「那是別人,你怎麼一樣?」她轉頭喊,「師妹,拿籤筒來。」

  「哎!」涵玉答應一聲,跑出來送籤筒,好奇地瞅著這對主僕。

  池韞把籤筒往他手裡一塞:「來,試試手氣。」

  樓晏無可無不可,拿來了就試一試吧。

  掉出來的果然是白籤。

  不等他開口,池韞把白籤放回去,道:「再試試。」

  「……」

  涵玉和寒燈都被她的操作驚呆了。

  搖不出來就再試,這籤還能這麼求的嗎?

  事實是,池大小姐想讓你這麼求,就能這麼求。

  如此搖了三四次,看著再一次掉出來的白籤,樓晏問:「是不是還讓我搖?」

  池韞點頭。

  他無聲嘆了口氣,將籤筒裡的籤都看了一遍,才又開始搖。

  這次搖的時間比較長,經常搖著搖著,他又倒回去重新來過。

  終於,有一支籤掉出來。

  池韞撿起來,笑眯眯:「恭喜大人,搖到了花神籤!」

  涵玉和寒燈:「……」

  見過作弊的,沒見過雙方一起作弊的。

  這麼搖,不中籤才怪!

  「大人裡邊請,我們來解籤。」

  樓晏舉步,跟她進入後殿。

  寒燈猶猶豫豫,小聲問:「公子,我呢?」

  「隨你。」

  寒燈鬆了口氣,笑道:「那我幫仙姑理香燭去。」

  青玉過來奉完茶,也退出去了。

  樓晏的手指在桌上叩了兩下,問:「能說話嗎?」

  這是問她這裡安不安全。

  池韞點點頭:「外頭有我師妹在。」

  樓晏就道:「聽說那位華玉仙姑自盡償罪了?」

  「是。」

  樓晏盯著她:「你別告訴我,她真的是自盡。」

  池韞笑道:「我又不曾親見,怎麼知道?反正凌陽師叔說她是自盡,那就是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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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七十八章 吃虧就是佔便宜

  樓晏很想掐死她。

  手指在桌上蠢蠢欲動,最終只是問:「朝芳宮比我想像的復雜,我原以為,鎮著大長公主這麼一尊神,應該沒有魑魅魍魎的。但是從華玉之死看來,這裡的水也渾著。」

  池韞撐著下巴看他:「你原來是不是沒留意到朝芳宮?」

  樓晏點點頭。

  他確實沒留意到,朝芳宮只是一個宮觀,住的還都是女冠,了不起平時進宮給后妃講講經,怎會想到,這裡也殺機暗伏呢?

  「那位華玉仙姑,因為一點小事,就這樣陷害你,可見是個心胸狹窄、自私自利之人。這樣的人,明明可以活著,怎麼會以死謝罪呢?」

  池韞笑吟吟:「所以你一聽說華玉死了,就覺得這裡有問題?」

  樓晏點頭。

  「那你跑來,是擔心我的安危嗎?」

  被她這樣看著,樓晏不由臉熱起來,有點狼狽地扭開頭。

  「你膽子太大了!」他試圖端出訓誡的口吻,「能夠殺華玉的,只能是朝芳宮的頂層。你這個司芳殿是怎麼來的,是不是威脅她了?」

  池韞哈哈笑道:「果然還是你瞭解我。」

  「你別嬉皮笑臉的!」樓晏壓低聲音喝道,「這是開玩笑的事嗎?就你那點三腳貓的功夫,人家真動手怎麼辦?」

  池韞拉了拉脖子上掛著的竹哨:「不是有這個嗎?」

  沒想到她把竹哨掛在這種地方……

  樓晏的臉更熱了。

  池韞慢條斯理塞回去,終於認真說了:「她現在不會對我怎麼樣的,大長公主這尊神還在,底下的魑魅魍魎,只敢躲躲藏藏。我出現得太突然,那些人還沒反應過來,這個時候低調行事,不會有任何助益,倒不如趁著他們沒意識到的時候,壯大到他們不敢輕易動手。」

  樓晏琢磨著這番話,看著她的眼神變得復雜起來。

  她以前,最不耐煩聽這些勾心鬥角的事了。

  可這樣的日子,短期不可能脫離。

  再等幾年,等他布好了局,到時候……

  「我不能像你這樣,光明正大地科考做官,只能用點旁門手段。」池韞停頓了一下,說道,「你不必顧忌我,該做什麼做什麼。現在的我,只會專注揚名,旁的事都不會管,所以他們一時不會想到動我。」

  樓晏默然片刻,問:「你的法子,就是這個花神籤?」

  池韞點頭。

  「你就不怕人家許一個完成不了的心願?」

  池韞笑道:「人為什麼有心願?因為對目前的生活不滿意。既然不滿意,那就說明他心裡有一個滿意的樣子。這個樣子,轉化為心願的時候,或許會誇大,甚至變形,看起來好像不可實現。但只要耐心抽絲剝繭,就能找到它原本的形狀。」

  樓晏定定地看著她。

  這樣侃侃而談,也是他記憶裡的樣子。

  她就是這樣,道理一套一套的,說得別人啞口無言。

  「凌雲真人修為精深,但是在外雲游,缺吃少穿的時候,也要裝一裝江湖騙子的。村夫愚婦,與達官貴人,在心願上,也沒什麼不同。」

  樓晏走的時候,看著她跟師妹說話。

  談的是供品如何,香客如何。

  這是她以前從來不會談的話題。

  現在,她好像融入了另一個人的人生。

  既相似,又不同。

  他忽然覺得,沒有必要問她到底是誰了。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她也不提吧?

  這世上有兩個玉重華,一個死在無涯海閣,一個活在宮裡。

  沒有必要再來一個了。

  她是池韞,池大小姐。

  「大人可要經常來啊!」池韞笑吟吟,非常利索地遞過去一個香囊,「拿去喝茶。」

  「……」

  這三年來,樓晏做慣了這種事,卻是第一次覺得茶水錢拿得這麼燙手。

  他忽然迷惑起來,自己到底為什麼愛錢來著?

  因為花錢的地方實在多,一個心心念念想回去搶奪王爵的落魄公子,沒有錢怎麼行呢?

  何況,他要是品性完美無瑕,皇帝又怎麼會信他?

  他默默出了司芳殿。

  寒燈下巴都要掉下來了,稀裡糊塗跟著他走了一陣,說:「公子,我們還沒捐香油錢。」

  樓晏點點頭,神情有點抑鬱。

  「這位小姐,給的是茶水錢嗎?」

  他繼續點頭。

  寒燈嘆為觀止:「真是自覺啊……」

  樓晏心說,她何止自覺,簡直迫不及待。

  還有走之前說的那句話。

  大人可要經常來啊!

  聽起來總有種奇怪的感覺……

  他還在思索,就聽到寒燈說:「我們來上香,喝了她的茶,又聽了她解籤,不但沒給香油錢,還收了茶水錢……我怎麼覺得,我們像是上門賣唱的粉頭……」

  樓晏突然停下來,盯著他。

  被他寒玉似的眼睛一盯,寒燈立馬一縮腦袋,打自己的嘴。

  「公子我錯了!這張破嘴,就會瞎說!」

  樓晏更加抑鬱了。

  剛才還想,什麼經常來,說得他好像逛樓子似的,她把自己當成什麼人了。

  搞半天,是他高看自己了,這哪是來逛樓子,明明是賣身的。

  哦,不,姑且算是賣臉吧。

  這個女人,不能再收她錢了……

  也是怪了,給錢這麼個吃虧的事,為什麼她做得好像佔便宜似的?

  「喲,這不是樓兄嗎?好巧啊!」

  聽到這陰魂不散的聲音,樓晏本來就抑鬱的心情,加倍抑鬱起來。

  俞慎之晃晃悠悠從對面走過來,笑問:「樓兄也來上香嗎?真是好興致啊!」

  樓晏冷冷問:「你來幹什麼?」

  俞慎之驚訝地睜著眼:「自然也是來上香了,我每個月都會來朝芳宮的,畢竟幹咱們這一行的,難免沾上晦氣,來拜拜神,求個心安。」

  他笑道:「以前樓兄不屑一顧,我還當你瞧不上呢!最近這是想開了?」

  聽他這麼說,樓晏緊繃的神經鬆了一些。

  也對,他以前不來,俞慎之一直來,應該是人家看他奇怪才對。

  「樓兄這是拜完回去了?那我就不打擾你了,下回見。」

  俞慎之竟然主動告別,然後穿過中庭,進司芳殿去了。

  寒燈等了一會兒,都沒等到自家公子舉步,便問:「公子,我們不回去嗎?」

  樓晏很想折返回去,但那樣太奇怪了,找不到理由。

  只能嗯了一聲,慢慢出了朝芳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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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7-5 00:26: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洞仙歌 第七十九章 誰的面子

  池韞正打算回去,忽然聽得一個帶笑的聲音:「你果然在這裡。」

  她回身看到俞慎之,也笑著點了下頭:「俞大公子,好久不見,來上香的嗎?」

  「來上香,順便也來看看池小姐。」他回答得太坦然了,彷彿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池韞便也稀鬆平常地吩咐涵玉:「拿香燭來。」

  俞慎之上完香,指著香案上的籤筒:「聽說可以搖籤?」

  池韞笑道:「花神籤一月一支,這個月已經有人中了,俞大公子想求的話,下個月再來。」

  涵玉心道,剛才非讓人家搖中的不知道是誰……

  還好俞慎之不知道,點點頭:「這規矩,我聽說了,還以為能開個後門,看來池小姐果然是個遵守原則的人。」

  池韞只是笑。

  涵玉在旁邊聽著,都要忍不住翻白眼了。

  見鬼的原則,只不過你不值得她撕毀原則罷了。

  俞慎之又問:「既然求不得籤,能不能請池小姐幫我開另一個後門呢?」

  池韞含笑:「俞大公子請說。」

  「我想去後山碑林看一看,但今天並不是開放的日子……」

  池韞說道:「這要看碑林的掌事肯不肯給我面子了。」

  俞慎之笑:「可否請池小姐陪我走一趟?」

  池韞略一沉吟,便痛快應了。

  只是走之前,絮兒拉著她小聲說:「小姐,這位是俞家大公子,讓別人看到不大好吧?」

  池韞道:「他敢來,我有什麼不敢讓別人看的?」

  便取了遮陽的帷帽,出了殿門。

  路上,兩人都沒說話。

  待到了碑林外頭,有守門的道姑過來,俞慎之的小廝便過去說話。

  碑林的掌事,是凌陽真人的人,因為她要走了司芳殿,才被迫調到碑林來。聽得弟子稟報,她掃過來的眼神極不友好,隨後看到俞慎之,才微微點了點頭。

  道姑過來開了門,俞慎之謝過,踏了進去。

  池韞跟在他後頭,笑道:「看來俞大公子的面子,比我的有用啊!」

  所以說,請她幫忙開個後門,全是假的,借機找她說話,才是真的。

  俞慎之使了個眼色,他的小廝便慢下腳步,又叫住了絮兒。

  隔了十來步的距離,俞慎之在一座字碑前停下,似乎在欣賞上面的字跡。

  「我有一位遠房表哥,姓袁名謙,其父參知政事,旁人見了,亦會稱一句相爺。」

  池韞立在一旁,靜靜聽他說。

  「三年前,他成了婚,娶的是同窗的妹子。兩人相識甚早,青梅竹馬,只是那家門第略低,他母親不滿意。後來拗不過他,終於還是娶了,卻婆媳不和,三年無出。」

  俞慎之轉過來看著她:「就在幾天前,我這位表嫂忽然跟他說,為了不耽誤明年會試,搬出去讀書。」

  池韞點了點頭:「原來是袁相爺家的少夫人,難怪知書達禮。」

  俞慎之盯著她:「池小姐,真的不認識她嗎?」

  池韞笑道:「我家中什麼情況,俞大公子也是清楚的。自從父祖去世,來往的人家裡,門第最高的就是你們俞家了。依我二嬸娘的性子,又怎麼會帶我出門做客呢?到今日,我識得的幾位夫人,還是你們家的。」

  「所以,你不是故意的?」俞慎之追問,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池韞搖頭,坦然回視他:「袁少夫人搖中花神籤,確實是運氣。」

  俞慎之點點頭,臉上的表情融化,最後笑了起來。

  「你說是,那我就信。」

  氣氛一鬆,俞慎之背著手,在字碑之間繞來繞去,跟她說話。

  「我這表哥家,真是一地雞毛。他爹,也就是我表舅舅是家裡的庶子,早年在嫡母身上吃了不少苦頭,終於考出來了,發誓自己絕對不走這條老路。我表舅母娶得早,門第也不高,眼皮子就有點……」

  他含糊了一下,續下去,「我表舅舅沒納妾,家裡就這麼一根獨苗。表舅母對表哥那是心肝寶貝地疼著。小時候就算了,如今都大了,還娶了妻,這矛盾不就來了嗎?什麼門第太低,三年無出,說到底還是覺得兒子被人搶了,不開心。」

  池韞抿嘴笑:「俞大公子對這種事,還挺瞭解的。」

  俞慎之笑道:「天天在大理寺看卷宗,看得多了,就知道了。」

  池韞配合道:「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袁少夫人自請和離,並不能解決問題。袁公子再娶一個,還是會鬧得一地雞毛。」

  俞慎之稱是,瞅了她兩眼,眼波帶笑:「你一個沒出閣的姑娘家,怎麼看這種事還挺老道的,哪裡學的?」

  池韞挑眉:「人聰明,當然做什麼都容易了。」

  俞慎之哈哈笑了起來。

  笑罷,接著問她:「你這麼做有什麼玄機?那求子符,真的有效?」

  池韞奇道:「怎麼你打聽得這麼清楚?」

  俞慎之笑道:「表哥近來心煩,偶爾遇到了,我們喝了頓酒。」

  俞大公子這張臉,再配上能說會道的嘴,當然是什麼消息都讓他掏空了。

  他又說:「如果他們有了孩子,矛盾確實能夠緩和下來。到時候,我表舅舅絕對不會讓表舅母這樣鬧下去。」

  池韞笑問:「那你覺得,他們為什麼會沒孩子?」

  俞慎之搖頭:「我又不是醫士,哪裡知道。」

  池韞說:「我替袁少夫人把過脈,她看了這麼多名醫,身體調養得很好,並沒有問題。想來袁公子一起看過名醫,應該也沒問題。」

  「所以?」

  「子嗣之事,說來玄妙。雙方都沒問題,卻遲遲懷不上,也是有的。另外,心情抑鬱,也有影響。」

  俞慎之不解:「那求子符……」

  「那求子符有兩個效用。」池韞說,「其一,給袁少夫人一個心理安慰。其二,香囊裡的香,是我特別配製的,可以安神助孕。」

  俞慎之懂了:「你讓他們搬出去,也是一個意思。離開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放鬆心情,說不準子嗣就來了。」

  池韞點頭。

  俞慎之將這件事想了一遍,饒有興趣:「你怎麼就確定,這樣有效呢?要是沒用,你這花神籤的名頭,豈不是就砸了?」

  池韞笑眯眯:「怎麼會砸呢?我這樣誠心供奉,花神娘娘一定會保佑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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